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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般看似荒唐的修行手段,却是郭纯阳推演出最适合凌冲这位天生剑心通灵的法子,凌冲也果然不负众望,就算兼修数门最高绝学,道行修为也依旧高歌猛进,阴神阳神双双凝结金丹,也只用了一十八载。但对凌冲最为有用的,却是入道这些年以来,独自培育出的见识阅历,因此得到黄泉圣法之后,他非是似其他小辈弟子,第一时间兴冲冲下手修习,而是自上而下通读数遍,直至记熟不忘,之后才开始慢慢参悟起这部法门。

    洞虚剑诀是剑修之道,太清符法是符箓之菁,噬魂劫法为元神、炼器剑修,星斗元神剑采纳周天星力以为己用,四门法诀竟是道道不同,也正因如此,凌冲在参悟四门法诀时,养成了独辟蹊径、大道独行的气概。

    他将黄泉圣法所载内容铭记于心,细细思索,端坐思维了七日七夜,这才略有所得。阴祖玄念中传来的黄泉圣法是以人间文字书写而成,并非用域外魔文记载,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九幽门中精通域外魔文之辈并不多。阴祖历次收罗传人弟子,皆是以普通文字之形传功传法,若九幽门中精通域外魔文之辈甚多,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黄泉之水流荡不停,冥狱之中并无日夜之分,到处灰蒙蒙一片,唯有黄泉所在之地,水光波澜,尚有几分光亮,但黄泉空有水声响彻,水中却无一个生灵,就算残魂厉魄也没有。九层冥土中上几层皆是熙熙攘攘,无数阴魂生魂来去游荡,大多被修为高强的鬼王捉去,要么大快朵颐,炼化其魂力元气,要么投入万鬼阴池之中,重新铸炼新的鬼物。但黄泉中并无一个鬼魂存在,却是一桩异数。只是凌冲全心参悟,不能分心去想这件事情。

    黄泉圣法记述的法门倒也十分寻常,大意是炼化后天阴气、阴河之水,壮大神魂肉身,直至将肉身元神合一,修成一尊黄泉之主。这尊黄泉之主便是玄阴境界,修士一成此身,立得长生果位,举手投足之间,皆有无穷黄泉阴府之力加持,尤其黄泉之水善能污秽万物,残害神魂,对敌斗法更是威力无穷。黄泉圣法另一桩异处便是取意大水滔滔,遮天弥地之势,讲求真气浑厚,这一点与星宿魔宗不谋而合,实则黄泉圣法与星宿真法并列魔道两道气脉悠长之练气法门。至于谁高谁低,就要看各家弟子道行修为如何了。

    凌冲临来之时,唯恐被九幽门高手看出破绽,特意将噬魂幡牢牢封禁在紫府之中,如此还不放心,又以后天阴阳之气镇压,使之不能泄露丝毫气机,但面对阴祖这位超脱玄阴之上的无上老魔,还是有些底气不足。好在他来此之后,阴祖似乎对他并无兴趣,只传了一道玄念过来,便寂寂无声。想来也是,以阴祖的道行法力,只要不是长生级数,尽皆不必在意,只管碾压过去便是。

    凌冲兀自小心翼翼,切断了噬魂幡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又将自家阴神沉入丹田之中,那里尚有一颗祁飞苦修而成的金丹。他将祁飞夺舍,几经思虑,终究还是将这枚金丹留下,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阴神是以噬魂幡为肉身,修成金丹,可说金丹便是魔幡,魔幡便是金丹,丹器一体。而祁飞原来的金丹是他自家自悟苦修而来,以剑气为主,有了这枚金丹,便可坐实他之前散修半吊子剑修之身份。

    七日之后,他才算将黄泉圣法中前三层心法梳理通透,当下便下手修习。黄泉圣法不愧为九幽门最高秘法,法门殊胜,分阴神与肉身两种修法。若是冥土中鬼物得了,可修阴神法,以鬼身成道。若是阳间修士得了,可修肉身法,形神双了。凌冲既有肉身,自然要选肉身法,他潜神运气,不多时,周身三十六十五处穴窍中缓缓生出吸力,将周遭水行之气吸来炼化。

    九幽门将总坛设于冥狱之底,就是为了弟子修炼方便,冥狱中黄泉之气处处充斥,不虞匮乏,采之无穷,修炼正可事半功倍。凌冲运用黄泉圣法汲取水气炼化,不过几个时辰,周身数十处穴窍中便赫然多了一枚枚晶亮水珠,正是黄泉之气所化。黄泉圣法独辟蹊径,先在穴窍中温养出黄泉真水,再汇入丹田,凝结金丹。因所采所练黄泉真水十分精纯,也就省却了凝煞这一步,与星宿魔宗的道法倒有不谋而合之处。

    修成黄泉水滴,便算是入了门,凌冲丝毫不敢怠慢,加意苦修,以阴祖的身份,说到做到,十年不成法相,必会反掌将他拍死,不敢不用心修炼。如此一来,倒是大有收获。噬魂劫法是以阴神修炼,以噬魂幡为骨血,到底是魂修之法,今日借用祁飞肉身,重修黄泉圣法,感悟穴窍中一丝丝黄泉真水之气汇聚凝结,倒是别有一番体悟。

    魔道功法与玄门道诀立意相悖,但殊途同归,无外乎形神双修,只不过一个吸收玄阴之气,另一个培育纯阳之意。有了修炼噬魂劫法的经验,再来转手修炼黄泉圣法,凌冲入手之间游刃有余,修炼的十分愉快。噬魂幡被镇压在紫府,周身真气十去七八,余下皆是祁飞本命金丹中逸散出剑气,倒也不虞与黄泉圣法相冲,更可金水相生,相互增益。

    一月之后,凌冲已将周身穴窍中皆修炼出一枚黄泉真水,只是所蕴灵气甚少,每一颗只有区区米粒大小。但最后一颗黄泉真水生就,登时与其余真水迭起共鸣,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窍中真水之力不受操控,齐齐震荡开来,有此真水之力加持,凌冲炼化黄泉真气的速度立时增强了十倍不止!

    此亦是黄泉圣法之殊胜之处,能借真水水滴震荡之力,提升吞吐真气的效率。比起星宿魔宗中有斩杀同门,炼化其修为的取巧之道,黄泉圣法中这一技巧却是不知胜过其凡几。三百六十五滴黄泉真水震荡不休,强行拘引黄泉大河之气,凌冲周身登时泛起层层水雾,将其包裹的严严实实。



    九层冥狱之地,一条黄泉大河依旧流淌不休,似乎穿破时空,自远古而来,注入未来而去。凌冲的修行之速已算十分罕见,此得益于他这十八年来融贯玄魔两道最顶尖道法所养成的眼界见识,但在阴祖的眼中看来,却仍是不够。

    过去百年,九幽门有上百位门人弟子被送来此处,修习黄泉圣法,甚至有人一日之内,连破两境,由凝煞境界经金丹,直入元婴,但在那之后,似乎潜力垂尽,也无寸进。与那等天才相比,凌冲这点进境实不足道,因此纵使他只用了七日功夫,便将体内穴窍中尽数修成一粒黄泉真水,也未引来阴祖的惊叹,黄泉滔滔,全无动静。

    如此也好,凌冲起意混入九幽门,起初只想获得些秘密情报,窃取其法门只是顺带而已,谁知被申虚算计,误打误撞居然得了黄泉圣法这等根本道诀,若非阴祖还在一旁,不知动静,他都要立刻起身逃回阳间了。

    三百六十五颗黄泉真水珠次第震荡不休,不断从身前黄泉大河中强行掠夺出黄泉真水之气,吞吸炼化。那条黄泉大河并非先天之物,但承载了冥狱中渡魂遣幽之重担,在冥狱造化规则之下,颇有神异,几乎不在先天灵物之下。若是有人能将这条黄泉大河生生炼成法宝,必定威力惊人,至少一经祭起,等闲的长生老祖绝非对手,也许一击之下,便只能重伤远飚。

    只是这条黄泉大河之水太过庞杂纷乱,若要完全祭炼,就算超脱长生级数的老祖也不可能,也许唯有传说中的道祖、佛陀、魔尊等先天神圣,方有这等无边法力神通。这条黄泉大河如此神异,却也只是九层冥狱中一条活水罢了,相对九层冥狱、无数的冤魂厉鬼而言,却又微不足道。而九层冥狱却也只是隶属于这一方轮回世界的一小块乾坤而已。

    凌冲每念及此,心头皆有颤栗之感,由近及远推测而言,上古之时那一件先天至宝轮回盘,究竟有多大?究竟有多么神异?难怪无数先天大能会为之大打出手,将之碎裂为无数残骸。一块残骸都能演化一方天地,自生轮回,那么当年生生将轮回盘打碎的那些位先天神圣,又该有多么强大?

