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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微的话,是真也假。她极力地不去同薛怀刃对视。

    她满心满腹,满脑子都是过去,一时半刻之间实难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她说“不曾”,事情却也不对。

    世上没有全无破绽的谎言。

    一句谎话,需要无数个另外的谎去圆,去补。

    就像是一张网,一个孔环着一个孔,你堵住了这一头,却漏了那一头。千百个细碎的关窍,往往一个不慎,便会全军覆没。

    太微垂眸思量着。

    薛怀刃则屈指轻轻叩响了手边小几。

    那声音听起来似乎十分的漫不经心,又似乎每一下都有着深远的意义。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言语,直到太微抬起眼来,他才说了一句:“既然你我不曾见过,你又怎知我是何人?”

    太微已打了半天的腹稿,闻言佯装镇定,开始胡诌:“小女素闻薛指挥使潇洒英俊,玉树临风,不由偷偷爱慕多时。”她一口气夸了他半天,才轻声道,“是以小女为了瞻仰您风流倜傥的英姿,曾想方设法见过您的画像。”

    见过画像,对得上脸,知道他是谁,便不奇怪。

    但薛怀刃听罢以后,望着她慢慢地笑了起来。

    太微不觉心里一沉。

    薛怀刃低而缓慢地道:“你撒谎。”

    他袖子一扬,手一动,指间忽然多了一枚铜钱。

    他信手把玩着,像在思索,又像是早已有了定夺:“偷偷爱慕多时?”他语带讥诮地笑了一下,“祁姑娘的谎话说得可真不怎么样。”

    从他听见那声“薛嘉”开始,她望向他的眼睛里,就没有出现过爱慕、羞怯这种东西。

    薛怀刃断然地道:“你若想死,不必撒谎,便能如愿。”

    语气里,夹杂着淡淡的戾气。

    他已有些不大耐烦。

    太微凝视着他指间翻飞的铜钱,暗暗一咬牙,朝他扑过去,一下亲在了他唇上。这场初见,于她而言,乃是跨越了前世今生的久别重逢;这个吻,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他嘴唇的弧度,他口中微醺的酒意……

    每一样,都令她颤栗。

    而薛怀刃,猝不及防,愣住了。

    太微很快抬起脸来,试图后退抽离。然而她还未曾动身,便听见“叮”地一声,他指间的铜钱,已高高坠落于地。

    下一刻,他用力将她拉进怀中,一手扣住她的脑后,急切而凶狠地吻了上来。

    耳鬓厮磨,唇齿缠绵,依稀间竟缱绻如昔。

    太微只觉唇上灼人般滚烫,心里一空,眼眶一热,竟就莫名地放纵了自己。她回应着他,像在回应一段往事。那些早已湮没在时光里的过去,如有生命,像是活物,一点点复苏醒来。

    她以为自己早便抛之脑后的人生,忽然之间又变得寸寸鲜活。

    ——锥心刺骨。

    终于分开以后,太微坐在他身上,轻轻地喘息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离得很近。

    她声音轻软中带着些微沙哑:“这样,可是信了?”

    薛怀刃没有做声。

    他只是眸色沉沉地望着她,从眼睛到嘴唇,眼里渐渐多了几分玩味。

    少女的唇瓣,有着惑人的艳丽色泽。

    他回忆起方才的柔软,那抹淡泊的香气似乎犹在鼻间萦绕。

    薛怀刃松开了她。

    太微退回美人榻上,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出声。

    外头的风声却渐渐大了起来。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没过多久,从小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便变得稀薄寡淡了起来。

    斗室里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薛怀刃面上神色晦暗不明,良久说了一句:“我放你走。”

    太微仰着脸看向他,还是没有出声。她知道,他的话并未说完。

    果不其然,他继续道:“但……凡事皆有代价。”

    她是六皇子杨玦抓来的人,他将她从杨玦手中带走,已是救了她一命。再放她走,又是一命。

    但这样的世道里,岂有平白救人的道理?

    他们本无干系,连面也不曾见过。

    她又不过只是区区一个谄臣的女儿,落在他们眼里,只怕同蝼蚁无异。

    救下她,对薛怀刃而言,并没有半点好处。

    太微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您想要什么?”

    薛怀刃凑近她,俩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等到了时候,我自会来向你收取。”

    太微呼吸渐重。

    他霍然起身,长身而立,笑了一下道:“祁姑娘请吧。”

    ……

    外边的天空,已镀上了一层铅灰色。

    永定侯府的赏花宴,尚未散场。戏台子上的人,却已像是疲了乏了,声音里多了两分无精打采。

    抛下太微独自逃生的祁茉,没有多留,借口身子不适,早早便离场出门,让人送她回了靖宁伯府。祁家此番一共只来了两架马车,一架是主子们的,一架是丫鬟婆子们的。

    祁茉一个人,上了车,便立即让他们动身,连一刻也不曾迟疑。

    她不知道先前那永定侯府的青衣婢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知道事情肯定不对。她不敢让人去寻永定侯夫人问个真伪,也不敢声张惊动旁人,只拼了命地想要逃回家去。

    是以当跟车的婆子问她怎地不见五姑娘时,她连由头也懒得编造一个,只让人赶车动身,不许废话。

    但一旦回到了靖宁伯府,祁茉又后怕起来。

    她下了车,进了门后,并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朝祁老夫人的鸣鹤堂奔去。

    临近傍晚的鸣鹤堂里,安安静静,沈嬷嬷见她来,还唬了一跳,张嘴便问:“四姑娘何时回来的?”

    祁茉支吾着:“没一会,刚刚……才回来……”

    沈嬷嬷见她样子似乎有些古怪,一面将她往里面迎,一面又问了一句:“五姑娘可是回集香苑去了?”

    祁茉脸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

    沈嬷嬷等了一会,见她还是没回答,不觉起了疑心:“四姑娘?”

    祁茉身上发冷,不知是不是因为风也冷了,吹得她的脸色是愈发难看起来。突然,她一把越过了沈嬷嬷,大步流星地往里头走:“不劳嬷嬷,我自己去见祖母便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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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嬷嬷愣了一愣,等到想拦,祁茉已自己掀帘入内,往祁老夫人那去了。

    鸣鹤堂对她而言,是日常来惯的地方,每条路她都认识,每个人她都见过。祁老夫人在祁茉心里,是阖府上下最疼爱自己,最信任自己的人。

    是以进了屋子,一见祁老夫人,祁茉便眼睛红红地上前去喊了一声祖母。转瞬,她扑进祁老夫人怀里,哭着道:“祖母,小五闯祸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慌。

    祁老夫人皱起了眉头,一把将她从怀里拉起来,正色问道:“小五人呢?”

