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不二臣 > 全文阅读
不二臣txt下载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你是见我嫁得好心里嫉恨,故意想给我找不痛快是不是?”三娘凶巴巴的,一脸不高兴,声音也听起来急躁得紧,一点没有赵姨娘的样子。

    说她像祁远章,也不像,不知是怎么养成的性子。

    太微深深看了她一眼,总归要嫁的是她祁槿,不是她祁太微,她愿意嫁,便由得她去吧。太微闭上嘴,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刀山火海,她乐意去,谁还能拦着不许她去?

    太微直接将赵姨娘母女俩抛在了身后,一口气回到了集香苑。

    她夜里没睡足,正好安安静静补个回笼觉。等到睡饱了,起来用个午膳,继续躺回去,自在得要命,谁有闲心搭理那伙子人。

    可没想到,午后艳阳高照,她爹却派人来说要见她。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太微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私下见过他几面。何况他们今儿个早上才在鸣鹤堂见过面,只过了几个时辰,他竟然又要见她。

    太微一头雾水,又不得不去见他的面,实在是兴致缺缺。

    是以见了面,她脸上也不大能挤出笑容来。不像在祖母跟前,心里再不痛快,她也能笑出一朵花。

    明明对她来说,祖母和父亲是一样的。

    两个祁家的人,只是两个祁家的人而已……

    她并不在乎他们。

    她离家之后,摒弃父姓时,丝毫犹豫也无。

    可这一刻,当她独自来见父亲的时候,心里却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情绪。大概,是因为她见过他的棺椁,见过他的灵堂。

    除她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一年后便会死。

    太微站在廊下,远远地朝树下看去。

    她爹身上穿的还是今晨那身花里胡哨又松垮垮的大袍子。

    树下安了一张躺椅,竹编的,依稀间仍然可见翠色。他仰面躺在上头,一手捧着一卷书,一手不时地往旁边探去。

    一探一个准。

    眼睛都不用看。

    一盘子点心,很快就要见底。

    他边读书边吃点心,晒着太阳吹着风,倒是过得比谁都舒坦。

    这样的人,除了乖乖向建阳帝俯首称臣,还能做什么?

    太微想象不出,只是憋闷。

    她缓步朝树下走去,走到离他三步开外,已站定不动,口气平平地喊了一声“父亲”。她已经很多年没叫过他“爹爹”,如今便是想装亲近,也是难。

    树下的人从书后露出了半张脸。

    他有一双斜长的丹凤眼。

    那一只眼睛,眨了一下。

    他放下了书,笑了笑道:“站得那般远做什么?”

    太微看了看地面,抬起脚,朝他靠近了一步。

    他摇摇头,冲她招了招手:“过来过来,怎地畏畏缩缩的!”

    太微不想动。

    离得越近,越容易叫人看出情绪不对。

    更别提,他今晨在饭桌上对祁茉说的那一番话了。太微要没听见便罢,可听见了,哪里还敢不拿自家父亲当回事。

    她记忆里的人,懒散无用,浑浑噩噩,一天到晚只知吃喝玩乐,一把年纪了,也同京中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没有什么区别。

    他遛鸟斗蛐蛐,吃东西看闲书,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要不是上边是建阳帝,哪个皇帝会待见他?

    他临到要死,出门前还不忘让人给他备上时令水果,说出去简直没人能相信。

    太微掂量着距离,往前又迈了一小步。

    祁远章脸上露出了两分不满意:“你这是怕我?”

    太微闻言,从善如流,眼睛也不眨一下:“怕。”

    祁远章笑了起来:“怕什么?”像是真好奇。

    太微便道:“往日不大能见着您,陌生了些。”

    这话是真的,她说的也认真。

    祁远章不禁也正了正脸色,从躺椅上坐起了身子。他望着女儿,仔细地看了半天,忽然叹口气,又躺了回去,口中嘟囔道:“不成不成,累死个人,我还是躺着吧。”

    太微站在一旁,也没把凳子。

    他不发话让她坐,她就只好一直站着。

    祁远章照旧捧起了书,一边吃着东西。

    不知他究竟看进去了多少,一看就是半天。

    太微就这么候着,叫头顶上的大太阳晒得满心焦躁。他自己倒好,正正赖在树荫底下,从头至尾,都阴凉舒爽。

    太微没了法子,忍无可忍之下,再次抬起了脚。

    这一回站定后,她已经立在他眼皮子底下。但她大半个身子,终于进入了树荫底下。

    清风徐徐吹来,谁也不吭声。

    直至盘子里的点心只剩了些微碎末,躺椅上的人才懒洋洋地开口问了一句:“赏花宴上,你发现四娘不见以后,怎地不去寻永定侯府的人相助?”

    太微愣了一下没有言语。

    他隔着书催促道:“说来与我听听,是为了什么。”

    太微盯着一旁的树。

    这是棵老树,年纪沧桑,模样却还很年轻。

    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只树干上,出现了几道龟裂痕迹。

    她思量着,慢慢道:“到达永定侯府后,我便觉得永定侯府有所古怪,是以四姐不见了踪影,我并没有去寻永定侯府的人帮忙。”

    祁远章闻言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问道:“若是这样,你又是因何觉得永定侯府古怪的?”

    太微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些,眉头微微一蹙:“只是直觉。”

    “哗啦”一声,祁远章忽然将手里的书合拢丢在了一旁,转头看她道:“直觉?”

    太微面向他,颔首,声音不变,毫无波澜:“是直觉。”

    祁远章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不假?”

    不过一句话的事,他却反复问了这么多遍。

    太微狐疑不已,又实在不知他想做什么,只能依旧顺着他的话回答道:“不假。”

    父女俩你来我往,说了半天。

    祁远章才终于发话道:“那便是直觉吧。”

    听他语气,竟像是仍然不相信。

    太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正好叫他瞧见,这话便又引到了她的眉头上:“小姑娘家家,皱什么眉,平白皱老了。”

    太微学他的样子眯了眯眼睛,盯着他的脸道:“父亲的眉,可也是皱着的。”

    他哈哈大笑:“我老都老了,自是无所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他从躺椅上坐起来,面上笑容不减,像是不经意,忽然又问了一句:“你同四娘,自小便处得不大好,你理应是不喜欢她的,那么当时,你发现她不见的时候,为何还要去寻她?”