    这个问题凌冲只纠结了片刻,便即放下。夏虫不可语冰,他的境界见识不到,便纵极想象,也没甚意思,倒不如脚踏实地,好生修行。三百六十五处水滴每一次吞吐,皆是海量黄泉真气,好在守着黄泉大河,倒也不虞匮乏。

    如此修炼不停,一刻不休,到了百日之后,凌冲体内全部黄泉水滴皆有黄豆大小,比先前扩张了数倍之多。接着他将炼化黄泉真气的速度放缓,转而专心锤炼体内的黄泉真水,使之更加坚凝。将真气打磨精纯,方能夯实道基,才能再向上攀登大道之峰。就算阴祖定下十年光阴,不成法相便丢了性命,凌冲也绝不会为了一味破境,而舍弃道基的打磨。

    好在黄泉圣法中也载有打磨黄泉真水的法门,十分黄泉真水以秘法运转精炼之后,收摄来的真气能留存三分,其余七分被尽数舍弃。十取其三,这等精炼的效率在玄魔两道功法中已是顶尖。这部黄泉圣法似乎处处以法力雄浑为追求,连精炼的法门也是极致苛刻,非要将真气打磨到无一丝杂质为止。

    凌冲又用了百日功夫,才将体内黄泉真水滴打磨完成,此时算来,他已是胎动境界之巅峰,随时可以破入凝真之境。胎动境界分为感应、通窍、先天、化神四重境界,最后一冲化神境以魔道来炼,是以玄阴之气哺育先天元神,成就阴神。凌冲本有阴神在身,得黄泉真气滋补,倒也不无小补,却不敢轻易显化,免得露了马脚。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三百六十四处穴窍中的黄泉真水蓦地展动开来,一气涌入丹田,与丹田中那一枚真水滴相撞!黄泉真水之间其性相合,一撞之下,立时化合为一,体内噗噗噗的细微声响不断响起。丹田那一滴黄泉真水一口气融合了其余三百六十四滴同类,说来也怪,总共也只扩大了三四倍而已,化为一枚黝黑水珠,在丹田中滴溜溜乱转。

    这粒黄泉真水成就,凌冲才正式跨入凝真境界。凝真境讲求的是在丹田中修成一道本命之物,若是魂修便是本命阴神、若是器修便是本命法器、若是剑修便是本命剑光、若是气修便是本命真气。黄泉圣法走的是气修练气的路数,因此丹田中是一道本命真气演化的黄泉真水。

    本命真水一成,凌冲反而感觉全身虚软,却是周身穴窍空荡荡的,再无真气满溢之感。先将本命真水放在一边,花费几日光阴,重新将其余穴窍再以真水填满。周身穴窍真水在丹田本命真水引动之下,略一驱动,如潮汐潮涨,举手投足之间有无穷大力滋生,爽利到了极处。

    凌冲试着一拳击出,周身穴窍齐齐震荡,拳印激荡,震得虚空陡起一阵涟漪,拳力所及,耳边一阵鸣啸响过。以他现在的修为,光御使黄泉圣法,仅凭肉身之力,便能将凝真境之下的修士一拳打爆!

    凌冲入道以来,修炼的是剑术、魂术与符法,讲求御敌于门户之外,潇洒来去,从未试过单凭肉身庐舍之力斗法,见黄泉圣法威力如斯,倒也几分新鲜之感。凝真境说来并无稀奇,不必锤炼道心之类,只要不断打磨真气即可,凌冲轻车熟路,不过数十日间已将本命真水打磨的完美无瑕。

    凝真之上乃是凝煞的功夫,换作噬魂劫法的话,凌冲此时要走遍冥狱,去寻合用的真煞煞气。但黄泉圣法独树一帜,不必合修煞气,无形之间省却了太多功夫,因此同等级的弟子修炼,九幽门的弟子在金丹之下的境界,总要比其他门派要快上许多。毕竟因寻不到合用的罡气、煞气,导致修为停滞不前,甚或炼错了罡煞之气,功力不进反退者,比比皆是。



    地煞七十二,魔教中每一门功法合用哪一种煞气,皆是无数前辈以性命、经验总结,但纵使名门大派出身,要寻到合用的煞气,也非是易事。毕竟许多地煞阴脉只在冥狱之中,才有最精纯的储备。要撕裂空间,直达冥土,非是那么容易。而且上好的阴煞地脉早已被各大鬼王瓜分,只看当年凌冲修炼玄霜阴煞时,还要算计两大鬼王火并,才能将阴煞井安稳到手便知。

    黄泉圣法不必修炼煞气,却是意外之喜,丹田中成就一粒本命真水之后,尚有下一步的修法。黄泉大河中除却真水之力,尚有先天戊土精气蕴含其中,黄泉圣法凝煞境的功夫便是精炼戊土之气,与本命真水合练。

    黄泉之水本就是囊括戊土与真水之气,再由冥狱本源气机升华,才别有一番妙用。那一条黄泉大河中戊土精气翻翻滚滚,取之不竭,不虞匮乏。凌冲按着心法所示,缓缓吸纳,不多时周身便又多了一团土黄色气机,古朴厚重,似能包容万物,渗入周身穴窍,直达丹田,与本命真水相合,登时生出另一种妙用来。

    丹田中一滴土黄色水滴幽幽悬浮,每一旋转皆吞吸极多外界气机。这粒水滴如今才算是真正的黄泉之水,虽是后天之物,但其性妖异,按着黄泉圣法所载,这一粒黄泉真水有真正黄泉六七分威力,能洗净修士神魂,使之忘却本来面目,就似在轮回路上走了一遭。

    一粒本命黄泉真水厚重的难以想象,其中蕴含真气之多,是同级凝真境界气修的数十倍。本命真水初成,便散发出一股信信凶威,竟将原本盘踞在丹田中的一粒金丹硬生生排挤到了一旁。

    这粒金丹是“祁飞”生前所练,祁飞此人生性阴狠,却无甚大运,只在早年误打误撞,灭了一处小小修行门户,得其镇派剑诀,却也只到金丹而至。他用了几十年功夫,将所学融会贯通,成就金丹,又凭借天资修成了剑气雷音的手段,这才敢纵横天下。

    但他在凌冲手下屡次吃瘪,再加上进无路,这才答允严亢的招揽,想要从九幽门中学得上乘道术,倘若他能拜入严亢门下,就算学不到黄泉圣法这等镇派秘典,至少也能学到比他原来的剑诀高明甚多的神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被凌冲杀得魂飞魄散,还顶了他的人皮混入九幽门中。

    祁飞所修金丹本质不高,只有三品的品相,尤其又是剑修之道,不求厚重只论精纯,才会被一粒本命黄泉真水逼挤的十分落魄。当初凌冲炼化祁飞的魂识,本想将金丹一并化去,转念一想,却留了下来。噬魂幡并不缺一粒小小金丹的给养,留下此丹又能坐实他“祁飞”的真正身份,这一记后手果然派上了用场。

    凌冲心念一动,那一粒金丹蓦地爆散开来!玄魔两道弟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自毁金丹。毕竟一粒金丹是神魂寄托,元气相抱而成,不知费了多少苦功,要经多少烧炼,一旦毁去便是道基无存,再无回旋之余地。设非御敌必死,要借着金丹之力死地求生,凌冲毁去金丹的手段十分暴戾,毕竟是别人之物,也不可惜,但在外人瞧来,却要气的顿足捶胸了。

    金丹爆开,自有无数真气随之暴动起来。祁飞的金丹中以剑气为主,夹杂些许阴煞之气,凌冲尤有余暇细细分辨,当初祁飞凝煞时并未寻到上乘阴脉,修炼的煞气也稍嫌驳杂,彼时看似无碍,但道行越精进,越会受制于此。毕竟修炼之道,根基为重,就算是噬魂劫法能掠夺旁人精气元神以为己用,毕竟也要自家元神稳固,不然真气逆冲、诸神反噬之下,必定走火入魔,生不如死。

    金丹一去,丹田中真气登时紊乱起来,就算是三品金丹,所蕴含之真气也非同小可,若不加细心梳理,极易损毁丹田。凌冲毫不犹豫,一瞬之间已选定了几缕合用的真气气机,黄泉真水微微一荡,登时将爆散的真气镇压下来,略一回旋,将合用真气炼入自身。

    凌冲本是端坐练气,忽然张口一声长啸,一道玄色气流喷将出来,比箭还疾,化为一道数丈长短的剑气直扑天外!冥狱中并无天地之分,足下也只是无穷戊土之气凝结,头顶亦是昏黄一片,那剑气由金丹中废气凝结,倒也凝练非常,直冲起数百丈之遥,方才渐渐消弭,散于冥狱之中。

    凌冲一口气喷尽废气,登时觉得神清气爽,丹田中再无挂碍,本命真水占据了核心之地,又得了一记大补,幽幽旋转之间,更见精纯。他以大毅力散去金丹,为的是脱出当年祁飞之藩篱,再攀高峰。

    忽听有人轻笑一声:“好!倒是有几分胆色!”黄泉滔滔,全无外客,这一声突兀之极,凌冲当即一跃而起,心念动处,周身腾起一股真水之力,既然修炼了黄泉圣法,对敌上阵自然是御使黄泉之力,尤其此处临近黄泉,更有无穷加持,一分法力足能激发五分的神通。他虽初入凝真,但凭了黄泉圣法真气浑厚的特质,就算金丹之辈,也未必无有一拼之力!

