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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影飘飞,血腥之气浓稠如同实质,另一座奈何桥上,血神道人也被黑白无常拦截在桥上。不得存进。自入阴府以来,血神道人生怕与虎谋皮,遭人暗算,自行脱走,其为先天神圣,血影遁法天下无双,最巅峰时足有十音之速,现下也有三四音之速,眨眼之间已到奈何桥上。

    正要鼓勇而上,却被现身的白无常拦住。血神道人并不知其中忌讳,但错有错着,其为先天血精化生,元神肉身合一,血河不枯自身不灭,倒不受白无常克制。只是这尊鬼神太也难缠,血神道人以法力凝聚一条血影神鞭,圈出重重鞭影,血气冲天,将白无常圈在其中狠狠抽打。

    但白无常不慌不忙,眸中一片冰冷,哭丧棒上仿佛压了一座太古山岳,沉重之极,一挥一卷之间,凝重非古拙非常,与血神道人出神入化的鞭法相比,实在慢似乌龟,一快一慢对比之间,令人难过的想吐。就是这般看似笨拙的招数,却将血影身边尽数挡下。

    血神道人的近身功夫走得繁复一派,千招万招皆极精妙,遇见了白无常这般大巧不工的路数,只看谁人功力更加深厚。血神道人见白无常死气沉沉,心头灵光一闪:“是了!地府封闭之前,有名有姓的鬼神自然都撤了出去。这白无常不似有甚么神志的模样,看来只是一尊化身,用来守护奈何桥罢了。”

    话虽如此,血神道人单凭血影神鞭却丝毫奈何不得这尊白无常,他垂涎枉死城中宝物,不由发动全力,一声尖啸,两手一分,掌间现出一口其薄如纸的血红色长刀,凶煞之气滔天,正是血神七变神通中的化血魔刀。此刀阴损歹毒之极,败血化血,中者无救。

    此刀一出,与血影长鞭合璧,血神道人精神一振,招招抢攻,白无常登时落在下风。正要一鼓作气将之打杀,白无常将身一转,亦是化出一位黑无常来,两尊无常鬼神挥动两根哭丧棒,纵横来去,反将血神道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薛蟒与长景道人亦是如此,二人皆是以玄阴元神入驻一具上乘僵尸之中,薛蟒是旱魃,长景道人则是一具罕见的水尸。这具水尸是长景道人辛苦寻来,十分罕见。生于阴日阴时,五行属水,又是溺毙于大渎之中,死后还被水葬。历经千百年变化,渐成气候,终于破水而出。

    此尸到手之后,长景道人抹去其灵智,花费极大功夫祭炼,历经千年才将之演化为玄阴水尸,能御天下万水。有此尸在手,才是此次出入冥狱最大的底气所在。薛蟒为人跋扈狠毒,但在长景道人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这老东西纵横天下数千年,连正一道数十次围剿都奈何不得,反而越活越是滋润,自有无穷狠毒的手段,加之水尸天生克制旱魃,压得薛蟒十分憋屈,但又不敢多言。

    二人立在奈何桥下,薛蟒迈步上桥,却被长景道人止住,这老道眯缝着一双细眼,打量良久,吐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薛蟒莫名其妙,问道:“枉死城近在眼前,师叔为何要拦住我?”

    长景道人心下鄙夷:“果然是个莽夫!”面上阴笑道:“赫连无敌敢将血神道人、夜乞老祖等魔道巨擘引入地府之中,就是仗着其等不知此处底细,空有法力神通,也只能在枉死城外打转。九幽门祖师本是自地府逃出的鬼差,自然会留下许多关于地府秘闻之记载,赫连无敌才会这般有恃无恐。若是老夫所料不错,他的目的乃是在于那一册生死簿!”

    薛蟒奇道:“生死簿乃是记载凡人生死寿限,乃至何日何时死去,如何死法的法宝,但我等修成玄阴之辈,除非堕劫,长生不死,不受生死簿管辖。他赫连无敌要那宝贝何用?再说地府封禁,所有阎罗天子、鬼王、判官、阴差,俱都不知所踪,生死簿是鬼王判官随身之宝,关乎地府气运,怎会遗留在此?”

    当年轮回盘崩灭、地府烟消云散,其中曲折已不可考据,但轮回盘破灭之后,地府已空,并无阴魂再来,连十殿阎罗、鬼王判官也都不知所踪,此是各家定论,绝不会有错。生死簿这等至宝,必然要随身带走,怎会遗落在地府遗迹之中?

    长景道人冷笑道:“你不知其中关窍!那本生死簿不同寻常,记载的是地府鬼差得阴神正位之事。地府中当值鬼差、判官除却受天庭册封之外,尚有阳间大孝大忠大义之辈,死后英魂不灭,依生前功德升座为地府值守,享受香火的。九幽门那位祖师便是这等来历,其逃离地府前,本欲将那生死簿一同携走,无奈那宝贝是地府气运所钟,不能脱离阴曹,纵有天大法力也奈何不得。才使个计策,将之藏于枉死城中。”

    “那本生死簿业已通灵,又留有九幽祖师本命元神印记,之后九幽门中但有修炼黄泉法门,超脱长生之辈,皆被录于其上。黄泉法门暗合冥狱本源,修为越是高深,越不能轻易离开冥土。但若将那本生死簿到手,勾去其上名姓,便能打破束缚,阴阳两间任意纵横,你说有这等绝大诱惑在,赫连无敌还不会拼命强夺么?”

    薛蟒听得咋舌不已,忽然想到这等秘闻就算九幽门中也必只传掌教一人,长景道人却是从何得知?果然长景道人又续道:“这些秘闻皆是掌教告知于我。当初与九幽祖师一同逃离的地府的尚还有几位鬼差阴神。九幽祖师想要将之收入麾下,另创一番基业。其等不愿受人拘束,双方闹翻开来,便有几位逃入上层冥土,便是九层冥土中最早的几位鬼祖的由来了。这些鬼祖各有传承,各自将此秘闻流传下来,三千年前,一位大鬼祖被九幽门逼迫,在冥狱中存身不住,不得已投靠了本门,便将此事作为进身之阶,禀告了掌教。”



    薛蟒插言道:“既然有大鬼祖投靠,为何不令其来助我等一臂之力?”长景道人似笑非笑道:“诸大鬼祖心思诡诈,掌教唯恐有诈,将之禁锢搜魂,之后又将其玄阴元神送给了老夫,你想瞧一瞧那位鬼祖现下是何模样么?”

