索隆在这尚书左仆射的位子上已近四十年,作为渤海国历史上入相年龄最轻、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任宰相,索隆自有一套为官处事之法,正如今日在朝堂之上说的那番话,看上去虽有着坚定的立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是自己揣摩对了圣意、看透了结局罢了。
而令索隆尤为好奇的是今日朝堂上那大唐使臣李浈的那一抹淡淡的笑和那一句听上去颇有阿谀奉承之嫌的话,似乎这个来自大唐的少年看上去并不那么简单。
索隆背靠在凭几上昏昏欲睡,在他这个年纪来说正是白天打盹晚上精神的时候。
正在此时,府内总管轻推房门走了进来,“启禀郎君,大唐使臣李浈求见!”
索隆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道:“让他进来吧!”
少倾,几乎与索隆年纪相差无几的老总管颤颤巍巍地引着一名头扎幞巾的皂衫少年走了进来。
“晚辈李浈拜见索公!”李浈面对索隆躬身拜道。
索隆点了点头,伸手示意李浈入座,笑道:“上使来访,还请恕老夫未能远迎!”
“索公言重,晚辈前来拜访怎敢有劳索公远迎,倒是晚辈来得匆忙不曾递上拜帖未免有些唐突!”李浈赶忙颔首笑道。
“呵呵,都说大唐乃礼仪之邦、今日见到上使果不负盛名!”索隆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李浈眼前的茶盏。
李浈见状端起茶盏小口品饮之后笑道:“索公的这盏茶倒是让晚辈想到了我前朝的一位宰相!”
“可是文饶公?”索隆笑问。
李浈闻言一滞,旋即笑道:“索公如何得知?”
“哈哈哈!你喝的这盏茶便是文饶公所赠!”索隆抚须大笑:“说起来这茶老夫已珍藏了三年,虽是陈茶,但相比新茶来说却少了些燥气,且品饮起来也更有味道!”
说罢之后,索隆看了看李浈,问道:“上使以为呢?”
李浈闻言点了点头颔首应道:“索公高论,晚辈受教了!”
“哈哈哈!什么受教不受教的,老夫于文饶公比起来还差得远呢,难得上使年纪轻轻能耐着性子听老夫啰嗦,今日便留在府上用膳让老夫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李浈闻言想了想后说道:“其实晚辈有一事不明,才前来向索公讨教......”
“上使无需多言,老夫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还请上使先回答老夫一个问题!”索隆当即说道。
“前辈请问!”
只见索隆稍稍沉默片刻,而后才开口问道:“上使,真的是来我国请求援兵的么?”
李浈闻言后轻轻点了点头。
索隆见状不由得笑了笑,苍老的脸上更显得沟壑丛生,“哦?呵呵,如此老夫便放心了,今日朝堂之上的那番话还望上使见谅!”
“索公何出此言?”李浈讶异道。
只见索隆缓缓起身,在原地稍适活动了一下身子,而后笑道:“上使与李尚书要崔仲秀死,老夫却向陛下进谏依国法从事对崔仲秀行三司会审,阻了上使的计划,难道上使心中没有记恨老夫么?”
李浈闻言大笑:“索公此言差矣,是李尚书要崔仲秀死,晚辈在朝堂之上对此事从始至终可从未说过半个字!”
“上使就莫要在此虚与委蛇了,若老夫连这点都看不破的话怕是早就入土了!老夫了解李承久,他也的确想要崔仲秀死,但以他一人之力......”索隆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对李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闻言之后,李浈不由轻叹一声,道:“索公慧眼如炬,晚辈自叹弗如!不错,此事晚辈确实参与了,骨将军一门三十六条性命不能白死,终究需要一个交代,所以崔仲秀必须死!”
“那你不记恨老夫多嘴?”索隆眯着眼笑问道。
李浈摇了摇头,道:“审与不审皆是一个结果,晚辈又何必记恨索公呢?”
“哈哈哈!一个娃子都看得如此透彻,有人却看不透,只怕他日后难免会记恨老夫了!”索隆大笑。
李浈稍一迟疑,而后压低了声音问道:“索公说的是李尚书吧!”
索隆闻言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抚须笑道:“有人想崔仲秀死太心急了!”
“索公与晚辈说这些,难道就不避讳些么?”李浈笑问。
“避讳?避讳什么?难道你大唐的官场上就干净了?你大唐的官员就清白了?只要有权益之争,那这世上就没有干净之地,便没有清白之人!”索隆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浑浊的目光中似乎夹杂着几分惆怅,语气中也略带着一抹哀伤。
李浈点了点头,对于索隆之言深以为然,但李浈今日可并非是来听老头儿无限感慨的,只见其微微沉默了片刻后紧接着说道:“索公,其实晚辈今日......”
话未说完,便只见索隆轻轻摆了摆手,道:“你是来问李承久的!”
“索公明鉴!”李浈笑道,他知道索隆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便是如此,自己话未出口对方便已了然于胸。
“李承久毕竟为老夫下属,无论他做了什么,也无论你想做什么,于公于私老夫都没有理由帮你!你......可明白?”索隆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浈说道。
李浈闻言却是心中大定,单凭索隆这句话便可断定这李承久至少在骨朵达这件事上一定不那么干净。
只见李浈微微一笑,而后起身冲索隆一躬身,道:“晚辈明白了,多谢索公指教,晚辈就此告辞!”
索隆闻言后却是略一迟疑,而后问道:“你真的明白了?”
李浈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嗯,真的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索隆紧接着又问。
“明白了四个字,国有国法!”李浈笑道。
闻言之后,索隆这才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冲李浈摆了摆手,“走吧走吧,再不走的话,明日老夫又要多费一番唇舌去向陛下解释了!”
李浈闻言不禁莞尔,再度向索隆叉手行礼之后才转身而出。
索隆瞥了一眼李浈离去的背影,再度轻声道:“小子,记住,国虽有法,但却终究还是龙座上那个人的法!”
李浈没有再去那间客舍,因为那里终究是个见不得光的地方,李浈不喜欢黑暗。
回到驿馆之内还未坐定,便只见高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都安排好了?”李浈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问道。
“都安排好了,都是哈里赤亲自挑选的渤海国旧部,只要李承久有任何动作,我们可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高骈答道。
“嗯,一定要小心,若是打草惊蛇便不好办了!”李浈点了点头说道。
“泽远,你确定这个李承久一定有问题?”高骈有些不解,在他看来,李承久此人除了心胸有些狭窄之外并没有什么问题。
李浈闻言后摇了摇头道:“原本是不确定的,但自从见过索隆之后便可以确定了!”
“为何?难道索隆说什么了?”高骈又问。
“没有,也正因为他没有说什么,李承久才更让人怀疑,索隆看上去老严昏聩,但心里却比谁都看得透彻,能在宰相位子上一坐便是四十年的人,又如何是等闲之辈呢?他知道我已对李承久生了疑心,但却没有任何为其辩驳之意,这便足以说明一切了!”李浈摇了摇头,口中缓缓说道。
高骈闻言之后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浈,似乎是在李浈的脸上找寻着什么。
“你用这种仰慕的眼神看着我做什么?”李浈笑道。
高骈轻轻摇了摇头,神情颇为严肃地说道:“有时候我真想敲开你这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小小年纪初涉官场,却有着一颗似乎能看透每个人的心,以后我心里想什么还不是得被你看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这其实是有诀窍的,若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李浈大笑道。
高骈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忙探着身子问道:“哦?什么诀窍?”