    就见一道浓稠到了极处的血光起自幽深不可知之地,比电还急,向他所立之处投来。凌冲一见,心头便是一惊,这道血光再也熟识不过,当年太玄重光之时便曾亲见,正是先天血神道人法力演化。当初其被郭纯阳与惟庸道人联手,斩了苦修的六大血河化身,负伤遁走,至今无踪,想不到却在此地相遇。

    说来也对,血河黄泉本是一源,皆由冥狱中发源,虽说其性不同,但血神道人若要修复伤势,再也没有比九层冥土更合适之处了。凌冲见了先天血神所化一道血河,冷汗直冒,他紫府中一杆噬魂幡内可是被方有德炼化了一面聚血魔旗进去。此旗乃是血河本源所化,就算残破不堪,也足有两三成血河之力,说不定与先天血神之间就有甚么联系,若被先天血神发现,顺手一击,他可抵御不得。



    反正阴祖必在左近,有这面虎皮不扯来做大旗太也可惜。血神道人现了元神法身,演化无边血河,一条滔滔血浪横亘虚空,声势惊人,与黄泉大河相比,竟丝毫不落下风。他听闻凌冲断喝,呵呵一笑,说道:“小辈有胆!”屈指一弹,一道血光飞出,聚成一道血色雷霆,当头落下!

    血魄神雷乃是血河一脉的拿手神通,当年凌冲未入道时便曾跟随叶向天在灵江之畔,见血幽子演化这道神通,如今时过境迁,血幽子早被郭纯阳处死,却又遇到了血河一脉的老祖宗亲自施展这门神通。虽是随手而为,但一道血魄神雷的威力依旧非是凌冲所能抵挡。

    血雷翻滚之间,死死锁定了凌冲之气机,万万逃脱不得。凌冲甚是乖觉,根本不打算硬抗,反而扯着嗓子大叫:“该死的贼人,胆敢在我九幽门门口逞凶,看本门前辈不将你活活打死!”场面话说完,纵起一道水光,直扑黄泉大河里去了!

    果然黄泉大河中升起一朵小小浪花,将凌冲遁光托住,那道血魄神雷不知怎的,忽然落在凌冲身外黄泉之中,连个涟漪也未起,就似被生生吞没。黄泉中一个苍老声音响起,“我道是谁,原来是血神道友,请入内一叙罢!”黄泉之水洞开,现出一道幽深涡流,不知通向何处。

    先天血神自被郭纯阳与惟庸道人联手挫败,元气大伤,连苦心修炼的六大分身也一齐断送,当即裹伤逃命,躲入冥狱之中。冥土中有无数凶魂厉魄,对血神而言乃是大补之物,又有阴水黄泉之气。血河与黄泉同出一源,但其性不同,血河善于夺人血气灵机,乃是夺天之道。黄泉则能同化生灵元神法力,使之再入轮回,乃是轮回之道。

    虽根本不同,但能相互吞噬滋补。血神道人靠着炼化黄泉之水,补益自家缺憾,十几年功夫终于重伤痊愈,只是要修炼回六大分身尚需时日。血神道人恨太玄派入骨,又算出这一方轮回世界大劫在即,上古先天至宝轮回盘重光乃是定数所限,谁也阻碍不得,唯有尽力攫取最大利益,刚舔舐完伤口,便忍不住出身又来搅风搅雨。

    血神道人自思势单力薄,不敢再上太玄寻仇,特意来见阴祖,想要游说九幽门出力,见一个后辈修炼黄泉道法,竟舍得化去苦修的金丹,重立道基,倒是可造之材,忍不住发了一道血魄神雷,想要将之打死,使九幽门失却一个上佳弟子。既然阴祖有所察觉,他哈哈一笑,全不畏惧,一道细细血光投入黄泉涡流之中不见。

    凌冲不曾料错,阴祖果然不能容忍血神道人肆意妄为,出手替他挡横,黄泉之水一抖,将他送回原处,又自缩了回去。阴祖想来此时已与血神道人接洽,凌冲也无甚么避讳,当即盘坐下来,装成继续修炼的模样,暗中沟通噬魂幡。果然噬魂幡中传来方有德懒洋洋的声音道:“凌小子,你又想问甚么?”

    凌冲忍住气,问道:“我不问你为何还要在噬魂幡中留下一道印念,但幡中炼有聚血魔旗,若是被血河道人察觉,我这阴神分身可吃不下他一记血魄神雷!”方有德叫屈道:“你当我愿意做你的老妈子?此皆是郭纯阳那厮的算计!你放心便是,噬魂幡中有我一道符印镇压聚血魔旗残部,血神子绝难发现。你师傅安排你来冥狱,就是要混入九幽门,学得黄泉圣法,日后自有大用!”

    凌冲奇道:“连我误打误撞混入九幽门,也是我师傅的算计么?”方有德道:“郭纯阳那厮不肯出力,躲在幕后指指点点,却要我来动手,当真可恶!咦?赫连无敌那厮来了!噤声!”

    凌冲心头一动,就见一道洋洋大河起自幽远之地,直投此处而来。那等法力已是玄阴老祖的级数,只晃得一晃便投入黄泉之中不见。隐约可见一人似是手托一件小鼎,虽一瞥之间,却也瞧得出气势凶横绝伦,想来正是九幽门现任掌教赫连无敌。血神道人驾临,气魄极大,赫连无敌闭关炼法,感知这一股血河涌动之气,静坐不得,只得带了门中一件至宝,前来查探。

    赫连无敌投入黄泉之前,似乎淡淡往凌冲处瞧了一眼,惊得他浑身汗毛乍起,不敢稍动。待赫连无敌走后良久,凌冲才长吁一口气,方有德讥笑道:“不就是一个赫连无敌吗,瞧把你吓得,我当年全盛之时,那厮也只配被我噬魂魔念寄托躯壳而已!”

    凌冲没好气道:“那也是当年而已,如今他是九幽门掌教,法力无边,你连前生的神通都未恢复,嘴上占人便宜有甚么意思?”方有德给他说的十分恼怒,忽然笑道:“你气我也没用,想不想知道你师傅要你学会黄泉圣法之后图谋甚么?”

    凌冲想了一想,说道:“我师傅不会无的放矢,想来图谋的必是一件物事,且唯有修炼了黄泉圣法,才有几分指望?”方有德冷笑道:“果然是师徒连心,一丘之貉!不错,你师傅要你图谋的乃是先天乙木!此宝眼下就在阴祖身上,唯有修炼了黄泉圣法,才有机会夺取。此物对你太玄剑派而言,重要非常,关乎大劫降临之前,能否举派逃出这轮回世界,不由得你不上心!”

    凌冲听闻,忙道:“既是恩师之命,我岂敢不从?还请方兄将前因后果与我分说明白,我也好从长计议。”方有德哼了一声,说道:“那阴祖得道极早,修成玄阴只比我前身稍晚,说来还是赫连无敌的师叔祖一辈。那厮心思诡诈,成道之后游历阳间,恰巧碰到一位自域外而来的落难道人,手持一件至宝,动了贪念,当即将之暗算,谁知那道人也是狡诈,将那至宝一分为二,其中一份与自家元神相合,索性舍了元身,用了一桩秘法,投入到了阴祖体内,与其本命真气纠缠一处,反而去吞噬阴祖的黄泉真气壮大自身。如此一来,阴祖也没了办法,只好潜回冥狱,就此闭关,用了许多手段,想要将那人的元神炼化。那人法号已湮没无闻,但可以神木道人称之,便是神木岛的创派鼻祖了。”

    这秘闻宛如惊雷现世,将凌冲唬得一惊,说道:“那神木岛的创派鼻祖不是木岳等四姓之祖先,无意中闯入了一座仙人洞府,得其道法传承,还有一株先天灵根么?怎么又换成了那位神木道人?”神木岛的来历在修道界中可说耳熟能闻,乃是木岳等四姓之鼻祖,误打误撞得了陨落仙人的道统,各自修行,才传下如今四条法脉,都说那位真仙早已陨落,又怎会尚在人世,又与九幽门扯上了关系?

