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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百川道:“道祖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剑材入炉,先要看顾火候,次要捶打剑胚,去芜存菁。铸剑也好,炼器也罢,下乘之道看火候,中乘之道在宝材物料之性,上乘境界为元神通照,与物性、火候相合,方能铸成合用之器。”

    他一面讲解炼器铸剑的妙用,一面观看凌冲操御地火之精,锤炼火铜剑材。有这一位炼器大宗师亲炙,凌冲抖擞精神,全心投入,就以火铜为练手,花了半日时光,炼了七炉之多,前四次都只能操控三条地火之龙,最后三次他心头一动,真气灵动,居然驾驭了四条地火之龙冲出。

    贺百川眼中全是震惊之色,一般而言,练气士真气越是消耗,越是后力无继,但凌冲的洞虚剑诀不知怎么修炼的,居然能越战越强,从三条地火之龙到四条地火之龙,虽只多了一条,却说明凌冲的真气修为又浑厚了几分。

    凌冲头顶渐渐现出一团云气,缥缈无定,有真阳气息缕缕散发,却是他以心神勾动九天天罡大气,引动真阳之气降临。那团云气越滚越大,到后来足有人头大小,凝而不散。

    贺百川见了,又是大大惊奇,他自能分辨的出,凌冲招引来的天罡之气雄浑之处远超同侪修士,但另有一桩异处,便是包罗极多,除却最后一种九天仙罡之气,其余三十五种罡气竟是无所不有,灵异到了极点。

    金丹修士要想修成婴儿,除却要体悟先天造化精义,自无生有之外,首要之务,便是勾动九天罡气,将自身真气洗练精纯。各家各派法诀不同,当初炼罡时所需罡气种类也不尽相同,到了金丹这一步,要时时引动罡气注流而下,洗练金丹、法力,所需罡气是攒炼罡气时的百倍千倍。

    凌冲头顶有三十五种天罡,表明其炼罡之时,修炼了三十五种罡气。据贺百川所知,洞虚剑诀的最高境界的确要将三十六重罡气修炼圆满,但九天仙罡早已不存于世,无人能得,凌冲能修炼到三十五种罡气,也已是罕见的大福缘了。他却不知郭纯阳神通广大,为了这个徒儿,竟敢倒翻天庭,盗取仙罡,凌冲实则已将三十六重罡气修炼尽净。

    有天罡之气时时流注而下,汇入洞虚真界,转化为太玄真气,凌冲气力精神陡涨,操控火力也更加精熟了些。贺百川忽然饶有深意望了他一眼,说道:“冶炼飞剑与修炼剑术,并不相悖,你用心体悟诸般材料在剑炉中的种种变化,尤其剑胚成形的那一刻,是否与剑术中炼剑成丝的法门极为相似?”

    凌冲心头一凛,回想起来,铸剑成形的手段,确是与剑术中炼剑成丝的剑法十分相似,炼剑成丝是要将剑气凝练为一道细丝,以点破面,自然无坚不摧。若是剑修有一柄上佳飞剑,利用剑中禁制之力,催发剑气,威力更是难当难测。以洞虚剑诀而言,无须具体的飞剑,只消将自家剑气凝练即可,威力倒也相差仿佛。炼剑成丝的剑术号称一剑破万法,乃是千万剑修梦寐以求之道,凌冲也不例外,还特意求郭纯阳传授了庚金剑诀中的法门,得贺百川提点,当即全幅心神都落在九火照天炉中,静等飞剑成形的那一刻。

    贺百川见他如此颖悟,暗暗叹息:“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叫郭师弟收罗了去?早知如此,当年他入门时,拼着与掌教翻脸,也要抢来做弟子!”当年凌冲初上山时,奇异之处不显,贺百川也未在意,谁知竟是个铸剑的奇才,这才后悔起来,不曾据理力争、以死相拼,若能将之收入门下,不出百年,当可继承离火殿衣钵,岂非大快人心之事?

    九火照天炉中,一团火铜被火精之力灼烧锻冶之后,杂质尽去,宝材在炉中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剑器成形,须炼剑之人以心力融汇火力,引导锤炼方可,只要心神略有松懈,便前功尽弃,飞剑难以成形,自然也就糟蹋了一干宝材。炼剑与炼丹一般,飞剑不成,宝材又受了火力锤炼,其性已变,就算能二次冶炼,也非是先前之物了。因此铸剑也好,炼丹也罢,必要一气呵成,绝无再来一次的机会。

    炉中火铜虽只是寻常材料,就算祭炼成功,也不过是一柄略锋利些的剑器,当不得大用,凌冲还是全神贯注,毕竟以九火照天炉为炉,以地火之精为火,给自家练手的机会着实不多,不可浪费。

    炉中火铜受其心念激引,渐次拉长,成了一柄小剑的模样。飞剑自炉中淬火诞生,必定是长剑之形,长短不一,不会是剑丸,只有剑修以真气祭炼,将飞剑练得与神相合,才能搓剑成丸。

    眼见一柄火铜小剑就要成功,火井中喷涌出的地火忽然抖动一下,却是凌冲心念微有不纯,牵引的火力弱了些,此呼彼应之下,火铜小剑立时重又爆散成了一团铜汁。凌冲闷哼一声,险些岔了真气。贺百川好整以暇道:“这算甚么?且整理好心神,这一殿的宝材全交由你,直至铸成一柄像样的飞剑!”

    凌冲答应一声,澄心静虑,心地内外霍然空明,这一次选了铁精之材炼剑,也不求火力旺盛,只操御了三条火龙,果然就有几分游刃有余。一大团精铁在炉中被火力反复锤炼,化为铁精,再以心力激引,果然一帆风顺,顺利炼成了一柄长剑。

    贺百川伸手一招,九火照天炉炉盖张开,铁精长剑飞出,瞧了一眼,顺手仍在一旁,不屑道:“这等货色就算拿到坊市,也换不来几个大钱,比破铜烂铁还不如!”凌冲对他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动作不停,又换了一样宝材冶炼。

    七日时光倏然而过,凌冲不眠不休,只是不停用殿上材料祭炼飞剑,脚下扔了一柄又一柄,自铁精长剑之后,他再也未曾失手,炼一炉成一柄,但毕竟初学乍练,飞剑品相皆是不高,在贺百川口中便是“随手可弃”的货色,在凌冲身后堆了数十柄各色长剑,有长达四尺,亦有短仅一寸,有一掌宽窄,亦有细如筷子。



    炼到后来,凌冲逐渐手熟,一柄柄长剑自炉中锻冶而出,但受功力所限,加之殿上的材料着实算不上甚么天材地宝,这数十柄长剑几乎都是二阶上下,即是凝真境界,区区八重禁制而已。

    贺百川却甚是满意,待其炼到五十六柄长剑时,伸手示意他停下,说道:“这些剑器只能给凡间的武师用来砍砍杀杀,根本无有脉络,不能通达真气,也称不上是飞剑。但你初学乍练,一口气祭炼如此之多,倒也不错。殿上的材料不过是后天凡物,乃铸剑之最下等之物,就算我为你铸就的那柄五金合剑,也不过是练手之作,等你破入元婴,自可弃如敝履,不必犹疑。”

    “要铸成一柄上佳飞剑,炼剑人的功力见识、剑炉品质好坏、炼剑宝材是否上佳,三者缺一不可。这几日你日夜练手,倒也算熟极而流,但剑炉与宝材却是可遇而不可求。恰好你要去坊市,可以留心有没有甚么上佳的剑炉,至于宝材么,你那师父小气的很,将门中稍好的宝材一发入库,无事不许动用,连我也要事先通报,才能拿出来炼剑。”

    凌冲回了口气,望了望殿上堆积如山的材料,确如贺百川所言,这些材料大多是金银铜铁等凡俗之物,当不得大用。等闲门户也不会拿来给弟子只为练手之用。当年他与叶向天联手大破龙宫三太子的八门锁神阵,缴获了不少千年寒铁,以叶向天的眼界,也视为珍宝,特意亲自祭炼成一柄飞剑,赐给了张亦如,足见上佳的炼剑宝材是何等的珍贵。