李浈见状不当即伸出五根手指在高骈面前晃了晃。
高骈顿时恍然大悟,而后到死一口冷气,连连摆手道:“哎呀,我还有件急事要办,你先歇息吧,再会再会!”
说罢之后,高骈逃也似地跑了出去,而此时身后却传来李浈嘶吼的声音:
“严恒......你给老子滚过来!”
......
李承久自回到府中之后便有些不安,确切地说是自从下朝之后便有些不安,尽管崔仲秀的死看上去似乎已成定局,但李承久却依旧如鲠在喉。
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鲠”究竟是什么,只有他才知道三司会审审的不仅仅是崔仲秀,更是朝廷中将近半数的官员,甚至......还有自己。
崔仲秀的死,表面看上去对于朝臣来说是个好事,因为这意味着空出来一个宰相的位子,但只有李承久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宰相位子的背后无疑充满着巨大的风险。
李承久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已有整整两个时辰,上一次他这么做是在遭到崔仲秀鞭笞之后的那年,而如今,又是因为崔仲秀,让李承久的心中烦如乱麻。
“索隆啊索隆,这次你算是将我害苦了!”李承久口中喃喃说道,目光显得有些呆滞无神。
李承久始终弄不明白,那个平日里只会在朝堂上打瞌睡、遇事犹躲不及的索隆今日为何突然一反常态地贸然出头,而那个一向喜欢在朝廷上对索隆冷嘲热讽的陛下竟还对其言听计从。
总之,今日的朝堂处处充满了不可思议,处处充满了阴谋诡计,也许是陛下的诡计,又也许是索隆的诡计,李承久突然有种遭人算计的感觉,但无论如何李承久也想不通,陛下也好,索隆也罢,有什么理由会算计自己。
突然,李承久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脸,那是一张年轻的脸,脸上充满灿烂的笑,人畜无伤但又让人无法忘记的笑。
“大唐使臣?”
“不......不可能是他!”李承久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自己与大唐使臣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相反却有着共同的敌人,而且那李浈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件事,因为知道那件事的人已经死了。
李承久缓缓起身轻轻推开房门,微寒的风扑面而来,李承久不禁打了个激灵。
“来人,备马!”
......
夜幕将至天色微暗,李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榻上爬起,整整一个白天拿来睡觉,此时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却是睡意全无。
打开房门,却只见高骈与严恒二人正在小院内相谈甚欢,见李浈出来,高骈不禁笑道:“我还当你会睡到天亮!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好消息!”李浈笑答。
“那就先说坏消息,崔仲秀死了!”高骈说道。
“死了?”李浈大惊。
“嗯,两个时辰前在狱中服毒自尽!”高骈补充道。
“服毒?哪来的毒?”李浈不解地问道。
高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据说大彝震已经下令彻查,将值勤的狱卒一个不剩地全拿了,还撤了三名刑部的五品官员!”
“人是在刑部大牢出的事,刑部自然脱不了干系,不过我想除非刑部的人是傻子,否则绝非刑部的人所为!”李浈沉吟道。
“崔仲秀这一死,我想最高兴的人便是李承久了吧!”严恒在旁笑道。
李浈点了点头道:“据老骨说,刑部的人并非是崔仲秀一党,所以应该首先排除刑部,那么接下来能够进入刑部大牢的便只有大理寺和御史台,而御史台的人又与李承久走得颇为亲近,大理寺倒是崔仲秀一党,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御史台,其次是大理寺!”
“既然大理寺是崔仲秀一党,那为何还有嫌疑?”严恒问道。
“道理很简单,崔仲秀这一审势必会牵扯出许多人,所以平日里与其关系亲密的各级官员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牵连,这些人希望崔仲秀死的愿望或许比李承久还要强烈!”李浈答道。
“不管如何,这都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了,还有个好消息要不要听听?”高骈紧接着笑道。
“快说!”李浈不禁催促道。
“哈里赤传来消息,就在刚才,李承久去见了三个人!”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不待高骈说话,李浈便抢先笑道。
“不错,想李承久是去当说客了,不过大理寺乃是崔仲秀一党,会听李承久的话么?”高骈不禁疑惑道。
“呵呵,树倒猢狲散,谁都看得出来崔仲秀这棵大树要倒了,况且大理寺的人与崔仲秀多有瓜葛,若是真要审出什么来,大理寺的人岂不是自找麻烦?依我看来,最有可能听话的也就是他大理寺了!”李浈搓着下巴缓缓说道。
“那如此说来,崔仲秀这一死倒是让许多人都安心了!”高骈不禁笑道。
闻言之后,李浈没有说话,脸色反倒是显得有些黯淡,似乎崔仲秀的死并不仅没能为其带来丝毫的快感,反而添了些阴霾。
“老骨呢?”沉默许久,李浈突然开口问道。
“老骨听闻此事后赶去刑部了!”高骈答道。
“去刑部?你们为何不拦着?”李浈豁然起身问道。
只见高骈与严恒二人苦着脸说道:“拦不住啊!他若执意要去我们三个谁能拦得住?”
闻言之后,李浈无奈地长叹一声道:“今非昔比,老骨如今与渤海国已无瓜葛,他这般贸然过去刑部势必阻拦,以他的性子难免要生些事端啊!”
“那,那怎么办?”严恒赶忙问道。
“还能怎么办?走吧!”
......
刑部。
“再说一遍,我只看一眼崔仲秀的尸身便走,你们到底让不让看
!”骨朵达眉毛一横,将手中的狼牙棒重重地杵在地上,铁塔般的身子将刑部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左手死死撑住大门,任凭衙役如何用力那木门硬是不动分毫。
“骨将军,小的们不是说了么,崔仲秀的尸身早已运往大理寺请三司使查验,并不在我刑部大牢内啊!”一名衙役苦着脸说道,脸上赫然是五根清晰通红的指痕,显然是拜骨朵达所赐。
“放屁!我刚刚从大理寺回来,大理寺的人说根本就没见到崔仲秀的尸身!”骨朵达怒声叱道。
“将军,还与他废话作甚,直接闯进去看看!”哈里赤瞪着一双赤红的双眼说道。
闻言之后,骨朵达转而看了看哈里赤等人,当即将心一横,道:“闯!”
哈里赤等人闻言之后豁然拔除横刀,不由分说便向那衙役砍去。
“住手!”哈里赤的刀尚未落下,便只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此处而来。
骨朵达循声望去,只见一队金吾卫士兵正直奔而来,为首之人是名年约三十岁左右的壮硕男子,身披青灰色的明光铁甲,头戴兽纹兜銎,阔额浓眉满脸虬髯,看上去仿若凶神恶煞。
见状之后骨朵达不由咧嘴一笑,随即将狼牙棒扛在肩头,口中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而此人便是渤海国金吾卫偏将,乌力,曾在神策军骨朵达麾下任骑营校尉,随后因在军中饮酒而被骨朵达当众杖责二十,随后便被调至金吾卫,不想如今竟也坐到了偏将的位子。
骨朵达见是自己旧部,心中不由一喜,不待乌力走进便迎上前去,笑道:“乌力!许久不见了!”
乌力见状却丝毫没有下马的意图,反而神态倨傲地冷冷说道:“你是何人?”
骨朵达闻言后刚刚伸出的双臂顿时凝滞途中,而后刚要说话,便只听哈里赤怒声骂道:“乌力!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骨朵达将军!”
话音方落,便只见骨朵达转而叱道:“住嘴!”