    方有德冷笑:“那神木道人本是域外来客,不知如何流落到此方世界,他手中那一株先天灵根便是乙木精元所化,不知为何其降临此界时已身受重伤,好死不死被阴祖发现。虽说五行之中水生木,但若阴祖得了那株先天乙木灵根,再以九幽门秘法炼化,未必不能逆反五行,道行大进。他也不曾料到,神木道人也是个狠角色,居然早已狠下心炼化了先天灵根本源疗伤,遇袭之时抱了玉石俱焚之心,裹挟半数先天乙木本源与自家元神,一气炼入阴祖体内,反而汲取阴祖的黄泉真气恢复伤势。两人皆是玄魔门中翘楚之辈,又都道心坚凝,竟然就此僵持了下来。神木道人想要炼化阴祖之气反哺自身,阴祖想要炼化先天乙木本源更进一层。这一对战便是数千年过去,如今阴祖好好地活蹦乱跳,不问可知那神木道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从方有德口中所说之秘闻,十有八九是真,毕竟不是每一位长生老祖能似噬魂老人那般纵横天下数千年,造孽无数,播撒无穷魔念,耳目遍及天下的。这一番秘闻听来惊心动魄,但在噬魂老人看来,不过是鹬蚌相争,虽无渔人,却谁也不得利的狗屁事而已。

    凌冲问道:“想来木岳四姓的初祖所得便是那位神木道人的遗蜕和另一半先天灵根了,他们若知自家尊奉的神木老祖未死,还与阴祖纠缠不休,不知该做和想法。只是师傅命我图谋那一半先天乙木本源,究竟要如何下手?”

    方有德道:“你当阴祖会如此好心,挑选合一的传人,上来便传授黄泉圣法这等根本道诀么?神木道人虽然落在下风,毕竟是百足之虫,不可过分逼迫,尤其这数千年来,想必乙木精气早已与神木道人的元神结合紧密,要炼化难,舍弃更难。阴祖挑选弟子,只要能承受得住黄泉圣法浑厚无匹的法力反噬,到了法相境界,自有手段将神木道人的元神引入你的体内,留下精纯无匹的先天乙木精气给自家享用。这便是他挑选弟子、传授上乘法门,还要最短时日修成道果的目的,毕竟大劫将临,早一日解决了神木道人的后患,才有脱出生天的机会!”

    凌冲早知阴祖不安好心,却未料到竟是有此手段,只听方有德续道:“你师傅要你好生修习黄泉圣法,最好是十年之内当真修成法相,只要阴祖动手牵引神木道人元神入你体内,你师傅与我联手,便有法子令阴祖鸡飞蛋打!只是黄泉圣法的功法你练至法相境界,务必连这一具抢来的庐舍一并舍弃,最好是留有一道噬魂魔念主掌肉身,阴神潜伏于噬魂幡中,我自会接引你出冥狱。”

    凌冲问道:“黄泉圣法精妙之处实不在噬魂劫法之下,又无后患,为何我不能再向上修炼?”方有德冷笑道:“我的噬魂劫法虽有破绽,但在这轮回世界中却是一等一的魔道法门,外人想学也学不来。夺魂那厮费尽心机,也不曾到手,到你小子手中,却成了随手可扔的大路货色了?实话对你说,黄泉圣法虽好,后患更大!”

    “这九幽门的创派鼻祖本就是当初轮回盘中自然生出的鬼兵鬼将!其等为天道化身,借轮回盘化身出来,主掌轮回之事。当年轮回盘曾数度易主,每一次换了主人,必会重新将此宝祭炼一番,连带那些鬼兵鬼将也要再加整合。后来轮回盘破碎,许多鬼兵鬼将没了轮回禁制加身,挣脱自有,就起了别样心思。一部分受辖制怕了,就此鱼跃龙飞,再也不肯受人摆布,便成了各方鬼祖。另一部分凭着轮回盘强加给其等的记忆,创出修行之法,能动用一部分冥狱的本源之力,便是九幽门各位鼻祖的由来了。”

    “九幽门的法门虽然斗法犀利,气脉悠长,乃是魔道正宗,但你修炼的境界越高,与冥狱本源呼应便越紧,就越脱身不得,反不如我的噬魂劫法,不受冥狱本源辖制,你以为这黄泉真水是好修炼的么?”

    凌冲听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修炼黄泉圣法进境极快,三分仰仗本来的修道经验,倒有七分是因靠近黄泉之水,取纳炼化方便,又不必着手凝煞的缘故,却原来还有这般隐患,若是真让他修成阴祖、赫连无敌一般境界,岂非毕生也出不去这冥狱九层了?

    血神道人身裹无穷血光,昂然入了黄泉之中,一步踏出,来至一处绝密空间,四周皆是黄泉真水咆哮升腾,只方圆数丈之地空无一物,恰似虚空之中,全无真气。血光一敛,现出一身大红道袍的血神道人,他笑了笑道:“本座已至,还请阴祖道友现身一见!”

    一道小小水光泛起,蓦地化为一道苍老身影,身裹玄衣,腰缠玉带,足蹬朝靴,倒与阳间中为官作宰之辈打扮相似,其人面容亦如水光荡漾瞧不分明,只偶有丝丝翠绿光华闪过。血神子目光一凝,此人必是阴祖,只是非以真身现世,只来了一道元神法身而已,上下打量了几眼,说道:“传说九幽门鼻祖乃是当初执掌轮回路的阴差鬼官所化,今日得见道友装扮,想来传言不虚了。”



    阴祖默然不语,似是默认。血神道人刚要再说,忽然面色一变,忽有一人手托一尊小鼎,踏破虚空而来,周身上下有无穷黄泉圣水流动,阴沉诡秘,兼而有之。此人生的不怒自威,正是九幽门掌教赫连无敌。他甫一出现,先向阴祖施礼,其后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血神道友。想来你舔舐伤口已毕,才敢现身?不知有何贵干?”

    这一番话讽刺挖苦,兼而有之。血神道人面上嗔怒之色一闪而逝,但赫连无敌一身黄泉法力精纯非常,尤其手中一尊镇玄鼎更是控御先天真水之至宝,威能非凡,一人一宝加在一起,几乎可以力敌阴祖这般老牌的玄阴之辈,若是翻脸,绝讨不了好去。勉强压抑怒气,格格笑道:“本座此来,只为阴祖道友解去隐患,炼化其体内神木道人之元神。”

    赫连无敌眼中神光一闪,阴祖与神木道人元神纠缠,虽然隐秘,倒也瞒不过这些通天大能,问道:“神木道人的元神凝练非常,又与我师叔祖的真气纠缠不休,已是无分彼此,不知道友有何妙计,能将之炼化,却又不伤阴祖分毫?”

    血神道人哂笑道:“阴祖收取那许多弟子,传授黄泉圣法,不就是为了让其修炼到玄阴境界,再以秘法将神木道人元神转嫁其上?可惜黄泉圣法要成就玄阴,所需修聚的法力太多,实在太难,以至于数千年岁月蹉跎而去。本座炼有六大血河分身,每一尊皆是待诏之境,只消用秘法合一,自能突破玄阴,便可用来承载神木道人之元神,此法胜在省事迅快,一劳永逸。不知两位道友以为如何?”

    阴祖面容上水波微荡,似起波澜。赫连无敌哂笑道:“黄泉、血河一体同源,神木道人仗着乙木之身,汲取阴祖的黄泉真气壮大己身,若有道友血河分身来作承载其元神之法器,倒也一举两得,不伤根本。可惜道友那六具分身早已被郭纯阳一剑斩了,如今却又拿甚么来应承我等?”

    血神道人咬牙切齿道:“郭纯阳毁我道基,此仇必报!本座六大分身虽被毁去,若有充足的黄泉真水本源,不必十年,也可修炼了回来,就看贵派舍不舍得了!”赫连无敌眉头大皱,血神道人毛遂自荐,前来解阴祖之危,却是瞄准了九幽门中珍藏的黄泉真水本源,此物太过珍稀,为黄泉圣水之菁,唯有玄阴老祖方能炼化出来,但提炼极难,往往花费数十年苦功,也不过数滴而已。

    此宝乃是黄泉门玄阴老祖之根基,平日就算最亲近的门人弟子也舍不得赐下一滴,足见珍贵。血神道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血河黄泉同源而生,倘若有足够的黄泉真水本源,修炼回六大分身直是反掌之易。但一来此宝太过珍稀,赫连无敌雅不欲平白送出,二来若真被血神道人治好阴祖之患,他在门中地位势必受到掣肘,非其所愿。

    血神道人瞧出他顾忌之意,讥笑道:“此事合则两利,最是干脆不过。但若是道友忌惮阴祖痊愈之后,与你争权掣肘,本座倒要缄口不言了。”赫连无敌身为魔道巨擘,岂会被几句挑唆之言乱了阵脚,正要出言反击,却听阴祖一张木讷的面上忽然说道:“可以!”

