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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氏接过来,一眼没看,口中便道:“不错,就这身吧。”

    倚翠怔了一下,想问一句,却看见了躺在那不动的太微,顿时暗叹口气,应个是退了下去。

    屋中变得寂然无声。

    这深沉的夜色,似乎笼罩在人心上。

    过了好一会,姜氏才转过身,将手里的衣裳递给了太微:“去换了吧。”她一个字,也没有回答女儿方才的问题,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太微坐起身,抓住衣裳,当着她的面,换了一身。

    姜氏看着她,穿着自己的旧衣,竟朦朦胧胧从她身上看到了两分自己过去的影子。姜氏原以为,太微同自己生得没有小时候那样像,可现在看起来,还是像的。

    只是那个她,不是现在的她。

    姜氏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太微拉住她的手,一面自若地钻进了被窝里。

    她并没有再次发问。

    可那个问题,一直盘旋在姜氏心头。

    姜氏躺在了女儿身侧。

    母女俩的头发,散乱的,在枕头上交错在了一起。像经络,像命脉,像不可磨灭的骨肉亲情。

    姜氏很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她张开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

    说真话?说假话?还是一半一半,真假掺杂?

    这个时候,姜氏听见太微忽然问了一句:“娘亲,您不知道您是否爱父亲,那您……爱我吗?”

    姜氏闻言如遭雷击,轰隆一声炸响在耳畔,几乎令她难以呼吸。

    她讷讷地道:“我怎么会不爱你……”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如何会不爱?

    可太微转过身来,侧躺着,望向了她的脸,轻声道:“娘亲,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她想要知道真相,想得快要发狂。

    今夜见过薛怀刃以后,她更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

    当年她和他,不就是因为那成堆的秘密,而渐行渐远的么?

    他们初遇时,分明是两个假人。

    假的他,和假的她。

    互相隐瞒了真实身份,以为只要不去回溯往事,便能重新开始。

    可事实,从来不是如此发展的。

    太微的左手,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她凝视着母亲,一瞬不瞬,郑重地道:“我想要知道真相。我也有权,知道真相。”

    那一切,是源起。

    是因。

    纵使不能改变,也好过迷茫不知。

    太微说完,便不再言语,只看着母亲,放轻了呼吸。

    她像是不存在般的安静。

    姜氏也转过身来。

    母女俩面对面地躺着,两双眼睛互相对视着。

    太微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情绪。

    姜氏的眼睛里,却是翻江倒海的惊天大浪。

    角落里燃着的灯,渐渐黯淡了下去。

    谁也没有睡意。

    整个万福巷,都寂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氏终于开了口。她似乎笑了一下,但笑意太淡,转瞬即逝,一时之间竟叫人不知如何分辨真伪。

    她像是笑了。

    又像是没有笑。

    太微以为自己眼花了。

    姜氏道:“你想知道什么?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我这些年来为什么不肯见你?”

    “我知道您为什么不肯见我。”

    姜氏闻言,笑了一笑。

    这一回,太微看清楚了。母亲的确是笑了,只是那笑容,苦涩至极,比哭还要难看。

    太微叹口气,徐徐道:“您担心自己会再次犯病,若见了我,没准哪天就会又伤了我。”

    她小时候不明白,如今这个年纪了,还能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为人父母的心情呀……

    她对母亲道:“您胆小、怯懦,事事惶恐,事事担心,不敢见我,也不敢出门,可现在您看看我,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长到足够承受一切的时候了,您实在不必再担心我。”

    然而当她说完以后,姜氏脸上的神情,却比先前的更要难看了。

    仿佛太微的话,她一句也不相信。

    仿佛太微说的那些字眼,全是虚假没有力量的。

    她紧紧闭着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承受不了!”

    那样的场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栗。

    太微朝她靠近过去,伸出手,拥抱住了她。

    这个年纪的太微,已同姜氏的身量差不多。

    她的臂膀,并不比母亲的纤细瘦弱。

    她的拥抱,是有力而温暖的。

    姜氏埋首在女儿肩窝,颤抖着,颤抖着,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太微轻轻拍着她的背,在昏暗中慢慢地道:“娘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不必姜氏接话,她已自然地说了下去。

    “我呀,前些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男人。”

    姜氏无声地痛哭着,忽然身子一僵。

    太微却不管也不问,只继续轻拍着母亲的背,继续轻声说道:“那男人呢,生得可真是好看。我头一回见他,就在心里想,天呐,这人长成这样,哪有姑娘见了他能不心动的。”

    “就算他穷得要死,也无妨了。”

    太微笑起来,温柔动人,眼神清澈像头小鹿。

    她的心,亦好像还在如初见那般,小鹿乱撞,怦怦直跳。

    “您知道么,您的姑娘呀,脸皮厚极了。他说他喜欢我,我就想,那可不,我这么好,谁能不喜欢,就是他这样的也不能例外。”

    “后来……后来我就高高兴兴地嫁给了他。”

    太微的手搭在了母亲的后背上。

    母亲的眼泪,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衫。

    这身旧衣,散发着时光暧昧的香气,叫泪水一泡,便更是浓郁。

    陈旧的芬芳,在太微的话音里缓缓流淌。

    她蓦地,老气横秋地长叹了一声:“可那大概,真的是个梦吧。梦醒了,我就一点也想不起那份高兴了,只是满心难受,满心想要大哭。”

    “但是娘亲,为什么我一想起那个梦,就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他的?”

    太微紧紧贴着母亲,低下头,叹息道:“明明只是一个梦不是吗?梦醒了,就该忘了,不是吗?”

    她没有答案。

    姜氏也没有。

    良久,姜氏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女儿,声音沙哑而哽咽地道:“你父亲他,在娘亲的梦里,数年前便死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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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她还不满三十岁。

    姜氏用力握紧了女儿的手:“我如今每每见他,都觉得是幻象一场。”

    就像她望着太微,望着这个由她腹中血肉一天天长成的少女,亦如身在幻境之中。黑夜、白昼,明月、烈阳……不断交替,不断流转……

    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了。

    可她从未真的忘记过。

    那些疯言疯语,时至今日,仍然还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不去。像一曲撕心裂肺的大戏,分明落了幕,余音却仍绕梁不散。

    姜氏收拢五指,口气张皇而绝望:“我知道那是梦,是个离谱又无谓的大梦,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忘不掉。”

    她手下无意识地用着力,握得太微手疼。

    但太微没有将手抽回,只是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了母亲的手背上。

    母亲的手,在昏暗中颤抖个不休。

    太微有瞬间的仓皇。

    父亲死了?

    父亲在母亲的梦里死了?

    她知道,父亲不会长命百岁,可父亲如今是还好端端活着的。母亲方才说的,也是数年前……

    而非是她知道的那个时间点。

    太微定定看着母亲:“您方才说,父亲在您的梦里,数年前便死了?那个梦,是当年您犯病时做过的梦吗?”

    姜氏的脸色,白得像纸,没有半点血色。

    太微继续道:“那么久远的事,您如今还记得?”

    若是那样,那个梦该有多么的惊人?