而乌力闻言却是泛起一抹冷笑,道:“哦,原来是判将骨朵达!”
话一出口,便只见哈里赤再忍不住,扬刀遥指乌力,口中再度怒骂:“乌力狗贼,你敢再说一遍?!”
而骨朵达反倒是缓缓将头垂下沉默不语,乌力见状面上显得愈发得意,眉毛一挑看了看哈里赤,目中杀机隐现。
“判将就是判将,即便成了大唐的狗也始终是判将,本将军若非念及旧日的情分,单凭你们擅闯刑部便足以将尔等乱箭射死,你若再敢口出狂言,莫怪本将军翻脸无情!”显然乌力这番话是对哈里赤所说,但其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骨朵达的身上。
“乌力,你找死!”哈里赤怒吼一声,扬起横刀便向乌力冲了过去,而就当其将要杀至乌力跟前时,却只见骨朵达陡然将右臂一横,将哈里赤结结实实挡在身后。
而此时众金吾卫见状不待乌力下令当即将骨朵达众人团团围住,同时百余支闪烁着寒芒的箭矢蓄势待发。
乌力见状不由肆意大笑:“哈哈哈!众人听令,叛将骨朵达擅闯刑部重地,并意图谋害本将,依律当斩!”
闻言之后,骨朵达猛然抬头,对乌力怒目而视,而此时乌力却是讪讪一笑,转而又道:“但念及其随唐使而来,故而......留其全尸!”
“乌力,尔敢!我乃唐使......”骨朵达暴喝一声,同时将手中狼牙棒横在身前。
“哈哈哈......骨朵达,你还真当自己是唐使么?你对于大唐来说不过是一只背叛了主人的狗!我若杀你,你以为大唐真的会因此与我渤海国开战?你这脑子还真是半点长进也没有!哈哈哈......”
说罢之后,只见乌力缓缓抬起右手,而后猛然一挥,道:“放箭!”
话音方落,只见百余支森寒铁箭瞬间离弦而出,顷刻之间箭雨呼啸而至,骨朵达扬起狼牙巨棒奋起而舞,哈里赤等人见状也是扬起横刀竭力格挡,一时间金属交集之声如疾风骤雨般响起。
但奈何箭若飞蝗非人力所能阻挡,只转瞬之间,骨朵达便已身中五箭,而其周遭也再无站立之人。
而哈里赤身中十余箭正倒在骨朵达脚下,已然生机全无,骨朵达见状双目赤红,犹如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咆哮着向乌力砸去,乌力见状面色大变,方欲抽刀但骨朵达的狼牙棒却已随后而至,乌力情急之下身子顺势向一侧倒去,紧接着便只听嘭地一声,逾百斤的狼牙棒正中其战马头颅之上。
顿时血雾喷射而出,可怜那战马连一声悲鸣都还未发出便已头颅碎裂倒地而亡,乌力就势在地上一滚,堪堪逃过一劫。
见状之后,乌力怒声吼道:“放箭!”
“住手!”
就在此时,乌力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厉喝,当即回头望去,却只见一名面容清秀的青衣少年正站在不远处。
“李将军......”骨朵达不禁失声惊道,正欲抬腿冲过去但双腿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继而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直到此时骨朵达才发现自己双腿之上赫然分别被两支铁箭洞穿,一瞬间血如泉涌,在地上连为一片。
“你是何人?”乌力虽已猜到来人身份,但仍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此乃我大唐使臣李浈,李将军!”高骈当即应道。
“哦?既是大唐上使,那便应该知道规矩,你大唐的狗跑到我刑部闹事,甚至意图谋害本将军,这笔账上使该怎么算呢?”乌力伸手整了整自己的盔甲,口中冷笑道。
闻言之后,李浈脸上泛着淡淡的笑,而后缓步走至骨朵达跟前轻轻蹲下身子,看了看其身上的伤口,问道:“如何?”
骨朵达闻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早已倒下的哈里赤等人,这些具是跟随自己从渤海国逃出来的亲信部下,如今倒在乌力的乱箭之下,心中不由悲痛不已,这是李浈第二次看到骨朵达落泪,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九尺铁汉哭得如此狼狈。
骨朵达没有回答,李浈也没有再问,片刻之后,李浈缓缓站起身子走至乌力跟前,面带微笑,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乌力的神色显然有些惊慌,不待金吾卫上前,却只见刘关等五人却早已将其团团围住,而高骈与严恒二人则将骨朵达牢牢护住。
“怎么?上使难不成还想在这里动武?”乌力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
李浈始终不发一言,笑得让乌力愈发惶恐不安。
“你说得不错!”终于,李浈开口说道,但乌力却注意到李浈脸上的笑正在缓缓消失。
“我的确不能在这里动武,不能在你渤海国的地界上动武!”说着,李浈伸手指着骨朵达对乌力说道:“今夜我只想将我的人平安带回去,不知将军能否赏几分薄面?”
“不行!骨朵达擅闯我刑部,意图谋......”话未说完,乌力却察觉到李浈的双目中陡然多了一抹浓重的杀意。
乌力终究没有勇气将话说完,面对李浈咄咄逼人又饱含杀意的目光,面对刘关五人手中闪着寒芒的横刀,乌力终于退缩了。
“我可以再说一遍,今夜我只想带我的人平安离开此地,擅闯刑部也好,谋害将军也好,待到明日朝堂之上我自会与贵国陛下有一个交代!”李浈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杀意逐字逐句说道。
说罢之后,李浈稍稍向乌力探了探身子,低声笑道:“若将军执意,我想我有足够的把握在金吾卫动手前留下将军身上的一些东西!”
闻言之后,乌力这才注意到李浈距离自己已不过咫尺,而其右手已然按在腰间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小障刀之上。
乌力虽不确定李浈的身手,但这个距离对自己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他也并不想拿自己的人头去放手一搏的打算。
“既然如此,那本将军便给上使这个面子!”乌力强做镇定地说道,脚下也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多谢将军!”李浈微微颔首,而后对高骈、严恒二人说道:“我们走!”
“走......?”严恒闻言一愣,尽管其明白此时此刻己方所处境地,但面对重伤的老骨,面对死去的哈里赤,严恒始终不明白素来见不得自己吃亏的李浈为何竟会说出这个“走”字。
“严恒,没听到我的命令么?”见严恒兀自发愣,李浈不由怒道。
见状如此,严恒这才满脸愤怒地与高骈背起骨朵达恨恨离去。
“刘关,你们速去找辆车将兄弟们的尸身带回去!”李浈转而对刘关说道。
回到驿馆之后,众人连夜绑来一名郎中为骨朵达疗伤,而李浈则自顾将自己关在房内,任凭门外高骈、严恒如何叫门,那扇紧闭的房门始终没再开启。
“我就不明白大郎究竟是如何想的,这口气他怎么就能忍得下去,他变了!这根本不是以前的那个李浈!”严恒回到房中面对高骈怒声吼道。
高骈闻言之后一瞪眼怒道:“那你让他怎么办?杀了那个将军?!然后我们一起跟着陪葬?!你莫要忘了我们此次的任务是什么!”
“那又怎样?若如他这般,岂不是让将士们都寒了心?!以后谁又肯跟着他?!”严恒始终不依不饶。
“胡闹!凡事以大局为重,小不忍则乱大谋,岂能因你一己私怨而误国误民?!”
尽管高骈的话不无道理,但在严恒听来却是那么地刺耳,那么地心寒,闻言之后,严恒怔怔地望着高骈,而后红着眼说道:“好!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恕老子不奉陪了!”