    祁茉摇了摇头:“没有瞧见,怕是还在永定侯府里。”

    言语间,她轻轻一眨眼,泪珠子便扑簌簌滚落下来:“祖母,小五先前才一进门便嚷着要走,我说没有那样的道理,让她安分些,可她说什么也不听……”

    祁老夫人的眉头越皱越紧,渐渐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她的脸本就生得瘦长,这般一蹙眉后,神色蓦地尖刻阴沉了下来。

    祁老夫人的声音里,也多了两分冷意,沉声再问:“后来呢?”

    祁茉伸手拭泪,一面继续道:“后来我们便进了园子里听戏。初时,小五还算乖巧,只随我安安静静坐在一道。可没过多久,小五瞧见了有人放纸鸢,她便也要去,我拦了一把未能拦住,再一看,她人便不见了。”

    “不见了?”祁老夫人猛然瞪起了眼睛,“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祁老夫人在祁茉跟前一直是和颜悦色,慈爱可亲的模样,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同她说话,不由唬了祁茉一跳:“小五是个什么性子您也知道,我一没能瞧见她,便立即去寻她了,可找了一圈,竟是没能找见人。”

    祁茉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字字句句都带着担心:“也不知她究竟做什么去了……”

    “四丫头!”祁老夫人突然站起了身来,“你没有找见她,便一个人回来了?”

    祁茉不妨她不说太微的事,却问起了自己,怔了一怔才道:“祖母,我找不着她。”

    祁老夫人厉声道:“永定侯府的人呢?全死光了不成?你自己找不着,难道便不会请侯府的人帮着找?”

    斥完祁老夫人又道:“何况小五活生生的一个人,便是离开了永定侯府,也一定会有人看见她,怎么可能会不见!”

    祁茉听到这里,终于听出了她的话音之音。

    ——祖母这是,不相信她的话。

    她心里一慌,就地跪了下去:“祖母,那永定侯府,有古怪!”

    祁老夫人一愣:“什么古怪?”

    祁茉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声音微弱地道:“有个婢女打扮的人,差点抓了孙女。”

    祁老夫人眼中泛起了疑惑的涟漪:“你把事情,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祁茉不敢将真相和盘托出,但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说实话,只好略去自己被太微救下的事,将剩下的说了一遍。

    那古怪的青衣婢女,那九曲十八弯,越走越是荒僻的宅院深处。

    她飞快地说了一通后道:“祖母,小五一定也是叫人给抓走了。”

    “糊涂!”祁老夫人闻言,猛然大骂起来,“你既察觉事情有所古怪,便该知会小五让她警惕应对!如今她不见了踪影,你却自己一人回了家,实在可耻!”

    祁老夫人显是气极,一巴掌扇在了祁茉头上。

    虽说手下力气不重,这一巴掌打得不十分疼,但祁茉还是被打得发髻散乱,失了神。

    这么多年来,祖母可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她呆若木鸡地望着祁老夫人,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祖母……”

    她能平安逃出来,已是不易了。祁太微那个小疯子,是死是活,难道会比她更要紧?祁茉胡乱地想着,一句句喊着“祖母”,朝着祁老夫人的小腿抱去,哭得梨花带雨:“小五要闯祸,我哪里看得住呀祖母!”

    她快要委屈死了。

    可祖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张脸绷得紧紧,口气冷冷地道:“便是她闯祸,你也不能将她一个人丢下不管。”

    “一家姐妹,出门在外,须得互助互爱,我说过没有?”祁老夫人连扶都懒得扶她一把,只任由她跪在地上哭,“你一向聪明懂事,怎地此番如此糊涂!”

    祁茉叫她训了个措手不及,先前的假哭便成了真哭,伤心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利索了。

    祁老夫人问她:“你方才说的那些,可还有遗漏?”

    祁茉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祖母我全说了。”

    这种时候,她要再说自己是故意丢下祁太微的,只怕祖母会大发雷霆让人动用家法。她原以为,祖母是因为喜欢自己,所以才会对太微那般苛刻,但如今看来,将她和太微颠倒个位置,祖母怕是一样也会发火。

    祁茉小声啜泣着:“还请祖母派人去接五妹妹回来。”

    祁老夫人目光如针地望着她,没有言语。

    祁茉哭花了脸,辩解道:“祖母,我不是有意丢下五妹妹不管的,我只是一时慌张乱了手脚,想着那永定侯府的人不一定靠得住,这才急急回来寻您想办法。”

    “你回来时,可曾有人拦你?”祁老夫人伸出拇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用力揉了两下。

    祁茉微愣,随后回答道:“没有。”

    祁老夫人沉默不语地想了片刻,忽然道:“你下去吧。”

    祁茉闻言,又是一愣,顶着满头雾水从地上爬起来道:“那五妹妹那?”

    “不必你管。”祁老夫人朝她摆了摆手,“去将沈嬷嬷叫进来。”

    这个时候,屋子里的光线,已隐隐带上了些许暮色,早非午后的明亮耀眼。

    沈嬷嬷走进来时,她身后的天,已变得黯淡无光。

    祁老夫人面上显现出了焦虑之色,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语速飞快地道:“小五还没有回来!”

    沈嬷嬷先前瞧见了祁茉的模样,心里已猜出来几分情况不妙,闻言便道:“老夫人,若五姑娘还在永定侯府,是不是该差人去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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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老夫人蹙眉看她一眼:“不知那侯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何接?”

    沈嬷嬷叹口气:“四姑娘将人都带了回来,五姑娘孤零零在外边,您不差人去接,她哪里回得来。”

    “四丫头的话,说的不清不楚,她根本便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祁老夫人面上郁色更重,“她说永定侯府有古怪,我听着也不对劲,但不能因为这样,便贸贸然行事。”

    沈嬷嬷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放轻了声音问道:“老夫人,您是在疑心五姑娘她……”出了不好的事?沈嬷嬷及时打住,将后半句留下不表,话锋一转道,“应当不至于吧。”

    那样的人家,那样的地方,总不会真出什么大事。

    沈嬷嬷道:“此番受邀的,还有别家的姑娘,真出了事,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祁老夫人放下了手,示意她去给自己倒杯茶来,一面道:“送命不至于,但旁的,可是难说。”那永定侯府,终究不是他们来往多年,惯熟的人家。

    她呷了一口茶水润过嗓子后道:“我先前听闻,那夏人风俗,姑娘们的赏花宴上会有男客出没。”

    沈嬷嬷闻言大吃了一惊:“那岂不是,一点规矩也不讲?”

    祁老夫人道:“什么规矩,他们原就是没有规矩的人。”

    沈嬷嬷有些慌了:“倘若真是这样,那五姑娘该不会是碰上什么陌生男子了吧?”

    祁老夫人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压低音量道:“所以这事儿,不能乱了阵脚。”她定定望着沈嬷嬷,将自己心中思量一点点吐露出来,“如果你我忧虑的事是真的,那一个不慎,叫慕容氏知道了,小五的婚约如何是好?”

    她又说,还有三娘的婚事。

    万一他们冒冒失失,开罪了永定侯府,岂不是要坏了三娘和永定侯府的婚事?