    薛蟒心头一寒,魔道行事悖逆天理,肆无忌惮,那位鬼祖亦是走投无路才要投靠天尸教,不想脱离了冥狱却仍是逃不出天尸掌教的魔掌。尤其长景道人在天尸教中是出名的阴毒狠辣,鬼祖落在他受,不问可知下场必是极为凄惨的。

    长景道人望了奈何桥一眼,将袍袖一抖,现出两道光华,落地化为两位真君,皆是尸气遍体,面容狠厉,却是天尸教中恶尸、毒尸两位元婴真君。他两个兀自摸不清头脑,正在四处张望。

    长景道人阴阴柔柔道:“此处是地府阴曹,前面便是奈何桥。待会我与薛蟒会拦住黑白无常两个,尔等便依先前吩咐,驾驭了我这杆太阴鬼祖幡,前去枉死城盗取一卷生死簿。那生死簿的所在你们已烂熟于心,此事是掌教亲自吩咐下来,万不可稍有差池,不然你们想死都难!”

    薛蟒听闻“太阴鬼祖幡”之名,不由得望向长景道人手中那杆小幡,却见除了魔气升腾,别无异状。恶尸毒尸两个委委屈屈答应一声,他二人也是憋屈,本是元婴修为,算是一方强者,坐镇一域。哪知在长生老祖面前,与蝼蚁相差有限,被捏圆捏扁,偏偏丝毫反抗不得。两人被带来阴府,是受了天尸掌教之命,前去夺取一卷生死簿。至于前因后果一概不知,也不敢多问。

    长景道人将手中太阴鬼祖幡递给了恶尸道人,说道:“操御此宝的口诀我已传了,尔等有此宝护身,当可无恙。地府中向来不许长生级数修士进入,怕其肆无忌惮摄走生魂,扰乱轮回。但对长生之下的修士,却不甚防备。老道与薛蟒绝过不去这道奈何桥,就要靠尔等将那生死簿带回来。”

    恶尸道人战战兢兢接过太阴鬼祖幡,往上喷了一口真气,果然那小幡滴溜溜一转,化为三丈高下,幡中隐隐有鬼物咆哮之声,满是不甘癫狂之意。长景道人面现得意之色,此宝费了他许多心力,想要将之演化为一件法宝,总缺少一道玄阴级数的生魂。天尸掌教便是瞧破这一点,以那位大鬼祖真身为酬,诱使其出山,一探地府的虚实。

    长景道人也是静极思动,正好来见识一番传说中的幽冥鬼府究竟是何模样,等恶尸与毒尸两个将太阴鬼祖幡祭起,化为一团乌云,蓦地呵呵笑道:“走罢,且去瞧瞧传说中的黑白无常,究竟是甚么货色!”当先一步,跨上奈何桥!

    薛蟒紧随其后,二人缓步上桥,先前几步并无异状,等到奈何桥中之时,一位白衣无常蓦地现身,十指如钩,往长景道人头顶抓来。长景道人不躲不闪,玄阴水尸头顶浮起一朵幽幽黑莲,莲瓣飘散之间,已将这一抓轻轻挡下。这一手以本身尸气演化黑莲,来的并无丝毫烟火气息,瞧去竟是比正道还要来的正道。薛蟒见了,艳羡非常,长景道人身兼正一道与天尸教两派之长,神通手段层出不穷,加之是硕果仅存的长老,地位只在掌教之下,一应修行所需天地宝材得了无数,着实祭炼了许多上佳法器。不似他自家为了祭炼九具旱魃分身,几乎将身家耗尽,还被人暗算,将主尸夺去,变得不伦不类。

    薛蟒紧随其后,张口吐出一道本命真火,色泽幽暗,向白无常烧去。此火是这具旱魃所生本命真火,虽不比主尸的焚天破狱魔火霸道,但也不可小觑。火作一线,却是觑准了白无常手中哭丧棒,想要将之烧断。

    白无常理也不理,哭丧棒依旧往长景道人左肩落去,忽有一道黑影窜出,大手一拍,竟将旱魃真火生生拍散!薛蟒心头一凛,这具旱魃并玄阴级数纵使肉申请强悍,只要不入玄阴,便不算上乘,全靠他的玄阴元神支撑,但被黑无常轻描淡写一掌拍散,着实令人惊奇。

    长景道人百忙之中喝了一声:“黑白无常专勾神魂,莫要遁出元神,只以僵尸肉身之力与之缠斗便是!”薛蟒当即打消了以玄阴元神取胜的念头,老老实实御使旱魃真火,又靠着旱魃之身与黑无常斗法。

    两尊玄阴老祖与黑白无常斗法正疾,恶尸与毒尸两个藏身太阴鬼祖幡中,不敢怠慢,恶尸道人一掐法诀,那魔幡所化乌云当即遁上奈何桥,不管不顾,往枉死城冲去。白无常目中神光一闪,伸手欲抓,却被长景老道一声低笑,一掌拦住。就这般竟是轻轻易易过了奈何桥,恶尸与毒尸两个不敢耽搁,忙向枉死城飞去。原本这杆太阴鬼祖幡炼入了一位大鬼祖的元神,就要立地演化法宝,是被天尸掌教以一道符印封禁,不令其升华,因此还算不得是玄阴级数。黑白无常只奉命拦截长生级数的老祖,对法宝之物倒是不加管束。

    夜乞老祖与鬼铃、伽薄三个亦在奈何桥上遭遇了黑白无常,不过他三个并无一个知晓地府底细,只想凭着蛮力打通奈何桥,就此遇上了苦战。原本夜乞老祖自矜身份,只命鬼铃与伽薄两个上桥与黑白无常放对,自家想要趁机溜去,谁知黑白无常受地府本源操控,居然另行演化了一对新的无常出来,这一下以四对三,纵然夜乞老祖魔威滔天,也陷入了苦战之中。

    苦斗了良久,夜乞老祖终归是魔道巨擘,智慧不凡,蓦地脑中一亮,叫道:“伽薄!快将你手下鬼王俱都遣出来,赶往枉死城!”伽薄老祖怒吼连声,以肉身之力硬抗黑无常的哭丧棒,要硬夺下来,正打的高兴,闻言不解道:“我等都过不去,何况是底下的孩儿们?放他们出来岂不是送死么!”他倒是将鬼城炼成法宝,随身携带,城中尚有几位鬼王,只是这等打生打死之处,令鬼王出来不是给人送菜么?