    赫连无敌与血神道人俱是一惊,血神道人随即大喜,生怕其反悔,说道:“道友既然答允,还请将黄泉真水本源与我!”阴祖二话不说,手掌摊开,一条筷子粗细的水流如一条小蛇般,懒懒盘踞一处,正是黄泉真水本源。

    血神道人一见,目中掩饰不住的贪婪之色,忙一伸手,那小蛇嗖得一声射入其掌中,虽只筷子粗细,但其中黄泉真水本源之厚,远超血神道人先前估算,忍不住面色狂喜。

    阴祖几千年来隐居遁世,与神木道人元神争持,表情十分木讷,颇有些走火入僵的模样,但内中元神活泼泼,绝非枯木一流,那一条黄泉真水本源是他千年凝练,如何区处是自家之事,不受掌教节制,赫连无敌见他轻易送出,眉头大皱,却不曾出手阻拦。

    血神道人宝贝到手,便有了去意,阴祖忽道:“十年,回来。不然,死!”七个字,颇有言简意赅之妙。血神道人却听得懂了,是要他十年之后带了六大分身前来,若敢食言而肥,难逃灭亡之下场,他笑了笑,说道:“道友若是信不过本座,本座便留下一道本命气机为证,凭此气机,本座身在何处,道友随时可以查知,也不怕本座带了好处潜逃了。”

    阴祖十分干脆,又将手掌伸出,血神道人面上筋肉抖了一抖,张口吐出一道血箭,落在其掌中。那血箭散发幽幽阴寒之气,正是他本命元机所化,此物在手,凭了阴祖的手段,自是不难查知血神道人的下落,甚至九幽门中尚有许多邪术,能以这道血箭之力,催发暗害血神道人本体。

    血神道人留下本命元气,倒也颇为光棍。阴祖收了血箭,转身欲走。赫连无敌忽道:“且慢!”阴祖缓缓扭过头来,只见赫连无敌将手一挥,面前黄泉之中突兀现出数十道光圈,内中皆有一人盘坐,或皱眉苦思,或打坐静修。皆是百年以来被或拐或骗,来至此处随阴祖修习黄泉圣法之辈。

    赫连无敌道:“此皆是随师叔祖修炼黄泉圣法之辈,其等资质极高,乃是本门未来一代的种子,既然师叔祖已有血神道人的分身为押注,何不放开其等禁制?正好本座也有用他们之处。”

    阴祖瞧了那些光圈中的弟子一眼,眼神漠然,说道:“也好。”不等赫连无敌发话,已身化水光,走了个干净。赫连无敌一口气保下数十弟子,嘿嘿一声冷笑,这数十弟子皆是天资超凡之辈,尤其难得的是,在阴祖高压手段之下,莫不日夜苦修,如今除却新来的一个叫祁飞的,其余修为皆在金丹之上,甚至有七八人连元婴都修成了。



    宗门兴旺与否,除却要有长生老祖与法宝镇压气运,门中新生弟子亦极重要,这百年以来被阴祖搅闹,九幽门几乎未出甚么出类拔萃的弟子,但有了这数十人,气象立即不同。只是赫连无敌乃是魔道掌教,自不会有姑息之意,还要这数十弟子出战,就如养蛊一般。

    血神道人拔脚欲走,赫连无敌冷冷道:“道友得了黄泉本源,倒是占了好大便宜。眼下还有一桩买卖,不知感兴趣否?”血神道人笑问:“是甚么买卖?”赫连无敌道:“百年之后便是天地大劫,轮回盘重光之日。本门弟子修炼了黄泉之法,已与冥狱本源气机相连,似我与阴祖之辈,绝难脱离此一方世界。倒不如趁大劫降临之前,多捞些好处。我欲平荡这一层冥土,将所有鬼祖一网打尽,尽数炼化,祭炼一件法宝,用来镇压门户气运。道友亦是魔道前辈,不知可敢出手,捞一笔好处么?”

    血神道人微一愣神,抚掌叹道:“好重的煞气!好毒的心思!诸大鬼王鬼祖与贵派同出一源,只是其道不同,无尽年岁以来相安无事,如今劫数临头,道友便要赶尽杀绝么?只是九层冥狱越向底,盘踞之鬼祖法力越是精深,有些丝毫不弱于阴祖,贵派杀上门去,不怕杀敌一万自损一千么!”

    赫连无敌将手中镇玄鼎一抛,阴笑道:“本门自有克制鬼祖之法,就看道友敢不敢共襄盛举了!”血神道人血色眼珠咕噜噜一转,笑道:“既然如此,倒要领教贵派的手段了!”两位魔道老祖相视一笑,说不出的杀机四溢。

    凌冲正自百无聊赖,与方有德一问一答,询问噬魂劫法中的疑难之处,就听一声荡笑,一条血影自黄泉破水而出,转瞬不见。眼前忽然一迷,周围已多了数十人,瞧身上法力波动,皆是修炼黄泉圣法之辈,一个个法力雄浑深厚,但相互望去,目中却殊无亲近之意。

    耳边忽听有人说道:“我乃九幽门掌教赫连无敌!尔等从阴祖修习黄泉圣法,便是我九幽门弟子,如今阴祖闭关修行,尔等不必埋头苦修,随本座征战冥狱之中鬼祖,若能斩杀鬼将、鬼王之流,本座会重重赏赐!若是临阵脱逃,立时打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这数十人前来拜谒阴祖,学会黄泉圣法的法门,最多不过数年,有的早已修成元婴,眼看再进一步便能凝结法相,成为阴祖入室之徒,一步登天,却被赫连无敌轻飘飘一句话打落回原形,当即暴怒。一人喝道:“我等乃是阴祖弟子,纵使掌教之命也……”话未说完,黄泉深处似有微风拂过,那人一颗头颅蓦地爆裂开来,露出紫府之中一尊婴儿,尖叫声中刚要起身遁逃,就见一尊元婴化身如寒冰向火,硬生生化成了一滩污水,得了一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这一手凶暴残酷,果然真的余下数十人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头挑刺。赫连无敌身在黄泉之中,向虚空道:“本座要尽起本门人马,平荡第九层冥土,将一干鬼祖捉来炼化,祭炼一件脱劫之宝,也好在大劫来时庇护本门基业。师叔祖本源损耗太多,怕是难以镇压神木道人元神,不妨出手相助,若是捉到了鬼祖之流,便任由师叔祖炼化,如何?”

    黄泉深处寂然良久,方才传来阴祖之声:“可!”赫连无敌阴阴一笑,转身一步踏出黄泉之外,凝立虚空,俯视一干弟子,大袖一摆,喝了一声:“去罢!”凌冲等众弟子只觉天旋地转,再一回神,已身在九幽门中,头顶又是一条创派祖师元神所化长河。

    凌冲镇定心神,只听方有德悄声道:“眼下赫连无敌要荡平冥狱,凡有作对的鬼祖一概击杀,用来祭炼一件法宝,你我若无必要,不必联络,你自家好自为之。那黄泉圣法千万莫要荒废!”言罢寂然无声,想来已是去了。

    凌冲纵目望去,见身处一处玉台广场之上,周遭不过百人,但人人气机强横,身畔宝光隐隐,杀气腾腾,想来是挑选出的一批精干弟子,参与围杀冥狱鬼祖之役。百余名弟子分为五只小队,每一支皆有一位玄阴老祖坐镇带领。每一位老祖皆是货真价实的长生之辈,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瞧得凌冲矫舌不下。

    太玄剑派隐忍了两百年,也不过百炼一人突破纯阳,外加惟庸老道辛辛苦苦祭炼了一件法宝出来,已是玄门中中流门户的势力。九幽门随随便便便出动了五位玄阴老祖,还不算上掌教赫连无敌与阴祖这等战力,实力之厚,令人咋舌不已。实则凌冲也是高估了九幽门之战力,这些老祖守着黄泉大河,每日只是木然炼化其中真气纳入体内,黄泉圣法又极为殊胜,破关入境自然比其他门户来的快些。但其等也受制于冥狱气机,不能深入阳间,不然一身战力便要跌到谷底。就算赫连锋出天星界,也要严亢护道相陪,才敢出去,便是此理。

    一座法台之上,却不见赫连无敌的踪影,只有五位玄阴老祖默立,一位火红脸膛的老者忽的厉声喝道:“众弟子各随本阵老祖冲杀,令行禁止,不得退缩,违者立时灭去元神,绝不姑息!走!”五位老祖各自伸出手来,默运法力,法台之上五色光华闪过,百余名弟子已然无踪。

    九幽门此次可谓动用了极多底蕴,连数位闭关苦修的玄阴长老也被赫连无敌以掌门令搬了出来,就是要以雷霆一击,犁庭扫穴,不令各大鬼祖再有猖獗之日。说来也是受了申虚的牵累,他回山之后,将鬼铃鬼祖派长凄鬼王插手招安阴骨鬼王之事禀告,赫连无敌也懒得理会他那些小心思,倒是对鬼铃老祖之辈起了戒心,其早有荡平各大鬼祖之意,恰好借了这个由头,说动门中诸长老出手,许以重利,只要将鬼祖或擒或杀,是收为傀儡奴仆还是炼化了事,门中绝不过问。他则坐镇中央,但有鬼祖兴风作浪,便行那雷霆一击。



    赫连无敌深谋远虑,早就打算在大劫降临之前,肃清冥狱中诸般鬼祖,免得后防不稳,毕竟九幽黄泉门与其他门户不同,修为越高,与黄泉阴河的联系便越紧密,尤其是他这等玄阴级数的老祖,元神早已与冥狱本源相连,倘若强行挣脱,便要从长生境界跌落,这是每一位玄阴老祖皆无法容忍之事。

    九幽门早已暗中经营多年,对诸位鬼祖或分化或打压,连元婴之上的鬼王也不放过,如今赫连无敌也懒得再等,以雷霆手段发作!五位老祖中最矮小的一位将手一挥,一条大河飞出,将分在他手下的弟子裹住腾空便走,移形换位之下,众人已来至一座高山之上。

    冥土中戊土之气与黄泉之水最生,化生为许多高山大河,只是阴气森森,迥异于阳间物事。凌冲所在队伍不过一二十人,但各个修为精深,起码也在金丹之上,倒是凌冲只有凝真修为,甚是出挑,平白受了不少白眼。凌冲也懒得伪饰,一一回瞪回去,当下就有几人心生不忿,要出手教训,恰有一位脱劫级数的宗师厉声喝道:“我乃伯齐老祖座下墨染,尔等归为老祖统领,与鬼物对阵之时,务要奋勇争先,自有重赏!若是裹足不前,立斩不饶!本座赐尔等一卷阵图,尔等各安其位,只将自身真气注入其中,借阵图而动,自能护住自身无事!”