    姜氏喃喃道:“是那时的梦……”

    她从未同人细说过,可那个梦的每一个细节,都镂刻在她的骨髓里。因为太过真切,每一个瞬息都仿佛身临其境,她睁开眼,醒过来,却还像在梦境里。

    她是发了疯,才会做那样可怕的梦。

    姜氏的声音越来越轻,近乎自语:“国破以后,许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

    现如今的世道,已经不许人们再提及过去。

    那些泼天的腥风血雨,那些堆积成山的头颅尸首,全都没人敢再提起一句。

    那个乱世,恍惚间竟像是没有存在过。

    姜氏忽地伸手抹了一把脸。

    上头全是泪水,潺潺的,像是溪流淌过。

    她掌心湿漉,苍白如同死人的手。

    每一条纹路都透着不详的气息。

    姜氏哽咽着,语塞了。

    太微贴近她,抬起手遮去了她的视线,轻声道:“娘亲不要怕,闭上眼慢慢说,俏姑就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母亲的话,太微心里也涌上了一阵难言的悲怆。

    她并不想要让母亲难受。

    可母亲心结不解,如何能愈?

    肉体上的伤固然可以用药治好,可心里的呢?经年累月,脓血不除,积郁在内,怎能好转。

    她不奢望一夜过后母亲便能脱胎换骨,但只要母亲愿意说,愿意将那些藏在她心底深处的不快吐露出来,这一切就都还有改变的机会。

    否则天一冷,腊月到来……

    她难道还要再葬母亲一回?

    太微在夜里叹气叹得像是个垂垂老矣,见尽沧桑的老妪。

    姜氏一声声地听着,听得莫名心安了不少。

    就如太微先前所言一般,不过是个梦罢了,哪有什么真不能说的。

    太微能同她说梦,她难道就不能提了吗?

    姜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你父亲在我的梦里,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纵使姜氏不出门,也知道如今的靖宁伯祁远章有着什么样的名声。

    她的丈夫,是个“名声显赫”的谄臣。

    姜氏道:“嘉南帝降了以后,底下却还有许多不愿向夏王俯首称臣的人。你父亲他,便是其中一个。”

    太微闻言,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姜氏被她的手挡住了视线,看不见,也就不知她的震惊。

    略微顿了顿后,姜氏忽然问了一句:“俏姑,你知道太和殿吗?”

    太微怔了一下,呢喃着念了一遍:“……太和殿,怎么了?”

    她虽然从未进过皇城,但太和殿,她还是知道的。

    姜氏没有说话,只轻轻抓住了她的手,然后一点点,慢慢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眼前挪开去。

    后头露出的那双眼睛里,满是哀戚。

    太微愣了愣,又小声问了一遍:“娘亲,太和殿怎么了?”

    姜氏的口气,突然之间变得很平静:“你父亲不肯变节,被人一剑斩杀于太和殿上。”

    “什么?”太微闻言大震,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许是黎明将至,原本尚算亮堂的室内,渐渐又变得很暗。

    即便灯烛都还在燃烧,也挡不住那不断弥漫的黑暗。

    像是有一阵狂风席卷而过。

    太微难掩惊诧地看着母亲道:“是您亲眼所见?”

    方才母亲说出那句“你父亲在娘亲的梦里数年前便死了”时,她虽惊讶,但尚能镇定。生死有命,何况是梦?

    可这样的死法,却是她从未想到过的。

    太微问罢,连忙又道:“您在梦里,亲眼所见?”

    姜氏闻言,皱起了眉头。

    她亦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女儿拧着眉头摇了摇头:“你这么一问,倒是……还真的没有……”

    太和殿,是新帝登基和举行大典的地方。

    她怎么能去?

    即便是梦里,她也并没有去过。

    姜氏道:“我没有瞧见那一幕。”

    若是瞧见了,只怕更是难受。

    可太微问出了关键:“您既然没有瞧见,怎知父亲就一定死了?”

    姜氏听了这话,眼角微垂,苦笑了下道:“因为那个梦,很长。我虽未见到太和殿上的那一幕,却见到了他的尸体。”

    那把杀人的剑不知是不够锋利,还是持剑的人没了力气。

    祁远章的尸身上,还连着脑袋。

    歪歪斜斜,将掉不掉,像个做坏了的布偶人。

    软塌塌的,怎么立都立不住。

    姜氏道:“你看,这梦是不是古怪……”

    太微想,的确是古怪。

    然而这般想着的时候,她望着母亲的神色,却发现了不对。

    母亲说起父亲在她梦里的死,伤心有,难过有,悲哀惋惜都有,可这一切加起来也不及母亲当年望着她的那一眼里流露出来的。

    她当年虽小,但也记得,母亲那一眼看过来,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

    ——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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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

    是同她有关的事吗?

    太微猛然问道:“娘亲,我也死了是不是?”

    姜氏闻言,浑身一颤,忽然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她抱得是那样得紧,太微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无法呼吸。

    姜氏轻声呢喃着:“只是梦罢了,梦罢了……”

    她并没有否定太微的话。

    太微因而明白过来,自己没有想错。

    真真正正叫母亲伤心绝望的,是自己的死,而不是父亲的。于母亲而言,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她的死更令人害怕。

    太微回抱住母亲,嗅着母亲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小心翼翼地发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母亲梦见了她的死。

    可她也的确是死了。

    是以太微并不觉得惶恐,她只是困惑,母亲究竟见到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死法,才能叫母亲这样的害怕?

    太微一个字,一个字的,小声地问道:“那个时候,我多大?”

    母亲泪流满面,抱着她,咬着牙道:“十岁!你只有十岁!”

    “十岁?”太微有些茫然,她十岁那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在她的记忆里,那一年并没有什么要命的事发生。

    京中动荡的局势,并没有影响到靖宁伯府的荣华富贵。

    非但如此,靖宁伯府在那之后,只是变得愈发得煊赫了。

    她十岁那年,除了父亲变成谄臣外,并无不同。

    然而这一点——

    太微眯了眯眼睛,蓦然问道:“父亲被斩杀于太和殿后,祁家呢?”

    依照建阳帝的性子,杀了人后,又怎么还能留着靖宁伯府。

    太微思量着,细细分析道:“是那个时候吗?父亲死后,祁家诸人皆被斩杀了,是不是?”

    在建阳帝看来,斩草就得除根。

    他要杀人,是从上杀到下,老幼妇孺,皆不放过。

    祁家虽无男丁,但他想来也不会放过一个人。

    太微松开了母亲,换成了跪坐的姿势:“娘亲,是不是我想的那般?”

    屋子里一点声响也没有,少女的音色,听起来清凌凌的。

    姜氏看着她艰难地笑了一下:“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太微闻言,脸上浮起了一丝异样的神色——“在您梦里,父亲死后,我们难道举家逃离了京城?”

    如果不逃,留在京里,必然是个“死”字。

    可母亲说,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太微有些难以置信:“所有人,一起走的?”

    在那样的时候,祖母竟然没有撇下众人,独自逃生?

    姜氏道:“不逃,又能怎么办呢?”