    树影斑斑驳驳地落下来,祁远章眼中多了一丝试探。

    他从容自在,仿佛理所当然地说道:“若换做是我,定然不会去寻她。”

    太微不由失笑,听他的意思,祁茉所为,似乎才是对的。至于她,显然让他不解了。她禁不住面向他,笑出了声音:“父亲的话,同祖母的话,听起来可是不大一样呀。”

    祁远章像是没听明白,追着问:“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太微束着手,定定望着他道:“祖母认为,我和四姐是一家姐妹,血脉相连,出门在外,必得互相帮扶。喜欢不喜欢对方,反倒是最最不要紧的。即便不喜欢,那不和睦也只能是关起门来的不和睦。”

    祁远章听乐了:“这般说来,你去寻你四姐,全是因为你将祖母的话记在了心里?”

    太微眨了眨眼睛:“祖母的话,每一句女儿都谨记在心。”

    “你倒是厉害!”祁远章一拍大腿,赞叹了句。

    他身上的花袍子在天光底下看起来五彩斑斓,像只大公鸡,随他的动作一抖一晃,活了一般。

    他嘴里说着感叹的话,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却又不像有多认真。

    太微道:“父亲可还有话问女儿?”

    祁远章笑了两声,屈起没有受伤的那条腿,盘在了躺椅上,口中道:“薛指挥使送你回来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薛怀刃那个人,他见过,且还不止一次。

    是以他知道,那位薛指挥使并不是会莫名其妙大发善心的人。

    那样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送太微回来?

    祁远章打量着眼前好手好脚,神情镇定的女儿,敛起凤目有些迷糊地想,俏姑竟也长大了……他记忆里的俏姑,明明还是个小团子似的肉球儿……

    祁远章眯着眼睛,蓦然道:“他该不会是觊觎你的美色吧?”

    太微正想随口胡诌几句将他敷衍过去,哪知话还没组织完,便听见了这样一句话,登时绷不住变了脸色。

    她努力维系了半天的泰然镇定,叫他短短一句话便尽数抹去。

    美色?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样的话,该是当爹的同女儿说的吗?

    简直是说他没个正经,都侮辱了“正经”两个字!

    太微垂下眼,生恐自己一个憋不住便会拂袖而去,实在是不敢同他继续对视:“父亲说笑,薛指挥使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见过。他送女儿回来,不过是行善之举。”

    她固然生得不丑,但也绝对称不上什么倾国倾城,哪能光凭一张脸便所向披靡,引人相送。而且,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如此相问吧?

    她这爹,脑子里就算装的不是浆糊,也必然是一锅粥。

    还是糊了的。

    太微喘口气,接着道:“薛指挥使沉默寡言,并没有同女儿说过什么。”

    祁远章似信似不信,笑微微地道:“那倒是真要好好谢谢人家。”

    他的目光落在太微脸上,令太微莫名有了种叫人看穿的窘迫。

    她悄悄别开了脸。

    地上有一丛不知何时钻出来的杂草,稀稀拉拉的,叶子也不够绿。太微瞧着瞧着,忽然心生烦闷,脱口问道:“父亲当年,为什么不休了母亲?”

    这个疑问,盘旋在她心头,已经有很多很多年。

    她小时不敢问,少时没有机会问,等到终于敢问又不怕知道真相的年纪,他却早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如今她回来了,疑问却还在。

    他对她娘的感情,明明远够不上深爱。

    太微没有看他,仍盯着地上的杂草,但耳朵却情不自禁地竖了起来。

    只是她等候着回答,祁远章却静默了。

    良久过去,他才笑着说了一句:“怎么,你难道想让我休了你娘?”

    他开口说了话,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太微转过脸来,不作声地望向他。

    祁远章东张西望,一脸的轻率:“大人的事,你不懂。”

    这样的话,任何时候都能用,任何时候都合用。他连句搪塞的理由都不想给她,太微不言不语地暗叹了一口气。

    身为小辈,她根本奈何不了他。

    祁远章说完了,下意识伸手去抓一旁的点心,但盘子早便见了底,哪还有糕点果子让他吃。他便顺势抓起空盘子,一把递向太微:“让人再送一份上来。”

    太微愣了一下,低头盯着盘子看了又看,见他是说真的,不觉心头冒火。

    她接过盘子,转身就走。

    祁远章在身后喊:“不成,一份怕是不够,让人送两份!”

    太微装作没听见,越走越快,转眼便走到了廊下,将空盘朝廊下候着的丫鬟手里一塞,面无表情转述了他的话后,拔腿就走。

    再同他呆下去,她怕是就要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了!

    头顶青天,也阻止不了她。

    太微的身影,一转眼的工夫,便消失在了祁远章视线里。

    他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慢慢躺了回去。他仰面朝上,目之所及,是大片浓密的枝叶。

    枝叶缝隙间,则是刺目的阳光。

    祁远章躺在竹椅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几抹光亮看。

    他没有想到,太微竟然会问他当年为什么不休了她娘……

    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明所有人,从上到下,个个都在劝他休妻另娶。

    难道是因为于理不合?

    可由头想寻能寻千百个,怎会不合?

    他不肯休了姜氏,还惹得他娘同他大发雷霆,直斥他不孝不悌。祁家人丁单薄,他没有兄弟,照理来说,开枝散叶理应是他该担的责任。

    他不休姜氏,姜氏便永远是靖宁伯府的夫人。

    他便难有嫡子。

    即便姜氏能生,一个疯子的孩子,又怎么能够成为靖宁伯府的继承人?看看太微便知,人人都在疑心她今后会疯,连他也不敢说她一定就不会。

    但姜氏……

    祁远章闭上了眼睛。

    姜氏真的疯了吗?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他日以继夜,反反复复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但他并没有答案。

    姜氏在世人眼里已经疯了。

    在姜氏自己的眼里,她也依然是个疯子。

    可真正的疯子,会承认自己疯了吗?祁远章不知道,可他每每回忆起当年姜氏犯病的样子,便忍不住心生疑惑。

    那个秋天,桂花飘香,正值蟹季。

    太微爱蟹,他也爱。

    府里一筐筐的新鲜大螃蟹,天天吃,天天吃不腻。那天傍晚,他自外归家,先去了厨房,见了螃蟹,亲自挑了几只出来让人蒸了,再让人备上一锅菊花精饭,才往上房去。

    白菊花水用来浸泡大米,小朵的黄菊则要在米饭将熟未熟之际投入锅中。

    自古以来,菊花同螃蟹便是绝配。

    一锅膏肥肉满的蒸蟹,配一锅清香解腻的菊花精饭,再好不过。

    这菊花精饭的做法,还是姜氏独创的。

    他回到上房后,径直去了卧房,却见姜氏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外头下着雨,窗扇紧闭,阻断了寒气。屋子里热烘烘的,带着股秋日里少有的暖。