    将手一扬,一道宝光飞起,其中隐约是一卷图画模样,渐次招展开来,图画之中共有二十四处空缺,墨染将手一指,众人身不由自,飞身入了阵图之中,墨染喝道:“还不速将本身法力注入!”众弟子不敢违抗,忙端正心神,将法力狠狠灌注阵图之中。

    如此一来,高下立判。阴祖只传授了数十人黄泉圣法,归属于伯齐老祖麾下修炼黄泉圣法之人只有三个,此三人一经发动,头顶各自现出一条小小浊流,一经注入阵图,立时激起一圈圈蒙蒙光华,远比其他弟子真气修为来的浑厚精纯。

    其余弟子修炼的法门要远逊于黄泉圣法,所贡献的真气竟比不上凌冲等三人所发。凌冲虽只凝真境界,但体内三百六十五滴黄泉真水齐动,真气之强,竟不弱于一旁的几个金丹弟子。

    他也是首次见识到阵图之物,之前曾有耳闻,知晓阵图之物亦是一件法器,但别有一种微妙,以诸般天材地宝,描摹天地大道于其中,与符器倒有几分相似,甚至上古之时便有一脉修士,只修阵图,到了一定火候,再将元神与阵图化合唯一,亦有机会冲击长生境界。

    九幽门底蕴深厚,有阵图一脉传承不足为奇,凌冲表面上十分乖觉,趺坐阵图之中,将本身黄泉真气毫无保留释放开来,实则却从噬魂幡中分出一缕魔念,借由真气之助,在这卷阵图中遨游。反正方有德已然出手,不怕暴露,再者与他一般好奇之辈所在多有,必也会放出元神灵识,探究此宝之妙。

    果然墨染只淡淡瞧了一眼,全不在意。进入阵图的所有弟子都忍不住放出灵识,探查这卷阵图之妙,修为最深者是一位元婴真君,在阵图禁制中肆意游荡。这卷阵图名唤九曲图,乃是仿了伯齐老祖一件随身法宝所炼,威力至大。这些弟子元神乱飞,也无法究明此宝之根本,索性听之任之。但他对凌冲三人修为之精纯,深感惊诧,就连他所练也非是黄泉圣法这等至高法门,不由心生妒意。

    “阴祖太也胡闹,黄泉圣法岂是随意乱传的?就算是伯齐老祖也非是以此法成道。百年以来,总有一两百人在阴祖处修炼此法,但大多受不得凝练金丹时黄泉真水反噬,爆体而亡,也只有区区数人机缘巧合,安然渡过,但此法若要成道,须修聚无量真气,寻常人物根本驾驭不得。那三人眼下看似真气浑厚,远超同侪,但后患无穷,不能交以重任。”

    黄泉圣法修炼之时,最大的关隘却是修士驾驭不得庞大之极的黄泉真气,导致真元逆冲,当场爆体而亡,九幽门中以此法登临大道者,亦是凤毛麟角。凌冲放出噬魂魔念,见墨染果然不曾在意,便胆大起来。噬魂魔念比一般修士的灵识更加隐蔽深沉,借由禁制之力,瞬息之间游遍凌冲真气所过之处,但要往核心禁制中侵染,却被一层隐晦的法力阻挡。凌冲不欲惊动墨染,当即住手。

    九曲图被墨染祭炼的与心神相合,但有异动必会查知,凌冲也不敢甘冒奇险。众弟子入阵之后,墨染心念一动,九曲图一抖,化为一条污浊河流,腾空便走,电射一般投向东去。

    此山东去不远,竟有一座巨大城池盘踞,内中影影绰绰,不知驻扎了多少阴鬼。凌冲身在阵图之内,却不妨碍他查探周边形势,见那座大城法度森严,建造的颇有章法,不似寻常,也是吃了一惊。第九层冥狱素来荒凉,却不知为何一下冒出这许多阴鬼来。

    伯齐老祖早已隐去不见,此来是奉了赫连无敌之命,对盘踞鬼城中的一位鬼祖下手。冥狱广大无边,又有无穷空间隐匿,但九幽门立派悠长,早已将各层鬼祖栖身之地、所修道法境界,查探的一清二楚。

    鬼城中鬼祖名唤伽薄老祖,乃是十分罕见的以肉身成道者,神通广大,素来鼻孔朝天,不服九幽门管束,连赫连无敌派来招安的使者也给打杀了,伯齐老祖在五位出战的长生老祖中法力最强,又有一件九曲九泉图的法宝在身,被遣来诛杀这位伽薄老祖。

    那座鬼城是伽薄老祖数万年经营的根基所在,伯齐老祖甚是阴险,自身隐去不见,却暗将九曲九泉图放出,化为一条无边大河,显现于鬼城之上。这般大河压顶,城中阴鬼见了,无不惊惧非常,登时犬突狼奔,四散逃命。



    九曲九泉图演化无边黄泉之水,如垂天之慕,向下压来,只要压得实了,这一城的鬼物势必尽数飞灰湮灭。城中忽有大喝之声传来:“伯齐老鬼,欺人太甚!”一道身影飞上半空,恶狠狠一拳捣出,拳风所及,方圆千里之内皆起了一阵飓风,狂卷乱飚,拳力逐天而上,生生将九曲九泉图所化浊流大河击的飞了出去。

    那人正是伽薄鬼祖,以肉身成道,近战之术天下无双,现了鬼祖法身,高有数十丈,周身筋肉如铁,阔口獠牙,面生四目,说不尽的狰狞可畏,叫道:“伯齐!你们九幽门太过霸道,只因我不服拘束,就要来将我打杀么!”口中说话,一双鬼手一分,无尽冥土气机涌来,化为一杆大棒,横空便是一挑,又将九曲九泉图挑飞。

    鬼祖之辈更是奸狡无比,一面说话逗引伯齐心神,一面又暗中出手。这一棒之威甚大,九曲九泉图硬生生承受了一棒,内中无数禁制被击的粉碎,险些被打落品级。好在此宝元灵已生,当即出手梳理图中元气,免得遭受重创。

    伽薄鬼祖一击得手,正得意间,忽然一道阴影现于身后,一只大手轻轻摁来,正拍在他真身背上,那大手纯为黄泉真水所化,歹毒无比,善能销骨毁神,滋滋声响中,将他法身腐蚀了一大块!

    伽薄鬼祖怪叫一声,已知是中了伯齐老祖暗算,以九曲九泉图吸引他心神,却将玄阴元神遁出,一击得手。鬼祖不敢回击,一步踏出,已在万里之外,但见一道阴影凝立,一语不发,又伸出一只大手拍来。

    伽薄鬼祖长吸一口气,背上血肉模糊,隐约是一只掌印的形状,但随即血肉蠕动,转瞬之间已生长完好,就似不曾受伤。肉身成圣,灵肉合一,肉身之伟力不可思议,无论受了多重伤势,只要真气足够,一个念头之间便可血肉再生,但黄泉之水,其性甚毒,表现看去无恙,内中却仍有残留之气,不断吞噬腐化其血肉。

    伽薄鬼祖于冥狱成道,生平也不知经历多少大战,受了伯齐老祖一记暗算,仍自怡然不惧,大棒一横,将对手攻势挡住,随即棒随身走,如卷龙蛇,棒影铺天盖地之间,罩向伯齐老祖元神阴影。

    伯齐老祖将手一招,九曲九泉图落在掌中,轻轻一抖,化为一柄长剑,剑尖颤动,千点万点,每一剑皆正中棒影,每一相交,必惊起无穷气浪,两位玄阴老祖交手之间,声势猛恶之极!