    枉死城中收罗的皆是枉死之辈的阴魂,举凡因战乱、灾害、意外等等而死的生灵,死后皆入此城。轮回未破之前,枉死城中枉死阴魂多不胜数,或拖腰折臂,或有足无头,死状凄惨。这些鬼魂因是枉死,因此怨气极重,非得亲见见到仇家身故,阴魂也到阴曹来受苦,才肯罢休。

    无尽岁月之中,无穷怨气浸润,使得这座鬼城本身也满是怨怒之气,顽固不化,根深蒂固。九曲图演化的一道浊水停在枉死城前,离着城池分明还有老远,但已感寒气刺骨,似有无穷怨愤之意要从心头生出,又似有无尽绮念思绪纷至沓来。一时之间,喜怒哀乐忧恐惊,七情之意竟是纷至沓来,在心头萦绕不去。

    凌冲一凛,这等局面再也熟悉不过,几乎就是修炼噬魂劫法时必然遇到的关口,先要降服自身七情,使一颗魔心盘转不动,才能驾驭魔念,为所欲为。凌冲修炼的噬魂劫法早已熟极而流,本能间运转噬魂心法,将外界种种魔欲魔念一一压服。噬魂劫法还有一桩一处,能将种种魔心化为自身福田,滋养自身,即以魔养魔。天下邪念魔念再邪祟,还能邪得过噬魂劫法么?

    枉死城中散发出强横之极的邪念怨气,九曲图尚未入城,已被如有实质的邪念冲击的七零八落。内中弟子个个魔念自生,心魔大起,不能自已。这些家伙早就落入凌冲毂中,生死一任己意却不自知。一个个还在勉强稳定道心,凌冲冷眼旁观,暗暗冷笑,绝不出手援助,只看九曲图之主墨染如何处置。赫连无敌与伯齐两个既然敢派墨染前来,必备有后手,凌冲眼下也不急发动,只看墨染究竟有甚么行动。

    果然墨染瞧见诸弟子之窘态,冷笑一声:“没用的废物!道心打磨的不干不净,还谈何求取上乘境界!”将身一摇,心念到处,九曲图忽起变化。原本九曲阵图有四十九处阵眼,取意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由四十八位弟子与墨染本人分别占据,但众弟子被枉死城魔意所逼,难堪大用,墨染当即发动九曲图禁制,剥夺了弟子的操控之权,转而以禁制为眼,鲸吞众弟子的修为。

    众弟子正自迷乱之间,陡觉自身修为如开闸洪水不住外泄,大骇之下,忙运功阻止,却不知这卷九曲图是墨染仿了伯齐老祖随身的九曲九泉图,又炼入大衍之数的妙用,只要修士入得阵眼,生死便不由自主。

    九曲图吞噬众弟子修为甚速,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众人毕生苦修的真气就去了三成,忍不住俱都大声哀嚎求救起来。凌冲冷眼旁观,他的黄泉真水修为也被强行吸走不少,却也不甚在意。他的根本道法还是噬魂劫法,黄泉圣法虽然精妙,受地府本源克制太大,连噬魂老人都说不必太过上心,没了也就没了。好在墨染点到即止,也不敢将众弟子一气吸成人干,毕竟还要他们帮忙镇守阵图运转。

    弟子们察觉阵图中吸扯之力趋缓,俱都喜出望外。墨染喝道:“尔等速速紧守本心,封闭六识,只专心运转各自根本道法,不必分心外物!”众人巴不得如此,地府中太过诡异,奈何桥上随便出来两尊黑白无常,便与掌教大人杀了个难解难分,枉死城中虽无冤魂,但戾气、怨气之重,几乎将他们道心压垮。其等虽是九幽门年轻一代中之翘楚,也经不起这样的诡异之事,毕竟其等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元婴境界,与地府、鬼城、无常这等亘古已存的物事比较起来,还是太过稚嫩。

    凌冲也懒得分心看顾这些魔道弟子,噬魂魔念怂恿之下,众弟子不加反抗,都沉定心神,专意运转各自道法,渐渐元神沉寂,诸事不知,等若是将自身安危托庇于九曲图下。凌冲也将阴神自黄泉真水金丹中抽离出来,遁入噬魂幡中,看去也与其他弟子一般,身躯冰冷,不问外事。实则阴神却活泼泼的,暗中调度噬魂真气,游走于九曲图中,以诸位弟子之身为依凭,缓缓将噬魂真气注入九曲图。

    上一次借着绞杀伽薄鬼祖鬼城之便,凌冲已将九曲图中前三重禁制用噬魂劫法渗透的差不多了,彼时还不敢肆无忌惮继续侵蚀下去,唯恐被赫连无敌与伯齐老祖察觉。眼下却是绝好机会,众弟子不知不觉之间,自家已成了噬魂真气与九曲图相互交染的通道。

    噬魂魔念沾染修士元神之后,并不会将其所有真气俱都转化为噬魂真气,还要视修士本身真气性质而定。倘若沾染是正道修士,玄魔不两立,怎能将其一身真阳之气变为玄阴之气?就算同为魔道真气,也有合用不合用之说。好在九幽门算是魔道正宗,所修九幽黄泉之气甚是精纯,倒能将之转化为噬魂真气。只是十成之中要有四成白白浪费,饶是如此,也已十分惊人了。

    噬魂劫法从某种意义看来,只要狠得下心广撒魔念,炼化他人元神、真气,进境之速实是远超其他魔道法门,但得之甚易,后患也大。就连创始鼻祖噬魂老人也逃不过功法反噬,沉沦了几世才得超拔,还要转修佛法,从佛门中去寻正果。

    凌冲弄了个狡狯,先将众弟子的九幽真气调动起来,缓缓炼化了几丝噬魂真气,又复拨动心弦,一位弟子正在静心运气,忽然面色大喜,周身真气欲沸,分明是有了顿悟,法力修行猛然精进。这边道行大进,所提供的九幽真气也自大涨,墨染与九曲图心神相连,立时察觉出异状,心下大喜:“好极了!看来掌教至尊所料无差,地府虽然诡异,若有弟子能克服心魔,当会功力大进,成为栋梁之才。可惜此人不过是真气修为增厚变强,倘若有弟子能趁机突破一大境界,足以使我的九曲图运转更加圆润灵动,取得那一卷生死簿也更有把握些!”