    她回忆起那段尘封的梦境,依然觉得心惊肉跳。

    祁远章的尸体,被人抛在了靖宁伯府的大门口。清晨小厮推开门,瞧见了,骇得尿了裤子,见鬼似地大喊大叫:“伯爷死了——伯爷死了——”

    一群人蜂拥而出,皆吓得六神无主。

    祁远章死了,她们哪里又还能活。

    树倒鸟飞,下人们悄悄卷了古董字画、钱财细软,逃的逃,溜的溜,很快这偌大的靖宁伯府便成了鬼宅一座。

    她们怎么办?

    她们也只能逃。

    趁着那帝王心思莫测,既没派人看着靖宁伯府,也没有派人来抓她们,还是先逃了才是。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祁家遭逢大难,便只能弃家而去。

    一群妇孺,踉踉跄跄,踏上了逃亡之路。

    可时逢乱世,离了家门,就处处都是凶险。

    她们一群女人,又是小的小,老的老。

    姜氏简直不敢再回想下去。

    那一天,她们几乎已经耗尽了盘缠。

    祁老夫人在路上染了病,早便奄奄一息,可求生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她仍然天天地嘟囔着,不许姜氏抛下她。

    若是姜氏抛下她不管,她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姜氏。

    可姜氏几人拖着几个孩子,再带着个还要人伺候的老太婆,这路是愈发的没有法子走下去了。

    她们为了避人,沿着小道走,走了不知多久,终于都没了力气。

    于是一群人靠在树下,准备稍作歇息。

    白姨娘说她去找水。

    小七不过丁点大,就跟太微一道呆着。

    可白姨娘去了以后,众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回来。

    小七年纪小,还是赖着母亲的时候,等来等去,便等得哭闹了起来。太微只好慌慌张张地来寻她,说小七想白姨娘了。

    姜氏见状,也有些担心起来。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寻一寻白姨娘。

    二姑娘祁樱知道以后,便说由她去。

    祁樱那会年纪也不大,还没有及笄,可看起来已经很沉稳。

    姜氏不想让她一个人去,可左看右看,竟没人能差得动。她便狠狠心,让祁樱看着太微几个,自己去寻了白姨娘。

    她原以为白姨娘是一时之间没有寻到水源,耽搁了时辰。

    可她很快便找到了一条小溪。

    溪边空无一人,只有一滩血。

    那血的颜色,红得扎眼,新鲜得很,分明是才留下的。

    她心里当即便咯噔了一下,连忙拔脚往回跑。

    她一口气跑回了太微几人休息的地方,扬声喊:“快起来,我们走!”

    可她一句话才说完,就见远处冲来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男人,一手便抄起了小七。

    小七哇哇大哭,场面大乱,太微伸出手想要去抢小七,可却被人一下甩开,摔倒在了地上。

    那地上都是烂泥,太微一倒下去,便溅起了一身。

    祁老夫人扶着树偷偷地站起来就想跑。

    可人未站直,已经有一把刀朝她的脖子砍了下去。

    手起刀落,血溅五步。

    一转眼的工夫,祁家妇孺便已是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全落了网。

    姜氏骇得大喊:“你们是谁——”

    可这群人,谁也不答,谁也不出声。

    他们只是沉默地杀人,沉默地抓人。

    看衣着打扮,又实在不像是官兵。

    难道是夏人吗?

    姜氏如是想着,被人狠狠踢了一脚肚子。

    她伏在地上,探长手,拼命地想要去够太微,然而太微离她那样得远。明明只是两步之遥,在那一刻,却遥远得她拼了命也不够。

    她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伙人里走出了一个瘸腿的男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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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余岁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的阴冷。

    他一瘸一拐,慢慢地朝太微靠近了过去。

    姜氏骇然大喊,想叫太微快跑。她脸上肌肉抖动,泥水横流,迷住了眼睛。视野所及之处,变得一片朦胧。

    那里头火辣辣的疼。

    可她不能不看着太微,她不能由着她的女儿落入恶人手中!

    姜氏竭力睁开双眼,放声尖叫:“俏姑——跑啊——快跑啊——”

    可年仅十岁的太微,细弱伶仃,哪里跑得了。

    几个人,将她们团团围起,一个个抓着衣领,拎畜生似地拎到了一块儿。树底下,还有祁老夫人的尸体。

    老妪干瘦的身体里,竟也还有那般多的血。

    姜氏怔怔地看着,开始作呕。

    可胃里并没有任何东西,即便不断地翻涌,也只能吐出几口酸水来。她干呕着,又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等到抬起头,颈边便已多出了一把冷冰冰的刀子。

    那刀子开了锋,嗜了血,杀气腾腾。

    姜氏顶着满面脏污,哭着去寻太微的身影。

    崔姨娘几人,亦都大哭不止,紧紧蜷缩成了一团。

    有人朝她们厉声断喝:“闭嘴!不许吵!”

    又似乎有人在笑,像是捡着了宝贝,笑得心满意足,开心至极。那笑声听起来粗野不堪,桀桀如同恶鬼发出的声响。

    那个瘸腿的男人,在摔倒的太微跟前蹲下了身。

    他一把抓起太微的脸,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又去看其余几个姑娘的脸。从二姑娘祁樱,一直看到年幼的小七。

    小七吓得脸色铁青,连哭也不会哭了。

    他忽然“咦”了一声:“竟然真的有。”

    言罢,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拐一拐再次走向太微。他一边走,一边道:“把这几个带回去,剩下的,全杀了吧。”

    说到“杀”字,他的声音却依然平静如常。

    他明明说着歹毒凶恶的行径,可言语间流露出来的意思,却像是在做一桩天大的善事。

    转眼间,哀嚎遍野,一声声的“救命、救命”,利刃似地钻入了姜氏的脑子。

    她仿佛肝胆俱裂,浑身剧痛。

    “俏姑——”

    太微被那个跛脚的男人钳在了手中。

    她奋力地踢着腿,拼命挣扎。

    那男人“啪”地一声,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脸上,口中念念有词,像在诵经,但细听而去,却不知是哪里来的伪经。

    他一脸虔诚,抓着太微递给了一旁提刀的人:“神仙保佑,今日赶巧,这孩子的眼睛,怕就是大祭司提过的那一种了。”

    姜氏叫人打破了头,晕晕乎乎,全然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怕是救不了女儿了。

    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等到苏醒过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们已不在那个荒无人烟的林子里。

    周围有人,熙熙攘攘,喧噪得很。

    她悄悄用力抹去蒙在自己眼睛上的泥。

    先前的烂泥,已经干结成了硬邦邦的一块。她一动,就扑簌簌地从她脸上碎裂掉落下来。

    忍着那针刺似的疼,姜氏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的环境。

    角落里,缩着一群群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俱都衣衫褴褛,浑身是伤。

    姜氏急急忙忙地四下张望起来,可不管她怎么看,都没有太微的身影。她的女儿,不见踪迹,难道已经死了么?

    姜氏心中大悸,呼吸急促,忽然之间却听见了一声大哭。

    那哭声又尖又利,几乎变了调子。

    可她还是第一时间便辨了出来,那是她的女儿,是太微的声音!

    她连忙不顾一切地朝前扑去,连滚带爬,想循着声音找到她的太微。

    有人来抓她,有人来拦她,有刀子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人群喧闹,四散而开,露出了正中的一口青铜大鼎。那鼎身上刻满夔纹,斑斑驳驳,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她的太微,被人架在鼎前,浑身赤裸,半张脸上全是血。

    边上有个中年男人,穿着身古里古怪的长袍,正拿着把匕首在挖太微的眼睛!