    三娘一个伯府庶出的女儿,样貌不是顶尖出众,人品性情也不过了了,过了这村还上哪儿再去找永定侯世子这样的夫婿。

    这桩婚事,不能毁。

    祁老夫人道:“且等等。”

    沈嬷嬷转头往窗外看了看,那入目的四角天空,已经昏沉沉的要如墨色泼洒。这个时辰了,还要等等?

    她试探着问了一句:“该不该知会伯爷一声?”

    如果事情真的不对,到头来势必还是要祁远章亲自出马。

    可祁老夫人沉吟着摇了摇头道:“他在养伤,扰他做什么。”

    沈嬷嬷小心翼翼地道:“老奴是担心,这事您不同伯爷商议,回头伯爷知道了,要生您的气。”

    祁老夫人满不在乎:“他不敢。”

    她的儿子,她知道。

    祁老夫人笃定地道:“就是他知道了又怎样,他是能亲自跑去永定侯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出来了吗?”

    话音落后,屋子里静了一静。

    窗外的暮色,愈发得重,愈发得浓。

    祁老夫人终于还是开了口:“派人去瞧瞧吧。”

    说着话,她不免又对祁茉多生了两分气。如果不是她一个人抛下太微回来,他们现下的处境,怎么会变的这般窘迫。

    他们如今派人去永定侯府接人,怎么说?

    说两个姑娘来赴宴,其中一个带着丫鬟婆子独自回了家,不得已只好特地派人来接另一位?

    这话说出去,真是要将人的大牙也笑掉。

    祁老夫人闷声不乐地喝光了一盏茶,让沈嬷嬷速去办事。

    沈嬷嬷正要应是退下,忽听外头有人来报,说五姑娘已经回来了。

    沈嬷嬷之前只见祁茉不见太微,心下生疑,便让人留神听着二门的动静,一旦五姑娘回来便立即来报。

    这会听见人回来了,沈嬷嬷长松口气,面带欣喜地望向祁老夫人道:“老夫人,人回来了!”

    祁老夫人闻言,站起身,面上却没有喜色,只是问:“如何回来的?”

    沈嬷嬷一顿,连忙将传话的人叫了进来,仔细问道:“五姑娘自己回来的?”

    传话的丫鬟愣了愣,摇摇头道:“奴婢没瞧见,二门上的婆子只说五姑娘回来了,也没有说是怎么回来的。”

    沈嬷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将人打发了下去。

    祁老夫人道:“使两个人,去小五回集香苑的路上候着,见着人便将她带过来。”

    沈嬷嬷答应一声便要退下。

    祁老夫人又叫住了她,吩咐道:“再去问一问二门上的人,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

    天色越来越暗。

    沈嬷嬷去而复返,正好碰上廊下有人点灯,一个不留神,差点撞了上去。

    掌灯的丫鬟见状煞白了脸,连叫两声“沈嬷嬷”,才见她抬起头来。

    沈嬷嬷一张脸,叫晚风中摇曳的灯光照得斑斑驳驳。

    丫鬟又喊了一声:“沈嬷嬷?”

    沈嬷嬷却像是没听见,一下越过她,大步朝前走去。

    脚步声听起来匆匆忙忙,全无素日的镇静泰然。

    夜风吹在她身上,吹得衣袂飞扬,发丝飘起,她也半点不去管。她的一丝不苟,在这一刻,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沈嬷嬷憋着一口气,一头冲进了屋子里。

    祁老夫人瞧见她后,诧异地道:“这是怎么了?”

    沈嬷嬷面上还残留着一点先前的震惊,闻言道:“老夫人,您还记得您早前同奴婢提起过的那位宣平侯吗?”

    祁老夫人眯起了眼睛:“当然记得。”

    沈嬷嬷走到她身旁,凑近了轻声道:“二门上的婆子说,问了人,五姑娘是叫人送回来的,送她回来的人,是镇夷司指挥使薛大人。”

    祁老夫人闻言,悚然一惊,立时扭头看向了沈嬷嬷:“当真?”

    沈嬷嬷点头道:“千真万确。”

    祁老夫人愕然,手一晃,参茶洒了半杯:“若是这样,便说明那位宣平侯毫无遮掩的意思。要不然,他想瞒人,还有瞒不住身份的时候么。”

    祁老夫人糊涂了。

    她想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声音急切地同沈嬷嬷道:“快!快去将小五带过来!”

    沈嬷嬷应了一声是,退下去,刚至廊下,便见远远的有几个人走了过来。打头的少女,鬓边簪着一朵纯白小花。夜色朦胧中,那朵花,干净得像在暗暗生辉。

    走近了,沈嬷嬷才认出来。

    那是一朵荼蘼花。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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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老夫人轻轻摸了两把孙女的手背,笑微微地望着她:“如何?”

    太微低垂着眉眼:“四姐姐是怎么说的?”

    她执拗地揪着祁茉不放。

    祁老夫人没了法子,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四姐说,你们去听戏吃茶了,还放了纸鸢,是不是?”

    祁老夫人避重就轻,只拣了不要紧的琐事来说。

    太微闻言,心中冷笑,抬起头来道:“祖母,四姐姐除此之外,便再没有说起别的了么?”

    她脸上带着两分愠色,似是要发火。

    祁老夫人愣了一愣,颊边笑意收了些,放开了她的手道:“怎么,还有什么别的事?”

    太微后退一步,当着她的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头道:“四姐姐闯了祸,我去寻她,好不容易一道脱了身,她却过河拆桥,想要害我。”

    这话说得极重,她的口气也很冷凝。

    可太微的话,同祁茉的话,截然不同。

    祁老夫人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不觉怔住了。

    太微低低伏着身子,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闷声道:“小五素来顽劣,时常惹您生气,但您平日里说过的话,小五全都谨记在心。”

    “我与四姐虽是不合,但那是对内的事,关起门来,如何吵嘴都是自家的事。可对外,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妹。”

    “扪心自问,我喜欢四姐吗?我不喜欢。但出了事,便是陌路人也不能见死不救,何况是自家姐妹。”太微声音渐重,话里多了两分悲戚,“可我想救四姐,四姐却想害我。”

    她抬起了脸,两眼含泪,咬牙道:“祖母您评评理,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祁老夫人叫她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说得有些发懵,半响才回过神来道:“你起来,你先起来再说话。”

    太微却还是跪着,一动不动,像生了根的树。

    她鬓边簪着的小花,在灯火通明下,发出了清幽的香气。

    祁老夫人盯着那朵花,蓦地叹口气,站起身来扶她起来:“你将事情仔仔细细地同祖母说上一遍。”

    太微隐去了自己会武的事,只说是侥幸,发现祁茉不见以后,匆匆追上去发现了祁茉,又悄悄地捡了石头趁人不备砸上去,砸晕人救下了祁茉。

    祁老夫人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却开始乱成了一团。

    她先前从祁茉口中听到的乃是太微胡乱走动不见了踪影,而太微所说的,则是祁茉不见了踪影。

    这俩人的话,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一个追上去且找到了人,一个追上去却没有找到人。

    照往常来说,祁老夫人是更愿意相信四姑娘祁茉的话。

    可太微说的,更清楚,更有条理,更完整。

    祁老夫人不得不相信,太微所言,更有可能是真相。

    她望着太微的眼睛道:“你四姐独自一人跑了以后,你是如何脱身的?”