言罢之后,严恒夺门欲出,然而却只见李浈正站在门外。
“你去哪?”李浈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涟漪的死水,言语之中也不见丝毫起伏。
“我去何处与你何干?!你自做你的大事去,自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严恒怒道。
说罢之后,严恒突然看到李浈的眼圈有些潮红,那略显羸瘦的双肩似乎也在微微颤抖着,见状如此,严恒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一句多么混蛋的话。
而话已出口断然无法收回,只得将头一扭不再去看李浈,但却也退回到了房内。
只见李浈转身将房门轻轻关好,而后自顾走至蒲团旁屈膝而坐,“坐吧!”
李浈对高骈说道,而后看了看严恒,冷冷说道:“坐下听我说完,若你依然想走,我不拦你!”
“你想说什么便说,我站着舒坦!”严恒黑着脸答道,但却也向李浈挪了几步。
“泽远,严恒脾性如此,方才所说也是些气话,你莫......”
高骈话未说完便只见李浈一抬手,随即将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千里兄,我比你了解他!他是个什么德性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不管怎样,他严恒都是我李浈的兄弟!”李浈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去看严恒,但越是如此,严恒便愈发后悔自己方才的那句话。
而就在此时,李浈却突然将目光移向严恒,缓缓开口问道:“大郎,真当我李浈不是人?”
严恒正欲说话,却只听李浈紧接着又道:“哈里赤等十余条性命,老骨身中数箭,你觉得我对此就真的无动于衷?”
严恒闻言后神情稍稍缓解,口中说道:“那你怎......”
“那我为何不就地将那乌力杀了?”李浈摇了摇头说道:“擅闯刑部重地,这样的罪名即便放在我大唐都是死罪一条,更何况这里是渤海国,若我真的将乌力杀了,你觉得大彝震会让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平安走出渤海国?”
“那......那这仇岂不是还报不得了?”严恒怒而问道。
闻言之后,李浈起身缓缓走至严恒跟前,望着严恒那张黑脸淡淡地笑了笑:“你若信我,便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明日我自会给老骨和死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
翌日,大彝震的脸色略显憔悴,在这短短两三日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让大彝震倍感压抑,但屋漏偏逢连阴雨,昨夜发生之事无疑又为其多添了几分烦乱。
骨朵达夜闯刑部重地,金吾卫偏将乌力就地射杀其部下一十五人,而骨朵达更是身负重伤,虽说乌力所为并无不妥,但此时骨朵达的身份毕竟为大唐使臣的部下,若李浈真要兴师问罪的话,大彝震还真的不好交代。
“这个乌力还真会挑时候,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朕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后殿之内,几名內侍正在为大彝震整冠更衣,而大彝震则双臂平伸,双目微闭,紧蹙的眉头似乎从不曾舒展过。
片刻之后,一名宦官随口说道:“乌力将军本就与骨朵达宿怨颇深,此番抓住了他的把柄还不趁机报仇?”
宦官本是无心之言,但大彝震闻言之后却是暴怒道:“报仇?!现在是报仇的时候么?!若因此惹怒了大唐看朕不砍了他的脑袋!”
“陛下息怒,毕竟您已撤了乌力将军的官职,若再砍了乌力将军的脑袋,只怕这满朝文武不好交代,何况于情于理来说乌力都并没有做错!”
闻言之后,大彝震的脸上泛起一抹苦涩,轻轻摇了摇头道:“朕又何尝不知呢?但大唐使臣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朕撤了他的官职就是想保他一命,待唐使离开之后再恢复其位便是了,如今室韦、契丹、奚族、回鹘四族已结成同盟,绝不可在这个时候再得罪大唐!”
话音方落,便只见一名內侍禀道:“启禀陛下,大唐使臣李浈求见!”
“速传!”大彝震说着,挥手屏退內侍后于上首端坐。
少倾,在內侍的引导下李浈缓步而入,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不禁让大彝震顿觉意外,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兴师问罪的态度。
走至殿内,李浈躬身微拜:“外使李浈拜见陛下!”
“呵呵,朕记得上使说在我国逗留三日,难不成上使是来向朕辞行的?”大彝震笑道,虽说听上去只是戏谑之言,但这其中多少也有些内心真实的写照。
但大彝震明白,在自己还不曾给李浈一个明确的答复之前,或许他根本就不会离开,毕竟此时大唐与四族联军已陷入胶着,虽然在大唐猛烈的反扑之下四族联军节节败退,但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场战争在短时间之内怕是不会结束,所以自己出兵与否对于大唐来说也便成了关键。
“陛下圣明,外使正是来与陛下辞行的!”李浈躬身应道。
闻言自后,大彝震却是一滞,紧接着满脸疑惑地问道:“难不成上使为大唐借到兵了?”
李浈摇了摇头道:“不敢欺瞒陛下,外使尚且不曾借到一兵一卒!”
“那为何如此急于离开我国?”大彝震追问。
李浈抬头笑了笑,道:“记得外使此前便已说过,只在贵国逗留三日,三日之后无论陛下肯不肯出兵相助,外使都必须离开,如今三日已到,却迟迟不见陛下回复,想来是陛下有难言之隐不便出兵,既然如此,外使再待下去已无任何意义,故而只能离开贵国了!”
“哦?呵呵!”大彝震淡然一笑,道:“看来大唐对此战定是有必胜之把握了!”
“陛下有所不知,四族二十万联军攻我河北三地,若说不怕倒也有些托大了,但若这区区二十万兵马想要占我大唐一城半池......呵呵怕是也无异痴人说梦!”李浈笑道。
大彝震闻言后笑了笑,虽然没有明说,但对李浈之言却是一副不置可否之状。
“那么,上使此去可是要北击室韦?”大彝震笑问。
“不,外使此去便要回国了!”李浈答道。
“哦?难道上使的任务并非迂回偷袭四族联军后方本部的么?任务尚未达成为何匆匆回国?难不成是贵国出了什么大事?”大彝震此刻的表情看上去颇为耐人寻味,戏虐中带着几分不屑。
李浈闻言不由笑道:“陛下,难道您真的觉得外使此行的任务是偷袭室韦么?”
“哦?”大彝震不解。
见状之后,只见李浈轻叹一声道:“既然外使将辞,那便不妨对陛下坦言相告吧,其实外使此行真正的目的正是贵国,什么突袭室韦本部一说不过只是掩人耳目罢了!至于其中缘由,我想以陛下之圣明此时已经了然于胸了吧!”
闻言之后,大彝震的神情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显然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番话的意思,但面对李浈最后那句奉承意味颇重的话却又不好多问,只得旁敲侧击地问道:“不知上使所言的掩人耳目,掩的是何人耳目?”
李浈闻言不由笑道:“陛下,这......”说着,李浈转而看了看殿内左右。
大彝震心领神会,当即将左右內侍屏退,而后这才笑道:“上使有何难言之隐,竟还需朕屏退左右方能言说!”
“陛下!”李浈拱手说道:“外使此番出关正是为解贵国之危而来,掩的是朝臣百姓的耳目,解的是渤海国后顾之忧!”
闻言之后,大彝震顿时一怔,但旋即却又笑道:“朕有何忧?为何需要上使来掩朝臣百姓的耳目!”