    祁远章去耳房里梳洗更衣,换了家常的宽松衣衫回来,走到床边唤了她一声,她却没有动。

    他察觉出不对,赶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只觉触手滚烫,当下一惊。

    这是病了。

    清晨他出门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真是病来如山倒。

    祁远章忙让人去请了大夫来。把过脉,开了药,煎了服下后,姜氏的精神好了一些。她便要赶他出去,让他去妾室那,或去书房,总归不要呆在这间屋子里。

    ——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这是她的原话。

    直到现在祁远章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那是她最后一次,意识清醒,笑着同他说的话。

    也是最后一句。

    祁远章离开了卧房,先去了书房,等到天黑,见雨还在下,不知怎地意兴阑珊,便哪都没有去,又回到了卧房里。

    姜氏应是才服了药,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有些苦,有些涩,还有些咸。

    他将值夜的丫鬟打发下去,自己留在了卧房里。伺候人的事儿,他没做过多少,但斟茶送水,他是会的。

    他在姜氏之前,还成过一次亲。

    娶的是陆家的女儿。

    陆氏生得好看,性子也温柔大方,是能持家的样子。母亲对陆氏大抵是满意的,他则可有可无,到了年岁,家里安排妥当了人选,他便娶了。

    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不说多么恩爱,也过得下去。

    可陆氏生产时,没能熬过去。

    他们的长女,也早早便夭折了。

    后来,他又娶了姜氏。

    初见时,他觉得姜氏和陆氏也没有什么不同,差不多的好看,差不多的性子。他们今后,照旧相敬如宾,便是了。

    他是世上最寻常的一个男人,娶妻纳妾,生儿育女,孝敬长辈,支撑门庭……不过如此。

    可这会儿,姜氏病了。

    如果姜氏一病不起,如果姜氏就此没了,他是不是还要再娶?

    靖宁伯府不能没有女主人。

    他不能没有正妻。

    可祁远章坐在姜氏床前,低着头想了又想,只觉寡味。

    他的人生,走到现在,竟全不像是他自己的。他看似清醒,实际上却过得比谁都要浑浑噩噩。

    雨夜里,祁远章一个人,听着檐下雨珠坠落的噼啪声,慢慢阖上了眼睛。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卷书,打起了瞌睡。

    时间如水,缓缓流淌。

    他还未察觉,长夜便已过去了一半。

    帐子里沉睡的人,忽然发出了呓语声。她说得又快又长,在暗夜里听起来有种骇人的诡谲。

    祁远章惊醒了。

    他一动,手里的书卷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要去捡,却发现屋子里早就漆黑一片。那点着的灯,不知道何时自己熄灭了。他虽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因下着雨,又是深夜。

    屋子里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想唤人进来点灯,却猛地听见了帐子里的动静。

    姜氏含含糊糊不知在说些什么,像是在喊救命,又像是在喊不要……怕是梦魇了。这般想着,祁远章便站起身来,撩开帐子,向帐子里的人摸去,口中轻声唤着她的闺名,想要叫醒她。

    可他的手,忽然被人用力地抓住了!

    他在黑暗中看见了姜氏的眼睛。

    那样得亮,不像人,倒像是兽。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声音低哑,口气惊恐:“别杀她!别杀她!”

    祁远章想要分开她的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平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姜氏,这会儿的力气,却比他个男人还大得多。

    他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但只听她的声音也知她在害怕。

    祁远章连声喊她的名字,可她不为所动,似乎充耳未闻。没了法子,他只好准备扬声唤人进来。可哪知,他才要开口,便听见姜氏说了一句——

    “不要杀我的俏姑!”

    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祁远章愣住了。

    他在黑暗中蹬掉脚上的鞋子爬上床,抱住了姜氏,掐她的虎口,掐她的人中。然而姜氏像是不会痛,半点反应也没有。

    她仍然哭叫着哀求他,不要杀了俏姑。

    明明只是一场梦魇带来的胡话,却硬生生听得他也害怕了起来。

    祁远章贴着她的脸,附在她耳边,一遍遍地说,醒过来!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雨势变大,哗啦啦地响成了一片。

    姜氏终于在这乱糟糟的夜雨声中安静了下来。

    祁远章想去点灯,又没有动。

    他低低叫了一声“阿宁”。

    姜氏的呼吸声急促且沉重。

    她像是清醒了,又像是还在梦里,紧紧握着他的手,飞快地道:“襄国要亡了!襄国要亡了!”

    祁远章第一遍没听清,正皱眉时听见了第二遍。

    他唬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捂她的嘴。

    这样的话,大逆不道,叫人听见了,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

    他用尽全力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让她休要胡说。

    可她疯了一般,呜呜咽咽仍是要说。

    大哭不止,声音沙哑,似极其痛苦。

    不过瞬间,她的眼泪,便浸透了他的手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秋夜寒凉,她的泪水,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滚烫湿漉,沿着他的指缝淙淙流淌,像一汪沸腾的泉水。

    祁远章的手覆在她脸上,几乎要叫这热度烫伤。

    姜氏呜咽着声音渐渐低微了下去。他轻轻移开手,唤着“阿宁”将她搂在了怀里:“你这是做了什么吓人的梦?”

    姜氏满面湿冷,在他怀里打着寒颤,浑身哆嗦,口中的话还是含含糊糊的,叫人不大听得清楚,亦不大听得明白。

    祁远章在黑暗中努力地分辨,却只听出了几个破碎的词——夏王、笠泽……还有俏姑。她每说一个字,都会哭着喊一声“俏姑”;她每一声喊出的“俏姑”,都带着令人胆寒的伤心。

    成亲至今,几载光阴,倏忽而逝。

    祁远章从未见过这样的姜氏。

    她虽然一贯脾气软和,胆子也小,但她平素遇见了害怕的事,至多也只是脸色一白,或是猝然间低低惊呼一声。

    祁远章忍不住想,该是什么样的梦境,才能将人骇成这副模样。

    他皱紧眉头,怀抱着她,放轻了声音安抚她:“俏姑没事,俏姑好好的,在屋子里睡觉呢。”

    姑娘屋子里有人值夜,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早便有人来报信了。

    无人来报,便证明人安安稳稳,睡得香甜。

    祁远章反复地说,反复地劝解:“不过是个梦罢了,如今醒来便好了。”

    什么襄国要亡,什么俏姑要被杀害,皆不过噩梦而已。

    可他说完,姜氏却一把抓住了他衣裳,语气惊惶,吃力地道:“文骞!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她不断地念叨着“不能死”三个字。

    寂夜里,年轻妇人的声音忽轻忽重,缥缈无着,又重如泰山。

    祁远章听得毛骨悚然,不由得疑心起来,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他突然,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瞬间席卷而上。

    他疼得眼皮子直跳,脸色也变了。

    一则是疼,二则是惧。

    他听见姜氏在说,十五过后,夏王便会领兵翻过笠泽。

    可夏国是襄国的属国,夏王是嘉南帝的属臣。几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夏王怎么可能领兵翻过笠泽?他不要命了吗?