    太微低下了声音:“我没能脱身。”

    祁老夫人微惊,再问:“怎么说?”

    太微来时便没打算瞒她什么,闻言略微一顿后就口齿清晰地回答道:“我遇上了六皇子。”

    祁老夫人一震:“六皇子?”

    太微颔首应是,将永定侯府的赏花宴如何古怪,自己又是如何被六皇子蒙住眼睛带到宅子深处的事都一一说了。

    最后,她提了一句那场六皇子等人靡靡的暗室聚会。

    还有,永定侯世子陈敬廷。

    祁老夫人的脸色终于变了,她良久未曾开口,直到“噼啪”一声,案上燃着灯火摇曳了一下方才开口道:“那位送你回来的镇夷司的指挥使大人,也在场?”

    太微点头不语。

    祁老夫人在灯下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声音压低,小声问道:“那你,又是如何从那间屋子里脱身的?莫不是因为他?”

    太微垂眸,轻声说了一句:“薛指挥使是个好人。”

    祁老夫人听罢,眉头一皱。

    好人?

    怎么可能!

    她不相信。

    但她看着太微,见太微衣衫完整,神色也还算镇定,对太微的话不觉又有些半信半疑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祁老夫人咳嗽了两下,扬声叫了沈嬷嬷进来,指着太微同沈嬷嬷吩咐道:“五姑娘累了一天,想必是乏了,你让人备上热水,亲自服侍五姑娘沐浴歇息吧。”

    沈嬷嬷一听便知她的意思,不由悄悄觑了太微一眼,见太微不动如山,只低垂着眼帘不吱声,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回到集香苑后,沈嬷嬷打发了长喜等人下去,解了太微的头发,又来伺候她脱衣。

    太微发上的那朵荼蘼花,被摘下来丢在一旁,同钗环一起躺在了长条矮几上。

    黑色的漆面,映衬得这朵小花愈发白得晃眼。

    沈嬷嬷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这花,是在侯府摘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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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人,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青涩和沉稳并重,看起来异常的矛盾,又异常的和谐。他身量很高,挺拔颀长。那张脸,又生得眉眼昳丽,但他看上去却并不带一分脂粉气。

    只是干净,爽俊。

    但他这样低着头,不说话的时候,身上又现出了一种太微熟悉的东西。

    是阴郁。

    是她见过的阴郁。

    他一向,不是什么快乐的人。

    那种懒懒的散漫,和令人琢磨不透的阴郁,构成了一个她熟悉的薛怀刃。

    ……

    太微将自己的身子往水里沉了沉。

    沈嬷嬷站在她背后,望着她的头顶,忽然问了一句:“姑娘的手,是如何受伤的?”

    太微一怔,慢慢睁开了眼睛,就着盥洗室内昏黄的灯光朝自己的手看去。

    右手手掌接近手腕的地方,的确有着一块擦伤。

    伤情不重,疼过了头,也早没了感觉。沈嬷嬷不提,她都差点忘了。

    太微举起手,高高地甩了两下上头的水珠子,平静地道:“先前四姐推了我一把,这伤是我跌倒后以手撑地,擦出来的伤口。”

    沈嬷嬷立在原地,没再说话。

    等到太微沐浴完毕,她便叫了长喜进来为太微擦干头发,自己则离开集香苑回鸣鹤堂去。

    天色已经很黑。

    一路上星辰闪烁,像是一堆眨巴的眼睛。

    沈嬷嬷走在廊下,莫名其妙觉得身上发冷,急急忙忙加快了脚步。

    这天下,不太平。

    小小的靖宁伯府里,也不安稳。

    四姑娘和五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恐怕是再也不会交好了。如果五姑娘说的是真话,那四姑娘此番做的事,就未免太过了些。

    将人丢下不管,尚且还能用慌乱一词搪塞过去。

    可故意将人推倒,自己却跑了,便不是慌乱,而是心思歹毒了。

    沈嬷嬷边走边想,难不成四姑娘是觉得五姑娘没法活着回来了?可说来也奇怪,四姑娘明明做了那样的事,回到府里竟还晓得去寻老夫人,想让老夫人派人去接五姑娘回来……

    沈嬷嬷胡乱揣测着,回到了鸣鹤堂。

    祁老夫人还是原样坐在那等着,面上半点倦意也没有,精神很好的样子。

    沈嬷嬷便上前去禀报道:“老夫人,奴婢仔细瞧过了。”

    祁老夫人闻言掀了掀眼皮,微微一颔首道:“怎么样?”

    “应当无事。”沈嬷嬷低声说道,“五姑娘背上,还有前些天家法留下的淤痕,手掌处,则有块擦伤,说是因为四姑娘推了她那一下,摔倒所致。至于别的,奴婢是一概没有瞧见。”

    祁老夫人没吭声。

    沈嬷嬷继续道:“依奴婢看,五姑娘不像是出了大事的。”

    祁老夫人还是沉默,过了一会才点点头道:“去把四丫头给我叫来吧。”

    事到如今,祁老夫人已是半点不信祁茉的话。

    她和太微两个人,一定有一个在撒谎。

    但太微,是叫薛怀刃送回来的。

    她说的那些话,也不像是能胡编出来的。

    六皇子杨玦,永定侯世子陈敬廷……她一个也没见过,一个也不认识,岂能编得这般事无巨细?

    反观祁茉,一句也深究不起。

    祁老夫人等到祁茉一进门,便厉声让她跪下。

    祁茉战战兢兢的,早已耳闻了太微回来的事,当下哭了起来:“祖母,我不是有意丢下五妹妹不管的。”

    她心惊肉跳,再蠢也知道自己不能承认故意抛下太微的事。

    可祁老夫人已经不在乎了。

    她冷着脸,望着眼前这个自己素日最偏疼的孙女,没好气地道:“做人坏一些,自私自利一些,甚至于歹毒狠辣一些,都并不可怕。可为人愚蠢,分不清轻重,便太可怕了。”

    “你自个儿去祠堂罚跪,给我好好地反省反省,你到底错在了哪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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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茉有心辩驳却不敢多言,只好将头垂得低低的,将话音也放得低低的:“孙女知错了。”

    太微平平安安,毫发无伤地被人送回了家,她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祁茉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再三认错。

    直到这一刻,她仍然不清楚永定侯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看着祖母的样子,多少也猜得出太微遇上的不是什么好事情。

    祁茉自认一贯是摸得清祖母的心思的,但今次她自作聪明,大错特错,反倒给自己惹了大祸。

    她连声地说道:“祖母,孙女愿意罚跪,愿意自省。孙女如今,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小姑娘口口声声说着知错,面上也露出了惶惶后悔的神情。

    祁老夫人垂眸望着她,将手一挥,不耐地道:“领罚跪着去吧!”