    一殿之上材料堆积如山,却如贺百川所言,皆是凡物,唯有经过这位炼器大宗师之手,以九火照天炉这等接近法宝级数的铸剑神炉铸造,方能化腐朽为神奇。但凡铁就是凡铁,就算再如何倾尽心血,所成飞剑最多足够元婴境界敷用。贺百川为凌冲炼制的五金飞剑,更是只够他在金丹境界使用,过此便要另寻宝剑才行。

    其实世上适合铸炼飞剑之物甚多,天河星砂、太乙元金、万载寒铁、万载沉银、乃至种种五行奇珍等等,但那些宝材开采提炼太难,往往数十年苦功,也不过精炼出一丝一毫,连自家长老弟子都不够用,太玄剑派也舍不得放出去售卖,白白便宜了外人,万一有人得了太玄出产的飞剑,仗之打杀太玄本派弟子,岂非悔之莫及?因此稍好一些的宝材,皆被收入太玄内库之中,平日用度皆须掌教法印符令,方能动用,就算贺百川要拿来铸剑,也只能先禀明了掌教,得了首肯方可。

    自从凌冲进入离火殿随贺百川修习铸炼飞剑之法,学的热火朝天,晦明童子却兴趣缺缺,对那九火照天炉似是不屑一顾,只有贺百川传授自家御火法门与炼剑经验时,才略略听了几句,显得心不在焉。忽然说道:“你们太玄剑派真是穷酸,想当年我太清门祭炼符器、符剑之时,光是伺候炉火的弟子便有八百之多,个个修为在炼罡之上,还有八十一位金丹弟子日夜轮流看顾炉火,哪似这离火殿,大猫小猫两三只!”

    凌冲对他的小脾气已然深知,就是喜欢贬低别人,夸赞自家的太清门户,倒也不气,趁机问道:“太清门祭炼法器是甚么景象?晦明好生说说。”晦明童子小胸脯一挺,傲然道:“我们符修祭炼的乃是符器,以符箓之术连结宝材,于其中烙印根本符箓,借天地伟力炼器。符器之道对外物所需甚少,当然若有天生宝材作为载体,自是更佳。”

    “当年太清门鼎盛之时,有八百弟子日夜看守道火,门中脱劫之上的长老书符结印,或凭空造物,或运炼宝材,连日不休。最为难得的是,符修炼器不必似剑修那般,要一气呵成,不可中断。只要根本符法不错,可以此去彼来,借力祭炼,比如一位炼罡境界的弟子最多只能祭炼出十二重禁制,待其真气告罄,自可由金丹弟子接手,以同一门符法继续祭炼,如今便可再多出四重禁制,如此一路下来,只要有修炼这门符法之辈,功力越高,便能将符器禁制祭炼的更高。”

    凌冲倒吸一口冷气,这般炼器手段,实是匪夷所思,他祭炼一柄飞剑都要小心翼翼,操控真气火力,生恐一个分神,炼毁了宝材不说,还要真气冲撞炸碎剑炉,谁知几千年前太清门竟已有这般犀利的炼器之法。此法精妙之处再与只要是同门弟子,修炼同一种符法,便可借力炼器,无形之中节省了无穷光阴,一件符器从粗胚开始祭炼,能在最短时间内冲上绝顶法器之列,比之太玄剑派祭炼飞剑的手段,高明了许多,创出此法之人实是天纵之才。

    凌冲如今也算是炼器的小宗师,身兼剑修、魂修两部法门中炼器的手段,转念一想,顿觉不对,问道:“飞剑也好,符器也罢,俱是越向上祭炼越难,剑修铸炼飞剑的手段看似繁复,却为飞剑打下极好的根基,再经剑修毕生祭炼,最终的成就也未必就比符器差了。而符器之道,看似师徒相继,但每人元神不一,修为不同,就算同一种法门,修来也有千差万别,一件符器辗转相传,经过多人之手,势必真气散乱不纯,平日倒也罢了,若与人生死相搏,这一点破绽就足以致人死命!太清门不可能不知此弊端,又是如何化解的?”

    晦明童子惊异于凌冲见解之深,竟在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符器祭炼师徒相继看似迅快,但不久之后便发现,如此祭炼出的符器之上真气驳杂不纯,难堪大用,遇上走唯精唯纯路数的对手,一拳一脚或是一剑一刀之间,便崩散溃败的极快。他哼了一声,道:“还能如何?有了这弊端自然不会再让修为低下的弟子轻易合力炼器,又或是只将此道运用在低阶符器的祭炼之上,高阶的符器还是交由修为高深的长老自家祭炼。”

    凌冲被他勾引上了兴趣,反正晦明童子藏身洞虚真界中,法宝级数贺百川也察觉不到,又问道:“太清门泱泱大派,想来必是有适于炼器的神炉罢?至少不会比那九火照天炉差上分毫,晦明知不知道其等的下落?若有似九火照天炉这等神炉在手,我的修为当可更进一步!”



    晦明童子沉吟道:“我灵识初成时,被尹济安排,借由阵势符文之力,能通晓历代太清门掌教心中所思所想,但彼时我意识尚自懵懂,只能记得太清门宝库中的确有几尊十分强大的神炉,由历代长老搜罗而来,不仅能炼制符器,亦可锻造飞剑,出了神炉之外,太清门中尚有许多更为神妙的法器,甚至法宝,大多被飞升的长老带去了九天仙阙。到了最后,似乎只有一口神炉留下,却非法宝级数,各位长老都瞧不上眼,被封存在宝库之中。”

    凌冲精神陡涨,忙问:“快想一想,那口神炉最后落于何处?”晦明童子皱眉思索良久:“我只记得那口炉子一直无人问津,直到太清门覆灭,就此下落不明……”他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住口不言。

    晦明童子是法宝级数,被尹济祖师用了通天手段,能够窥视历代太清门掌教心思,对太清门之事自然了若指掌。太清门覆灭,虽说尹济祖师早有后手,但亲见见着那许多门人弟子被人肆意杀戮,好好的道统就此衰落,就算晦明童子再没心没肺,想来心下也绝不好过的。

    凌冲叹息一声,太清门覆灭之事,他从未问过晦明童子,晦明童子也对过往这一段讳莫如深,当年究竟发生了甚么,除却清虚道宗之外,还有哪些玄魔两道的门户参与其中,皆是未解之谜。凌冲修行之路,与太清门千丝万缕相关,尤其现在更要修习其推算之法,自行推演洞虚剑诀的后半部分,与太清门的联系可谓剪不断理还乱,无论日后他能以洞虚剑诀成道与否,这份香火情面绝割舍不得,说不得还要为太清门覆灭之因果轮动长剑,斩杀仇雠。

    七日光阴倏忽而过,凌冲借用九火照天炉冶炼飞剑,自觉手段精熟,贺百川甚是满意,依旧板着脸道:“好了,七日已过,我这殿上宝材也被你消耗的七七八八,你先去坊市碰碰运道,说不定能如你之愿。还有,这里还有几柄飞剑是我所铸,你一柄带去坊市中贩卖,自有人接应。”伸手一指,九火照天炉炉盖闭合,缓缓沉入地火火井之中。

    凌冲吐了口气,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只是不断提炼宝材、操御火力、祭炼飞剑,纵使他修成洞虚真界,能时刻吞吐天罡之气补充真气消耗,也仍感疲累不堪,见贺百川将袖一拂,殿上现出三柄长剑,一柄明晃晃的、一柄黑黝黝、一柄剑刃发黄,三柄长剑样式俱都古拙非常,锋锐与否瞧不分明,但既是贺百川出手,定然非是凡品。