    九幽门亦有剑术流传,尤其在伯齐老祖手中施展出来,更是精妙到了极处。凌冲自然不肯错过这般观摩的良机,无奈两位老祖动手,一剑一棒之间,搅动天地,法力波及,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修士所能窥探,只瞧了一眼,就险些双目流血,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耳边墨染声音传来:“众弟子收心运功!”凌冲一凛,忙镇定心神,将黄泉真气毫无保留注入九曲图中,免得露出破绽。果然墨染甚是满意,也将元神显化,投入九曲图中,神宝合一,驾驭宝图,演化无边浊流,一气冲入鬼城之中!

    鬼城中皆是伽薄鬼祖麾下,亦有法力高强者,见两位老祖动手,自忖逃遁必死,不如奋力反抗,还有一线生机,当下便有无数阴鬼施展神通,往九曲图所化大河上击来。

    墨染法力经天劫洗礼,甚是精纯,不在金世宗之下,只不过金世宗精修刀法,他却转为祭炼法宝,这道九曲图在他手中祭炼了几近千年,甚是灵动,所化浊流大河波光绚烂,将无数神通一口吞下,也只打了几个浪花而已。九幽门法术神通天生克制阴鬼之身,浊流大河所经之处,无数阴鬼逃避不及,被生生卷入,经由阵图炼化,打散为精纯真气,反哺了这件法宝。

    凌冲等众弟子托庇其中,这是真正的战阵杀伐,神通法术满天乱飞,非是靠单打独斗便能取胜,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众弟子在阵图中个个面色惨白,唯有拼命鼓催法力,注入九曲图中,这件法宝多一分威力,他们也多一分安全。

    凌冲自然也不敢怠慢,三百六十五处黄泉真水发动,所供应的真气倒是堪比一位寻常的金丹弟子。大战爆发之后,墨染要专心御使九曲图,诛杀鬼城中鬼物,对众人的防备也松懈了下来,不克时时紧盯。凌冲先前分出的噬魂魔念本就在九曲图中逛荡,内中藩篱一去,登时活跃起来,借墨染调动九曲图真气的当口,瞬息之间已游遍整座阵图,他早有打算,他的噬魂劫法修为不够,还不能沾染高阶法器中的禁制,转而将目标对准二三十个弟子。紫府中噬魂幡抖动不休,分化无穷魔念,条条魔念如电如轰,一弹指间已在所有弟子紫府中潜伏下来,伺机污染其元神。

    这些弟子中不乏金丹、元婴境界的大高手,法力浑厚,但再也想不到竟有噬魂道之人混入阵图中,偷施暗算。连墨染都万料不到凌冲竟精通噬魂劫法,尤其噬魂魔念并未触碰九曲图核心禁制,只沾染了一干九幽弟子,神不知鬼不觉,一时不察,竟被凌冲得手。

    凌冲安然种下噬魂魔念,心头笃定,集中精力输送黄泉法力,偶尔在其中夹带私货,以魔念分神刺探九曲图祭炼之妙。这般法宝祭炼之法,已是上乘器修的手段,不知九幽门从何而来。

    冥狱中各位鬼祖无不将万鬼阴池当做随身至宝,苦苦祭炼,此宝在手,妙用无穷。但偏生伽薄老祖以肉身成道,只一意打磨自家肉身,万鬼阴池视同鸡肋,并不曾祭炼。连这座鬼城中众鬼也不过为了显摆排场,搜罗了些孤魂野鬼,颇有来者不拒的架势。

    但越是如此,越有那修为高深,不肯寄人篱下的鬼王鬼将前来投靠,只求一个自在无拘,谁知今日有此横祸。鬼城中共有十几万鬼物,修为在金丹之上者亦有数千,尚有几百元婴鬼王,若能合力一处,未必不能与墨染的九曲图斗上一斗。无奈鬼蜮难测,大难临头,众鬼先想到的唯有各自逃命,乱成一盘散沙。墨染脱劫法相与九曲图合一,浊流连刷,专挑元婴鬼王下手。元婴鬼王单打独斗根本反抗不得,被大河一刷,飘飘荡荡落在其中,不见了踪影。



    九曲图中禁制甚为歹毒,鬼物被收摄了来,狠狠一磨,就成了滚滚阴气,被阵图炼化,连灵识都不能保全。鬼城中鬼物太多,也是一笔罕见财富,若能尽数炼化,足够将此宝硬生生推高一个阶位。但鬼城中诸大鬼王终于反应过来,深知再不联手对敌,唯有死路一条,当即有数位元婴级数鬼王大声疾呼,甚而还有一位脱劫级数大鬼王,祭起一只通体铜锈的古灯,灯芯燃气一蓬碧绿火焰,显得邪祟无比,此火一出,笼盖千里方圆,凡在阴火之下的鬼物皆将自身法力注入,自能获得阴火庇护。

    那大鬼王境界与墨染相当,又有不下于九曲图的法宝在手,越来越多的鬼物托庇于其麾下,借由一盏阴灯将众鬼法力聚合一处,使九曲图不能侵害。墨染也从未奢望能将鬼城鬼物一网打尽,只趁着两位老祖斗法,尽力多占些便宜。法宝阵图非比其他,多吞噬一个鬼物,便多一分威力。

    九曲图所化浊流大河在鬼城之上吞杀了无数鬼物阴气,隐隐亦有突破境界之兆。那位大鬼王大怒,将鬼灯一指,无数鬼火阴雷发出,打的九曲黄泉污流乱溅,鬼火黄泉相克,残火与污流四面飞洒。墨染与大鬼王斗得精彩纷呈,惊险非常,但双方心头皆知,就算打破天去,也左右不了战局走势,谁胜谁败到底要看两位长生老祖拼命的结果。

    伽薄鬼祖手中大棒狂舞,气吞山河,举手投足之间皆有毁天灭地之威。但伯齐老祖只将九曲九泉图演化无边兵器,或枪或剑、或刀或锤,居然也是走的近身搏杀的路数,一招一式皆能曲尽其妙,任凭伽薄老祖攻势如潮,却始终攻不破伯齐老祖神通圈子。

    走肉身成圣的修士,气脉悠长,皆是越斗越勇,伽薄老祖生平大战无数,生性凶狠,斗到兴发,一声长啸,大棒化成一阵飓风,砸的虚空崩塌,神通余波扩散到地面,将一座阴山生生震裂,大小山石滚落如雨,连自家的鬼城也被震得七零八落,无数阴鬼躲过了墨染九曲图的追杀,却被神通余波震得魂飞魄散。

    伽薄鬼祖看似鲁莽,实则心细如发,早听闻九幽门伯齐老祖法力高深,祭炼了一件法宝,镇压门户,但未想到居然也精通肉搏之术,譬如礁石,任你浪高风急,却不能撼动分毫。鬼城中众鬼被杀得丢盔卸甲,他全部在乎,只要自家无碍,甚么基业都不过是转眼云烟。但九幽门势大,只出了一个伯齐便令他首尾难顾,若再来一位玄阴老祖,只怕今日绝难善终,不禁起了脱逃之意。

    伽薄鬼祖退意一生,伯齐老祖立生感应,掌中九曲九泉图横空一放,化为一卷长有三千里的巨大阵图,迎头一兜,趁伽薄一时不察,竟将之收入其中。伽薄鬼祖当即使出一招法天象地,高有万丈,但图中黄泉喷涌,遇大愈大,亦化为一卷万丈图画,总是差了一线不令伽薄鬼祖脱身出来。

    伯齐老祖现了玄阴元神,高有千丈,双手结印,一个个印诀飞出,落入九曲九泉图中,加固图中禁制。合其与阵图之力等若两位玄阴老祖,能借助黄泉真水腐蚀万物、炼化元神之性,围杀伽薄鬼祖。伽薄鬼祖大怒,在阵图中左冲右突,俱被无边黄泉阻挡。他紧守元神肉身,金身无漏,黄泉气息不得侵入,暂时无碍,但始终不得脱出,倒不担心伯齐老祖炼化了他,而是若将他带回九幽门总坛,又或再有玄阴老祖前来驰援,怕是今日难逃公道。

    “看来今日在劫难逃,罢了,左右不得自在,不若投靠了鬼铃那厮,也比死在九幽门手中好!”鬼铃老祖根本之地不在第九层冥狱,但数十年前以元神化身远游而来,游说他一同对付九幽门。彼时伽薄鬼祖正在修炼的紧要关头,不合妄动,便加以拒绝。鬼铃老祖临去之时,赠了一件信物,言道若有后悔,只消发动此物,鬼铃老祖定必来救。

    伽薄鬼祖一咬牙,取了一束线香,运真气一吹,那线香无火自燃,一缕烟气散播虚空不见。那烟气缥缈无形,不知伯齐老祖瞧未瞧见,并不曾出手阻拦,只催动九曲九泉图,狠命掠夺伽薄鬼神真气。