    正在思索,四十九处阵眼中又有一处所供真气陡然增强了三成不止,却是又有一人有所领悟。墨染还未顾上惊叹,居然接二连三又有弟子功力大进,前后一数竟有七八人之多。九幽门的功法乃是先易后难,越向上修炼,越要修聚无边真气,每提升一重境界,还要面对真气暴涨对形神的压力。九幽门历代就有许多出色弟子,不能驾驭暴增的真气,导致走火而亡的。

    那些弟子功力大进,偏生并未跨越一重道行境界,才能安稳无虞,亦是最为可喜的局面。真气暴涨之下,对九曲图而言亦是一记大补。九曲图经过墨染精心祭炼,威能极大,甚至墨染还打算抛弃肉身,将元神投入其中。毕竟与肉身相比,法宝之物更加来的坚固可靠。尤其魔道中人,修炼神魂居多,对自家庐舍更是不甚看中。

    九曲图得了一股粗大之极的真气滋养,轻轻一震,一道新的禁制生成。墨染微微一喜,到了脱劫境界,法力增长甚难,往往修炼经年,也不过增长个一丝一忽而已。七八位弟子修为突破,着实是意外之喜,当下也不客气,将多出的真气一口吞下,在体内运炼了一番,自觉修为略有进境。

    “可惜这些弟子无人能突破一层境界,若是那样,必然爆体而亡,多出的真气被我炼化,说不定还能多祭炼出几重禁制。”墨染咂咂嘴,心头十分可惜。魔道中人,薄情寡恩,弟子修为突破反哺回来,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感激,竟是感叹无人横死,汲取不到多出的黄泉真气。却不知凌冲也想让众弟子有人突破境界,可惜自家的黄泉圣法也只凝结金丹,无法上攀更高境界,自然不能提升他人的道行了。

    墨染功力大进,连带九曲图也越发神妙,浊流滚滚之间,离枉死城越发近了。但枉死城散发的压力也越发强大。无尽怨念、恨意,化为滚滚洪流,几乎演变为了实质。无形恶念怨气只作用于修士道心之上,魔道修士精于搏杀,讲求损人利己,对道心打磨比不上玄门、佛门弟子,墨染虽已脱去几重天劫,但道心在无边恶念之前,还是稍显脆弱,未出几个呼吸,已是额上见汗,眼前丝丝幻象生出,似有无穷恶鬼,提头断脚,惨嚎厉笑而来。

    墨染当即镇定心神,好在身外尚有一条九曲浊流抵挡,好歹元神又恢复了清明,暗道一声厉害,幸好赫连无敌早已料到此着,赐下了解救之法。墨染取了一张符箓在手,此符是赫连无敌手书“照心符”符宝,取以魔制魔之意,能以散魂魔光护住修士元神,一个时辰之内任是天魔亲至,也难撼动。

    墨染将此符以真气激引,一团魔光当即映射出来,充斥在九曲图内。一声低低鬼笑过处,元神上似乎被月华照耀,清明了许多,连枉死城所发恶意、怨念也被排除在外,不得侵入。

    九曲图中弟子被魔光一照,心魔尽去,又复龙精虎猛起来。凌冲原本被怨念侵袭,非但不惧,反而惊喜不已。怨念恶意在别人畏入洪水猛兽,但以噬魂劫法炼化之后,却是一记大补。尤其枉死城中昔年聚集的鬼魂太多,除却恶念、怨气之外,尚有绮念、思绪等等,诸般七情六欲,竟是五色杂陈。历经无穷岁月,依旧无边无际,只在这座鬼城之中缠绕酝酿。

    就算墨染脱劫修为,不小心被魔念侵入灵台,也免不了狂性大发,堕落入魔,但噬魂劫法中自有炼化七情六欲的手段。体悟世情百态、人心鬼蜮,将之化为己用,本是噬魂劫法最正宗的修证法门。只是凌冲不愿将噬魂魔念乱洒,侵入人心,没成想无心插柳,倒在枉死城中寻到了最为妥当的修行路数。

    正在炼化魔念怨气不亦乐乎之时,却被照心符魔光上身,将魔念隔绝在外。就如老饕见了美食,却不得下口,别扭到了极点。当下就要暴起发难,打杀了墨染,免他再来碍事,想了想又按捺下来。墨染法力既高,仓促下手未必能成。再者也要瞧瞧赫连无敌图谋的究竟是何宝物,等他到手再发动反噬也不迟。

    墨染有照心魔光护神,胆气大壮,九曲图径自入了枉死城中。那鬼城之中布局一如人世,街道阡陌,四散纵横,皆是以巨石铺就苔痕斑斑。鬼城中恶念更甚,墨染眼见九曲图外一层幽暗魔光被不断侵蚀抵消,渐渐剩下薄薄一层。当即魂飞天外,若照心魔符失效,恶念侵来,可不是好耍子的。狠命催动九曲图,黄泉之水流动不休,径往城中一座鬼王大殿飞去。

    枉死城中央一座大殿,想来是鬼王判官所居,殿门紧闭。墨染到此全无顾忌,黄泉大河化为无边浊浪,狠狠拍在殿门之上,竟是应手而开,全无禁制。墨染轻轻易易入了其内,殿中颇为空旷,阴气森森,本是昏暗一片,吃黄泉水光一照,两厢之中似有许多鬼影,影影绰绰,磨牙吮血,似欲搏人。

    阴府之地过于诡异,连赫连无敌等辈都忌惮非常,不敢轻易涉足,何况墨染一个小小的脱劫之辈?瞥见无穷鬼影爪牙舞爪似欲扑来,也忍不住脊背发寒,两鬓见汗,壮着胆子望去,好半天才松了口气,哪里是甚么鬼影,分明是一排泥塑的偶像,依着判官、牛头、马面、鬼差、小鬼的次序,一溜往下。

    墨染心下一松,忽然想到:“地府中阴差判官无数,皆是活物,要这些塑像何用?”无意间又瞧了一眼,忍不住就要惊吓出声。这一次瞧得清楚,哪里是甚么泥胎木偶,那判官、鬼差个个神气活现,或怒目圆睁、或大口血盆,分明便是一具具真实的肉身在此!

    这些肉身杵在那里,死气沉沉,并无气息或是法力波动,就似石像木雕,似乎其中元神不在,早已走脱。墨染回过神来,略一思索:“是了!轮回破碎,地府封闭,诸大阎罗天子不知所踪,必是将一干判官鬼差的元神也一并带走,只留肉身在此。只是为何奈何桥上仍有黑白无常镇守?”



    地府之中处处透着诡异,其中缘由委实难以索解。墨染心切那本生死簿,要趁照心魔光消耗殆尽之前取到手,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瞄向大殿正座,忍不住浑身一颤。两排判官、阴差做出列朝参拜之势。枉死城在传说之中属于卞城王管辖,这位鬼帝乃是十殿阎罗之一,神通广大,主掌一应枉死生灵之事。

    大殿正中自然便是这位鬼帝的帝座,手下鬼神将肉身留在此处,按理这尊鬼帝真身自然也在,但一目望去,帝座之上空无一人,再细望一眼,墨染浑身不由颤栗起来。帝座上竟有一抹幽影端坐,墨染瞧得分明,那幽影身披帝袍,头戴冠冕,珠帘垂落遮住面容,腰佩一柄斩鬼剑。虽为残影,气机却渊深如海!