    贺百川道:“此三剑是我先前答允了赵乘风,替他铸炼,与你那柄五金飞剑一般,只供金丹之下修士使用,金丹之上便不成,但不合你洞虚剑诀的路数。你拿去东海坊市中卖了,可用其中三分之一的财货换取延寿的丹药,想来尽也够用。”

    凌冲忙道:“这如何使得?”贺百川瞪眼道:“为何使不得?你是掌教关门弟子,日后定会主掌门中大权,我先贿赂你一番,免得你日后给我小鞋穿!”凌冲苦笑不已,他是郭纯阳的关门弟子,只要不行差踏错,一个长老的位子多半是跑不掉的,贺百川之言也大有道理,不敢多言,老老实实收好三剑。

    贺百川哼了一声,说道:“没用的东西,还不进来!”殿门洞开,狄谦迈步进来,向座师深深一礼,见地上摆满炼成了剑器,他是炼器的行家,一瞥之间,已知这些剑器虽不算是正经飞剑,但品质上佳,落在凡间已是难得的神兵利器,必是凌冲在这几日之中炼成,目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贺百川道:“狄家的后事可都交代好了?”狄谦点头道:“是。”贺百川见弟子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由得心头软了几分,说道:“你也莫怪师父狠厉,你那些后人都非省油的灯,无事还要生出三尺浪来,不尽早敲打,令其有敬畏之意,迟早败家灭族!正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狄谦低下头去:“是,弟子明白。”

    狄谦是个绵软性子,惜字如金,贺百川对上这位宝贝弟子,也没了章法,不忍再说,岔开话题,一指凌冲道:“你师弟要去东海坊市,我已将那三柄飞剑托他出手,你不必再管了。再者狄泽那小子冒犯师长,触犯门规,念其年岁尚小,罚他去东海坊市之中厮混,不成金丹,终身回山!”

    狄谦口中满是苦意,贺百川此罚可算极重,但狄泽有错在先,辩白不得。凌冲冷眼旁观,对贺百川赏罚分明大有好感,也不出言劝解。那狄泽与他甫一见面,便拔剑相向,只为私仇,枉顾门中长幼之序,依着凌冲在冥狱中杀出来的脾气,早就一剑斩了。东海坊市乃是仙道中的一座大染缸,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去其中厮混恰是锤炼道心的好去处。

    若能出淤泥而不染,心思通透,未必不能结成上品金丹。贺百川此举看似重罚,却也有几分玉汝于成的意思,就看狄泽能否争气,若他不能放下成见,整日怨天尤人,功力修为倒退,谁也救拔不得。若是心思大度,念及贺百川一片好意,自是犹有超脱之日。其中滋味唯有个人品尝,凌冲念及至此,忽然惊觉自家的道心修为却已非凡,纤尘不染,当得一品金丹之道行了。

    贺百川又道:“就让狄泽随凌冲一同去,接掌本门在东海坊市中的下宗,正好赵乘风去了天星界,也该换个人主持外务。”太玄剑派一应外务素由周其师徒主持,赵乘风奉命去往天星界未归,还带了凤兮郡主和李元庆去,外务无人接掌,就由贺百川一言而决。

    贺百川袍袖一卷,将凌冲所炼飞剑尽数收入袖中,说道:“你送凌冲出殿罢。”凌冲与狄谦双双施礼,由狄谦前导,二人出了离火殿。狄谦掏出一面玉牌,轻轻一晃,一道灵光招展,裹住二人出了太象五元宫。



    剑光在太玄峰脚下垂落,狄谦当先步出,凌冲紧随其后,方才他并未出力,全靠狄谦驾驭剑气,自学得贺百川御火之法,这几日揣摩之下,对离火殿一脉的道术已颇有所得,从狄谦剑气震荡之中分辨得出,这位师兄亦是以御火之法为根本道诀,并未修炼太玄六大真传剑诀,因此剑气中火性炽烈,如剑炉锤冶,功力深湛之极。

    凌冲入门十八载,同辈的几位师兄倒是见得不多,叶向天深藏不露,赵乘风八面玲珑,任青气度沉潜,陈紫宗最是神秘,至于狄谦么,却是木讷老成,春花秋月,各有一番气度。面前是一座大湖,正是沙通栖身之地,想来狄谦也知沙通要随凌冲下山,故而将他带来此处。

    就见湖边一株大树之下,一位少年显得十分局促,见二人落地,也不敢近前,正是狄泽。凌冲见狄谦欲言又止,便抢先说道:“狄师兄想来已教训过狄泽了?以下犯上之事,师弟可以既往不咎,此去东海坊市,事关他自家修行之道,我不便插手,要看他自家造化。至于其他,师兄大可放心便是!”

    狄泽是狄家数十年来天赋最高的后人,有望冲击金丹,是以狄谦极为看中,不免骄纵了些,以至于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狄谦受了贺百川训斥,不敢不听,这几日已命狄成辞去铁矿管事之职,闭门思过。对狄泽也臭骂一顿,险些动手废了他的修为,狄泽这才后怕跪地求饶。

    贺百川之意,将狄泽贬去东海坊市中厮混,若他能在红尘中磨炼道心,自有金丹凝结之日,彼时再召回山来,委以重任不迟,若他心胸狭窄,为了被贬之事耿耿于怀,难堪大用,便令其在坊市中终老。狄谦的本意,想请凌冲一路之上代为照料,以凌冲天赋之高,日后必是太玄剑派中实权人物,狄泽若能伏低就小,诚心认错,未必不能挽回,以后好处极多。

    无奈狄谦拙于口舌,被凌冲瞧破了心思,先行表态,凌冲又不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相反出道以来心狠手毒,手中不知多少人命,一个狄泽还真不放在眼中,他若识趣,不妨提携一二,但若倔强不化,也不必多费心神。只十年成元婴的修行之事,就足够他伤脑筋的了。

    狄谦欲言又止,末了只能无奈一声叹息,伸手一招,狄泽不情不愿走来,向二人见礼,叫了一声:“师叔!”凌冲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懒理他不情愿之态,蓦的纵声喝道:“沙兄何在?”其声浩浩荡荡,播于四方,倒把狄泽唬了一跳。

    未几就见大湖深处一条长有数十丈的黑影缓缓游弋而来,左右一抖,雪狼翻飞,忽的化为一条昂藏大汉,一跃上岸,叫道:“怎么叫我等了恁多时日!”对狄谦与狄泽两个只若不见。

    那汉子正是沙通,苦等了几日,早就焦躁不已,他在太玄剑派中只认得叶向天与凌冲两个,叶向天还是仇家,至于狄谦、赵乘风之辈,沙大爷何时沦落到要与一群金丹级数的货色虚与委蛇了?

    狄泽见了沙通,更是噤若寒蝉,太玄剑派小一辈中早有传言,这座大湖中住了一位大妖,蛮不讲理,时常吞吃四周生灵,将本是一座鸟语花香的澄澈宝湖硬生生吃成了绝地,见这大妖居然化形成人,十分忌惮,悄悄向狄谦靠了几步。

    凌冲笑问:“沙兄的细软可收拾好了?”沙通道:“有个屁的细软,这破湖连个像样的血食都没有,老子要再呆些年,还不如直接去楞伽寺出家来的痛快!快走快走!”连连催促。

    凌冲一指狄泽道:“这位狄师侄要去东海坊市,接管本门外物,要随我等同行。我要参悟些神通,一路之上倒要劳烦沙兄出力了。”沙通皱眉道:“怎的还多了个拖油瓶?”瞧了狄泽一眼,嗤笑道:“这小子胆气不壮,怕是……”凌冲皱眉道:“沙兄莫要多嘴。”向狄谦道:“狄师兄,就此别过!”沙通哼了一声,也不理狄谦,将肩头一摇,一道大水飞起,裹住三人,只破云霄而去。只剩下狄谦连连苦笑不已。

    凌冲阴神夺舍祁飞肉身,与申虚一道前往九幽黄泉门总坛。九幽黄泉门总坛位于九层冥土之底,申虚面色晦暗,此次出门实在出师不利,非但自家元婴化身被斩掉一臂,元气大伤,连门中长老赐下的万鬼化神幡也被毁去,回去还不知如何交代,垂头丧气,被凌冲赶上,眼前一亮,暗忖:“此人倒是个可造之材,原本我要将他援引到严亢门下,修炼道法,但我如今犯事,非得立些功劳,不足以脱身,何不将他引入那位前辈门下?正好那人前一个弟子刚死几年,正愁无人接替,要是瞧中了他,也算他一番造化!”