“陛下,真的不知?”李浈反问。
李浈闻言躬身应道:“陛下圣明,哈里赤等十余条性命,外使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交代?骨朵达带人擅闯我刑部,你可曾给朕一个交代?”大彝震不无恼怒地说道。
“外使自然要给陛下一个交代的!”李浈当即答道。
“哦?你怎么给?”大彝震顿感意外。
“在此之前,外使斗胆请问陛下,奚、契丹、室韦三部中,哪一个对于贵国威胁最大?”李浈问道。
“自然是室韦诸部!”大彝震毫不犹豫地答道。
李浈微微一笑道:“室韦之强居四族之首,号称坐拥百万控弦之士,此言虽略有夸大,但五十万还是有的,以贵国之力实难与其匹敌,所以外使便来为陛下解决这个祸患,不知如此是否能令陛下安心呢?”
闻言之后大彝震顿时双目放光,向前探着身子问道:“此话当真?”
“外使不敢欺瞒陛下!”李浈答道。
众所周知,室韦一族觊觎渤海国已久,而契丹、奚族虽然同样对渤海国虎视眈眈互不相让,唯恐对方独吞这块肥肉而互相有所戒备,但不料渤海国却因祸得福安居一隅,如今三族既成合纵之势,眼下虽攻的是大唐,但渤海国君臣上下心中都清楚,自己的好日子或许即将走到尽头。
而此时李浈拍着胸口说要为渤海国解决最为强大的室韦,这对于大彝震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只要室韦一除,契丹与奚族便不足为虑。
面对大彝震毫不掩饰的兴奋之色,李浈不禁再度幽幽说道:“以乌力一命,换取渤海国一个强大的敌人,这个结果不知陛下可还满意?”
闻言之后,大彝震心中虽蠢蠢欲动,但旋即又迅速冷静下来,先不论室韦与大唐之间远隔千里,而且又有奚族与契丹居中,即便大唐能够克服距离的障碍,室韦一族以逸待劳,以目前大唐国力,又能有多少胜算呢?
“此事固然令朕动心,但此事之难远超上使预料,大唐与室韦相隔千里,恐无法剿灭室韦,更何况空口无凭,你叫朕如何信你?!”大彝震随即眉头微微一皱。
“陛下圣明,室韦于我大唐虽不足为虑,但毕竟远隔千里,我大唐雄兵自然鞭长莫及!所以此事并非我大唐所能为!”李浈躬身回道
“哦?那上使的意思是......”
“黠戛斯!”李浈笑道。
“黠戛斯?呵呵,黠戛斯虽与大唐交好,但事关刀兵,上使有何把握能说服其对室韦动兵?”大彝震笑了笑,心中刚刚腾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覆灭。
“既然外使敢应承了此事,便有足够的把握说服黠戛斯对室韦动兵!外使无法让陛下相信,唯有一言相付,君子一诺当千金!当然,陛下可以不信,也可以留着乌力,但陛下莫要忘了,留下了乌力,也便留下了室韦,何去何从、孰重孰轻,还望陛下三思!”李浈不卑不亢,语气也平缓无波,似乎在其心中无论大彝震如何选择,都根本就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你是在威胁朕么?”大彝震的语气有些森冷,微微眯着眼睛问道。
“外使不敢,外使不过只是就事论事,说到底哈里赤等人不过只是几个身手不错的步卒罢了,放眼我大唐雄兵百万,这一点损失还是能够承受得起的,再说句令人寒心的话,昨日即便死的是骨朵达,外使至多也就是在其坟前多烧些纸钱罢了!”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执意要那乌力的性命?”大彝震紧接着问道。
李浈闻言淡然笑道:“呵呵,乌力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行事不计后果,全凭意气用事,实在难堪大任,昨日之事若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闹出人命来,正因其记恨骨朵达所以才以国之公器而泄其私愤,这样的人留在陛下身边,难道陛下就真的安心么?”
大彝震闻言后笑了笑,又问:“你的意思是朕还得谢谢你了?”
虽然大彝震口出此言,但在其心中又何尝不知乌力此人秉性低劣,只是此事事关国威,不想在大唐面前有所屈服罢了,而此时李浈开出了这个充满诱惑的条件,大彝震心中哪里还会再在乎乌力的死活,而在国之大运面前,脸面这个东西似乎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更何况在大唐这个庞然大物面前,自己这小小的渤海国根本就毫无存在感可言。
“呵呵,外使言尽于此,究竟如何决断还是陛下裁定!”李浈笑道:“另外,还有一事,外使觉得应当知会陛下一二!”
“何事?”大彝震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头问道。
“明年二月,我大唐卢龙军将会进攻奚族!”李浈缓缓说道。
“什么?进攻奚族?上使此言当真?!”大彝震闻言之后竟豁然起身,脸上神情变得异常复杂。
李浈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无疑,李浈的这句话对于大彝震有着更大的冲击,奚族虽不如室韦强大,但却有着与室韦同样的野心,如果说李浈所言当真的话,室韦、奚族两大部族一除,那么整个东北部也便只剩下了契丹,尽管契丹近年来实力迅猛发展,但以其一族之力想要攻打渤海国还是差了许多,至少以目前来看,契丹根本不具备整个实力。
如此一来,渤海国边境之患尽除。
这对于大彝震、对于渤海国来说无疑有着不可抵抗的诱惑力,若此事能成,莫说一个小小的乌力,便是要一名宰相的人头大彝震都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正在此时,却只见李浈再度幽幽说道:“当然,奚族可打,也可不打,毕竟奚族再如何强大都不会对我大唐构成什么实质上的威胁,所以......”
李浈的话还未说完,便只见大彝震当即一摆手,双目紧紧盯着离着李浈说道:“朕知道该怎么做,但还请上使莫要忘了今日之言!君子一诺当千金,这句话朕记住了,希望上使也记住,否则朕倒也不介意与他国联盟!”
“还请陛下放心,我大唐与渤海国渊源甚深,说一脉相承也并不为过,又岂会食言!如此,那外使便暂且告退,稍后外使会派部将高骈与贵国兵部商议出兵事宜!”李浈躬身笑道。
大彝震点了点头,而后想了想缓缓问道:“不知......上使对崔相一案有何看法?”
李浈闻言一愣,大彝震见状当即又道:“朕没别的意思,毕竟朕的骨将军如今成了你大唐的骨将军,此案既然因他而起,朕自然要问问你的意思!”
李浈想了想后道:“既然崔相已畏罪而死,那么此案自然可结!”
“上使果真如此认为?”大彝震追问。
李浈微微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外使如何认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认为!此案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骨朵达的仇怨只在崔仲秀一人,至于还涉及到什么,那是陛下的国事,外使不便多言!”
大彝震闻言后不禁朗声大笑:“难得上使小小年纪便如此明达通理,既然话已至此,那朕也不妨明言,朕有朕的苦处,还望上使体恤一二!”
“陛下言重了,外使明白!”李浈拱手应道。
大彝震闻言后这才点了点头,心中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然而正在此时,只见李浈面露犹疑之色,大彝震见状不禁问道:“上使还有何疑虑?”
李浈闻言后轻声说道:“外使确有一事,不过这还是陛下的国事,外使还是不便开口了,外使告退!”
“朕恕你无罪,但说无妨!”大彝震挥手说道。
闻言之后,李浈这才诺诺说道:“外使听闻礼部尚书李承久......”
“李承久如何?”大彝震闻言后神色立即变得有些严肃。
李浈抬头看了看大彝震,而后才轻轻开口道:“也没什么,关于李尚书与崔仲秀之间的恩怨外使也听说了一些,外使只是替陛下担心李尚书怕是不会轻易放弃,毕竟崔仲秀虽死,但其......”