    十殿阎罗每一位鬼帝单挑出来,修为必在玄阴级数之上。其实十殿阎罗天子已非是修士活物,更似是大道规则之体现,刚直不阿,赏善罚恶。但九幽门祖师所留手札记载,地府中早已空无一物,为何竟又留下一抹幽影?敢高倨帝位之上,除却那位卞城王也不作第二人想。

    帝影幽幽,穿越了万古,珠帘之下一双眸子似乎看透世间百态,墨染被那帝影滔天神威所慑,竟不敢趋步向前。凌冲也被那帝影吓了一跳,若是卞城王当真留下一抹印记,绝不会容许赫连无敌等一干魔道老祖作乱地府,强夺阴曹之宝,但等了良久,连照心魔光都被耗损的仅剩薄薄一层,却始终不见帝影有所动作。

    墨染心思渐定,想道:“就算那帝影是卞城王所留,历经无穷岁月,内中灵性必也消散了。说不定只是上古之时,坐镇枉死城,年深日久将自家精气神烙印此间,管它作甚!”眼见照心魔光有消散之势,墨染忙别过头去,自帝座之下,细细辨认起来。

    九幽门祖师当年在枉死城中当值,正是一位判官,才能执掌生死簿,并将自身印记烙印其中。其后元神逃脱地府,手创黄泉圣法,开启九幽门一脉。如今殿上共有四位判官之身,分列帝座两侧,墨染毫不迟疑,目光落在帝座右手第二位判官肉身之上,催动九曲图扑了过去。

    那位判官正是手札中记载的九幽祖师的模样,身披官服,隆眉深目,一手持判官笔,一手捧一本书籍模样的物事。墨染见了那本书籍便是一喜,此书必是生死簿无疑,九曲之流微微一震,现出墨染身形,手捧一柱高香,恭恭敬敬向那判官肉身拜了三拜。

    那高香正是九幽祖师所留,当年九幽祖师炼成黄泉圣法,以自身元神演化无边黄泉,几近先天黄泉本质,但随后忽然坐化,元神枯寂,只留下一道巨大黄泉之水,被后人弟子炼成了九幽门根本重地之屏障。

    九幽祖师之死本就十分蹊跷,众说纷纭,难于澄清。其坐化之前留下一卷手札,详尽记载了地府幽冥之事,遗命后人弟子必要潜入阴曹,去枉死城中取回那本生死簿,九幽一门方有脱出冥狱之希望。那部手札只在历代掌教之间传承,成为九幽门最大的一件机密。

    那一束高香亦是九幽祖师所留,手札中言道只消弟子入了枉死城鬼王殿,点燃此香,自能将生死簿到手。此香一燃,墨染的任务便算去了大半,但见高香燃后化为一缕轻烟,顺着判官七窍钻入,不过一息之间,那判官忽然双目开启,两束电光直射墨染!

    九幽祖师的鬼判肉身本是死气沉沉,了无生机,此刻忽然诈尸,两束精光竟将墨染元神死死定住!墨染惊骇欲绝,但脱劫级数的法力在九幽祖师鬼判肉身之前实在算不得甚么,只觉被神光一照,元神肉身都变得通透无比,被人看了个对穿,耳边一声叹息传来:“你修炼的是我的法门,想来是我的弟子门人了,是来取回这本生死簿么?”

    墨染大喜叫道:“弟子墨染,正是老祖再传弟子,此来正是为了求取生死簿,使我九幽一脉不被冥狱本源所镇,在大劫来临之前,逃脱这一方世界!”那声音正是眼前鬼判肉身所化,口齿绝无弹动,却又幽幽传来,充满了讥笑之意:“大劫?甚么大劫,不过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已。凡是修炼了我的法门,皆在这本生死簿上有名,你想要,便拿去罢!”

    墨染不敢耽搁,伸手去取那本生死簿,竟是轻轻易易拿在手中,大喜之下,眼见照心魔光将散,急忙拨转九曲图,想要逃离枉死城。谁知那鬼判祖师笑道:“慢来!慢来!拿了我的东西,且让老祖瞧一眼,你的修为如何?”一双幽光透过墨染之身,将九曲图也瞧了一遍。

    凌冲身在阵图之中,陡觉一道目光扫过,如毒蛇一般阴冷,暗暗一凛:“这位九幽祖师居然还留下一缕残魂未灭,只怕非是好路数!”墨染忌惮之心大起,顾不得回话,死命驾驭了九曲图便走。

    鬼判肉身一只手掌忽然轻轻招了招,无尽岁月封禁之下,简单的招手似也耗费了无穷气力。九曲浊流微微一顿,竟然倒射而回,落在鬼判掌中,连墨染之身也变得细小无比,只能死死昂首,才能勉强瞧到那位祖师的面容。

    墨染大骇之下叫道:“祖师垂帘,弟子还要将此宝带回……”鬼判祖师说道:“恩,这些弟子也是用心挑选的,根骨资质都还不错。嗯?其中几个居然敢修炼黄泉圣法,还未被法力反震而死,不错,不错!”品头论足一番,竟似将众弟子当成了牲口般挑挑拣拣。

    墨染隐隐察觉不妙,却听鬼判又道:“本来修为高低倒也没甚区别,只你是脱劫之身,法力更强,逃出阴曹把握也更大些,便是你罢!”一道灵光自鬼判天灵而起,倏忽钻入墨染七窍之中,直奔紫府而去。

    事到如今,墨染哪里还不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甚么事?心头大叫:“这该死的祖师竟是要将我夺舍!赫连无敌与伯齐两个老鬼肯定早知此事,却要我来送死!”他心头悔恨无比,怪不得从拜入伯齐老祖门下,便是修炼的最好的法诀,连九曲九泉图这等根本护身阵图也传了下来。墨染只道师恩深重,从未其过怀疑异心,谁知伯齐老祖竟是养蛊的手段,等到自家修为深厚,还巴巴的送上门来。但事到如今,悔之晚矣,九幽祖师法力滔天,墨染根本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家元神肉身被其占据。



    墨染有心反抗,以他脱劫级数的法力,纵使修到待诏境界,在九幽祖师元神面前也不过是蝼蚁一般。光华微闪,自鬼判天灵倏忽之间已入墨染紫府,凝结成一尊法天象地,高大之极的元神法相,一如鬼判之装扮。