    心中打着不甚良善的主意,面上却笑颜如花,笑道:“祁飞你来的正好!快随我回总坛,引你拜师!”凌冲见他一改颓废之色,显得雀跃异常,暗暗提防。魔道之辈可不是善男信女,笑里藏刀,无事献殷勤,必无好事。

    冥狱之间有条条阴河相连,昔日凌冲要去往那一层冥土,只能经由冥河而去,就算晦明童子也不能无视各层冥狱之间的禁锢,随意挪移空间。而且冥狱之地越深一层,内中栖息的鬼物便越强大,到了五六层之下,不乏有玄阴级数的鬼祖盘踞,甚至传闻之中,九层冥狱中尚有境界超脱于玄阴之上的鬼祖存身。

    凌冲阳神之身来此磨炼剑术真气,忌惮鬼物厉害,也不曾深入三层之下。以申虚元婴真君的修为,绝不能任意往来九层冥狱,果然就见他取出一面玉符,其上满绘神鬼之形,獠牙毕露,口如血盆,令人一见生寒,他道:“此是掌教所赐‘万鬼渡阴符’,万鬼辟易,能任意往来九层冥狱,只可惜此符门中也只有三面,用过一次便须回缴,你到我身边来,且调匀真气,莫要惧怕!”



    凌冲依言到他身边,申虚朝玉符喝了一口真气,那玉符之上腾起蒙蒙宝光,惨绿光华,犹似鬼火,结成一座光幢将二人护住,半空一个霹雳,惨绿光幢已然无踪。凌冲只觉周身一紧,被碧光裹身,目迷五色,耳不闻声,神魂震荡,难受之极。好在他事先稳定真气,阴神夺入噬魂幡中,任由虚空震荡,皆被这杆魔幡挡住。

    这道惨绿光芒去如电闪,往冥狱之下一钻便没了踪影。待到申虚含笑说道:“已经到了!”凌冲这才睁眼,放出灵觉窥探周遭,面上露出骇然之色!他所处之地当是第九层冥狱,已是一处杳渺不知幽深几许之世界,其中之光怪陆离,直如梦魇。

    最令凌冲惊异的是,他目中所及,灵觉所触,皆是浑然厚重到了极处的冥狱阴气,几乎凝成实质。第一重冥土与此处相较起来,阴气冥气稀薄的简直可笑。但阴气冥气深重,压迫修士的灵觉触发,要施展法术神通,难度何止大上十倍?而一旦施展开来,神通道术的威力却也非是在第一、二重冥土施展所能媲美的。

    凌冲初来乍到,只觉口鼻之间都塞满了无止无尽的冥气阴气,连阴神也被古朴厚重的冥气包裹,险些运转不得。若在平时遇上这等精纯的阴气,魔道修士还不欢天喜地的吐纳?但九层冥狱冥气太过精纯厚重,就似一层厚厚的土壳狠狠拍在修士身上,举手投足之间,受制太重,十分的不爽利。

    申虚见他不言不动,仿佛呆了一般,才阴笑一声,道:“是我疏忽了!九层冥狱的冥气太过厚重,等闲修士来此,贸然汲取吐纳,早被撑爆了。既然你要拜入本门,索性先传你一道法诀,能令你在此地悠游自宁,纳冥气以为己用。”当下传了一道法诀,也不甚长,讲的是如何搬运吐纳,内中诀窍当是专为九层冥狱这等厚重冥气所创,十分有效。

    凌冲连忙默记,略一推演,已知此法之中并未动甚么手脚,说穿了不值一提,当是九幽门历代高手推演出的一道小小窍门而已,当下着手修炼,果然依着此法运转真气,再吸纳外界冥气阴气时,爽利了不少,也不至束手束脚。精纯冥气入体,少部分被“祁飞”肉身吸纳,大多被噬魂幡吞噬。这杆妖幡面对几乎无穷无尽的冥气阴气,隐隐发出欢啸之声,似有灵识一般。

    噬魂幡根基太厚,若放开尽情炼化阴气,不知要闹出多大动静,凌冲阴神忙将噬魂幡死死压制,不令其敞开炼化阴气。噬魂幡上魔光闪动不停,似有不甘,凌冲心头一凛,这杆妖幡随着祭炼深入,越发灵异,竟似有了本我意识,只是还懵懵懂懂,就似婴孩一般,以吃奶饱腹为天大之事,不令其吃饱,自然有所怨愤,好在魔幡并未真正化生灵识,被凌冲强压之下,渐渐沉寂下去。

    申虚见凌冲如此颖悟,几个呼吸之间,气象已大不相同,暗暗冷笑:“饶你资质超群,到了九幽之地,也只能任我拿捏。老祖如今大难临头,唯有将你卖给那位前辈,才有缓冲的余地,须也怪不得我心狠了!”心头险毒,口中却称道:“好!祁师侄果然是天生的修道种子,你师父见了定要大大的欢喜!眼下你适应了九层冥土之气,便可随我前往总坛了!”拉着他手,显得十分亲热。

    凌冲更是提防,无奈瞧不出申虚究竟打的甚么主意,见他将玉符祭起,张口喷了一口真气在其上,玉符光华一转,二人又自无踪。这一次只费了一瞬功夫,凌冲耳中闻听大河滔滔之声,心头一动,眼前一亮,就见一条大河横亘虚空,长不知几许,宽亦不知几许。这条大河呈土黄之色,浊浪滔滔,无有穷尽。九层冥狱本无上下思维之别,这一条大河无论从何角度去瞧,上下左右皆是无边无尽,说是江河湖海倒也不错。

    申虚见凌冲面上震撼之色,笑道:“这便是本门总坛所在,这条大河乃是先天黄泉之水,是开派祖师坐化之前,以本身玄阴元神演化,作为本门根本道场,此是魔门秘术,你若能学到本门传承第一的黄泉圣法,再成就玄阴,元神亦能有这般修为。”

    凌冲充耳不闻,自能分辨得出申虚却是睁眼说瞎话,这条黄泉大河若真是九幽门开派祖师元神演化,那位祖师生前修为境界必定远在玄阴之上,深不可测,就算他能以黄泉圣法成道,在玄阴境界也绝不能修成这般法力无边之元神,他也不点破,只默默观瞧。

    这条黄泉大河色泛土黄,内中除却先天黄泉真水之外,居然还有先天戊土之妙用。五行之中土克水,九幽门祖师不知用了甚么手段,收摄了先天戊土之气炼入黄泉之中,非但并不相悖,反而威力大增,这般手段堪称神妙。

    凌冲的阴神阳神分别之后,视距离远近,能共享所见所闻,但现下一个在阳间,一个在九幽,自然全无所觉。阴神自不知阳神要凑齐先天五行精气,体悟其中造化之道,方能修成婴儿,但见了黄泉大河与戊土真气,自然生出几分据为己有的念头。

    阴神化身的见识记忆与阳神一般无二,玄魔两道门户中生平仅见太玄派与九幽门两处总坛。太玄剑派是掌教长老出手,炼制了一座绝峰,将太象五元宫安置其上,其下则镇压血河。玄门传统讲求深自内敛,纵有神异,也内藏不宣。不似魔门,本就飞扬跋扈,在九幽之地更是全无忌惮,任由一条黄泉流荡。

    九幽门想来对这条黄泉十分倚重,不畏外人攻打,黄泉之外竟无一个巡山的弟子,唯有大河滔滔,凌冲震撼之余,运足目力往黄泉内中瞧去,隐约可见无数亭台楼阁,若非身处冥狱,倒要以为是到了仙境了。