    祁茉闻言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抬头,脚步轻轻地往外边去。到了廊下,碰见沈嬷嬷,她脸一垮,哭着低低叫了一声“嬷嬷”。

    沈嬷嬷知道,她这是想让自己帮着在祁老夫人跟前求个情。

    可老夫人眼下正在气头上,沈嬷嬷哪里敢去求情。更何况,今次的事,便是沈嬷嬷也觉得祁茉做的不对。

    那样的情况下,丢下太微一人,难道她祁茉还有好?

    真真是愚不可及。

    平素瞧着也是怪聪明伶俐的一个人,怎地遇上了大事却这般的不堪用。

    沈嬷嬷暗暗叹口气,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四姑娘”,将脚往边上迈了迈。她退到了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目送着祁茉越过自己往前面走去。

    祁茉没了法子,只好老老实实前去祠堂罚跪。

    夜深了,祠堂里一点声响也没有。

    祁茉行至附近时,便已觉得浑身发毛。她往常面上不显,但事实上却怕黑怕鬼,怕得要命。这祠堂,白日里她就不想靠近,而今深更夜半的,周围黑魆魆,里头灯火微弱,风一吹,便摇摇晃晃,把人的影子照得像地底下爬上来的人。

    她心里害怕极了。

    一害怕,就又开始后悔。

    早知如此……早知就是留下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反而还能叫大人物给亲自送回家来,她便不推太微那一下了。

    祁茉哭丧着脸进了祠堂,不甘不愿地跪在了祖宗牌位跟前。

    那一块块的木头,有旧的,也有新的,层层叠叠,像是全在盯着她看。

    她紧紧攥着衣角,想起了生母崔姨娘。

    崔姨娘知道她害怕这些,应当不会舍得让她一个人长夜呆在祠堂里罚跪才是。等崔姨娘知道了消息,她一定会去求见祖母,为自己说情的。

    她犯的错,并非大错。

    祖母只是一时气恼,回头气过了,便一定不会再责怪自己。

    祁茉跪在一排排的灵位前,一会想着崔姨娘一会想着那些黑暗里的东西,嘴唇哆嗦着念叨起来:“娘亲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但母女连心这种事,哪里一定能够当真。

    崔姨娘收到消息的时候,祁茉早便念叨得口也干了。

    可祁老夫人有言在先,不许她吃喝歇息,她再口渴也只能忍着。

    崔姨娘屋子里,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吃食,但祁茉全吃不上。崔姨娘原没把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那祁太微自幼不得老夫人喜欢,老夫人纵然为她生了祁茉的气,又能有多大的气?

    崔姨娘等闲视之,浑不在意,直到见菜都凉了,也不见祁茉回来,这才心知不好,急急忙忙让人去打听。

    结果一打听,祁茉已叫人押着去祠堂罚跪了。

    崔姨娘当即提起了一颗心。

    那祁太微早前硬邦邦的性子,动用家法也不过,可她的女儿,自小便娇滴滴的,哪里禁得住这般惩戒。

    一整夜跪下来,还不跪病了四娘?

    崔姨娘心里有些急了,但她又明白,自己这般去鸣鹤堂向老夫人求情的话,只怕会越求越糟。

    老夫人不爱见人如此,她一个不慎,反而祸害了女儿。

    崔姨娘思来想去,到底按捺住了。

    她看看时辰,忽然发话让大丫鬟红玉去将两碟小菜装在了食盒里。

    红玉不解,疑惑地问了一句:“姨娘这是要送去给四姑娘?”略微一顿,她迟疑着又道,“可四姑娘那,怕是有老夫人的人看管着,这东西怕是送不到四姑娘手里边。”

    崔姨娘蹙着柳眉,摇摇头,只让她快点准备:“挑了清淡的菜色,再备一双碗筷。”

    红玉见状不敢再问,手脚麻利地将东西装好提在了手里。

    崔姨娘将手一伸,道:“给我吧。”

    红玉微微一怔:“姨娘要一个人去送?”

    崔姨娘接了食盒,在手里轻轻掂了掂,又让红玉取块镜子来。她对着铜镜,仔仔细细照了半天,将自己鬓边的散发一根根理好,又抿了抿唇,方才让红玉退下,自己一个人提着食盒往外走去。

    出得房门,夜风吹来,吹得她浑身一凉。

    崔姨娘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一手提了食盒,一手提了灯朝内书房大步走去。

    这些日子,祁远章居家养伤,日夜宿在内书房里,说是要图清净。崔姨娘好些天没有见过他,此刻到了内书房门前,平白的还生出了两分惴惴。

    说来没底,崔姨娘还真怕祁远章不肯见自己。

    好在夜色虽已渐浓,但祁远章并未歇息。

    内书房里灯火通明,白昼一般。

    崔姨娘提着食盒进了门,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躺在榻上看书的男人。

    听见她进来,他仍只是躺着,一页页飞快地翻阅着手中的书,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崔姨娘心里隐隐有些不痛快,但还是笑着上前去唤了一声“伯爷”,一面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祁远章的脸藏在书后,闻言声音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崔姨娘看不见他的神情,还是只能笑,边笑边道:“婢妾想着您这几日胃口不佳,怕是没有吃好,所以特地让小厨房给您做了几道清淡爽口的小菜送来。”

    “是吗?”祁远章终于将手里的书放了下来,坐起身道,“你倒是有心。”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她一个小孩子,突然遇上了事,自然是要慌张的。”

    祁远章看起来慢条斯理的,吃的倒不慢,一转眼碟子里已少了一半的菜。

    他低着头问道:“你是想让我免了茉姐儿罚跪一事?”

    崔姨娘道:“婢妾不敢,婢妾只是担心四姑娘禁不住这般罚跪。”

    祁远章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起来。

    他已经三十六七岁,不算很年轻,但他依然是个样貌英俊的男人。昏黄的灯光下,他只是这么漫然一笑,便令崔姨娘心头狂跳,面上升温。

    可他嘴里说的话,又让崔姨娘霎时冷了下来。

    他看着她,还是笑模样,口中道:“没有小五犯错能罚,四丫头犯错便不能罚的道理。此番真相如何,恐怕你知道的并不清楚。母亲让四丫头罚跪,自然有她的缘由。”

    崔姨娘不死心,还想再说,却叫祁远章一下截断了话头。

    祁远章将菜碟子往边上推了推,复躺了回去,捡起一旁的书卷,再次哗啦啦翻阅起来,一边抛出了一句话:“母亲赏罚分明,公允得很。小五能罚,四丫头自然也能罚。你若非说母亲对小五有所偏袒,那便让母亲也对四丫头动用家法便是。如此,皆是家法,便不失偏颇了吧?”