李浈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大彝震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抹异样,因为他几乎可以确定大彝震此时心中的想法。
果然,只见大彝震淡淡地笑了笑,道:“难为上使在这个时候还为朕想到了这些,不过朕相信朕的臣子一定会理解朕的苦心!”
李浈闻言笑道:“如此便好,外使也只是不愿看到臣子们不顾大局而使陛下为难,方才莽撞之言还望陛下恕罪!”
说罢之后,李浈低垂的脸上缓缓现出一丝狡黠的笑,虽然其并未抬头,但他想象得到此时此刻大彝震的心中恐怕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平静了。
......
待李浈退下之后,大彝震将身子重重地向后靠在凭几之上,手中摆弄着一只青瓷茶盏,一只来自大唐的青瓷茶盏。
少顷之后,一名年逾五旬的內侍缓步而入,只是静静地立在大彝震身侧,不发一言。
“你都听到了!”大彝震没有抬头,缓缓问道。
“老奴该死,还望陛下恕罪!”內侍颔首应道。
“你以为如何?”大彝震仔细端详着那只茶盏。
內侍想了想后答道:“老奴觉得理应出兵,以乌力一人之命换我国......”
“哼!”內侍话未说完,便只见大彝震将茶盏重重地叩在案上,冷声道:“乌力此人平日里做的那些苟且不堪之事,朕比你清楚,你真的不知朕问你的是什么事吗?”
“这......”內侍犹豫片刻,而后垂首回到:“请恕老奴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大彝震闻言抬头看了看內侍那张苍老的脸,盯了许久方才突然大笑道:“哈哈哈!你可知朕继位之后为何还要继续留你?”
內侍闻言面色略显惶恐。
“在朕这诺大宫里,也只有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该说的即便朕不问你也会说,不该说的即便朕将刀架到你脖子上,你也依然不会说!哈哈哈......”
大彝震说罢之后拂袖离去,內侍闻言缓缓抬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而后快步紧跟了上去。
......
索隆府。
李承久端起酒樽迟疑了片刻,而后又轻轻放在案上,面色显得有些不安。
索隆见状不由笑道:“有话便说吧,不说出来你这樽酒想必是喝不下去!”
李承久闻言之后干笑一声,道:“索相慧眼如炬,学生还是瞒不过您的法眼!”
说罢之后,李承久想了想道:“索相难道不觉得崔仲秀死得有些蹊跷么?”
“蹊跷?崔仲秀畏罪服毒自尽,也算是死得其所,有何蹊跷?”索隆轻轻抿了一小口酒,口中笑道。
“这个时候了,索相就莫要说笑了,谁都看得出崔仲秀死得蹊跷,先不说他的毒药来得不明不白,面对如此重犯,刑部的人岂会如此粗心大意?若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撑着,刑部怎敢......”
“那你怀疑是何人在后面为刑部撑着呢?”话未说完,便只见索隆当即问道。
李承久眉头微蹙,而后探着身子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索相觉得何人身居高位,同时又是崔仲秀一党呢?”
索隆闻言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又很认真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你觉得是何人?”
李承久见状不禁没好气地说道:“索相明知故问,自然是中书令达海!”
“哦!”索隆闻言后轻轻点了点头便自顾饮酒,口中再无二言。
“索相!”李承久见状不禁有些气结,伸手将索隆手中的酒樽拿过放于案上,口中央道:“索相,就莫要再装糊涂了,我知道您看得比谁都透彻,此番前来便是向您请教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索隆笑了笑道:“你想怎么做?”
“自然是一查到底,趁此机会将崔仲秀一党彻底铲除,介时这朝堂之上还不是以您为首了!”李承久不无兴奋地笑道。
“你真的如此认为?”索隆说着,又重新将岸上的酒樽端起。
“怎么?此事不可为?”李承久闻言不由面色一紧。
“非是不可为,而是绝不可为!”索隆说着,扬起酒樽一饮而尽。
“为何?若不把握此良机的话日后恐再难铲除崔党!”李承久满脸的疑惑。
索隆闻言将手中的酒樽缓缓放下,而后透出一抹凝重,望着李承久缓缓说道:“你若还信得过老夫的话,就莫要再问为什么,无论你知道什么,或是你查到了什么,崔仲秀一案到此为止,交给三司结案!”
见李承久沉默不语,索隆再度幽幽说道:“你若是还想过太平日子,便就此罢手,更何况此事已超出你的职权范围之内,你要做的只是做好你的礼部尚书!”
......
离开索隆府上之后,李承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此前他总觉得索隆只是善于装糊涂,而此时他终于明白,索隆是真糊涂,不仅糊涂而且变得谨小慎微,变得懦弱无能,也变得有些陌生。
李承久缓缓取出一封早已拟好的奏疏,这道奏疏原本是先给索隆看的,但此时此刻已完全没了这个必要,对于崔仲秀一党,李承久志在必得,只待明日早朝之上与御史台一并将奏疏呈上,然后便只待崔党的末日来临。
想到这里,李承久脸上的阴霾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从未有过的笑。
......
当李浈回到驿馆之后不久,骨朵达也缓缓醒转,身中数箭虽未伤及要害,但若换了一个人的话怕是至少也要昏迷一阵子,所幸骨朵达多年行军作战将本就壮硕的体格锻炼得如钢筋铁骨一般,这才能够在短短一日的时间迅速醒转并转危为安。
李浈与高骈、徐良、严恒三人围在骨朵达榻前,除了一直咧嘴傻笑的严恒之外,其余三人均是一副凝重之色。
“俺没死!”骨朵达苍白的脸上强挤出一抹笑。
“你没死!”李浈点了点头说道:“乌力会死!”
骨朵达闻言面色一滞,而后竟是有些伤感地说道:“我知道乌力恨我!”说罢之后,骨朵达望着李浈脸上现出一副坚定之色,道:“但我不后悔,军法无情,换做是现在,我依然不会留他!”
李浈点了点头,不禁笑道:“你若留他,我便不会留你了!”
“将哈里赤他们就葬在这里吧,这里终究是他们的故土!”骨朵达又道。
“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高骈闻言当即答道。
“谢谢!”骨朵达望着众人笑道,只是那眼中分明闪烁着一抹晶莹。
“明日我们便要离开了,你......”
“我已与渤海国再无瓜葛!”不待李浈说完,骨朵达便抢先说道。
李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将骨朵达放在外面的手重新盖好。
似乎刚才的对话已耗尽了骨朵达的力气,又或者是骨朵达不想再说什么,说罢之后便缓缓闭上双眼沉沉睡去,但其脸上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走出骨朵达房门之后,李浈的脸上显得更加凝重,高骈见状不禁问道:“泽远,怎么了?”
李浈抬头看了看天空,而后将身上的裘皮袍子裹紧,道:“还有最后一件事!此事不解决,我们这一趟就真的白跑了!”
“何事?我立刻去办!”高骈当即答道。
李浈摇了摇头道:“不,非我亲自去办不可!”
......
李承久回到府中之后便立刻将自己关在书房之内,他在写一道奏疏,一道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奏疏,一道可以将崔党一网打尽的奏疏,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砰——砰——
正当李承久奋笔疾书之时,却听得门外传来两道轻轻的叩门声。
“何事?”李承久的思路被打断,显得有些恼怒。
“启禀郎君,大唐使臣李浈求见!”门外侍女诺诺说道。
闻言之后,李承久显得有些诧异,但对方毕竟乃是天国上使,于情于理都不能将其拒之门外,只见李承久顺手将已完成一半的奏疏合上,而后警惕地问道:“还有何人?”