    墨染元神还待负隅顽抗,却被九幽祖师轻描淡写一指,一道九幽雷霆迸发,只狠狠一劈,墨染元神哼都未哼,转眼化为飞灰。可怜修道数百年,脱去几重劫数,却死在自家师傅欲掌教的算计之下,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九幽祖师随手击杀墨染元神,就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数个呼吸之间已将墨染肉身占据。九曲图上墨染身形微动,双手微抬,在面前摇了一摇。依旧是墨染的面容,却多了几分阴鸷气息,此时照心魔光已消耗殆尽,弥散无踪。但枉死城中的怨念之气又如何伤的了身为判官的九幽祖师?任它如何凶顽,也只当清风拂面而已。

    九幽祖师夺舍之后,却再无甚么动作,反倒立在九曲图上发起呆来。“我本以三世善行之功,死后落入地府,成为判官,执掌生死簿一卷。这个差事在别人眼中乃是十足美差,但我做判官时间太久,久到自家生起了厌离之心。甚么赏善罚恶,六道轮回,老子做判官这么久,地府中甚么猫腻没见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哪一个不受贿赂,就算十殿阎罗,遇上道行高深之辈,不也要小心翼翼,不敢放肆?”

    “依我看来,地府亦是藏污纳垢之处,比人间还要来的恶心。与其在此沉沦,不如脱身出去,就算做个一方鬼雄,好歹逍遥自在,好过在此受人钳制,不得自由。好在地府中往来的善恶鬼神太多,亦有修道之辈陨落之后,残魂堕入幽冥者。我利用判官之职,着实找见了不少玄魔两道的强横之辈。彼等魂魄残缺无依,被我轻轻易易套出所修根本道法。似乎是花费了千年光阴,居然被我创出一道法诀,能收摄炼化黄泉真水,以为己用。”

    “黄泉之水周流轮回,乃是幽冥之本,我创出一道黄泉圣法,已是前无古人,玄妙非常,能将自身元神寄托其中,不受阎罗帝座管辖。谁知我只将元神寄托了一般,轮回六道竟然被人打碎!”

    九幽祖师回忆到当年轮回破碎,地府崩塌,黄泉断裂,无数鬼魂被无尽法力轻轻一绞,当即灰飞烟灭的惨状,还是有些不寒而栗。轮回为天道所立,众生之归宿,得无尽功德之力加持,却还是被生生打得粉碎,纵使他修成无边道法,依旧远非十殿阎罗的对手,只能暗自图谋,更别提那几位将轮回崩碎的道尊魔祖了。

    九幽祖师顿了一顿,又自回想下去:“轮回崩碎之时,十殿阎罗奉了天帝之命,将麾下判官、鬼差、牛头马面等尽数收罗,带了出走,将地府封禁。只留下黑白无常镇守奈何桥,免得被居心叵测之辈侵入。留待日后轮回重聚之时再来。彼时时机稍纵即逝,我只能勉强将元神一分为二,一半元神随着黄泉流出地府而去。另一半向鬼帝自荐,留守于枉死城中。幸好鬼帝不疑有他,竟然准我所奏,命我留守鬼殿之中。”

    “不过鬼帝终归留了一手,怕我生有异志,将我多年修炼的鬼躯用法术与鬼殿祭炼为一处,如此一来,不能随意走动,若要逃离地府,唯有遁走元神,舍去这一具苦修了无数岁月的鬼判之躯。哼哼!”九幽祖师蓦地冷冷一笑,“鬼帝却不知,我滕鲲做事一旦下了决心,便是百死不悔。既然矢志脱离地府阴曹,岂会在意一具区区鬼躯?可惜我另一半元神只保留了黄泉圣法的修为,并无主魂主持,在无尽岁月冲刷之下,终究消亡而去。好在还传下一脉道统,方有我今日脱困之望!”

    九幽祖师堕入冥狱之后,记起前生之名滕鲲,便以此为名,如今早已无人知晓了。滕鲲矢志脱离阴曹,留下许多后手。另一半元神裹挟他的黄泉圣法修为而去,但其初衷只是为了将元神寄托在先天黄泉之中,还未来得及注入主魂,就赶上轮回破碎。他甚有急智,在鬼帝座前立誓留守枉死城,以待日后轮回重光,十殿阎罗再来。

    他的另一半元神传下九幽一脉道统,不久之后便即坐化,毕生所修的黄泉圣法转化为一条黄泉大河,留在九幽总坛。滕鲲早已决心抛弃鬼判之身,纵使只有元神逃出,也好过在枉死城中作一具行尸走肉。因此墨染一来,其毫不犹疑,将元神遁出夺舍,舍弃了祭炼无量岁月的鬼判之身。

    阴曹地府中判官、牛头马面或是黑白无常,皆有肉身。此肉身是阴曹地府阴气凝练,亦有无穷玄妙。诸鬼差形神相合,才能发挥出十二分威力,镇压地府中恶鬼作乱。滕鲲的鬼判之身已祭炼到不亚于伽薄鬼祖的境界,几乎肉身成圣,却说舍便舍,毫无犹疑。

    滕鲲将往昔记忆梳理了一遍,看似无用,实则是为活化元神。被封禁在枉死城中不知岁月,新近夺舍,先要理顺一番,总要厘请下一步该做甚么,九幽祖师回忆已毕,元神活泼泼的,原先墨染的面容霍然一变,换了一副模样,依稀便是那尊鬼判肉身的面容。九幽祖师呵呵一笑,自语道:“如今该当返本归源了!”

    九幽门总坛之中,一条黄泉大河横亘虚空,不知来去,自从掌教赫连无敌调集门中精锐弟子,攻入阴曹地府,已是数日过去,全无音信。九幽门中却一无异状,赫连无敌执掌九幽门多年,积威甚重,又有镇玄鼎在手,除却阴祖,其余玄阴境长老单打独斗,皆非其敌,就算离去几日,也无人敢起异心。

    总坛中各位弟子正自修炼道法,或是调教捉来的鬼物,将之炼化为自身道行、法宝,忽感身下剧烈摇动,不可休止。众弟子大骇,以为是有外敌攻来,纷纷逃将出来,一个个抻长脖子望去。却见到了一副毕生不能忘却的场景!