    更不必说,这条笠泽江,并不是谁想渡便能渡的成功的。

    两国之间,自古以来,便梗着一条宽广大江。

    夏国人,不擅水,也无多少造船的技术。笠泽江上来往的船只,几乎尽属襄国。夏人想要行船横渡笠泽,不说登天之难,也绝非易事。

    姜氏所言,更像是无稽之谈。

    一个无趣,又不可能的玩笑话。

    祁远章认定她是在梦呓。

    即便睁开了眼睛,人却还在梦境里。

    他先前尚以为她做了个绝顶可怕的噩梦,可如今细想之后,便只觉得是个没有意思的怪梦。他怀着她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她的背,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哪有什么可怕的。”

    可姜氏在昏暗中盯着他,一声声地喊他“文骞”。

    “文骞”是他的字。

    她一向都是叫他“伯爷”的,鲜少像这样唤他的字。

    祁远章有些不解。

    姜氏说,夏王要打进来了,夏王要杀了你!

    他让她不要胡说。

    但姜氏不听,口中话语从支离破碎,慢慢变得清晰可辨。只是她的话,仍然听起来像是呓语。

    祁远章终于掀开帐子,翻身下床,趿拉了鞋子去点灯。

    伴随着轻微的“嗤啦”一声,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他转过身,一眼便看见了洞开的帐子,上头刺绣的花样在灯火掩映下,变得影影绰绰,诡异莫测。

    帐子里的人,蜷缩着身体,双手环过膝盖,紧紧抱着自己。

    黑发如瀑,顺势垂落,遮去了她大半张脸。

    祁远章定睛看了又看,看得心里隐隐发毛。

    这样的姜氏,似乎不像是那个和他同床共枕,生育过女儿的人。

    他举灯靠近,试图去拉她的手,却叫她尖叫一声划破了手背。妇人的指甲,留得尖长,修剪过后,小刀子似的锋利。

    手中灯光摇曳,他立时便缩回了手。

    可仔细一看,两道浅浅的血痕,早已明晃晃印在了他的手背上。

    祁远章有些恼火,不明白姜氏怎么做个梦而已就被吓成了这个样子。他按捺着不悦,将灯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再次伸手去拉她:“阿宁你起来,去洗把脸,再来同我说说你究竟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他有心唤丫鬟进来伺候她,可姜氏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是好叫外人瞧见的。祁远章对她方才说的那句“襄国要亡”还心有余悸。

    他将姜氏拉了起来。

    姜氏这一回没有再挣扎,但黑发散开,后面露出的那张脸上,却满是骇意。

    祁远章瞧见后,有一瞬失神,差点以为她是在害怕自己。

    直到她用那双带着散乱又心力交瘁光芒的眼睛看着他,悲痛欲绝地说了一句:“我儿,死了……”

    祁远章这才明白过来,她害怕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认定俏姑死了。

    她伤心于此,绝望于此。

    可俏姑并没有死!

    祁远章同她说了半日,却仿佛一句也没有用。

    她叫他文骞,让他不要死,可看着他的时候,又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她明明知道他是谁,但望着他的眼神里,全是迷惘。

    祁远章见她久不能平静,终于还是扬声唤了人进来。

    “去请大夫。”他蹙着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姜氏。

    定是魇着了。

    他如是想。

    又觉得,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他一松手,姜氏又躲回了帐子里,缩在角落,像是怕光、怕人。她嘴里念念有词,说着让人心惊肉跳又觉得荒谬的话。

    有那么一刻,祁远章甚至动了心思要让人去带女儿过来。

    可姜氏眼下的样子,叫太微看见了,怕是要吓出病症。

    他到底是没敢。

    很快,大夫请来了,隔着帐子把了一通脉,又说了一通废话,最后道:“先吃几帖养神的药试一试吧。”

    听上去,不像是有大毛病。

    可祁远章想着姜氏方才的样子,心下不安,便又单独请了大夫去一旁说话。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他大致将姜氏的不对劲说了一遍。

    大夫听罢,沉吟许久,皱起了眉头,想了想也道,怕是魇着了。姜氏素日的胆小,是出了名的,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她见了老夫人身边养的那条狗便腿软,平时听个奇闻异谈,也能冒白汗。

    她会叫个梦魇着,似乎并不那么奇怪。

    祁远章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大夫这般说了,他便也信了。

    深更半夜,丫鬟煎了药,送上来,他亲自端去给姜氏用。但姜氏看起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一会能认得出他,一会不能。他递了药碗给她,她也不接。他亲自舀了药汁送到她嘴边,她也仍然不为所动。

    折腾到拂晓时分,消息传到了鸣鹤堂。

    祁老夫人没有来,只打发了沈嬷嬷来打探情况。

    沈嬷嬷进了卧房去看姜氏,没两眼就从里头急急退了出来,说夫人这样子,看起来可是不对劲呀。

    祁远章问她哪里不对劲。

    沈嬷嬷便露出了一脸的凝重。

    以沈嬷嬷看,姜氏的样子,更像是撞邪了。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沈嬷嬷不觉得是魇着了,什么梦能将人一魇便这么久?

    她站在帘子旁,眯着眼睛道:“您看夫人的样子,像不像是叫什么东西吓着了?”

    祁远章并没那么相信鬼神之说,闻言便道:“可不是叫梦吓着了。”

    沈嬷嬷摇摇头,还是说像撞上了邪祟。

    祁远章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还慌张,斥他不能不敬鬼神。

    沈嬷嬷重新入内,叫了姜氏几声,可姜氏见了她,一脸的害怕,抓着她的手不停地问,俏姑呢?俏姑在哪里?