“只有他一人!”侍女柔声回道。
“请他进来吧!”李承久心下稍安,当即说道。
片刻之后,侍女轻轻推开房门,一名裹着裘皮袍子的清瘦俊逸少年出现在李承久面前。
“哈哈哈!上使大驾光临,李某不曾远迎,还望上使勿怪才是!”李承久见状当即起身迎上前去,朗声大笑道。
李浈见状微微叉手行礼,笑道:“李尚书言重了,原本一直想来拜访的,只是这杂事颇多不得抽身,一直拖到了现在!”
“呵呵,听说上使明日便要离开我国了?”李承久伸手引李浈入座,同时口中笑问道。
“不错,正因如此,才不得不趁着离开之前前来拜访李尚书啊!”李浈将袍子递给侍女,而后瞥了一眼李承久面前的低案。
似乎李承久意识到了李浈那道有意无意的目光,不经意间随手将一沓藤纸盖在那道尚未完成的奏疏之上,而后这才一脸轻松地与李浈再度攀谈起来。
嘘寒问暖一番之后,李承久这才屏退侍女,而后笑着低声说道:“李某多谢上使!”
李浈见状故作讶异道:“李尚书何出此言?”
“呵呵,以上使之聪慧,又怎会不知?”李承久微微一笑,反问道。
“崔仲秀一案?”李浈又问。
李承久点了点头道:“若非上使一番筹划,那崔仲秀老贼又怎能如此轻易伏法!”
李浈闻言后笑道:“崔仲秀谋害骨朵达一门三十六命,本该有此结局的!”
“唉,只可惜崔仲秀被人暗害于刑部大牢,未能以罪论处啊!”李承久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浈。
“怎么?崔仲秀是被人暗害的么?”李浈讶异道。
闻言之后,李承久冷笑一声,道:“想必无需我多言上使也自能觉察到此事并不那么简单,若说别人畏罪自尽我还尚且可以相信,崔仲秀......呵呵,他可舍不得去死,他也没那个胆魄!在防守森严的刑部大牢,他的毒药从何而来?事发之后刑部对这诸多疑点为何连查都不查问也不问?”
李浈想了想后问道:“那依李尚书之见,又该如何处置?”
“自然要查!而且要一查到底,崔仲秀一党遍及朝野,平日里没少做了欺男霸女、贪赃枉法之事,骨朵达一门三十六条人命死于其手,而且还让陛下替他崔仲秀背了这个黑锅,这满朝文武都看得明白,崔仲秀必死无疑,所以有人才会怕崔仲秀会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才痛下杀手,简直就是无视国法!诸如此辈祸国殃民者怎能不查!”李承久说得义愤填膺,但李浈却始终微笑不语。
直到李承久慷慨陈词完毕之后,李浈这才幽幽说道:“李尚书真的认为此案应该一查到底么?”
“自然要一查到底,正如前一日索相所言,国有国法,唯有如此方能肃正朝纲,严明法纪!”李承久毫不犹豫地答道。
李浈闻言微微一笑,而后有意无意地轻声说道:“难道李尚书就不怕么?”
“怕?”李承久顿时一滞,旋即正色说道:“我怕什么,该怕的是那些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才是!”
李浈轻轻摇了摇头,看着李承久淡淡地说道:“听说在崔仲秀死之前,李尚书分别去见了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不知谈得可还顺利?”
此言一出,李承久面色微变,眼神中似乎有些许慌乱一闪而过,当即辩解道:“我见三司......”
话还未说完,便只见李浈一摆手笑道:“李尚书不必如此紧张,此乃贵国家事,至于你们都谈了什么也不必向在下这个外臣解释,不过......”
李浈话锋一转,而后笑了笑,道:“不过李尚书觉得连我整个外臣都知道的事,贵国陛下会不知道么?”
见李承久沉默不语,李浈则继续说道:“我自然相信李尚书行事光明磊落,但别人呢?或者说您就能保证贵国陛下也如在下这般认为么?”
不待李承久说话,李浈紧接着又笑道:“我相信李尚书比我更了解贵国陛下吧!”
虽然李浈之言只是点到即止,但却让李承久心头骤然一紧,大彝震生性多疑举朝皆知,而自己此前又在崔仲秀临死前一夜分别见了三司臣,如此一来即便自己真的没什么,但在陛下看来也是百口莫辩了。
“上使的意思是......”李承久想到此处一转身坐在李浈身侧。
“到此为止!”不待李承久说完,李浈便抢先说道。
“到此为止......”李承久闻言后双眉紧蹙,口中沉吟着。
李浈看了一眼李承久,而后抻了一下被其压在膝下的袍角,继续说道:“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方才索相也是这个意思吧!”
闻言之后,李承久满脸惊诧地望着李浈,道:“你跟踪我?!”
李浈闻言却是微微一笑:“说句冒犯之言,索相看似糊涂但却心如明镜,在这一点上,要比李尚书更聪明一些!”
“更何况......”李浈说到这里缓缓起身,稍稍舒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身,淡淡地说道:“李尚书就真的那么干净么?”
“你此言何意?”李承久面色顿时一沉,语气骤然变得凌厉。
“呵呵,有些事没必要说得那么明白吧,李尚书觉得呢?”李浈笑着,但那双眼睛却让李承久顿时感觉自己内心的所有秘密都在这一瞬间暴露无遗,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似少不经事,但一言一语,甚至一个动作、一抹微笑之间都充满着令人无法捉摸的深意。
李承久望着眼前的少年人突然生出有一种错觉,他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在渤海国朝廷之内历经了四朝却依然巍然不倒的老臣,一个让自己永远无法看透、更无法生出小觑之心的老臣,一个令自己在其面前永远小心翼翼的老臣。
不错,正是索隆。
李浈像极了索隆,但非是朝中那个看上去目光浑浊、靡靡不振实则可以洞穿一切的老狐狸,而更像是一个锋芒毕露却又无所畏惧的索隆。
如果说现在的索隆是一只老狐狸的话,那么李浈便是一匹狼,一匹让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亮出自己獠牙的头狼。
“你......”李承久起身,而后转过身子望向窗外,口中冷冷说道:“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在下知道什么不要紧,重要的是陛下不知道什么!”李浈答道,说得云淡风轻。
“你就不怕你走不出这龙泉府?”李承久闻言豁然转身面对李浈,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李浈瞥了一眼李承久,面上恬淡如水,甚至那神色中竟还夹杂着些许嘲弄与不屑。
“怎么?李尚书是要杀了我?”李浈将视线从李承久的身上移开,“若是如此的话,现在当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见李承久语塞,李浈不由负手道:“怎么?李尚书可是怕了?或是你知道就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杀不了我?”
显然,李浈对于李承久虽谈不上熟络,但对其心中所想却是一清二楚,虽然李承久杀心已动,但其却没这个胆量击杀一名大唐使臣,更没有足够的力量。
因为李承久毕竟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他所擅长的是阴谋,而不是武力。
“或者......”李浈再度将视线移开,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后突然又转身笑道:“或者你可以将我的行踪告诉契丹人,如此一来我必定逃不过契丹人的弯刀!借刀杀人不失为一个除掉我的好办法!”
李承久闻言之后却是面色大变,当即说道:“你莫要胡言乱语,我身为渤海重臣怎能勾结契丹敌国!”