    伽薄鬼祖真气凝练,索性扼守关脉,收了法天象地的神通,任由伯齐炼化。伯齐老祖也不客气,伸手一指,九曲九泉图中垂落九道乌光,俱是黄泉真水所化,且是他苦心修炼多年的先天黄泉真水,此水一出,连连刷动,击在伽薄鬼祖身上,每一击皆能吞噬些许元气。

    伽薄鬼祖本拟自家固守精元,肉身无漏,就算九曲九泉图再精妙,也奈何不得。不料伯齐老鬼居然舍得耗费元气,祭起先天黄泉之水刷来,正是肉身成圣之克星。看似一击之下损耗的真气不多,但假以时日,累积起来,总会伤及本源。尤其伯齐老鬼眼下最不缺耐性,用水滴石穿的功夫来磨,恰是他最惧怕之事。

    伯齐老祖忽然开口说道:“伽薄道友。若你肯投靠本门,只消将本命元神印记献上,我自会撤去阵图,还道友一个自在。”伽薄鬼祖骂道:“老祖若听了你的蛊惑,将自家元神印记献上,只怕死的惨不可言,还谈何自在!”伯齐老祖默然不语,只催动九曲九泉图的法力更急了些。

    九道黄泉之水不断刷动,伽薄鬼祖骂道:“想要炼化老祖,总要拉你这老小子当个垫背!”好歹也是一位玄阴老祖,又是肉身成圣,拼死反击之下,纵有九曲九泉图以为遮挡,伯齐老祖也免不了身受重伤,甚至有陨落之威。

    伽薄鬼祖见他充耳不闻,心头发狠,如今趁着锐气尚在,正可行那同归于尽的解数,正要鼓催全部法力,来个图穷匕见,忽闻一声铃响,起自幽微之处,忍不住心头一迷,接着大喜:“是鬼铃那厮来了!”鬼铃老祖成道之宝是一枚拘心铃,善能惑人心神,他既出手,自是冲着伯齐老祖而去。

    果然铃音一响,



    果然铃音一响,伯齐老祖身周现出无数诡异之极的符号,那是音律之符,外界听去寂然无声,但在伯齐老祖耳中却如雷霆迸发,恶意满满。伯齐老祖元神法身之上腾起无穷污黄浊流,将诡异音符隔绝在外。但如此一来,操控九曲九泉图未免出了一丝破绽,伽薄鬼祖当即怒吼一声,拼尽全力,一拳轰出,登时将九曲九泉图轰出一个大洞,身随拳走,一跃逃出。

    伽薄鬼祖逃出生天,反向伯齐老祖杀去,哈哈大笑:“伯齐老鬼,你也有今日?把命留下!”伯齐老祖面上古井无波,微微抬手,将伽薄鬼祖攻势全数接下,显得游刃有余,尚有三成法力留而不发,防备鬼铃老祖偷袭。

    鬼铃老祖不知身在何处,却将随身法宝鬼铃祭起,但见一方金色铃铛升起,大有数丈,略一摇动便是无穷靡靡之音,诱人堕落,劝人向恶。音杀之术,最是难挡难防,伯齐老祖只能镇守心神,不令心魔乘虚而入。

    伽薄鬼祖瞧出便宜,哪里还会留手?使出十二成力道,只求与鬼铃联手,将伯齐老祖毙于拳下!伯齐老祖咳了一声,蓦地出声叫道:“掌教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伽薄鬼祖心头一惊,就听一人阴柔柔笑道:“鬼铃道友,本座恭候多时了!”九幽门总坛之中,黄泉大河之下,赫连无敌真身不动,将掌中镇玄鼎一抛,狠狠撞破虚空而去。

    伽薄鬼祖心头阴霾越来越重,忽然厉啸一声,如泣如诉,一口漆黑大鼎蓦地撞破虚空,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已狠狠撞在他身上。伽薄老祖反应如电,也只来得及以双臂封挡,喀嚓连声之间,臂骨已被镇玄鼎生生撞得粉碎!余势不衰,整个鬼身被撞得生生嵌入虚空壁垒之中,气焰一下削弱了七八成。

    伯齐老祖一步跨来,将九曲九泉图一抖,欲将伽薄老祖再收入其中。伽薄重伤之下,再难抗拒炼化,只要收入图中便是凶多吉少。那金色铃铛忽的剧烈抖颤起来,无量怪音涌出,天雷轰顶之声、号泣哭喊之音、咒骂呐喊之音,种种天籁、地籁、人籁,不一而足,每一种声音皆能曲尽其妙,令人闻听立生感应,落在伯齐老祖耳中,却是要以此引动他的心魔。

    如此故技重施之下,伯齐老祖却不管不顾,一只大手稳定无比,将九曲九泉图刷向伽薄鬼祖。镇玄鼎猛地鼎盖大开,无量黄泉真水冲出,每一丝每一毫皆带有先天不朽之性,却是赫连无敌毕生苦修的一口先天黄泉之水,演化无穷。先天黄泉一出,登时将鬼音音符冲的七零八落,不成气候,余势不衰,无量黄潮又向拘心铃本体杀去。

    只要被先天黄泉扑中,就算拘心铃为老牌法宝,也要被化去法力禁制,跌落境界。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蓦地响起:“赫连道友好狡诈的心机!”正是尚未露面的鬼铃老祖,此鬼祖之声就似无数生灵之音叠加,嗡嗡喳喳,令人心烦意乱。

    暗沉虚空忽有一面面孔浮现,正是赫连无敌,笑道:“轮回盘重光在即,此方宇宙轮回之道圆满,乃是各教祖师、先天神圣所定,我九幽门本是阴曹鬼差道统,如今一统冥狱,静候轮回盘复原,再掌轮回之路,更是天地定数。鬼铃道友何不挚心皈依,自有正果等你?”

    鬼铃老祖声音传来:“你们九幽门祖上不过是看守轮回路的小鬼,窃据大位,还真当自己是阴曹正统了?就算轮回盘再现,也自有先天神圣指定新的阎罗天子,掌管冥狱轮回,轮不到你们九幽门!”

    一番话说的刻薄已极,更戳中赫连无敌心头忧患之处,无量岁月之前,轮回盘被生生打碎,散落星河之中。九幽门祖师本是轮回路上,也有大气运傍身,就随着最大的一块碎片潜踪起来。之后又得了一道专修黄泉真水的秘法,皆有残缺的冥狱本源,侥幸修成玄阴,传下九幽一脉道统。

    九幽黄泉门虽然势大,却并非冥狱正统,倘若轮回盘再现,有那先天神圣祖师只消一张法旨下来,便可将九幽一门贬斥的一文不值,毫无用处,那时非但地位不保,还要看新来掌控轮回路之辈的脸色行事,殊为不美。

    赫连无敌所以急于诛杀清剿冥狱中诸大鬼祖,便是要一统九层冥土,把持这一方世界轮回,只要大权在握,总有几分斡旋的余地。

    赫连无敌的心思被鬼铃老祖一语道破,呵呵笑道:“既然如此,唯有请道友到本门之中做客,免得泄露了本门阴私。”镇玄鼎微微一震,化为千丈高下,周边鬼火翻涌,污流横飞,向拘心铃本体镇压而下。

    鬼铃老祖仍不露面,拘心铃陡然缩小,如芥子一般,躲入虚空不见。但耳边鬼语鬼音之声更盛,伯齐老祖皱了皱眉头,一道九曲阵图便有些刷不下去。赫连无敌暗中谋划了良久,请动五位潜修的玄阴长老一齐出手,分头进袭,好容易将鬼铃老祖这个老鬼诱了出来,自然不肯前功尽弃。

    镇玄鼎中冲出一道碧光,包裹着一道符箓,长仅三尺,其上密密麻麻绘满了诡异之极的线条,此符祭起半空,千万道符线忽的活了过来,脱出符箓碧光,往四面八方游走不定,甚至连虚空都钻了进去。

    鬼铃老祖惊怒交加之声传来:“役鬼符!你怎么会有这等物事!”赫连无敌笑道:“本门老祖乃是鬼卒出身,有此符传下也是理所应当。此符是当年冥狱中鬼差专来擒拿不服管教的鬼祖,鬼铃道友就请好生享用罢!”

    轮回盘圆满之时,传说冥狱分为一十八层,广大无边。九天十地、无边星河之中,只要有灵之物,皆在轮回管辖之中。除非能修成长生,炼去死气,方可不堕轮回。但也有许多倒霉的长生老祖,或陨落天劫之下,或被仇家斩杀,元神堕入地府,汲取无边鬼气,又以鬼修之身成道,便是诸大鬼祖的由来。

    那些鬼祖法力高强,亦是长生级数,只是不能轻易离开冥狱、涉足人间,其等桀骜不驯,不服地府管辖,常举兵作乱。地府便颁下一道役鬼符,专克鬼祖。此符有神鬼不测之妙,一经激发,便落入鬼祖紫府之中,钳制元神,使之浑浑噩噩,听命于施符之人,端的诡异非常。也不知多少鬼祖折在此符之下,被地府收服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