    九幽黄泉门与玄女宫一般,皆是修炼水行道法,凝聚先天元胎,练到长生境界,自能将毕生法力转化为先天真水。只不过玄女宫是正道,所修以玄冥真水与天一真水为主。九幽黄泉门为魔道,追求的是先天黄泉之水,因此一个在北冥立教,另一个则在冥狱之底安营扎寨。

    凌冲阴神所修《噬魂真解》,未必就输给了九幽门的黄泉圣法,对这门九幽秘术并无甚么贪得之心,只不过难能有此良机,混入九幽门,说不定还能打探些消息。再说阴神之身要修炼噬魂道法,总要有个安稳去处,无论播撒魂种还是体悟诸般元神,九幽门与冥狱之地皆是上佳之选。

    申虚可不管凌冲怎么想,他未能将阴骨鬼王收归帐下,连长老赐下的一件法器也被毁去,修复不得,回山之后,重罪难逃,是杀是剐还说不定。早就打算将凌冲卖了,将功赎罪。凌冲初来乍到,不知那一条黄泉大河妙用,申虚却是个个中老手,自能分辨的出东南西北,心念一动,足下起了一条阴河,托住二人往黄泉大河东南方向投去。

    凌冲正无可无不可,料定申虚必定没安好心,只是其不曾翻脸,倒也不好猝然发难,阴河涌动,正要一头扎入黄泉大河之中,忽听有人喝道:“哪里来的鬼物,敢闯九幽圣地!”一位少年修士闪身而出,当是暗中巡守的弟子,见了申虚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申师叔!”

    那少年先前气息全无,隐匿的极好,凌冲也未察觉,申虚笑道:“原来今日是向峰师侄当值,这位是你严亢师伯新收入门的弟子祁飞,剑术超群,我特意援引他来拜师的。”

    申虚说来笑眯眯的,向峰听闻是严亢的弟子,面上就有几分不大好看,上下打量凌冲几眼,冷笑道:“这小子来的不巧,听说严长老陪着少主去了一趟域外,回转之后感悟破境机缘,已于百日之前闭关,要全心对抗劫数,怕是不能收他入门了!”

    凌冲瞧了这向峰一眼,见此人腰间悬着一面玉牌,与申虚手中玉符制式相同,当是用来通行先天黄泉大河之阵的法物,此人也不过是个金丹修为,面相甚是年轻,只可能是身后长辈与严亢一脉不睦,这才有意刁难,态度极差。

    申虚惊道:“严师兄要渡劫了么?这该如何是好?”玄魔修士到了法相境界,内外具足,只用心感悟冥冥之中一缕天机,待到劫数临头,便是脱劫境界。这一重境界也无甚玄妙之处,无非是或祭炼法器、或靠着本身修为,扛过劫难。渡得过一派通途,渡不过身死道消。尤其魔道修士作恶多端,损人利己,天劫也更猛烈些,常有天雷轰顶之难,一个不好连元神都保不住。

    严亢修成法相多年,迟迟体悟不到那一点先天元机,劫数不来,自然也精进不得。谁知去了趟天星界,居然开窍开悟,一到冥狱,便自招感天意,不得已立刻闭关,严阵以待。他许诺收“祁飞”为徒,不过是权宜之计,并未打算好好调教,只想传个法诀便罢,做个甩手掌柜。

    申虚眼珠一转,说道:“渡劫乃是天大事情,再谨慎也该当。既然如此,我先带祁飞去见赫连锋,想来会将之收留。”向峰将手一横,冷笑道:“申师叔是本门长老,自然入得总坛。只是这小子么,尚未拜师,便是外人,依门规若敢踏入黄泉禁地半步,杀无赦!”

    凌冲目光一扫,见向峰一身玄色衣裳,到算是一件不错的法器,只在右手手腕之处戴了一枚手镯,必是一件随身法器,只不知其本来面目。阴神修炼噬魂劫法日深,渐渐沾染了几分魔性,尤其在冥狱之中,全无顾忌,这向峰咄咄逼人,凌冲想也未想,出手便是剑气雷音的绝世剑术,张口吐出一道剑光,往向峰头颅绕去!

    申虚眼神之底闪过一抹喜色,他处心积虑将祁飞带到向峰面前,向峰之师与严亢自入门便不对付,恨不能置对方与死地。连带两脉弟子也相互敌视,不过严亢傍上了掌教之子赫连锋,地位水涨船高,向峰之师不敢轻举妄动,但私下小动作不断。

    向峰也是鲁莽的货色,见祁飞是严亢的弟子,恰可趁其未入门时欺侮一番,最好是将之打杀了或是寻个由头逐出九幽门,比之申虚倒是更盼着凌冲出手。只是他究竟比不得申虚老谋深算,算定了祁飞的阴狠脾性,受不得辱,果然按捺不住抢先出手,且一出手便是绝杀一招!

    剑气雷音的手段暴虐非常,剑光未闪,已近眉睫!倒把向峰吓了一跳,此人修行上是个草包,全靠奉承巴结,见风使舵,得了乃师欢心,赐下一件上佳护身之法器,果然便是一枚镯子。受了剑光激引,那镯子迎风便涨,化为一条阴河,长水滔滔,水气弥漫,将向峰护在其中。

    申虚见了,暗自冷笑:“你师傅倒是疼你,居然将一条阴河炼成法宝,赐给你护身,可惜你遇见了祁飞这厮,杀人不眨眼,算是魔头的魔头,你小子不死,老祖又有甚么由头将他贬入那位前辈门下!”

    剑光穿入阴河之中,被大浪长波挤压,光芒收缩,剑气雷音的剑速无形中也受了制约。剑修之道杀伐凌厉,唯一受克制的,便是法力真气深厚之辈,或演化神通,或演化阵势,困住剑光剑气,不令其发威。这条阴河是向峰之师亲手炼制,威力竟不下于申虚的元婴化身,一经发动,水光滔天,犹如巨兽,一口将如雷剑光吞没。

    向峰虚惊一场,待到反应过来,冷嘲热讽道:“我道是甚么东西,原来又是剑修那等拿不出手的货色!你这野路子杂碎难道不知本门的黄泉妙法讲求法力雄浑厚重,正是世上一切剑术之克星么!好了,你既敢对我出手,按着门规我便可将你处死,你也莫想甚么拜师了!”



    这条阴河攻防一体,无论收人收宝,困人杀人,皆具无穷妙用,向峰也得了传授,正要发动另一重变化,万顷寒水如九天倒泄,只在凌冲身上一冲,便能将之擒捉,那时要杀要剐,悉任己意。正是法术将发未发之时,凌冲冷冷一笑,说道:“你师傅传你此宝时,你就没问过,天下剑术变化繁复多端,一条小小阴河就能尽数了克制了么?”

    向峰心头一凉,就见阴河中那道剑光本来受阴河寒水冲刷,光芒敛钝,忽然于剑芒之外又生出一道剑光,缥缈难测,就似人心念头,闪烁之间如心猿意马,肆意奔腾,缰栓不住。这道剑光飞起,竟丝毫不受寒水阴河影响,如鱼儿逆流而上,一跃出水!

    向峰目中倒映出剑光之意,脑中一昏,就此人事不知,尸身栽落!凌冲一剑之间,只用了一个为妙变化,便将一位同级的金丹修士斩杀!申虚见了,面现惊骇之色,他知“祁飞”剑术高强,也未料到其剑法竟然如此凶毒。尤其最后一剑,风雨飘摇,直抵人心,根本难挡难防,那招剑术似乎有所耳闻,但深究之下,却又惘然无觉。

    凌冲下手阴毒,剑气雷音只是个幌子,杀手锏乃是底下一道七情魔念变化的剑光,运用的正是太阴魅剑的功夫。以念头铸剑,念动即至,比电还疾。九幽黄泉门在冥狱之下,噬魂道的魔功虽有所耳闻,但门人弟子轻易不许还阳,只能在九层冥土中杀戮擒捉鬼物,助长修为,并未见过真正的噬魂神通。更何况太阴魅剑就算噬魂道中也无人修炼,向峰死的倒是不冤。

    申虚寻遍记忆,也找不到那招剑术的根脚,只对凌冲更加忌惮,急道:“你怎么如此鲁莽,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你可知向峰的师傅乃是脱劫级数的长老,你杀了他的爱徒,下场堪忧,就算是我也难逃其咎!”