    太微尖叫。

    无人搭救。

    周围众人,皆只满脸激动地盯着那把匕首。

    姜氏听见太微大哭,“娘亲——”

    她的心都碎了。

    她爬起来,趔趄着往前冲,却被人拽住脚踝,一把拖倒,扯了回去。有人来扒她的衣裳,一件一件,撕裂扯碎。

    她方才知晓,布帛破碎的声响,原是那样的脆亮……

    那一天。

    她看着她的女儿被人活剐双目,折磨致死。

    ……

    她无能为力,救不了她的俏姑,也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这世上,再没有比那更可怕、更无助的感觉。

    姜氏在帐子里,紧紧拥抱着她的孩子,一声接着一声喊她的乳名:“是娘亲疯了,才会看见那样的事……”

    什么样的母亲,才会梦见自己的女儿被人杀害?

    世人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的梦,却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她白日里,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脑子里便全是那样的念头吗?

    若是那样,她不是疯子,是什么?

    姜氏心想,自己肯定是疯了。

    她抱着太微,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簌簌落泪:“好在梦便是梦,你父亲没有被人斩杀于太和殿,你如今也好好地长大了。”

    姜氏低声呜咽着。

    可她当时,骇极了,糊糊涂涂的,满脑子只想着要救太微的命。

    太微溜来见她,她一见便哭,哭着哭着便想毁了太微的眼睛。

    明明那不是“因”,明明就算真的让太微变成瞎子,也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可那个时候的她,仍然差点动了手。

    她当时,的的确确是疯的。

    姜氏泪如雨下,呢喃道:“都是娘亲不好……是娘亲不好……”

    然而太微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娘亲!”

    姜氏话音一顿。

    太微脸色苍白地看着她,眼睛却很亮:“已经过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您不必再放在心上!”

    姜氏怔了一怔。

    她看着女儿,点了点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太微的眼神,看起来是那样的深沉。

    姜氏听见她说:“天快亮了,娘亲再睡一会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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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说了接近大半夜的话。

    屋子里的灯光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似乎一眨眼便能熄灭。

    太微扶着母亲躺下,轻轻地用手指拭去母亲眼角的泪水,像安抚孩童般地柔声道:“娘亲睡吧,有什么话,咱们醒来再接着说。”

    许是因为将心事都掏了出来,姜氏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起来。

    她仍然握着太微的手,合上眼低声道:“你也睡吧。”

    太微低低答应了一声,顺势躺倒,睡在了她的身侧。

    可时辰流逝,眼见着屋子里有了白光,太微也并未睡着过一瞬。她闭上眼,眼前便会浮现出方才母亲说过的那些场景。

    但她并没有梦见过那些事,更未亲眼见过,是以她心中没有母亲的惧意。

    她只是不断地想起母亲的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却依然将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梦,该有多么的真实深刻?

    太微仰面望着帐顶,禁不住暗暗地想,母亲说的那些事,当真只是一个梦吗?

    如果是,那她经历过的那一切呢?

    难道也是梦?

    太微忽然之间,心生不安,对一切都没有了真实感。

    她躺在母亲的身旁,可母亲是真的吗?

    她迷迷糊糊地想,母亲从她口中的噩梦里醒来时,是不是也是如此?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

    因为那一切,太过真切,实在不像是假象。

    一个母亲,亲眼目睹了女儿的惨死,换做是她,恐怕亦无法承受。

    在母亲的梦里,她已经十岁了。

    十年光阴,母女相依,母亲怎么能接受她的死?

    太微收起腿,蜷缩起身子,像在母亲子宫里,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她和那个孩子一面未见,而今想起,也仍觉得痛彻心扉。

    何况是养育了十年的孩子。

    太微的手,用力地按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她在黎明的微光中,湿润了眼眶。

    即便没有问出口,她如今也明白母亲当年为什么要挖她的眼睛了。

    因为害怕。

    因为爱。

    因为,无能为力。

    怯懦无助的母亲,在见到她的那一面时,浮现在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恐怕只是救她。

    只是那个时候的母亲,心神俱乱,慌不择路,差点选错了法子。

    眼泪溢出眼眶,沾湿了她的面颊。

    太微得到了答案,心里却愈发得乱了。

    天色大亮后,她没有叫醒母亲,只自己悄悄起身,出门唤了倚翠。

    倚翠见她眼睛红红的,便知她是哭过,叹口气问道:“姑娘可好?”

    太微站在廊下,沐浴在稀薄的晨光里,笑了起来:“不好。”

    她心乱如麻,连觉也没法睡了,自然是不好。

    可母亲躺在她身侧,睡得是那样的安稳。

    想到母亲,她又是好的。

    太微笑着让倚翠晚些时候再去唤母亲起身。

    她自己,则回了集香苑。

    才洗过一把脸,便听长喜说,鸣鹤堂那边来了人传话,今日不必去请安了。

    昨夜闹腾了半宿,祁老夫人终究上了年纪,怕是早就倦得不行。

    太微乐得不必去请安,长长松口气,让长喜去寻些吃的来。

    可没想到,长喜前脚才出的门,后脚便又折返了回来。

    太微蹙眉看她,问说怎么了。

    长喜脸上带着两分疑惑,回她道:“姑娘,伯爷那边派人来问您起身了没有。”

    太微一怔:“可说了是什么事?”

    长喜点点头,道:“说您若是起来了,便请您去伯爷那边一道用朝食。”

    太微有些糊涂了。

    她爹平白无故的,突然要找她一道吃饭?

    而且这时间,还是挑的一大清早?

    他们明明昨夜才见过面,这说起来,不过就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

    他有什么事,非得在这个时候见她不可?

    太微不相信,她爹寻她只是为了吃一顿饭。

    略一思忖,太微站起身来,吩咐长喜给她寻身衣裳来。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他派人来请了她,她便不能不去。谁叫他是老子,她是女儿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到了地方后一看,太微才发现,原来她爹约了吃饭的人,不止她一个。

    在场的人,还有二姐祁樱。

    祁樱来得比她早,现下已是在桌前坐定了。

    然而桌上空空荡荡,别说吃的,便是连杯水也没有。

    这哪里像是寻人吃饭的样子。

    太微四下一看,她爹的人,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她进了门,唤了一声“二姐”。

    祁樱闻言抬眼瞥了她一眼,略一颔首,又将目光移开了去。

    太微便也不再说话,只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自行落了座。

    姐妹俩一贯不怎么亲近,虽在鸣鹤堂天天见面,可说话的次数,寥寥可数。真计较起来,太微和祁茉说过的话,都比同这位二姐的要多上百倍。

    祁樱寡言少语,无事绝不多说一个字。

    可这一回,久不见祁远章出现后,祁樱忽然开了口:“你可知道父亲为何要见我们?”

    太微一愣,笑了一下道:“我猜不透。”

    祁樱轻轻“唔”了一声,再次没了声音。

    太微问道:“二姐呢?”

    祁樱抬起头来:“什么?”