    她这副样子,是决不能叫太微看见的。

    沈嬷嬷便敷衍了两句,想问些别的,但姜氏满嘴胡话,听得她头疼不已,只好退出去不管。

    她匆匆回了鸣鹤堂,向祁老夫人禀报了一切。

    祁老夫人也觉得是撞邪,又嫌若是真的,便太晦气,忙让沈嬷嬷派人去请个道士或和尚的,来驱邪做法。

    沈嬷嬷应声而去,没两个时辰便请了人来。

    香案备好,符水一泼,就说成了。

    可姜氏半点变化也无,原是如何还是如何。

    这显然是伙骗子。

    祁老夫人很生气,沈嬷嬷则很失望。

    祁远章觉得她们胡闹,只继续请了别的大夫来看。不知是哪位的药,吃了七八碗,总算见了效。

    姜氏不再日夜惊恐,满口胡话,但人没了精神,变得浑浑噩噩。

    似乎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了。

    如此过了几天,众人放松了警惕。

    以为再过一阵,她便能好转。

    可没想到,太微悄悄溜去看了她。她一下子,差点抠掉了太微的眼珠子。大丫鬟倚翠发觉后,当场吓得哭了起来。

    就是祁远章,也被吓白了脸。

    她日夜念叨着太微,以为太微死了,哭得伤心欲绝,口口声声都是太微,可她终于见了女儿,却要动手挖掉女儿的眼睛。

    太微嚎啕大哭。

    姜氏也哭。

    她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

    祁远章在那一瞬间,终于相信,她是疯了。

    那一天,他从她床上抱走了太微,太微便再没有见过姜氏。

    所有人,都认定姜氏疯了。

    不是梦魇,不是撞邪,就是疯了。

    一个连亲生女儿也不放过的人,不是疯子,还能是什么?

    她说的那些话,全是疯话,没有一句是能听的。

    只是她疯的,这般突然,这般厉害,实在令人措手不及。祁远章过了好些天,仍然觉得心里烦躁不已。

    那年的中秋,是有史以来,最让人不痛快的中秋。

    什么赏月吃酒,什么共度佳节,全成了放屁。

    他哪里还有心思过节。

    空气里的桂花香气越来越浓,日子却是越过越恼人。

    中秋过后,不过数日,他便听说夏王造反,领兵翻过了笠泽。简直像个笑话,怎么可能?祁远章不相信,可事实如此,容不得他不信。

    他想起那夜姜氏说的疯话,一张脸煞白煞白,近乎趔趄地跑去寻她。

    可姜氏,靠坐在床上,喝着药,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他明明听见她说了,她怎会不记得?

    祁远章震惊之下,夺过了她的药碗:“你分明,预言了那件事!”

    姜氏听罢,面色一白,垂下了眼帘,但嘴里还是说:“妾身病了,说了一通胡话,如今已是记不清了。”

    一碗碗药喝下去,她终于也相信自己是个疯子了。

    祁远章心乱如麻,无法理清,只能唤她的名字继续追问:“你当时,说我会死,你可还记得?”

    姜氏听得一句脸上血色便更去一分:“妾身什么也不记得了。”

    祁远章凝视着她,透过她的眼睛,一直要望进她心里去。

    他知道,她在撒谎。

    她明明是记得的。

    然而不管他怎么问,她都不肯再说。

    那一日太微的事,仿佛是根稻草,终于压垮了她最后的精神。

    她崩溃了。

    人人都说她疯了,她便也相信自己是真的疯了。

    于是祁远章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夏王真的领兵翻过了笠泽!

    姜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仓皇间失手打翻了一旁的药碗。浓稠黑褐的药汁便蜿蜒流淌了一地,散发出浓郁的苦味来。

    她牙关打颤,咯咯作响,像是惧极,连连摇头:“是凑巧,定是凑巧……”

    她双手抱头,哭了起来。

    祁远章呼吸渐沉,脸色惨白。

    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错过了许多极其重要的东西。

    ……

    姜氏真的疯了吗?

    未必吧。

    时隔八年,祁远章身披花袍子,闲散地躺在竹椅上看书听风,想起姜氏,还是忍不住心口一闷。

    那之后,他曾反复多次回去见姜氏。

    可姜氏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淡然。

    她一天看起来比一天更健康,更要好。

    她茹素,念佛,抄经。

    过的是寂寞又宁和的生活。

    她已经决口不再提起那段日子的事,他提,她也不应。几年前,夏王登基改国后,他去见她,她坐在花荫下,捻着佛珠,眉眼间却满是急色。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睁开眼朝他看过来,然后笑了,轻轻地说了一句:“真好,果然是我疯了。”

    那时,她脸上的笑容,是他多年未见的样子。

    祁远章长长叹口气,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他的点心,也该送上来了。

    他举目往廊下看去,不想一看却看见了那个不知为何折返回来的黄衫少女……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毕竟太微,已不是过去那个只会哭闹的小孩儿。

    她站在他眼前,字句清晰地说着自己的意图。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躲躲闪闪,只是痛痛快快地将目的说了,将原因也说了。

    这样的女儿,简直叫他生出一种迟暮感。

    就好像……他真的是老了……

    忍住唏嘘之情,祁远章将想叹的那口气藏在了腹中,良久道:“我会派人去紫薇苑问一问你母亲,她若是愿意见你,那便见吧。”

    自从出了“挖眼”那件事后,姜氏自个儿就总避着太微。

    祁远章言罢忽然又道:“这几日,你便安安生生留在府里,不要出门了。”

    太微怔了一怔。

    他摆摆手,要赶她走:“走吧走吧。”

    口气像是在赶什么小猫小狗。

    明明前一句话,还挺像是个当爹的人说的,可后一句,立马就变成了混不吝的样子。

    他果然还是同祖母一样,和她记忆里的并没什么不同。

    太微收敛心神,转身离去。

    ……

    傍晚时分,祁远章差人去了紫薇苑报信。

    大丫鬟倚翠站在廊下,仔仔细细地听着来人的话,边听边露出了微笑。那微笑发自内心,满是喜悦。送走了人后,倚翠一脸激动,匆匆走进东次间去见姜氏。

    姜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低着头在做鞋子。

    一旁的筐子里,搁着只鞋面,上头绣着缠枝海棠,颜色娇嫩,是给太微的。

    她每一年,每个季节,都会亲手给太微做上两双鞋子。但这些鞋,从小到大,堆满了箱笼,却没有一双送出去过。

    倚翠想送,但没有她的吩咐,到底不敢。

    姜氏听见了竹帘晃动的声响,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见倚翠一脸喜色地走进来,不觉愣了一下,轻声问道:“是谁来了?”