    凌冲似笑非笑,说道:“该当如何区处,还请申师叔示下!”申虚被他眼神一逼,竟有些心虚,勉强说道:“为今之计,唯有抢在其师未得消息之前,将你引入本门另一位前辈门下,只要你能入那位前辈法眼,就算是掌教要取你性命,也要忌惮几分。那位前辈辈分极高,乃是本门硕果仅存之太上长老,神通广大,早得长生,只不肯飞升,数千年来修身养性。这几年忽然动了念头,要收取关门弟子,将毕生所学传授,门中也有不少弟子前去碰运气,皆入不了那位前辈法眼,严亢瞧中了你,怕也是要将你引荐到那位前辈门下,我观你剑术超群,更难得胆识过人,说不定与其有师徒之缘,就带你去碰个运气,好歹也是一番机缘。”

    一番话说的凌冲心动不已,倒非是贪图九幽门正宗传承,感兴趣者乃是九幽门中居然还有辈分在掌教之上的耆宿存世,倒真要见识一番才可。申虚露了心迹,不等凌冲答应,将符牌一指,二人在宝光簇拥之下瞬息穿透黄泉大河,直入九幽门本宗。

    过得黄泉大河只是一瞬,凌冲来不及窥探其中隐秘,就见黄泉大河之内宫殿绵延起伏,恰如龙蛇乱走,星罗棋布,全用冥狱中冥土冥木建造,以阴气黏合,大多呈现出灰黑之色,亦有鲜红之处,满是粗犷之意,与阳间楼舍绝不相同。尤其彼等宫室皆虚虚悬浮与黄泉之中。随流而动,时刻变化,似乎在演化一道惊天阵势。

    凌冲不及细看,被申虚裹挟着径往最深处飞去。黄泉大河之外,向峰尸身之处,几道身影现出,正是其同门,见他迟迟未归,寻了出来。一见其倒地,气息全无,元神熄灭,一人惊叫道:“向峰死了!连元神都被人斩杀!是何人所为?难不成有阳间高手潜入冥狱,杀入了本门了?”

    另一人斥道:“慌甚么!若是阳间高手潜入,绝不会放任向峰尸身留在此处,你没见门中并无示警讯息么!将向峰尸身带回去,请师傅定夺罢!”七手八脚将向峰尸身搬走,寻其等师傅去了。

    九幽门门人弟子不多,毕竟冥狱之中除了冤魂便是厉鬼,阴神之身修炼黄泉法门事倍功半,是以每隔数十年,便会派遣长老前往阳间,挑选有根器的弟子带回山门,向峰的尸身被几人带入门中一处恢宏大殿之中,正有一人高坐云床,头顶冲出一派长河,正自运炼法力。

    一名弟子叫道:“师傅,向峰师弟被人杀了,连元神也被灭去,还请师傅做主!”那人身披法袍,上有无数厉鬼之形,个个磨牙吮血,鬼眼咕噜噜转动,似乎下一刻便会从法袍中脱出,择人而噬。向峰之师金世宗,正在修炼的紧要关头,对弟子之音充耳不闻。他也是自负,任由门人来去自由,以这些货色的道行,就算要强行打断他悟道也不可能。

    头顶一派长河之中,看似波光滚动,犹如银蛇,但仔细望去,却是无数刀光刀芒组成,吞吐刀气,刀意沸腾,无数刀气刀光汇聚成了一条长河。金世宗乃是脱劫级数的大宗师,法力雄浑还在严亢之上。九幽门秘法大多以水行为主,是他跳出窠臼,将本门秘法以刀术催动,逆反五行,以水生金,修成了一手凶悍之极的刀法,仗着这一路逆五行神刀,生生斩破了两重天劫,如今法力更加深不可测。

    刀气长河中,不断汲取虚空中的先天黄泉之力,炼入其中。九幽门有一整条先天黄泉真水,不虞匮乏,非但不曾限制,反而鼓励弟子炼入真水,主掌修行。但要炼化先天之物,何等艰难?等闲弟子唯有望泉兴叹,唯有脱劫之上的大宗师,以无上手段,每日能摄取几分先天之力,融入自家法力之中。

    金世宗运炼半晌,方有一丝微黄水气自天穹黄泉中被摄来,轻轻融于刀气长河之中。一缕先天黄泉之气降落,立时有数百道后天刀气蜂拥而上,如群蚁啃食大象,竭尽所能从先天气息之上撕咬下来一块。虽知一丝一毫,也足以令逆五行刀气之威力增长到不可思议。



    这一番运炼足有三个时辰,三位战战兢兢站着,额上冷汗一点一点渗了出来,谁也不敢开口。金世宗长吐一口真气,头顶刀气长河却不收敛,刀光霍霍,照耀满庭。他瞧了一眼向峰尸身,声如雷震:“向峰死了?是谁!”三个弟子被他语音中法力所激,口鼻中都溢出血来,一个个面色委顿。

    金世宗大手一招,黄泉大河之外,那一条阴河炼成的法宝电闪而回,射入他掌中。以阴河炼成手镯,非大修士不足以为之,这等法宝中皆有炼制之人的心神牵引,凌冲杀了向峰,也懒得理会此宝。申虚倒是有几分觊觎之意,但实在惹不起背后的金世宗。那三个弟子未得独门口诀,也操御不得此宝。一来二去,竟将此宝遗落在黄泉大河之外。

    金世宗大手一摊,阴河手镯展布开来,化为一面宝镜,其上烟云流转,现出一副画面。一人手放剑光,向峰祭起阴河手镯抵挡,却被另一道剑光轻轻掠过头颅,就此当地不起。行凶者是个少年,满面阴狠之色,身旁立着一人,正是本门长老申虚。

    三位弟子见了,个个嗔怪起来,叫道:“那厮是申虚长老引了进来,为何申虚长老坐视不理?岂非是引狼入室!”金世宗面容阴沉,他的眼力非比寻常,远在申虚之上,时光回溯之时,凌冲只出了一剑,剑光飘忽,如梦似幻,却将向峰元神斩灭,剑术之威凶毒非常。

    金世宗可非是申虚那般草包,虽未见过太阴魅剑的招式,却一眼瞧破凌冲的剑术出自噬魂道,再将手一直,那光镜之上移景换影,申虚已带了凌冲来至九幽门总坛最深处。

    金世宗面色一变,已知申虚的打算,冷冷一笑:“虽说那小子进入彼处也难逃身死道消的下场,但我自家弟子之仇,岂能假手别人?向峰,你死在那人手下,为师就用这条阴河为你报仇,也让你瞑目!”向那阴河手镯呵了一口气,双手一搓,喝一声:“去罢!”那阴河手镯化为一道惊天刀芒,绝空而去!

    申虚拉着凌冲来至九幽黄泉门中最深之处,四面萧萧,居然仅有一座小小茅屋,茅屋之前是一口枯井。申虚满面凝重,取了三柱清香,以自身真火点燃,恭恭敬敬插在井口边上,恭声祝祷:“阴祖在上,弟子申虚为老祖物色了一位少年英才,欲求见阴祖,请……”

    话未说完,上下四周忽的亮了一亮,一道如虹刀芒惊天而起,长有数里,雪白色的刀光悬耀虚空,照的人目中白茫茫一片,甚么都瞧不清楚。申虚面色大变,叫道:“不好!”瞥了一眼供香,却见香头并无丝毫动静,连一丝香灰都无,申虚狠狠一咬牙,喝道:“此是向峰之师作法杀你寻仇,你快些跳入井中,我来抵挡那刀气!”