    “你呢?你可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叫我们过来陪他用饭。”

    “大抵是因为昨夜的事吧。”祁樱道。

    太微微微敛目:“昨夜?”

    她虽也是这般猜测的,可昨夜她是去给薛怀刃领了路的。

    父亲要见她,勉强还算有个由头。

    二姐却是为什么?

    太微试探着问道:“二姐昨夜碰见了什么事吗?”

    祁樱面上淡淡,并没有什么表情,口气也很平淡无常:“去花厅的路上,碰见了几个人。”

    太微听到后面几个字的时候,便已经明白了过来。

    她这是见到了霍临春!

    昨夜去花厅的路上,她和白姨娘小七等人就遇上了霍临春。

    祁樱到的最晚,霍临春继续往里走,自然有可能碰见她。

    正想着,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帘子一扬,先进来的是根拐杖。

    随后,才是个浑身花团锦簇的人。

    太微定睛一看。

    哦,还是换过衣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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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女三人皆不言语,各自吃菜。

    他这饭桌上的东西,比起鸣鹤堂的来,是万分朴素。

    祁远章吃了半碗清粥。

    太微却没有什么胃口。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咀嚼着嘴里的红豆糕。

    坐在她对面的祁樱,就更是默不作声,只低头用饭。

    祁远章叫了她们来,却一句话也不说,似乎真的只是叫她们来陪他用一顿朝食的而已。

    直至他碗里空空见了底,他才干咳两声道:“吃饱了吗?”

    太微放下筷子,颔首示意:“饱了。”

    祁远章便又去看二娘祁樱。

    祁樱微微一点头,没有说话。

    祁远章也不在乎,只笑了笑道:“饱了就好,饱了就好。”他并不叫人进来收拾碗碟,仍然坐在那,慢条斯理地看了看四周。

    忽然,他抓起椅子旁边靠着的拐杖,重重敲了两下地砖。

    太微和祁樱便一齐侧目望向了他。

    祁远章打了个哈欠:“你们俩,哪个先说?”

    太微一怔,先说?说什么?

    祁樱也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祁远章道:“说说昨夜的事,你们二人是如何想的。”

    太微猜不透他的用意,见他看着自己,便随口胡诌道:“乱糟糟,怪吓人的。”

    深更半夜,突如其来,的确是吓人。祁远章不置可否,将视线落在了二姑娘祁樱身上:“二娘呢,如何想的?”

    祁樱神色淡漠地道:“我是如何想的,重要吗?”

    祁远章点头道:“若不重要,我问你做什么?吃饱了撑的慌么?”

    “父亲……”祁樱声音里带了一丝叹息,“既是重要,便可惜了。女儿昨夜昏沉沉的,只是瞌睡,什么也没有想过。”

    言下之意,昨夜的事,她根本就没有关心过。

    祁远章挑眉道:“官兵深夜前来,将靖宁伯府团团围起,你难道便不害怕?”

    祁樱笑了一下:“有父亲在家,我怕什么。”

    她这话说的轻松自在,仿若脱口而出,又像是蓄谋已久,专门用来敷衍搪塞他的。

    祁远章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音:“嗯。”

    他这两个女儿,显然都不大想同他说话。

    虽然一个说怕,一个说不怕,但话里的意思,听上去却是差不多。

    祁远章面上不见端倪,心底里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

    生作他的女儿,已是她们上辈子造孽了……

    祁远章低下头,盯着自己衣裳上的花纹看。

    “二娘,你昨夜碰见霍督公的时候,可曾说过话?”

    祁樱摇了摇头:“并未交谈。”

    祁远章就又喊了一声“小五”,低声问道:“薛指挥使离开的时候,可曾说了什么?”

    太微正襟危坐,一副肃容:“没有听清。”

    祁远章一愣,抬起头来,挑眉看着太微。

    太微道:“风声太大,的确没有听清。”

    “小五你……”祁远章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半天接不上话。

    他语塞,词穷了。

    太微抬起一只手,拄在了下巴上,身子一歪,懒懒地道:“不过,听说他们昨夜要抓的人,抓到了。”

    她看着父亲,脑子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了母亲昨夜说过的话。

    ——建阳帝改国称帝后,父亲因为不肯变节,被人斩杀于太和殿中,死状凄惨。

    那样的父亲,和她眼前这个活了三十余年,却半点不见正经的爹,可实在是相去甚远。

    太微眨了眨眼。

    她记忆里的父亲,是被人行刺而亡的。

    他死后,建阳帝赏赐了棺椁,言说靖宁伯祁远章,必得风光大葬。

    是以他的陪葬,琳琅满目,多得惊人。

    他的出殡仪式,繁华鼎盛,简直不像送丧。

    太微有些笑不出来,但当着父亲的面,她还是勾起了唇角:“父亲可知道,他们抓的人,是谁?”

    她看起来很是天真无邪,不过就是个好奇的寻常少女。

    可只有太微自己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记忆,断断续续,凌乱不知真伪。

    后几年的事,她记得倒还清楚,可她离家之前的事,除了几桩要命的大事外,旁的她都记不大清了。

    究竟哪件事是真的,哪件事是假的。

    哪件事是她忘记了,哪件事又是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

    她迷迷糊糊,分辨不出,就不敢轻易断言。

    昨夜那件事,就不像是发生过的。

    可要说没有发生过,好像又有些不对劲。

    万福巷里的确闹腾过几次,但为的什么事,她是一点不知情。

    太微看着父亲,她心里是慌的。

    祁远章眯了眯眼睛,像是在打量她,又像是在发呆:“据闻是个女飞贼。”

    听见“贼”字,祁樱似是有些吃惊,一贯淡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轻声道:“不过是抓贼,竟要那般动静?”

    祁远章道:“若是寻常的贼,自然不用。”

    “父亲。”太微忽然正了脸色,“您说那贼,是女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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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远章撇了她一眼,眼神略有些古怪:“是女的。”

    太微沉默了下去。

    祁远章道:“怎么了,有何不对?”

    贼便是贼,是男是女都是贼,可祁樱和太微一起听了他的话,问出来的问题,却是截然不同。祁远章不由得多看了两个女儿几眼。

    他盯着太微,再次问道:“难道你昨夜还听到什么风声?”