    崔姨娘听到这,呼吸一紧,再不敢多提一句有关“偏袒”的话。

    祁远章摆摆手让她走。

    她亦只好走。

    收拾了东西,她提起食盒,告退离开。

    书房里的祁远章,依然躺在那,同她方才入内时瞧见的样子几乎一般无二。

    崔姨娘走出房门的那瞬间,禁不住恨恨地想,祁远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他的女儿,他也不知心疼。

    他听了她的话,竟然还有心思吃菜,还有心思想要吃酒?

    崔姨娘心里憋着一口气,难受极了。

    但万幸的是,祁茉只是被罚跪祠堂,而没有用上家法。再熬上几个时辰,等到天亮了,她便能够出来。

    崔姨娘站在晚风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夜色已经十分浓稠。

    靖宁伯府里,也安静了下来。

    众人各自回房,洗漱的洗漱,歇息的歇息,渐渐都没了声响。

    而集香苑里,就更是寂静无声。

    沈嬷嬷走后,太微便一个没留,将人全打发了下去。她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倒不觉得身旁无人伺候有何不便。她自己沏了一盏茶吃了,脱鞋上床,躺下阖眼,顺畅又自在。

    这一天,过得她是身心俱疲。

    她衣着单薄地蜷缩在被窝里,右手紧紧地握着拳头。

    摊开来,里头是枚不起眼的铜钱。

    再寻常不过,再简单不过。

    这样的铜钱,如何用来卜卦?

    她不会,也不懂,不过是学着薛怀刃的样子,日积月累,养成了离不开的习惯。

    这习惯,原就是他的。

    她第一次瞧见的时候,还吃惊,一枚铜钱也能卜卦?薛怀刃当时听罢,笑着亲她一口,倒是坦白,直言不能。

    但他却总是随手带着一枚铜钱,遇上了岔路抛一把,不知晚饭吃什么好也抛一把,事无大小,皆可以铜板正反来定夺。

    在太微看来,此等做法根本就随性得没有半点章法。

    然而他乐此不疲,她见得多了,竟也学成了他的模样。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

    太微躺在被子下,摊开手掌,又攥紧。

    大概是累极了,她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这天夜里,她却做了一个比往常的噩梦更可怕的梦……

    她梦见了自己。

    梦见了薛怀刃。

    梦见了那不知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的往日。

    春风入梦,汗湿脊背。

    她迷迷糊糊地想,都怪白日里那个该死的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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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破晓,长喜来唤她起身,她却半天没能睁开眼睛。

    身上倦极,睡了一夜也未能恢复。

    昨儿个夜里的梦境,也依稀还在眼前。

    太微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琢磨了许久都没能琢磨透自己的心思。她好端端的,梦见薛怀刃做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还惦记着他?

    太微有些不敢深想,越琢磨越觉得口干舌燥,忙唤长喜给自己沏了一杯水来。长喜办事比碧珠妥当体贴百倍,早早地便备好了温热的白水。

    太微一口气饮尽了一盏,才觉得身上舒坦了些。

    少顷,天色大亮,她洗漱更衣完毕,领着长喜走出了门。清晨的微风迎面吹来,又令她精神振奋了不少。

    角角落落,看起来似乎都更加顺眼了些。

    鸣鹤堂里热闹如昔,祖母依然高坐上首,底下陪着一溜一溜的人。姑母祁春眉一如往常,离她最近,其次是崔姨娘。

    但崔姨娘今日的脸色,不比过去,像是憔悴了两分。

    祁茉也已从祠堂里出来,换了衣裳,坐在角落里。她素日都紧跟着崔姨娘,今日却一个人缩在角落,自然是稀奇得紧。

    太微进门时,正巧听见姑母祁春眉在对祁茉问话,说四丫头今日怎地坐得那般远。

    祁春眉人在祁家,事却管不着,加上行动不便,消息也就不大灵通。

    昨儿个祁茉被罚跪祠堂的事,人人都知道了,她却还不清楚。这会当着众人的面问出了声,只问得祁茉低下头去,崔姨娘亦黑了脸。

    祁老夫人便看了一眼女儿道:“你身上可是好些了?”

    祁春眉闻言,就也不再追问,顺了话回答道:“还是不大爽利。”

    她瘫了半个身子,天气一热就浑身难受。尽管底下有一群群的丫鬟婆子伺候着,但对祁春眉而言,这日子过得还是十分的不痛快。

    她侧着脸,望向母亲,叹口气道:“大夫瞧了一个又一个,却没一个中用的,也不知那些药啊针的,都有什么鬼用处。”

    祁家经年累月地供着她,给她请大夫,给她煎药施针,但许多年下来了,她的身体却并不见什么好转。

    众人暗中都说,她是不可能好起来的。

    可祁春眉嘴上念叨着大夫无用、医药无用,心里却还是盼着自己能够重新走路。再苦的药,她也照吃;再疼的针,她也愿意去扎。

    在这件事上,她是从未露出过娇蛮的一面。

    也或许,是年纪大了。

    昔日娇纵蛮横的那位掌上明珠,早已变得不一样。

    祁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安抚地道:“天下大夫何其多,咱们如今才见过几个?你呀,莫要心急,这放宽了心,身子骨才能见好啊。”

    祁春眉还是叹气。

    好好的一场热闹,硬生生叫她给叹成了愁云惨雾。

    但祁老夫人并不说什么,只等着太微等一众姐妹请过安后,便让人如常地备了朝食来吃。

    饭桌上,祁茉跟前仍有那两个份例之外的煮鸡子。

    看上去,一切都还是先前的模样。

    太微安安静静地用着饭,一句话不多说,一个眼神不多瞄。

    这顿饭,平静得近乎诡异。

    崔姨娘和祁茉显见得都没有什么胃口,俩人各自只用了半碗清粥便放下了碗筷。见她们如此,小七几个也都没用多少便停箸漱口,不再用饭。

    没胃口这种事,瞧见了,总难免要受影响。

    气氛不对,哪里吃得下。

    可太微不在意,有的吃,总好过没有。

    她昨日从永定侯府回来后便粒米未进,先是被人带来叫祖母一顿问话,再被沈嬷嬷陪着去沐浴洗漱,当真是连口水都没有喝过。

    她饿了一晚上,自是要好好地补回来。

    太微默然不语,低头猛吃。

    一群人一个接一个地放下了筷子,她手里的却还牢牢地抓着。

    这个时候,帘子一动,外头进来了两个人。

    一个扶着人,一个叫人扶着。

    腿伤未愈的祁远章,穿了身花里胡哨的大袍子,由人搀扶着,慢吞吞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哟,这都吃好了?怎地也不等等我。”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不由皆慌了神,一个两个站起身来向他请安问候。

    只太微,正喝着粥,慢了一步。

    人人都站了起来,只她坐着,便衬得显眼了许多。

    祁远章朝她看过来,笑了一下道:“小五还吃着呢,正好了,再给我上副碗筷,一道吃吧。”

    祁老夫人一脸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儿子,一面让人去拿碗筷,一面嗔了句:“既是要来,怎地不早些派个人来知会我一声?”