    那刀气来势快绝,凌冲一瞥之间,已知自家除非动用噬魂幡本体,否则绝难接下,想也不想,纵身往井中跃下!眨眼踪影全无,申虚见他乖乖跳井,目中闪过一丝欢喜之色,双手一翻,叫道:“金师兄,是我在此,你也要赶尽杀绝么!”

    那刀气霎时跨空而来,其中传出一声冷哼,理也未理申虚,略一犹疑,狠狠劈入枯井之中!申虚叫道:“你竟敢冒犯阴祖!你不要命了!”略一转念,忙急急飞走,远离这处是非之地。

    那阴祖神通广大,乃是九幽门目下硕果仅存之太上长老,辈分还在掌教之上,只因来历太过久远,门中弟子只能以“阴祖”称之。原本这位老祖就在这处茅屋之中潜修,不问世事,门中也乐得不管。但百年之前,忽然传下法令,要收取门人弟子,传授道法。只要入道不过百年,修为在金丹之下,皆可前来一试机缘。

    阴祖的辈分太高,若能得其青眼,拜入门下,岂非一步登天?一时之间,九幽门中人潮涌动,凡是入道不过百年,金丹之下的弟子顿时趋之若鹜,阴祖对其等倒是来者不拒,每人都传授了神通功法。这些功法皆是九幽门中上乘道诀,在平日连见都见不到,如今却如此轻易便到手。那些弟子欣喜之下,莫不卖力修炼。

    这些弟子皆随阴祖修行,门中还特意开辟了一处宫室,容纳这些弟子。阴祖有言在先,给这些弟子十年光阴,届时修为秀出者获胜,可直接拜师。初时无事,有许多弟子修炼了上乘功法,道行精进,好容易熬到十年,到了阴祖选拔弟子之时,阴祖传下法令,命十年之内修成法相之辈觐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纵使天资再如何卓绝,十年从金丹成就法相,也太过惊世骇俗。

    最后唯有二人到此境界,还是靠了取巧的功夫,根基不稳。二人却不在意,阴祖有言在先,只要法力境界到了,自能拜师,根基不稳,再寻机会补上便是,欢天地喜前去觐见。谁知阴祖只瞧了一眼,摇头说道:“根基不稳,要来何用?”不由分说,一掌便将两人拍死了。

    如此一来,余下之辈自然胆战心惊,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反正上乘道诀到手,就算不拜师,假以时日,修为也定必突飞猛进。当下便有三分之一的弟子偷偷离去,回转本来座师座下。谁知第二日凡是逃走的弟子莫不身体干瘪,成了干尸,死的不明不白。

    这般汲取生灵体内水分的手段,正是九幽门上乘道法中御敌的功夫,不消说乃是阴祖暗中出手杀人,也唯有这等超脱玄阴之上的老祖,方能不声不响在一瞬之间,斩杀这许多修为有成的弟子。

    这下闹得太大,连九幽门掌教也坐不住了,亲自寻到阴祖,说了一番“道理”。九幽门当代掌教赫连无敌比阴祖小了至少三个辈分,但亦是玄阴级数,又有一件祖传镇压门户气运的法宝在手,真要动起手来,未必就怕了这位“老祖”。



    据说两位长生老祖一番“道理”讲了三日三夜,最终阴祖收回成命,允许余下弟子各自回归。赫连无敌也颁下严令,若有弟子胆敢将阴祖所传法诀私相授受,除本人杀无赦之外,还要株连九族,以儆效尤。

    此事之后,阴祖便搬出九幽门总坛,另寻去处,但也未离开第九层冥狱。临去之时曾道:“我欲寻衣钵传人,尔等若见到少年可造之材,可引来我看,必有好处赐下!”阴祖神通广大,连赫连无敌带了几件法宝,也只能勉强将之逐走,他既说有好处赐下,门中长老莫不动心,对此赫连无敌无置可否,依旧闭关修行,不再过问。

    阴祖之事已过去百年,有不少长老陆续引荐了许多有为的少年男女,但无一例外,俱都石沉大海,音信全无。魔道之辈,心思凉薄,只要自家有好处,哪管弟子死活?明知阴祖授徒的手段残暴,为了长生老祖的赏赐,仍是不断遣送有资质的弟子过去。

    申虚毁去了一件万鬼化神幡,又走脱了阴骨鬼王,罪在不赦,掌教怪罪下来,绝无好下场,便思忖将“祁飞”引入阴祖门下,能通过阴祖的手段,成为其入室弟子,可说万中无一,他也不指望“祁飞”能有如此逆天之气运。只要“祁飞”到了阴祖手中,绝难回转,大可将一些责任推在其头上,总是一条保命的妙计。先前便是故意引“祁飞”与向峰照面,谁知向峰太过草包,连一剑也接不下,白白丢了性命。

    凌冲只觉天旋地转,那口枯井望去不过三丈高下,但却别有乾坤,想是用了缩地成寸的法门,联通另一处世界。待得心思宁定,双足落地,耳中听到无穷水声轰鸣之音,寻声望去,不由呆了一呆!

    九层冥土分别为玄阴地狱、孽镜地狱、铁树地狱、失魂地狱、蚀骨地狱、血肉地狱、阴火地狱、寒冰地狱、无间地狱。其中又由三途河、阴川河、血河、冥河、幽冥河、忘川河、玄霜河、黄泉八条大河相连。第九层冥土之中自然便是黄泉大河,他面前正是一条无边无尽的土黄大河!

    九幽门的黄泉大河已是波澜壮阔,威力无穷,但与面前这一条大河相比,不啻小巫见大巫。面前这一条黄泉大河才是先天而生,得乾坤造化,无边无尽,浩浩汤汤,无始无终,周流与九幽之地,渡阴化幽,成就无量功德。

    九层冥土中无上下四维之别,这一条黄泉自虚空中来,长不知其几许,宽亦不知其几许,可说在足下、头顶、道左、身右,种种变化不一而足。凌冲只贪看了几眼,元神一阵恍惚,脑中似有一个声音呼唤,就想迈步跨入黄泉之中。幸好紫府中噬魂幡狠狠一抖,才将他惊醒。此幡越发神异,居然能自发护主,十分的好用。

    凌冲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想到当年尹济祖师、噬魂老人两位,是否也曾深入冥狱,就在黄泉之前立身驻足,潜思良久,才会创出太清役鬼劾神之道与噬魂七情魔念的法门?可惜身边并无晦明童子伴随左右,无法询问当年尹济祖师之心境了。

    正思忖间,忽然心头一凉,一道惊艳刀光自虚空扑跃而出,刀芒拖曳彗尾,全无花哨变化,一刀直劈,往他眉心斫来!这一道刀意凝练到了极处,满是与敌偕亡、誓分生死的意味,功力境界绝然超脱金丹元婴之上,以凌冲的修为,只能闭目待死而已。他在刀光及体的瞬间,居然还有心思观察刀气的变化,一个念头闪过:“这一刀是以水行真气推动,却逆反先天五行,成了后天锐金之气,刚猛莫垓,纯论刀意,已然超脱九幽门水行道法之上……”

    这一刀刀出无回,凌冲也只能闭目待死,忽然滚滚黄泉之中,飘来一朵小小浪花,凝为一团婴儿拳头小大的水团,后发先至,与堂皇刀气狠狠撞在一处!那一团水气看似柔弱,却无坚不摧,生生将刀芒撞得哗啦啦解体不绝,摇碎满天星光,余势不衰,竟生生穿破虚空,不知去了何处。

    刀芒崩散,凌冲元神才从方才生死顷刻中清醒过来,忙一躬到地,说道:“弟子祁飞,谢过老祖救命之恩!”黄泉滔滔,别无他声,忽然一道玄奥到了极处的意念不知怎的,径直落在凌冲紫府之中,显现出一篇繁复法诀!