    太微抬起眼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女儿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她不可能告诉父亲,自己是听到那句“女飞贼”时,想到了师父。她的师父,姓墨,名唤十娘,是个极擅轻身功夫的人。

    太微会的那一切,都是师父教授。

    没有师父,便没有现在的她。

    她们初见于建阳五年的深秋。

    时未入冬,天上却早早的就飘起了雪粒子。她离家多日,同刘妈妈分别后,便一路乱走,漫无目的,不知自己究竟该去哪里。

    她孤身一人,盘缠有限,日子实在不太好过。

    她当时满心想的,只有离京城远远的一件事。

    为了行路方便,她偷偷地换了男装,作了少年打扮。可耳朵上还有为了佩戴耳坠子穿孔的痕迹,她只好先用头巾来遮,将耳朵也一并裹了进去。

    后来天气更冷一些,她便想法子换了顶毡帽来掩。

    帽子是夏人惯用的样式,两侧有耳,长长地垂下来,正好能盖住佩戴之人的双耳。

    她又故意用灰涂脏了脸,力求让自己看起来更不起眼。

    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是一,不让人发现她是个姑娘,也是一。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对一个年纪不大,孤零零一个人上路的年轻姑娘,就更是如此。

    她要是穿着女装,背着行囊出现在路上,定然没有好事。

    太微知道祖母一定会派人找她。

    若是周定安死了,祖母报了官,那官府也会一并来捉拿她这个杀害了表兄的歹徒。她要避人耳目,便不能走官道,住客栈。

    太微一路上,便只拣了小道走。

    但这样的路,走起来较之官道,是更加的危险。

    只不过她当年一心一意想要逃命,胆子也跟着大了几倍,没有什么不敢走的路,也没有什么不敢休息的地方。

    那天下了大雨。

    哗啦啦的,倾盆而下,没一会便将土路都击打得泥泞万分。

    而天色,也紧跟着黑了下来。

    太微一个人,走在路上,浑身都湿透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天,终于叫她寻到了一间破庙。

    那庙里供奉的也不知是什么菩萨。

    泥塑的像已经干裂成了几块,轻轻一碰,就簌簌地掉下来一层。

    那上头全是蛛网,脏得要命。

    屋子也已经破败不堪,仿佛一阵风来,便能吹走一般。但仔细看去,那房子的顶,其实大半都还是完好的。

    眼看着天空已经成了黑沉沉的一块巨石,太微咬咬牙便冲了进去。

    她浑身是水,眼睫上也沾满了沉甸甸的水珠子。

    眼睛一闭,便是“啪嗒”一声。

    她站定了,正要喘口气,忽然听见了人声,赶忙睁开眼朝前方望去。

    屋子一角,原来已经有了人。

    是两个鹑衣百结的汉子。

    两个人围坐在一块,正捡了一堆柴禾想要生火。可这场大雨来得急,谁也没有准备,这露天的柴禾,早就全被雨水打湿,点不着了。

    任凭他们如何点火,都只有几团呛人的浓烟而已。

    听见太微进门的响动后,两个汉子一齐回头来看她。许是见她身形单薄,不过是个瘦不拉几的穷苦少年模样,他们看了一眼,便又将视线收了回去,并没有多做停留。

    太微见状暗暗长舒口气,悄悄找了个角落蹲坐下来。

    她心里要说全然不怕,那是假的。

    可外头是瓢泼大雨,她不呆在这里,又能怎么办?

    夜幕已经就要落下来了。

    外头的世界,更是可怕。

    太微又冷又饿,蜷缩在角落里,闷声不吭地发起了呆。

    她已经距离京城挺远,后头的路只会越走越是陌生。她不能再胡乱前行,得有一个目标,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可到底要往哪里去呢?

    太微睁着眼睛,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一面思索着。

    然而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她头晕眼花起来。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不远处那半扇破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有个戴着斗笠的人影,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进来。

    方一站定,这人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声赛过一声的重,像是要将心肺全从嘴里咳出来一般。

    庙里的几个人,便不由得全向来人看了过去。

    有风袭来,吹得屋子里的光线忽明忽暗,摇曳如同梦境。

    太微这才注意到,那两个汉子不知何时已经将篝火升了起来。那烟浓得像是一阵大雾,在破庙里慢慢地蔓延开去。

    那头戴斗笠的人,终于止住了咳嗽声,一步一步地往里头走来。

    众人这才发现,这人原是个女的。

    那斗笠下是一张样貌平凡的妇人面庞。

    细眉细眼,鼻梁也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塌。

    那嘴唇,不知是冻的,还是身上带着病,看起来青白发乌,很不健康。

    就是她的脸色,也白得要命,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身上的衣裳,半湿半干,但隐隐约约还能看出来是齐整的,料子不算太好,可也没有打过补丁。

    她带着一只大包袱,里头不知装的什么,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干燥的地上。

    破庙里四个人,各自占据了三个地方。

    夜幕渐渐落了下来,外头再没有人走进来。

    可大雨一直不停,还越下越大,激荡起的雨幕遮天蔽日一般,是要将整个天下都淹没的架势。

    太微有些犯困,但又不敢真睡过去。

    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面对从未逢面的陌生人。

    她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背抵着墙壁,眼睛望着门口的大雨。

    离她并不太远的那个中年妇人,时不时地咳嗽两声,像是身体很不好。

    她不像太微,是坐着的。

    她进门后没有多久,便躺了下来。

    仿佛倦极,闭着眼,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已经睡着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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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咳嗽声外,她一点动静也没有。

    可雨夜里,原本寂寂无声,除了落雨声,便只有她的咳嗽声。那声音明明听上去闷闷的,可还是响亮极了。

    太微一直没有做声。

    那两个汉子却似乎再也无法忍耐,其中一人十分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若是有病,便去外边呆着,回头过了人,可是要命的!半夜三更,吵得人头疼!”

    话音落后,妇人的咳嗽声一顿,渐渐轻了下去。

    但细细去听,似乎还能听见一些,只是那声音更轻更闷,像是堵在了什么东西里。

    久而久之,一切声响都消失在了夜雨声里。

    那妇人侧卧在地上,仿佛真的睡了过去。

    她的身形看起来瘦小单薄,蝼蚁一般——

    那一瞬间,当太微悄悄看向她的时候,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即便,她对妇人的行囊,毫无兴趣。

    是以可想而知,当那两个汉子望向那些包袱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夜深人静后,他们动了手。

    太微一直没敢入睡,发现以后心惊肉跳。

    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放轻了脚步声,向着地上的妇人靠近了过去。

    太微心里突突地狂跳,知道一旦妇人的东西落入了他们的手,她怕是也跑不掉。她同在庙中,若不能同他们一伙,便是敌人。

    他们绝不会放过她!

    她心知肚明,便不敢再在庙中逗留。

    顾不得外头的大雨还在倾盆,她飞快地站起身来,就准备往外冲去。

    只要出了门,他们应当就不会再拼命追着她不放。

    雨下得那样大,夜色又浓重。

    她并不认得他们,就是要报官,不知姓名也无从报起。

    太微紧紧抓着自己的小包袱,试图夺门而出,闯进大雨中。

    可黑暗扑面而来的那刹那,她清楚地听见了妇人的惊呼声。

    “你、你们……咳咳……想要咳……想要干什么!”

    惊呼声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声,因而显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不知怎的,心头一震,太微逃跑的脚步迟疑了。

    有那么一刻,她想到了母亲。

    母亲临终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虚弱,咳嗽咳到像是就要断气。

    太微猛地弯下腰,在门口的大雨中摸了块冷硬的大石头。那石头有着尖锐的棱角,堪作杀人的凶器。

    她牢牢地抓起来,扭头就朝那两个汉子奔了过去。

    明明做不到,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讨着好,但她还是冲了过去。

    不知是雨夜惑人,扰乱了她的心神,还是她在那一瞬间尤为的想要当个好人,她奋不顾身的,只想救了人再说。

    那两个汉子,瞧见她起身跑路,只怕也没有想到她会折返回来对付他们。

    一个不察,竟然还真叫太微得了手。

    那石头重重地砸在了其中一人的脑袋上。

    猝不及防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太微手一探,就抓住了地上的妇人:“快跑!”