    九幽门总坛之上,无尽黄泉之水高悬,千万年来如故,死气沉沉,内中皆是先天妙物,九幽门历代也不是无人动心,想要炼化为己用,但真水一离黄泉大河,就消散无踪,任是用尽手段,也挽留不住。久而久之,便无人再去打主意。后来不知哪位玄阴长老传出话来:“一群蠢材!那黄泉大河是开派老祖元神道果演化,那等境界玄功奥妙,变化无穷,一滴水能演化一道大河,你们想打主意,自是空欢喜一场!”众人这才知晓缘由。

    但今日原本寂静无声的黄泉大河却异状连连,先是浊浪排天,层层攀高,发出无穷声响,震耳欲聋。不过多时竟然脱离了九幽总坛,如同一条长龙,呼啸而去,眨眼无踪。

    黄泉大河沉寂太久,九幽门无论长老弟子早已习惯其存在,甚至早已忽略其存在,但突然消逝不见,当即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漫长岁月之中,九幽门将那黄泉大河当成了法宝祭炼,炼入了无数禁制、符文,还与地脉地根相连。历经无数祭炼,牢固之极。但黄泉大河一经发动,声势猛恶,如地龙翻身,挡无可挡,轻轻一抖,就将身上所有禁制尽数剥落,连带镇压地根的数十座宫殿也被余波波及,崩塌连连。

    许多长老大声呼喝,施展法力稳定禁制,又有许多弟子纷纷跑出帮忙,过得良久才逐渐将门中乱象稳定。众人心有余悸,面面相觑,皆不知为何好端端的黄泉大河会在今日发疯而去。

    总坛一座小小偏殿之中,四位长生长老团团而坐,正是九幽门总坛所剩四位玄阴老祖。其等班辈长过赫连无敌,又桀骜不驯,对掌教也不假辞色,地位超然,过得十分自在。

    黄泉大河一去,四位长老面上都现出惊讶之色,为首一位瘦高长老将手一指,殿上忽然一声雷响,陷出一个黑漆漆洞窟,阴气滚滚而上。一团玄色光华升起,内中两位鬼祖正要发威。那瘦高长老冷笑一声,刚要有所动作,忽有一只大手凭空飞来,只一捞将两位鬼祖捉住,闪得一闪已自无踪。

    四位长老一齐起身,瘦高长老望空叫道:“师叔既来,何不以真面目相见?”虚空无声。瘦高长老庞钰哼了一声,阴祖是其等师叔辈的人物,与神木道人元神纠缠经年,功力倒退,神志不清,忽然现身收走两位鬼祖元神,必有用意。既然不肯现身,也不好强留。

    一位长老道:“阴祖居然出世,真是出人意料!”庞钰道:“连黄泉大河都能被人收走,阴祖又算的甚事!”另一位矮胖长老道:“黄泉大河乃是开派祖师所留,就算赫连无敌也祭炼不得,为何无故飞走?难道……”四人面面相觑,都捕捉到了万无可能中的一点可能,只都不敢宣诸于口。庞钰吁了口气,说道:“赫连无敌为了阴曹之事,准备良久,神神秘秘,究竟有何打算我等也不知。黄泉大河飞走,必有大事,我等只静观其变。”

    矮胖长老抚掌笑道:“若真是那人复生,只怕赫连无敌空费心思,还要交出大权,当真可笑!”另一位长老冷冷道:“若当真如此,你以为我等也会好过?四人合力,也不过与赫连无敌平分秋色,再加一位老祖,还有阴祖暧昧不明,也不必大劫降临,九幽门自家就要大乱了!”

    黄泉大河如龙飞腾,水声震天,风驰电掣般击破虚空,来至阴曹地府之中,越过赫连无敌与伯齐两个,狠狠冲上奈何桥!伯齐老祖大吃一惊,分神之下,险些被黑无常一记哭丧棒敲中。赫连无敌瞧见黄泉之水,眼中神光连闪,忽然双手一收,退下奈何桥。他一退,伯齐老祖自然跟着退下,与黑白无常对峙起来,问赫连无敌道:“方才那个……”

    赫连无敌手抚镇玄鼎,说道:“也没有甚么,不过是九幽老祖借着夺舍墨染复生阴间而已。方才那一条正是他留下的黄泉大河,不过是返本归元而已。”伯齐老祖惊得面无人色,嗫嚅道:“九幽老祖?可是开派祖师么?他不是早就坐化?为何又能复生归来?”九幽祖师早是传说中的人物,就算坐化,依旧威震诸天。这等人物居然要活生生归来,伯齐老祖震惊之余,忽然想道:“九幽祖师当真归来,掌教师弟的权柄该当如何?还有阴祖与庞钰几个,九幽门必要四分五裂,该当如何?”一时头痛欲裂。

    赫连无敌轻笑道:“九幽祖师所留手札之中,早有预示。那等惊才绝艳之辈,岂会安稳坐化?不过是掩人耳目,等待复生之机。我命墨染前去,就是为了让他夺舍,倒是可惜了墨染,忠心耿耿,却沦落至斯。”假惺惺感叹一句。

    伯齐怒道:“墨染生死不值一提,大不了我再找个弟子罢了!若九幽祖师当真复生,你我该当如何自处?师弟该关心此事才对!”九幽祖师的旗号一出,门中弟子定会景从,还有几个肯听赫连无敌与他的号令?不出一时三刻,偌大权柄便要风流云散,纵使玄阴老祖,麾下无人可用,又济得甚事?

    赫连无敌好整以暇,笑道:“师兄不必多虑,此事我早已算定。九幽祖师夺舍复生,形神不稳,又无趁手的法宝在身,法力神通至多与你我平齐,怕他作甚?那道黄泉大河先前我奈何不得,如今么……”阴阴一笑。

    饶是伯齐老祖胆大包天,也被赫连无敌言中之意惊得张大了口,结结巴巴道:“你是要斩杀了九幽祖师,炼化黄泉真水?”赫连无敌轻轻颔首,就似只当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全无动容之色。

    欺师灭祖在魔道中人看来,却也寻常。伯齐老祖对那黄泉大河也十分眼热,九幽祖师复生对他冲击太大,未免有失方寸,冷静下来,略一思考,竟觉此事倒有七八分的指望,忍不住兴奋道:“不错!九幽祖师现下法力虚弱,正是动手的良机。凭你我两个不难得手,但阴曹中还有夜乞、血神子之辈,岂会令我等如意?稍有不慎,反为所害!”

    赫连无敌笑道:“此事易耳!我自有后手在此。乔道友,还请现身罢!”



    阴曹地府中终年愁云惨淡,鬼气森森,无有半分生气。忽然星芒大放,无穷光辉自虚空迸发,层层叠叠,无有穷尽,不可逼视。星辉垂落,恰似银河坠芒、天星贯日,一个高大身影缓缓走来,身披诸天万星袍,发髻高耸,面容如玉。伯齐老祖眯缝着眼望去,心头大震,脱口叫道:“莫不是星宿魔宗天市垣之主乔依依么!”