    她这院子,照理不会有谁来。

    若是祁远章,就不会叫了倚翠出去说话。

    姜氏不是太在意,问完便又静了下去。

    她素日里已经很少说话,说得多了,反倒是不自在。

    倚翠跟着她,也变得寡言少语,像今日这样难掩欢喜的样子,很是少见。然而今日,倚翠不但脸上遮不住喜色,口中也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她走到姜氏身旁,笑着道:“夫人,方才来的是伯爷身边的人。”

    姜氏垂首纳鞋,闻言淡淡地“哦”了一声。

    她连祁远章派人来做什么的也不问。

    倚翠无奈地笑了笑,接着道:“是五姑娘,去寻了伯爷,说想要见您一面。”

    话音未落,姜氏已吃惊地抬起头向她望来。她双手颤抖,针拿不稳,一下重重地扎在了左手食指指尖上。

    因扎得深,豆大的血珠霎时便涌了出来。

    “哎呀夫人——”

    倚翠惊呼一声,急忙弯腰去看她的手。

    可姜氏一动不动,似是没有知觉。

    倚翠咬咬牙,捏住她的手指,一个用力将针拔了出来。

    好在指头上的伤,止血容易,不算太要紧。倚翠看了看伤势,转身要去寻药膏来。虽是小伤,但用了药的总比放着不管要好。

    可她才转过身,就叫姜氏拽住了衣摆。

    倚翠转头看向她,问了句:“怎么了夫人?”

    姜氏的声音也颤巍巍的:“俏姑她……想要见我吗?”

    倚翠闻言,再次露出了笑容,止不住欢喜地道:“是呀夫人!五姑娘想见您!”

    姜氏慢慢松开了手,无力地垂在膝上,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不见了吧。”

    倚翠一惊,转过身来不解地道:“夫人,您心里明明也是想见五姑娘的呀!”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

    可才穿过一条线,她忽然蹙眉抬头问道:“俏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倚翠有些发怔:“您为何这般问?”

    姜氏眉头紧蹙,细细剖析道:“俏姑近几年从来没有提出过要见我,她同伯爷也并不十分亲近,她会求到伯爷跟前去,必然是出了事。如果同往常一样,她怎么会突然之间想要见我?”

    “没有道理,也说不通。”姜氏道。

    倚翠听到这,心里已经有了话想说。

    可望着姜氏,她又迟疑了。

    倚翠跟着姜氏到了紫薇苑后,消息便不大像过去那般灵通。她如今虽然还是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但时过境迁,她的处境、身份早不能同过去相比。

    她的消息,已十分闭塞。

    但即便这样,她还是多少耳闻了一些太微的事。

    只是她不敢叫姜氏知道,一直藏在心里没有提起过。

    这会儿姜氏问起,她差点便脱口而出,好险才忍住了。

    然而姜氏见她不作声,便知她是晓得些内情的,当即追问起来:“倚翠,你老实同我讲,俏姑是不是出事了?”

    倚翠迟疑来迟疑去,犹犹豫豫的,到底心一狠,牙一咬,张嘴说了:“五姑娘前些日子,叫老夫人动用了家法,是沈嬷嬷亲自下的手。”

    姜氏吃了一惊,膝上的针线鞋面,哗啦落了一地。

    她急切地问道:“为什么?俏姑做了什么要老夫人动用家法?”

    祁家的姑娘,靖宁伯府的千金,又不是什么皮实禁打的小厮,怎么还动上家法了?姜氏面色更白,问完立即又接了一句:“俏姑人呢?眼下可是还好?”

    倚翠道:“说是五姑娘认错及时,没挨两下老夫人便气消了,所以眼下早已无碍了。”略微一顿,她说了太微缘由挨打,“府里都说,五姑娘是因为几匹新鲜料子同四姑娘起了争执,将四姑娘推下了池子。”

    姜氏一愣:“四娘如何了?”

    倚翠摇摇头:“还活着。”

    姜氏闻言呢喃道:“俏姑不是那样的孩子,不过几匹料子而已,她不是那样眼皮子浅的孩子。她更不会为了点衣裳料子就将人推下池子……”

    倚翠想要应和两句,但思及她们主仆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太微的面,又不敢将话说得太满。

    五姑娘小时候是个好孩子,如今长大了……还是得见见再说。

    她趁机再劝:“夫人,您只这般想想,怎能知道真相?不然还是见五姑娘一面,亲自问一问吧?”

    姜氏叹息了一声:“怨我,没能陪在她身边,护着她。”

    倚翠笑了笑,顺势道:“既如此,五姑娘想见您,您便见吧。不说旁的,只见一见,能出什么大事?您要是真的不放心,那奴婢就在边上候着,牢牢盯着您,绝不叫您伤害五姑娘!”

    姜氏看着地上散乱的针线布头,沉思了许久。

    终于,她松了口,不再明确的表示不见太微。

    但她考虑再三,还是说要再想一想。

    姜氏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心绪纷杂过。

    这天夜里,她努力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疯狂”,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子时醒来,便不敢再睡。

    她一个人,在帐子里枯坐到了天明时分。

    倚翠端了水盆进来,撩开帐子,瞧见她坐着,唬了一跳。

    姜氏转脸看向她,眼下青影浓重,声音也变得沙哑了两分:“你去回话吧,再问问,俏姑什么时候过来,我好准备准备。”

    倚翠闻言,又高兴又疑惑:“您要准备什么?”