    祁远章笑哈哈的:“有什么可知会的,这不还是赶上了嘛!”

    他说着便要随便拣把椅子落座。

    祁老夫人忙让人扶着他在自己边上坐定了:“娘让人再给你上些新鲜的东西。”

    祁远章摆摆手,拦了她道:“不用不用,就这些挺好的。”

    祁老夫人闻言没奈何地摇了摇头。

    她身边的大丫鬟珊瑚这时取了干净的碗筷回来,恭恭敬敬搁到祁远章面前后,准备动手为他布菜。

    可祁远章嘴角一勾,只说不用,打发了珊瑚下去。

    他自己举了筷子夹菜吃。

    才吃两口,他忽然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赵氏、三娘、四娘和五娘留下,其余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不必留在这里了。”

    太微闻言,心中一动,抬头朝他看了过去。

    他正认真吃菜,一身大花,半点正经也没有的样子。

    那样的衣裳,她都不敢穿。

    他一个当了爹的大老爷们,倒是穿得挺快活。

    屋子里的人,三三两两退了下去。

    祁老夫人轻声咳嗽了两声,让剩下的人入座,又将珊瑚几个伺候的皆打发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六个人。

    这屋子原不小,如今人一走,就不由显得空旷了起来。

    祁老夫人坐在那,先看看儿子,再看看底下坐着的赵姨娘和孙女们,似乎有些不满意地说了一句:“既要说事,便该好好地说,如今这样子,像什么话。”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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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远章吃着菜,喝着粥,一条腿高高翘在椅子上,闻言掀了掀眼皮道:“饭桌上谈的事,难道便不是事?这要紧的,是要谈的话,而非谈话的地点。”

    这话倒是没错。

    太微听着,深以为然,不觉多看了他一眼。

    与此同时,她吃饱喝足,便放下了筷子。

    谁知他正好将视线移过来,瞧个正着,冲着她道:“饱了?”口气自如,像是问过一万遍般的自然。可太微上一回同他一道用饭,还是过年时的事。

    腹诽了一句莫名其妙,太微将面前的碗往边上挪了挪,将筷子整整齐齐地并排放好,才抬眼同他对视道:“饱了。”

    祁远章轻轻“哎”了一声,似觉遗憾,可惜地道:“这下子可好,岂不是成了我一个人用饭。”

    祁老夫人在旁道:“食不言寝不语,依我看,回头再说也不迟。”

    祁远章也放下了筷子:“人都齐了,还有什么好回头再说的,您想说什么,便说吧。”

    祁老夫人便道:“小五昨日既然是叫人送回来的,那这护送的恩情,咱们便不能不报。”

    “报吧报吧,不过就是送礼答谢嘛,不必多言了。”祁远章漫然地点点头,眼睛却定定地看向了太微。

    太微原低着头,垂着眸在猜他和祖母要说什么,忽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抬头朝他回望过去,目光清澈,明亮如水,没有一丝阴翳。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吃惊于她这般直勾勾地看回来。

    父女俩对视了一眼,又各自别开了眼。

    祁远章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茉姐儿”。

    祁茉一震,受惊小鸟似地猛然转头朝他看去:“爹爹?”

    祁远章道:“你把昨日在永定侯府发生的事再说一遍。”

    祁茉愣了一下,望望祁老夫人,又望望太微几人,垂下眼帘,把昨日同祁老夫人说过的话,又原模原样地讲述了一遍。

    祁远章听完,问了一句:“没有遗漏?”

    “没有。”祁茉为表肯定,加重了音量。

    祁远章便又来喊太微,让她把昨日的事也再说一遍。

    等到说完,祁远章揪着她话里的一点仔细地询问道:“你发现四娘不见的时候,那戏台上唱的正巧是哪一出?”

    太微怔了一怔。

    他也不管,又去问祁茉:“你呢,发现小五不见的时候,可曾听见那戏台上唱的是哪一出了?”

    祁茉瞥了太微一眼,眼里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得意:“女儿记得,那台上当时唱的,是一句‘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太微面无表情。

    一旁听着他们父女交谈的祁老夫人等人则都面露狐疑地看向了太微。

    祁茉记得,且说得清清楚楚。

    太微却回答不上。

    这般看来,难不成是太微在撒谎?

    祁老夫人心里一惊,连忙看向了儿子。

    可祁远章脸上笑微微的,竟是半天也不开口,只一会看看左边的这个女儿,一会看看右边的女儿。

    两个姑娘,年纪相仿,生得却并不像。

    不知过了多久,祁远章终于道:“四娘的话,不必听了。”

    众人诧异,祁茉更诧异。她急吼吼地站起身来,叫了一声“爹爹”,话里全是委屈和不信。

    祁远章背过身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等到他转过来,面上已是冷冷的不耐烦,口气漠然地道:“那样的时候,你竟还有心思去听戏台子上在唱什么?”

    祁茉一噎。

    他继续徐徐地说道:“谎话,是经过潜心推敲的,是以每一遍提起,都是一模一样,毫无变化。而真话,则需要人不断地去回忆,去思考。偏生人的记性不中用,总会忘记东西,出现遗漏。”

    “你自个儿摸着良心说,你说的话,和小五说的话,哪个更像是真的?”

    他鲜见地板起了脸。

    祁茉急了,双腿一软,便想下跪。

    可祁远章似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等她动作便截然地道:“给我坐回去,不许跪!”

    祁茉手足无措,只好委委屈屈地坐回了原位。

    屋子里,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祁远章才继续道:“儿子乏了,剩下的,娘来说吧。”

    他将身子往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睛养起了神。

    仿佛方才那几句问话,便已经让他耗尽了力气。

    他不再言语,祁老夫人便也就只好无可奈何地接过了话道:“小五方才说的事,你们可都听见了?”

    这话是同赵姨娘母女说的。

    她说罢,又接了一句:“可都听明白了?”