    急切间,少女的音色已是毕露无疑。

    头破血流哀号呼痛的汉子醒过神来,就要抓她。

    他们先前点着的那堆火,还在幽幽地燃烧着。

    太微被人抓住了衣领。

    “我呸!哪来的小畜生,好大的胆子!”

    伴随着男人粗噶的叫骂声,那还在不断咳嗽,呼吸都困难的妇人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短剑,一下刺向了太微!

    太微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朝自己刺来。

    她避无可避,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戳出一个血洞,可千钧一发之际,那把剑突然穿过她的腋下,扎进了她身后那个男人的身体里。

    汉子凄厉大叫一声,五指一松,松开了太微,趔趄着往后退去。

    另一个汉子见状,也瞪大眼睛连连后退,不敢动了。

    他们心怀歹念不假,可真遇上了敢杀人的,便立时变得胆小如鼠。

    那看起来病怏怏,虚弱的风吹就倒的妇人,反而慢慢地在脸上露出了厉色:“不想死的,就给我滚!”

    然而她一口软糯的江南口音,听上去倒一点不凶。

    太微大口喘息着退避到了一旁。

    破庙里的局势变成了对峙。

    二对二,一个病弱妇人和个年轻小姑娘对两个成年男人。

    只不过世道乱,这两个男人显见得也是逃难的人,衣衫褴褛,面带饥色,看起来并不十分唬人。

    而且她们有兵器,他们却没有。

    太微牢牢盯着那个受伤的。

    伤口不浅,血流了一地。

    那个男人已经站不住脚了。

    而另一个看清楚了他的伤,也是脸色发白,不敢动弹。

    妇人再次厉声喝道:“还不快滚!”

    外头猛地炸响了一道雷声。

    深秋夜雨,竟有惊雷响动。

    恍惚间,风声大作,吹得破庙里尘土飞扬,蛛网漂浮。

    那两个汉子,踉跄而逃,匆匆消失在了雨夜里。

    妇人盯着门口看了一阵,才呼吸一轻,腿软似地坐在了地上。她像是力竭,靠着墙壁皱着眉头道:“小丫头,你怎地不跑?”

    太微适才张嘴说话时,便已经暴露了女儿家的身份。

    现下想瞒也没什么可瞒人的。

    她便也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道:“跑不动。”

    妇人闻言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只咳嗽着伸手把她随身携带的那个大包袱扒拉到了脚边。

    太微眼神怪异地看了那只包袱一眼。

    出门在外,这么大的包袱,谁不好奇?

    那里头,该有多少的金银细软?

    可她看着妇人解开了包袱……

    里头竟是一堆锁?!

    太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妇人扒拉着东西,皱眉嘀咕:“真是有病,锁也有人想偷。”

    太微在旁听着,差点吐血。

    这裹在包袱里,谁知道是银子还是锁!

    没事儿带着一包锁出门的人,才是真的有病吧?

    可这话,太微只敢腹诽腹诽,不敢真的说出口。

    她的视线悄悄落在了那把沾血的短剑上。

    妇人发现了,也不说什么,只是低低咳嗽着问道:“小丫头上哪儿去?”

    太微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妇人再问:“你家里人呢?”

    太微从地上爬了起来:“死光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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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一口的江南水乡味儿,轻柔而软糯:“你叫什么名字?我姓墨,你叫我十娘就行。”

    太微怔了一下,低声道:“我叫俏姑。”

    离家之后,她便再无父姓。

    祁家的五姑娘太微,早已“死”在了那个深夜里。

    墨十娘闻言,微微一颔首,并不问她究竟姓什么,从哪里来,只是让她扶自己起来,一面闲话般地道:“你既是孤身一人,又不知去处,那不如随我一道南下吧?”

    ……

    师父总是唤她小丫头,不管她及笄了,长大了,仍只是一口一个小丫头,仿佛她永远只是个小毛孩子。

    她们初见在林间破庙,萍水相逢,却因此成了同伴。

    太微一直觉得,师父是个怪人。

    若是不怪,怎会才认得她,便邀她同行?可师父眼里的她,何尝又不是个怪人。

    分明是全然不识的陌生人,撞见有人行凶,不跑反冲上前去伸手搭救,实在不知该说是莽撞还是愚蠢。

    数年后,师父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时,方才告诉她,当日为何要邀她同行。

    在师父看来,那个雨夜里的少女,简直活的一塌糊涂。

    说是乔装打扮,可那副装扮,只能哄哄不懂的人,但凡眼睛明亮一些,都能轻而易举地发现破绽。

    尽管太微当日身着男装,一脸污渍,可师父说她进门的那一瞬间,便发现了她的姑娘家身份。

    在老狐狸似的师父眼里,那坐在角落里的人,只是个早晚要倒霉的蠢蛋而已。

    师父说,小丫头装着一副胆大冷静模样,可垂在身侧的手却一直在发抖。

    师父她老人家,是看穿了她内心的惶恐和不安。

    ……

    太微想起往事,眸色微沉。

    直至父亲发话,让她和二姐回去,她才回过神来。

    二姐出了门,很快便消失在了盛夏的暖阳里。

    虽然时辰尚早,但夏日昼长,阳光热烈,这日头早便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上。

    太微磨蹭着转过身,站在廊下仰头眯眼望了一眼青空上的红日,忽然又转回去,喊了一声“爹爹”。

    她站在门外,声音也不大。

    可门内的祁远章,还是瞬间便听进了耳朵里。

    爹爹!

    她叫他爹爹,而不是父亲。

    祁远章连一旁的拐杖也忘了抓,撑着桌沿站直了身子,便大步朝门外走。

    “怎么了?”

    他堵在门口,站得笔挺,连身上花纹繁复的衣裳都变得顺眼温和了起来。

    太微看了一眼他的腿。

    果然是好全了,根本就不需要拐杖。

    她清清嗓子,站在原地道:“那贼,是被羁押在镇夷司了?”

    祁远章闻言,像是有些兴味索然,挺直的背一松,身形委顿,又变回了先前的模样:“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别开脸,向一旁地上摆着的两盆花看去。

    因正值花期,这两盆花开得如火如荼,艳碎似绸。

    祁远章的目光漫然地落在上头,并不回答太微的问题。

    太微只好道:“好奇罢了。”

    祁远章睨她一眼,蹙眉道:“应当是在镇夷司吧……”

    他这话说的,像是没有底气。

    昨夜才抓的人,今晨还未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但依照惯例,人既然抓到了,就该被移交镇夷司,由镇夷司的人审讯拷问。

    只是这一回的人,有些不一样。

    祁远章收回视线低下头,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焦躁。

    太微循着他的目光去看地上的花。

    “父亲。”她声音轻轻地问道,“不知那贼偷了什么东西?竟要叫人那般兴师动众?”

    先前饭桌上,二姑娘祁樱也问了类似的问题。

    然而祁远章并没有说明。

    这会儿,听着太微再次问及,他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蓦地道:“怎么又改叫父亲了?”