    凌冲精修《噬魂真解》,对魂魄元神心得之深,只要噬魂老人与夺魂道人不出,颇有余子碌碌之感,但这道意念来不知其所来,去不知其所去,潇洒自在,举重若轻,轻松到了极点。凌冲面无表情,冷汗却一滴滴留了下来,若是方才那人心存恶意,只怕一个照面自家便魂飞魄散,连元神也留不下来。

    细细翻看那部法诀,登时又吃一惊,那法诀开篇四个大字“黄泉圣法”!传闻中此法乃是九幽黄泉门最高秘典,乃不传之秘,内中所载乃是炼化黄泉真水,凝聚黄泉之主的无上法门,与太玄剑派六大剑诀、星宿魔宗的《星宿魔典》一般地位,唯有掌教与诸位长老得传。

    再往下看去,只瞧了一小半,便可肯定,这部法诀多半当真是那《黄泉圣法》了,内中所授玄奥异常,满是吸纳黄泉真气、冥狱气机以为己用的法门,只是法诀不全,只到元婴境界而止。凌冲不由暗暗苦笑,他的运道着实逆天,洞虚剑诀倒也罢了,残缺不全,连这部《黄泉圣法》也自缺了下半部,好似老天有意开他玩笑一般。

    紫府中忽然响起一道沙哑声音,说道:“我名阴祖,黄泉圣法,十年法相,不然就死!”一十二个字,言简意赅,余声无闻。自然便是那位神秘无匹的阴祖所发。大意是“我号阴祖,传尔《黄泉圣法》之法门,若十年之内不成法相,死!”凌冲略一思索,便明了其意,苦笑一声,也不多言,就在黄泉大河之前盘膝静坐,仔细参悟起这部惊天动地的法门来。



    那一团黄泉之水穿破虚空,倏忽来至九幽门总坛,直往金世宗所在大殿落去!金世宗以阴河之水为基,催动刀光隔空扑杀凌冲,不过数个呼吸之间,便感冥狱中极悠远之地自家神通爆发,但下一刻却不由面色大变!

    因为一团黄泉之水突兀出现,水光潋滟之间,忽的化为一道刀光!这道刀光之中蕴含一股无匹之刀意,就算金世宗浸淫刀道数百年,已臻纯任自然之境,在这道刀意之下,亦无所遁形,心头哀丧如死,生出一股不能抵挡之感。

    但他随即一声大吼,一跃自宝座而起,头顶一派刀光长河如九天崩裂,无穷大水喷薄而出,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正面迎上那一道惊艳刀光!那道刀光全无变化,只是最为寻常的轻轻提起、落下,施展了一招凡间武师无人不会的“力劈石山”。但就是这一招看似拙劣可笑的招式,刀芒轻舞之间,却将金世宗的刀光长河尽数劈开,半分也无有阻挠。

    金世宗的三个弟子见师尊被突如其来的一刀破去毕生苦修的刀气长河,俱都惊怒非常。金世宗面上绝无示弱之意,眼看刀光已至,哼了一声,他已知此必是那位阴祖亲自出手,只是一团黄泉之水变化之间,更似是随手为之。那等超脱玄阴之上的老祖,一举一动,皆妙合天地至理,金世宗以刀法入道,便亦以刀法回敬,这一刀躲不过就身死道消,躲得过尚有天大的好处。

    金世宗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刀光已迫在眉睫,只能大叫一声,奋起余勇,顶门开裂,一尊狰狞法相飞出,与刀气长河相融,这尊法相是他性命交修之物,双手一分,刀气长河化为两道刀光,分持左右,双刀交错,再次与阴祖刀光硬碰!

    三柄刀芒在大殿之上硬斫狠劈,光影斑驳之间,皆无退步之意,全是硬桥硬马的手段。阴祖的刀术大巧不工,只连环三刀之间,前两刀将金世宗两道刀光破去,末了一刀平平一切,跟着消弭于无形。至此那一团黄泉之水似也耗尽,没了踪影。

    大殿之上落针可闻,三位弟子呆立不语。只见金世宗的法相自头至足忽现一线白光,连带其下肉身亦有一道红线,竟是被阴祖的最后一道生生将法相与肉身劈开!三位弟子呼天抢天而上,皆是心胆皆寒,他们仗着金世宗的名头,在九幽门中还可作威作福,金世宗一死,三人的下场怕是惨不可言。

    正在号丧之时,只见金世宗法相上那一线毫光缓缓敛去,终至消散,就似从来不曾出现。三位弟子大喜叫道:“师傅,你没死吗!”金世宗法相哼了一声,将手一挥,三人齐齐闷哼被一股沛然大力生生撞了出去,狠狠撞在殿壁之上,当即有两个闭过气去。

    金世宗法相硬吃了一刀,根基大损,好在最后一刀余势已尽,虽将他重创,并未伤及性命。金世宗法相一抖,化为常人大小,看了一眼僵坐的肉身,伸手一指,肉身爆散,化为无穷真气化入法相之中。这具肉身被刀气所伤,根基已毁,倒不如就此化去,补益元神。

    玄魔两道修士到了元婴之上,元神与金丹相抱相融,化为婴儿,便可抛弃肉身。只是大多数修士习惯了形神合一,但凡肉身不损,还是惯于将元婴藏于庐舍之中。一旦庐舍受损,元婴遁出,接续修行之路全无妨碍。金世宗毫不犹疑打散肉身,反哺元神,法相得了一股多年修炼的元气滋养,总算将刀伤止住,不令恶化,刀痕也隐去不见。

    他轻轻仰首,回顾方才那一道刀光惊艳之击,蓦的轻笑起来,接着笑声越来越大,直至歇斯底里,足足笑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慢慢停下。仅剩未昏去的那位弟子惊恐之极的望着金世宗,这位师傅素来喜怒无常,但从无如此失态之时,难不成是被那一刀劈傻了?他可不敢再上前去,谁知道金世宗癫狂之际,会不会顺手一掌将他拍死?

    方才那一刀必是阴祖顺手而为,也并非要置他于死地,当他拼尽全力挡下那一刀时,阴祖所用的刀意、刀术已死死烙印在他元神之中,甚至能感到只要将之领悟,自家的修道资粮积累必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之前他虽渡过两次天劫,勉强突入脱劫之境,但后力垂尽,再不敢引发劫数。阴祖那一刀却令他有耳目一新之感,等若是为他打开了另一扇无尽宝藏之大门。

    “你虽是随手而为,眼下我这只小小‘蝼蚁’还入不了你的法眼,但只要假以时日,我必能修成玄阴,那时再去寻你一较高下,以报今日之仇!那只外来的小虫子便先令他蹦跶几日罢。”金世宗心头阴冷无比的想道,将手一挥,三位弟子身不由主,飞出大殿。殿门轰然封闭,无数烟云自生,却是发动了殿中所设禁制。金世宗迫不及待要消化这一战所得,只留下三个弟子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凌冲得了阴祖玄念传功,就在黄泉大河之前,静坐参悟九幽门至高秘法“黄泉圣法”。他先后得了洞虚剑诀与噬魂劫法两道法门,皆是玄魔两道中最为顶尖的道诀,虽是阴神,但对两门秘术的参悟还在。屈指算来,洞虚剑诀、噬魂劫法、星斗元神剑与太清符法,他以一人之身竟兼得玄魔四大门户根本法诀,着实是一大异数。

    这种种奇遇之中,固然有郭纯阳、尹济与噬魂老人等人的深沉算计,但他自身资质超群,对这四门大法皆有独到见解。其中噬魂劫法与太清符法为完整法门,又有前人珠玉在前,洞虚剑诀与星斗元神剑,一个残缺不全,另一个则干脆是由星宿魔宗基础道法再演化,凌冲修炼之时便须去芜存菁,还要不停思索。如此一来,他的修为进境看似十分缓慢,但胜在根基扎实无比,又能自出杼机,对玄魔两道道法的理解,远在同境修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