    姜氏伸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轻声道:“我这样子,不好好打扮打扮,怎么能见她。”否则,叫太微看了以后担心她,不好受,就不好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

    母亲的精心打扮,同这个狭小孤独的朴素院落,是那样的泾渭分明。

    太微一步步上前,母亲一步步后退。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后退。

    像是不敢接近女儿。

    太微于是走到台矶下便站住不动了。

    她福身唤了一声“娘亲”,声音平稳,不见一个颤音。她展露出来的,是一个沉静无害的样子。

    烂漫的初夏阳光,大片大片地倾泻在她肩头上。

    少女的眉眼五官,因而被映衬得更加温柔动人。

    她乌黑的头发,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琥珀色的眼瞳,却因为逆光,而变得深邃幽深。

    姜氏立在廊下,手扶着廊柱,不远不近地看着女儿。

    她生得真是好看。

    姜氏眼眶泛红,蓄满了泪水,但是很快她脸色一变,匆匆地别开了脸。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想到那个场景,可是看见太微的这一刻,那个失去了眼睛,浑身浴血的女童还是从她的脑海里爬了出来……

    那个孩子,用黑洞洞的眼眶望着她,撕心裂肺地喊她“娘亲”、“娘亲”——一声比一声害怕,一声比一声虚弱。

    她是那样地想要救下她的俏姑。

    然而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受尽屈辱后惨死在面前。

    那个才十岁的孩子,遭遇了她连想象都想象不出的劫难。

    姜氏双手撑在廊柱上,大口地呼吸着。

    她不能这样,不能再这样了!

    她的太微,如今十三岁了,正活生生、好端端地站在她眼前呢!

    姜氏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泪涌出来,又干涸。

    她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

    大丫鬟倚翠远远地站在另一边,瞧见这一幕,心急如焚地靠近过来,扶住了姜氏。姜氏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压着嗓子道:“领姑娘进门落座,我稍后便来。”

    倚翠有些不放心,但见太微还站在那,便也只好听姜氏的吩咐请了太微进去里头坐下先。

    太微见状,也不二话,只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往里头走。

    走到廊下时,她侧目望了一眼姜氏。

    姜氏背对着她们,依然站在原处。

    太微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心里微微一沉。

    她虽然想着要见母亲,但如今真见着了,脑海里却是一片混沌。母亲还会不会好?她又究竟有几分把握,能够改变母亲的命运?

    母亲是今年腊八去世的。

    是以母亲去世后,她便再没有吃过一口腊八粥。

    她想着母亲能熬过去,但这样的母亲,真的可行吗?

    太微心里异常的沉重。

    可沉重中,又觉得空落落的。

    她跟着倚翠进了屋子。

    里头桌椅寥寥,摆设寥寥,一眼望去,便能将角角落落尽收眼底。紫薇苑内里,比院子外看起来还要简陋。

    父亲不休了母亲,有他的道理。

    不管那道理是什么,只要母亲一天还是靖宁伯夫人,一天就能享她的富贵荣华。即便祖母不喜欢她,即便她不能主持中馈教养子女,但该有她的,她一样不会落下。

    紫薇苑里,这般简陋,只能是她自己愿意。

    她近乎苦行一样的生活,是对自己的惩罚吗?

    太微由倚翠引着入了座。

    桌子不大,周围也只有两把椅子。

    她这个时辰过来,是准备和母亲一道用饭的。

    太微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

    母亲茹素的事,她是知道的,但她眼前,却全是荤菜,只有一道素的。

    菜色挺多,碗数也不少。

    她扭头看了一眼倚翠。

    倚翠笑着给她摆筷,解释道:“夫人知道您要来,特地让奴婢去大厨房多领了些东西回来。您看这几道,还是您爱吃的吗?”

    太微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母亲见了她,就是欢喜,也会觉得陌生。

    血脉相连,也敌不过时间。

    她们都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太微认认真真地夹菜吃饭。

    饭后倚翠送了茶上来,她便离桌进了东次间。姜氏平日诵经念佛,做针线看书都在这间屋子里。

    屋子里的摆设,倒是同外边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的简朴,没有花样。

    太微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子向外推了推,开得更大了些。

    初夏的阳光,已有了凛冽的温度,碎金一般落下来,带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耀眼。窗扇大开,阳光便流水一般洒落进来。

    太微站在里头,伸出一只手沐浴在阳光下。

    温暖中,带着轻轻的酥麻。

    这份酥麻又一直蔓延进了心底深处。

    她知道母亲就站在门口望着自己。

    转过身,太微笑着向母亲招了招手,声音雀跃地道:“娘亲快来,我们晒着日头一道说说话吧。”

    母亲年纪轻轻的,并没有得过什么要命的大病。

    她会死,乃是因为心病。

    即便她念经吃素,即便她装作早便无事,但她心里却还是一直都记挂着过去。那些往事,折磨着她,令她无法安睡,也无法真正的开心起来。

    她日复一日的郁郁寡欢,哪里真能健康安泰。

    太微举着手,使劲地摇晃:“娘亲坐这来!”

    姜氏倚着门框,先是愣愣地看了她半天,然后别过脸悄悄抹一抹眼角,笑着答应一声走了进来。

    太微见她走近,顺势伸手一拉她的胳膊,想将她拉到身旁来。

    可谁知姜氏眼神一变,面露慌张,避开了她的手。

    母女皆是一怔。

    太微垂下手,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依然笑嘻嘻地让她在边上坐下。只是这一回,姜氏落座后,太微悄悄地往边上挪了挪身体。

    不能急,绝对不能急。

    如此想着,太微一扭头,忽然看见了角落里的一个小筐子。

    里头是些散碎布头。

    但吸引她目光的,却是那露出的一角鞋面。

    那样的颜色、花纹,怎么看都不像是母亲给她自己做的鞋子。太微的眼神里,情难自禁地流露出了一丝怅然。

    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了回来,笑着同姜氏道:“娘亲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姜氏见她是要闲话家常的样子,也就顺着她的话回答:“不是做针线,便是抄经,也并没有什么旁的事可做。”

    太微笑着道:“那下回,我便来同您一道抄写经文吧。”

    姜氏怔了下:“下回?”

    她以为太微不会再来第二回。

    太微依然笑微微的,口气也轻松得很:“是呀,下回。”不等姜氏反应过来,她接着又道,“左右我也是闲着,来陪陪您也是好的。”

    姜氏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太微在阳光下笑靥如花地道:“娘亲,我很快便要及笄了。”

    一旦及笄,她便要出阁嫁人,远赴洛邑。

    从此以后,她们能见面的机会,便几乎没有了。

    姜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那句反对就硬生生梗在了喉咙里。没见着太微的时候,她能同倚翠一遍遍地说“不见”,可如今见着了人,那同样的一句话,却再不能以同样的语气说出口。

    姜氏看着女儿,只觉得时光弹指,竟过得这般快。

    太微道:“倚翠姐姐的手艺一顿饭便吃馋了我,我今后可得每五日便来一回蹭饭吃。”她倒是想天天都来,可母亲一时半会,怕是不一定能接受。

    太微望着姜氏的眼睛,轻声道:“娘亲,行不行?”