    明明前一刻还在叫爹爹。

    祁远章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

    听着现下的这声“父亲”,再去回味方才的那句“爹爹”,怎么琢磨都像是一个陷阱。

    他就像是池子里被养得又肥又蠢的鲤鱼。

    她抛出饵,他便乖乖地咬住了钩。

    那钩又尖又利,一下子便扎破了他的嘴。

    祁远章望着女儿,越看越觉得这丫头同他先前记得的样子不同了。

    可看脸,还是那张脸。

    难不成真是叫沈嬷嬷那一顿家法给打得开了窍?

    他心思沉沉地道:“偷闯国师府的贼,自然要兴师动众去抓。”言罢,他忽然笑了起来,眉眼间的冷凝一扫而光,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刚才的面无表情,仿佛是太微的错觉。

    他笑着道:“过会日头高升该更热了,快些回去,省得晒黑了!”

    太微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因为无处安放而握在一起的双手,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她的手掌白皙而单薄,已渐渐有了成人的样子。

    太微一边抬脚往廊外走,一边思忖起来。

    国师府那样的地方,寻常小贼根本不敢靠近。

    能夜闯国师府偷东西的人,若不是胆大包天,便是目标明确,势在必得。

    太微心里生了疑,越想越觉得那贼就是师父。

    寻常人进了国师府,有去无回,尸骨无存,哪里还能逃得出来?

    只有她师父,全盛时期,大抵还能一搏。

    可那个女飞贼,当真会是师父吗?

    太微不敢肯定。

    她和师父住在一起的时候,师父几乎从不提及过去的事。是以建阳四年的夏天,师父是不是身在京城,太微都不敢断言。

    更何况,昨天夜里,她明明白白听见那个人同薛怀刃禀报说,人抓着了。

    既是偷进了国师府的贼,被抓以后,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但她遇见师父,是一年多之后的事。

    若师父现在就被抓了,她是如何平安脱身的?

    太微心慌意乱,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特地留了心,让人盯着坊间的传闻。

    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夜的“疾风暴雨”过后,京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什么贼,什么国师府,什么搜捕捉拿,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日午后,太微趿拉着一双绣海棠花的软鞋,心乱如麻地站在窗边。她手里抓着一卷书,但已经半响没有翻开过一页。

    已经过了两天,但外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忽然,帘子一撩,长喜带着一身热气从外头走了进来。

    进门以后,长喜径直走到她身旁,压低声音,微带惊惶地道:“姑娘,听说那夜被抓的贼,死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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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既说是要挂在城门口示众,那么尸体一旦挂出来,就该无人不晓。

    太微弯下腰,伸手去捡掉落在地上的书。

    她细白的手指,颤颤巍巍,像是没有力气。

    如果那夜在万福巷中被抓的人,的确就是师父,该怎么办?

    她一边直起腰来,一边轻声叮咛长喜道:“继续留心,但凡有了新的消息,不管是什么,都立刻来告诉我。”

    长喜喏喏应是,退了下去。

    可未出半个时辰,她便回来道:“姑娘,厨房那边有人说,尸体已经挂在城门口了!”

    祁家的大厨房,人多事杂,负责采买的人,三五不时便要出门,消息灵通,鲜少有假。他们说尸体已挂在了城门口,那十有八九便是真的了。

    太微面上没了血色。

    午后明亮热烈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也带不出一丝温度。

    长喜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说是不许人去祭拜收尸,一经发现,便要杀无赦。”

    太微喉间一紧,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了起来。

    不能这样!

    她必须得亲自去看一看!

    如果那是师父,她一定要亲眼确认。

    太微看着长喜,忽然道:“去取一身你的衣裳来。”

    长喜闻言一愣:“奴婢的衣裳?”

    太微正要颔首,蓦地心念一动,变成了摇头:“不,不要你的了,你去寻一身小丫头的衣裳来。”

    长喜如今已是集香苑的大丫鬟,她的衣裳,终究还是显眼了些。

    不如小丫头们的,平素就没几个人记得谁是谁,轻轻松松便能糊弄过去。

    可要出门,就得抓紧了。

    太微吩咐长喜道:“不要问,只管去拿来。”

    她自己出门必会惊动崔姨娘,崔姨娘近日正愁没有由头来收拾她,她不能上赶着去给人送一个。

    要不然,崔姨娘定要抓着她问出个子丑寅卯不可。

    为什么出门;出门做什么……

    只要崔姨娘说不行,再一状告到鸣鹤堂祖母跟前,她别说出祁家大门了,恐怕就是集香苑的门,也再出不了。

    太微心知肚明,就准备避开了事。

    她仔细看了看长喜拿来的衣裳。

    大小正合适,能穿。

    她便自行换上了身,又让长喜给她重新梳个头。

    “拣了最寻常最简单的样式梳,什么花样都不要有。”

    长喜轻轻答应了一声,望着镜子里的人,终究没忍住,问了一句:“姑娘莫不是想去看那尸体?”

    太微不作声,微微一掀眼皮,看向了镜中。

    镜子里,长喜就站在她身后,满脸都是担忧。

    太微道:“不准告诉刘妈妈。”

    长喜手中动作一顿,话音里的忧虑更重了:“您要一个人出门?”

    外头乱糟糟的,才出了抓贼的事,她要孤身一人出门,长喜很不安。

    “奴婢陪您一道去吧?”

    “不用。”太微没有答应,“你留着,看着时辰等我回来。”

    她现下动身,夕阳西坠之前,应当便能归来。

    可长喜还是惴惴:“姑娘,死人有什么可看的?”

    不止没什么可看,且还骇人得紧。

    谁会好端端地去看什么尸体?

    长喜想要劝她:“那周围定有官兵在,您这么去,怕是也看不见什么。”

    太微举起镜子,照了照自己两鬓的头发:“官兵不会围着尸体。”

    既然将尸体丢在了城门口,那就是故意要让人看的。

    建阳帝此举,乃是想要叫人害怕。

    只是太微不知道,他要吓唬的人,究竟是谁。杀掉一个贼,来警示天下,似乎并没有道理。

    他虽然素爱如此,早些时候还曾命人带着几位被他砍了脑袋的大臣尸体,游街示众。

    可这回,明明只是个贼。

    一个不知道偷了什么的贼。

    太微暗暗咬紧了牙关,穿戴妥当后,在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

    她的面目,要看起来,越平凡越好。

    她走到门前,打起帘子,探出头去,脸上神色便已同先前迥异。

    身板不能太直,眉眼不能上挑。

    她变成了集香苑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

    出了门,她就是给五姑娘祁太微跑腿的。

    这样的事,对太微而言,并不难。她的的确确,是给人当过丫鬟,做过婢女的。往事印刻在脑海里,再做起来,便全是游刃有余。

    她顺利出了靖宁伯府。

    孤身一人,行事方便。

    如果带着母亲和小七,一切就不可能这么简单。

    太微心乱如丝,顶着头顶上的大太阳,渐渐走得背上冒汗。

    细细密密的汗珠子,遍布在她光洁的肌肤上。

    阳光火辣辣的,像是能够杀人。

    眼睛一眨,忽然有汗水滚进了里头。

    太微用力揉了两下。

    咸涩的汗水,带来的烧灼感,令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朦胧间,她看见了很多的人。

    远远的,蚂蚁一般,黑压压的一片。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