    赵姨娘生得秀秀气气,上了年纪后更添两分温和,闻言点了点头道:“婢妾听着五姑娘的意思,似乎是说那永定侯府里没大有规矩。”

    祁老夫人闻言笑出了声,摇摇头又颔首道:“什么没大有规矩,分明便是一点也没有,但咱们今日要说的,不是那规矩不规矩的琐事。”

    她略微一顿,坐直了身子,正色说道:“那永定侯府里的人和事,怕是不一定好相与。”

    赵姨娘低了低头,轻声道:“老夫人的意思是,三姑娘的婚事……”

    祁老夫人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不,婚事得照旧。”

    方才太微说的话,同昨夜告诉她的,虽差不多,但是有不同的。太微当时在那间暗室里见到了六皇子杨玦和永定侯世子陈敬廷的事,并没有说出来。

    祁老夫人很满意她的眼力见,也不提,只同赵姨娘母女说婚事不会变。

    “我的意思,只是让三娘回去多想一想。”祁老夫人道,“毕竟三娘年纪不大,在家一贯也是娇养着的,从没有经过什么大事,初初嫁过去,必然是同在家不一样的。”

    赵姨娘飞快抬起脸来,面上挂着两分担心。

    祁老夫人道:“趁着还未大婚,你回去好好教教她,多提点几句。”

    赵姨娘嘴角翕翕,声音更轻了:“婢妾记下了。”

    太微在角落里听着,差点冷笑出声。

    祖母明知道那永定侯世子是个什么德行,却仍然要将三姐嫁过去,果真同她记忆里的人一点没有不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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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微望着三姐祁槿,脑海里浮现出陈敬廷那副浪荡无状的样子,禁不住暗暗地想,赵姨娘煞费苦心为三姐寻来的这门姻缘,实在不是什么良配。

    陈敬廷那样的人,纵有世袭爵位,风流样貌,又能如何?

    左不过是个仗着祖宗荫庇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罢了。

    太微很瞧不上陈敬廷。

    可显然,祖母很满意永定侯府的家世门第。

    祁老夫人一直看着赵姨娘,始终不将目光挪开一瞬,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个洞来。好在她的声音和语气,还是慈祥和蔼的:“三娘素来听话乖巧,从不惹是生非,想必回头进了陈家的门,也会叫世子爷喜欢的。”

    她敲打了两句又来安抚,当真是一件不落。

    赵姨娘喏喏应是。

    三娘一言不发。

    这时,闭目养了半天神的祁远章忽然睁开眼睛,坐正了身子。他把玩着自己左手大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听了这些话,这门亲事,还想嫁吗?”

    他手上的翡翠扳指,澄碧清澈,如同一池绿水。

    那扳指,是素面的。

    上头并没有精铸的花纹或刻字,然他并不会武,这枚扳指当然也非武用。戴在他手上,不过只作赏玩。

    太微记得,自己每一回见到他,他手上都戴着它。

    从不摘下,从不离身。

    那翡翠扳指上有个小小的裂口,瞧着很显眼。

    一件好好的东西,裂了一道口子,缺了那么一角,便成了劣品。

    靖宁伯府不算富贵滔天,也不至连这么点东西也买不起新鲜的。但他似乎很喜欢这枚翡翠扳指,即便上头有个缺口,也照旧戴得欢畅。

    这会儿,他细细摩挲着上头那个小小的裂口,将话又问了一遍:“三娘,我问你话呢。”

    三娘祁槿这才怔怔地回过神来,看了看身旁的赵姨娘。

    祁远章并没有看她,但却像是猜到了她的动作,蓦地道:“我问你,你只管自己说,看旁人做什么。”

    三娘闻言收回目光,低下头,像是踟蹰了一下,声音轻轻地道:“女儿想嫁。”

    话音落后,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太微望着满桌碗碟,想起了三娘前世嫁进永定侯府之后的事。三娘的日子,过得并不如何。二人婚后,陈敬廷美妾成群不说,还养了成堆的外室。庶出的孩子,已是多得要叫人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他却还有一群群的私生子。

    是以即便没有她在暗室看见的那一幕,没有陈敬廷和六皇子的私下勾当,陈敬廷那样的人,依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三娘,说想嫁。

    太微不知该作何想,干脆不去想。

    这时,她听见父亲道:“你可是想清楚,想明白了?”

    三娘抬起头来,说了一个“是”字。

    祁老夫人面露满意,朝她欣慰地笑了笑道:“三娘是个好孩子,识大体,想得透彻。”

    祁远章盯着他自己的手看,闻言说了一句:“既如此,便散了吧。”

    除此之外,半句多的也没有。

    祁老夫人就率先站起身来,笑说自己“老胳膊老腿,骨头都僵了”,一面传了大丫鬟珊瑚进来扶自己出去,一面让祁远章快些回去歇着,好好养他的腿,休要再乱走乱动。

    可祁远章胡乱笑笑,重新又提起了筷子。

    桌上的菜早便凉了,他也无所谓,只让她们都回去,他要再留着吃一会。

    没人再罚祁茉,也没人再提永定侯府的事。

    太微起身往外走,边走边想,这靖宁伯府,怕是早就烂了根了。她不想再同这伙子人一道过日子,可她一个人,也走不成。

    即便母亲疯疯癫癫,她仍然想带着母亲一起离开。

    还有小七,也要一块儿走。

    她们可以远远地离开京城,离开靖宁伯府。

    只是松山县是不能再住。

    她们可以往东边去,或者往西边去,总归天大地大,一定能叫她们找着个舒坦惬意的好地方。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靖宁伯府派人来找,也不定就能找着她们。

    但是太微眼下,手中还没有合用的人。

    那样的计划,想要周全严密,只靠她一个人,是难以成行的。

    她得一步步的来。

    须臾,众人四散而去,太微在抄手游廊里叫赵姨娘给叫住了。赵姨娘不过分亲热,也不过分冷淡,只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五姑娘”,而后声音温柔地道:“婢妾愚钝,方才老夫人说的那些事,婢妾虽都听见了,但仔细想想却像是没一句听明白的。”

    太微听着这话,隐约猜出了她的来意,便直言回道:“姨娘是想亲自再问问我,那永定侯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姨娘眉目温婉,微微颔首道:“不瞒您说,婢妾的确是这个意思。”

    她说话时,三娘祁槿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望望太微,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太微装作没瞧见,同赵姨娘道:“姨娘还想知道什么?”

    太微和赵姨娘一直关系平平,不说好,也说不上太坏。她看赵姨娘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担心,便又说了一句:“姨娘只管问吧。”

    赵姨娘见状,面露欢喜,笑了笑将她请到一旁站定了问道:“您在侯府时,可曾瞧见那位世子爷?”

    太微略微有些吃惊。

    方才在屋子里时,她和祖母都并没有提到陈敬廷。祖母满口说的,都是永定侯府的毛病。

    可赵姨娘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发问……

    她既然这么问了,便说明她心底里其实早已猜到了一些。

    太微斟酌了下字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世子爷同传闻中的怕是有些不一样。”

    传闻里,永定侯世子陈敬廷,年轻有为,样貌英俊,是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

    赵姨娘眼神微凝。

    迟疑的瞬间,三娘祁槿已从后面走了上来,对着太微叫了一声“小五”:“你懂什么!”她的脸色,比先前在饭桌上的难看了百倍。

    不等太微开口,她已声色俱厉地接着斥道:“你莫要胡言乱语!”

    赵姨娘慌慌张张地将她挡在了身后:“三姑娘您别急,五姑娘还什么也没有说呢。”

    可三娘还是不依不饶。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