    她声音放得轻轻的,柔软怯弱,像个小可怜。

    姜氏只这么看着,便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她的心肝肉儿,她的宝贝闺女。

    她终于道:“好,你下回来,我再让倚翠给你做你爱吃的菜。”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没多久,姜氏母女见面的事便传遍了靖宁伯府。

    太微去见母亲时,并没有瞒人。府里的动静,大大小小,管着家的崔姨娘也都知道。可这件事,在崔姨娘看来,根本毫无征兆。

    祁太微为什么突然要见那个疯子?

    崔姨娘百思不得其解,直想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不已。正好四姑娘祁茉来见她,进门便问:“您听说紫薇苑的事了吗?”

    崔姨娘闻言,原就针扎似的头更疼了,反问她说:“怎么,你都知道了?”

    祁茉绷着脸,自寻了把锦杌坐下来:“紫薇苑里平素连个鬼影也不出没,突然多了个人,谁能不知道。”

    她虽然怕鬼怕黑怕得要死,但自己说起来,却是一点也不在意。

    崔姨娘用力揉了两下太阳穴。

    祁茉道:“您说她们在打什么主意?”

    崔姨娘闻言一噎,她要是知道她们在打什么主意,还会头疼吗?她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我哪里猜得透!我连你平日在想什么,都快要弄不明白了!”

    “您要说那两个疯子便说,提我做什么。”祁茉面上冷了冷。

    崔姨娘索性闭上了眼睛:“你说的没错,那小疯子是有古怪。”

    这么多年来,除了靖宁伯本人外,还有谁进过紫薇苑的门?

    一个没有!

    可如今,祁太微进了。

    崔姨娘沉吟道:“听说姜氏还留了她的饭。”

    祁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是说姜氏茹素了吗?祁太微也跟着吃素去了?”

    “姜氏身边伺候的人,一早便去大厨房领了荤菜。”崔姨娘手底下的人,见过倚翠后,早早便来禀报了她。

    但姜氏如今还是伯府的夫人,她要两块肉,谁能不给她?

    厨房里的人,老老实实挑了东西给倚翠。

    崔姨娘讥笑了声:“说什么敬佛,不食荤了,如今为了那小疯子,还不是让荤菜上了桌,装什么虔诚!”

    她因着这事儿,心里早就憋着一团火,如今当着女儿的面说开了,便更是挡不住地熊熊燃烧起来。

    “她以为她还算是什么正经夫人?”崔姨娘满脸都是不屑,“不过是仗着伯爷顾念旧情,心善不肯休弃她罢了。”

    祁茉听着她的话,猛然间琢磨过来点味,忍不住道:“难不成……祁太微那个小疯子是想让姜氏重新出山?”

    若是那样,崔姨娘手里的大权,便不稳了。

    可崔姨娘闻言,气恼地睁开眼道:“她都疯了这么多年了,还能做什么?”

    虽说的是问话,但她神情却是肯定的。

    姜氏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就算加上了祁太微那个臭丫头,也照样不成气候!

    然而崔姨娘心里的怒火,却并没能就此熄灭。

    她还是不痛快。

    烧心似的难受。

    崔姨娘支使祁茉去给自己倒茶来:“紫薇苑那个疯子我不怕,我怕的是伯爷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茉沏了茶送过来,听见这话眉头微微一蹙道:“父亲又怎么了?”

    她想起了祁远章受伤被人送回府的那一天,自己上前去问候他,他却张嘴叫了自己一声“俏姑”的事。

    那口怨气,她可至今都没能咽下去。

    要不是一旦说了太微在永定侯府时的不对劲,就会顺带暴露自己当时得鱼忘筌推倒太微的事,她一定早早便全部告诉给祖母知晓。

    祁茉面露嫌憎:“难道祁太微去紫薇苑的事,是父亲安排的?”

    崔姨娘望着她,叹口气:“你以为呢,不是他,还能是老夫人么。”

    祁茉哑然失笑:“还真是?”

    崔姨娘颔首道:“哪里能有假。”

    她听说以后,便立即派人去打听了真伪。祁太微母女见面的事,的的确确是祁远章准许的。

    这日子,是越过越有意思了。

    崔姨娘嗤笑一声,盯着女儿问道:“四娘,你老实同我讲,你和五姑娘在永定侯府时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祁茉眼神躲闪了下:“我回来那日,不就全都告诉您了么。”

    崔姨娘似是不信,但她没有完完整整听过太微的说法,只好问祁茉:“五娘和你说的,定是不同。而老夫人,信了她的,你父亲显然也更相信她的话。你同我说的那些,难保没有假。”

    祁茉叫生母不留情面地揭穿了自己的心思,登时又羞又恼,冷冷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您还揪着不放做什么?到底我是你的女儿,还是祁太微是你的女儿?”

    她言罢冷笑一声,讥讽道:“要祁太微是你的女儿,倒好了。”

    那她便能是靖宁伯府的嫡女。

    纵然姜氏是个疯子也没干系。

    祁茉不愿意告诉崔姨娘当日的真相,也懒得再同她多费口舌,转身就要走。

    她们近日交谈,回回都不欢而散。

    崔姨娘望着女儿的背影,想起了祁茉诬陷太微推她入水的事。她总觉得,这一切,都同那件事脱不了干系。

    她也是从那一天发觉,自己已经不大管的了女儿。

    四娘这丫头,早晚还会闯祸。

    崔姨娘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极坏的念头。

    ……

    而另一边,紫薇苑里,一切都比姜氏预想的要好上百倍。

    她没有犯病,也没有说胡话,除了最开始的失态外,她一直都好好的。母女俩聊了一个多时辰,聊得姜氏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开怀。

    太微见状,也很满意。

    临行之际,她同姜氏道:“娘亲,刘妈妈要回来了。”

    崔姨娘先前虽然答应了她,但拖拖拉拉,并不老实。直到永定侯府的赏花宴上出了事,祁茉一回来便被祖母罚去跪了祠堂。

    崔姨娘因而知道祁茉做错了事,至少在祁老夫人心里,是错了的。

    与此同时,太微却因为祁茉的举动,而令祁老夫人对她改了观。

    祁老夫人如今对太微和颜悦色,已不同过去一样。

    崔姨娘便知不好再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什么波折,于是手脚麻利地便将刘妈妈调了回来。

    这个时候,刘妈妈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太微笑得很真心,笑意便流淌在了眼睛里:“刘妈妈还同过去一样,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