“呵呵,看来李尚书理智尚存,既然如此为何还看不破眼前这再简单不过的事呢?说得再明白些,难道你真的就想不到崔仲秀之死的真正原因么?”
李承久闻言顿时为之一愣,而后怔怔地望着李浈,显然对于李浈的这番话倍感疑惑。
李浈见状微微一笑,道:“不错,的确有许多人想要崔仲秀死,但有一个人却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如此,在这个人面前,一切的党派、势力、阴谋都将化为乌有!”
“何人?”李承久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但仍不死心地问道。
李浈闻言后伸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笑道:“李尚书应该猜到的!”
见状如此,李承久竟是顿时冷汗淋漓,“不!不可能的!陛下不可能这么做!”
“李尚书不妨仔细想想,以陛下之明察秋毫怎会不知崔仲秀在朝中结党营私,怎会不知在自己的朝堂之上崔党已是积怨已深?但为何陛下却依旧对崔仲秀信赖有加?”
“为......何?”李承久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李浈的这番话无疑让其心中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很简单,离不开!陛下需要崔仲秀,不可否认,崔仲秀虽结党营私、只手遮天,但在处理朝政方面我想在贵国还无人能出其右吧!”
李承久闻言后轻轻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李承久并不否认。
李浈则继续说道:“贵国陛下不是一个事必躬亲、圣躬独断的君王,他想要做的是那只把控全局的幕后之手,所以他就必须寻找一个对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能够去严格执行的臣子,而崔仲秀正是这样的人!这一点从崔仲秀数次被贬又数次重新启用便能够看得出!”
“这些年来,崔仲秀在朝中羽翼颇丰,一家独大,而陛下却对此采取无视的态度,可以看做这是陛下的一种回报,对崔仲秀的回报!”
“那......那这一次陛下为何还要杀崔仲秀?”李承久战战兢兢地问道。
李浈闻言后李承久,笑道:“因为崔仲秀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忘记了自己不过只是一只手,陛下的一只手,如果这只手让陛下觉得用得不那么顺畅,那么李尚书觉得陛下会怎么做?”
“杀......杀了他!”李承久此时已是满头大汗。. .
李浈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因为骨朵达一案,崔仲秀让陛下替他背了一个天下骂名,所以陛下才要杀他?但若是如此,陛下为何不趁机铲除崔党?”李承久旋即又问。
“李尚书聪明一世怎么到这个时候却糊涂了,崔党羽翼遍布朝廷内外,若是铲除干净的话,又到哪里去补这么多的空缺?谁来替陛下做事?所以陛下必须点到为止,而崔党没了崔仲秀这个党魁,自然也便树倒猢狲散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说着,李浈示意李承久入座,而后又道:“而李尚书却在这个时候对崔党穷追不舍,这显然与陛下的决定相悖,如此李尚书岂不是自找麻烦么?而且更重要的是......”
“是什么?上使但说无妨!”李承久急切地问道。
“失去了陛下的信任,况且陛下如今失去了一只手,那么便一定会再找一只更听话的手,如此一来,李尚书岂不是白白失去了一个独得恩宠的好机会?”李浈笑道。
李承久闻言之后方才恍然大悟,同时心中又不免暗自庆幸,当即起身冲李浈一躬身,一脸感慨地说道:“今日闻听上使一席话,顿觉醍醐灌顶,多谢上使不吝指教!”
李浈见状上前将李承久扶起,而后笑道:“指教倒是不敢当,只是在下不忍见李尚书凭白误了自己的好前程罢了!”
李承久闻言连连拱手称谢,却并不曾注意到李浈脸上划过的那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
待李浈回到驿馆之后已是将近子时,当李浈骈等人一脸焦急之后,脸上终于灰心一笑,这是李浈迄今为止渡过的最为漫长的三天,这短短三天的时间里生的一切也让李浈感到心力交瘁,这其中虽没有战场上的腥风血雨,但自己所面临的却同样是明枪暗箭,战场考校的是武技,而这里考校的却是人心,同样都是杀人的技巧,一个杀人于有形,一个却是杀人于无形。
李浈有些无力地瘫坐在低案上,而高骈等人早已习惯了李浈这种近乎无礼粗鄙的姿势,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时间久了倒也并未觉得李浈这种等同于骂人的坐相有什么不妥。
“办妥了?”严恒笑问,尽管他知道李浈只有在胜券在握的时候才会显露出这种颓败之态,但仍是忍不住想问,因为他想听李浈的回答,那是一种李浈独有的自信,让自己也会自信起来的自信。
“办妥了!”李浈点了点头说道,只是那有气无力的语气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将自信联系到一起。
“如此一来,渤海国就安宁了,我觉得那个大彝震是不是应该犒劳一下我们呢?”高骈笑道。
李浈摆了摆手,笑了笑,问道:“老骨如何了?”
“这家伙体壮如牛,只是虚弱了些,不打紧的!”严恒笑道,答得中气十足。
“嗯,那就好!”李浈转而高骈,又问:“出兵计划可与兵部商量好了?”
“放心吧,原本我想着明日在路上告诉你的,既然你现在问了,那我便......”
然而高骈还不曾说完,便只见李浈一摆手赶忙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路上再说吧,圣人云,寐而不论兵事!”
说罢之后,李浈连连摆手如同赶苍蝇般将二人赶了出去,高骈则一脸诧异地嘀咕道:“寐而不论兵事?这是哪个圣人说的?”
严恒闻言一脸嫌弃地瞥了高骈一眼,尽带鄙夷之色地说道:“除了他之外,你觉得哪个圣人会说出这般臭不要脸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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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大彝震亲率一干文武重臣前来相送,然而这却并不能让李浈的心中产生丝毫愉悦,相反却更多了些伤感,虽然自己仅仅在渤海国逗留了三日,但却这里的官场百态,由此李浈突然想到了大唐,想到了自己还远不曾涉及的大唐官场,那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呢?
李浈不敢去想,因为大唐的官场远比渤海国更加凶险,在那里不仅仅是文臣武将,更有藩镇宦官皇亲国戚,哪一方的势力都不是自己所能与之为敌的,哪一方的心思都不是自己所能预想猜测的。
此时此刻李浈突然觉得自己的皇帝老爹将自己调至幽州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培养势力,更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身处朝廷这个权利中枢,走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权力,这个曾被李浈不屑一顾的东西,这一刻在李浈的心中变得越清晰明了起来,也变得越沉重起来,李浈开始有了对权力的渴望,犹如一颗干旱许久的小树,疯狂地吸取着周围的一切水分。
因为李浈知道,在当下这个时代里,只有权力才能让自己活下去,才能让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
人群中,李承久在对着自己笑,那笑容让李浈觉得恶心,他知道李承久并不比崔仲秀干净多少,他甚至知道正是李承久的安排才使得崔仲秀“意外”地现了老骨的妹妹赫舍里,他知道李承久在骨朵达一门的惨案上甚至罪孽比崔仲秀更加深重。
但李浈终于还是放过了李承久,并非自己做不到,而是李浈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渤海国待得太久,三日已是极限,而另一方面,若是李承久再被拿下的话,那么渤海国朝廷的平衡势必被打乱,如此也自然会影响到出兵一事。
说到底,李浈赌不起,也耽搁不起,河北之困必须要尽快解除,因为李浈知道,此时此刻就在西域那个叫做沙洲的地方,有一个叫做张义潮的人正在厉兵秣马,朝廷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军备战,而那一场战斗注定将成为自己鱼跃龙门的那潭深水。公告: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