    那道身影语含低笑,声音却十分低沉,说道:“正是本座,千年不见,连你这小儿都修成玄阴,倒是令本座十分惊奇!”那人正是星宿魔宗太上长老乔依依,亦即萧厉之师。虽是女流,气概不输须眉,星宿魔宗弟子众多,内部倾轧激烈,素来以力为尊。

    周天星斗之中,以紫薇、太微、天市三垣为尊,因此星宿魔宗亦以三垣为最尊。其中星帝掌紫薇垣,号为天下魔道第一人,独领风骚,风头一时无两。太微垣之主次之,只是素来神秘,只闭关隐修,从不现身人前。至于天市垣之主便是这位乔依依了。

    这女子成名还在星帝之前,心狠手毒,桀骜跋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发迹于微末之间,一步一步杀将上来。更兼神通广大,在星宿魔宗之中无人敢惹。好在乔依依上位之后,极少出手,伯齐老祖还是千年之前与之友一面之缘,彼时他不过是待诏级数的小辈,连与乔依依当面对话的资格都没有。还是靠着赫连无敌这位掌教师弟,不惜一切的提携,才勉强修成玄阴。自知根基不稳,无缘再进窥上乘境界,才死心塌地的祭炼九曲九泉图,以为护身护法之手段。

    乔依依脾性暴烈,常常无故杀人,当初灵江之畔,便曾以一根发丝出手,将血幽子杀得重伤呕血,狼狈逃遁。之后十几载又默然无声,不知何时竟与赫连无敌勾搭上,于地府之中现身。

    伯齐老祖勉强一笑,拱了拱手算是见礼。乔依依周身星芒灼灼,更衬的其形容高大,散发无尽神光。与之相比,伯齐老祖便显得猥琐了许多。但赫连无敌始终淡淡而笑,手托神鼎,气势之上不落下风。

    乔依依在星光之中微微转头,向赫连无敌道:“看来你们九幽门的死鬼祖师已然复苏了?”赫连无敌点头:“正是如此,地府中现下还有血神道人、夜乞老祖与天尸教的长景道人等几拨势力,乔道友与我联手,打杀九幽祖师倒没甚么,只怕其等插手。”

    乔依依冷笑道:“你借那几个老鬼之手,掣肘黑白无常之力,如今看来失算的很,尾大不掉,看你如何处置?”赫连无敌笑道:“我自有后手在此,也不怕其等翻出天去。只要乔道友肯来,我之算计已然成功了七八成。”乔依依冷笑:“是阴祖那个老东西么?你倒是舍得,以两大鬼祖元神活祭,压制神木道人之元神,换来其几日清醒出手之机。本座既然来了,自会出手。你答应过的事情,莫要食言便是。”

    赫连无敌但笑不语。乔依依瞧了奈何桥一眼,忽然哼道:“碍事的东西!”周身星芒如水倒流,霍然集于其掌心,凝为一道小小剑芒,星光一去,露出这位星宿魔宗太上长老的真容,眉眼如刀,棱角刚硬,虽是女子却生男相。一声断喝,剑芒一闪,穿破虚空,奈何桥上黑白无常本是呆呆站立,蓦的双双爆喝,两只哭丧棒齐齐封挡,无奈剑芒之速太快,几乎是十音之速,哭丧棒、勾魂索全无用处,嗤嗤两声轻响,如或裂竹,黑白无常面容僵直,眉心之上各有一处小洞,砰的一声双双化为无数乌芒,一闪无踪。

    伯齐老祖面上筋肉一抽,他与赫连无敌联手也只能与黑白无常战个平局,还是黑白无常受地府本源操控,招式僵硬,怎知乔依依一来,一道剑芒竟是轻描淡写就斩杀了去,心头震动可想而知!赫连无敌手抚神鼎,对那惊天一剑似是全然不觉。

    乔依依剑芒发出,身形一闪,已过了奈何桥,径往枉死城而去。黑白无常联手,能挡住普通的长生老祖攻势,但在星宿魔宗女魔头面前,却连一招也接不下来。赫连无敌点了点头:“魔威滔天,就算刚愎自用了些,也是无妨。有阴祖作后手,血神子与夜乞之辈也作乱不得,反而可用他们去消耗九幽祖师之元气,师兄,我们走罢!”当先而去。伯齐老祖明知此去是要诛杀九幽门开派祖师,脑中还是烦乱如麻,见赫连无敌已然走远,急忙追了上去。

    就在乔依依以星辉剑芒斩杀黑白无常分身的一刹,正与血神道人、夜乞老祖、长景道人争斗的几对黑白无常霍然停顿,哭丧棒凝在半空,勾魂索狠狠坠落桥上,两尊阴界冥神似是被人施展了定身法,丝毫动弹不得。十殿阎罗携了地府鬼神元神遁走之时,将黑白无常的元神也自带走,只将其肉身留下。因此奈何桥上的黑白无常只凭本能,遵循地府本源之意行事,不许长生之辈过桥闯入,搅乱地府。

    乔依依将黑白无常两具分身斩杀,其余分身自有感应,不免迟涩了片刻。血神道人等辈心思何等剃剔透?瞬息之间已穿过两位无常,过了奈何桥。血神道人一声狂笑,纵起无边血光便走。夜乞老祖回头瞧了一眼,按下心头疑惑,率领伽薄与鬼铃两位鬼祖,急匆匆而去。长景道人更不必说,甚至还动了抓捕黑白无常,炼成僵尸傀儡的心思。但黑白无常乃是正神值守,身受天封之辈,若当真捉了去,算是捅破了天,天尸教也庇护不住,想了想只得作罢。

    薛蟒还问道:“黑白无常为何突然呆滞了起来?”长景道人一瞪眼:“我怎知道?莫要废话,快走!再晚些,生死簿被人得手,那就大事不妙!”几路人马惶惶急急而来,不约而同,直扑枉死城!



    枉死城中,鬼殿之上,九幽祖师滕鲲夺舍墨染,立身于九曲图所化浊流之上,面容沉肃,似在思索甚么。九曲图中,凌冲心下惴惴,九幽祖师这等上古魔头,心思诡诈,法力高深,指不定会发觉噬魂劫法的存在。他能沾染金丹之下修士,甚至连元婴真君勉强可以一试,面对九幽祖师这等玄阴大能,却无一丝半点的把握。噬魂劫法乃是太阿倒持之术,用得好,修为精进,用的不好,给人倒攻回来,魔念反噬,下场惨不可言。看噬魂老人的结局,就可见一斑。

    墨染最大的作用只是以那束高香,唤醒九幽祖师藏在鬼判肉身中的一半元神,肉身之用可有可无。九幽祖师所以迫不及待夺舍,只因阴曹地府本源对元神、生魂之物克制太甚,非得有一具新鲜庐舍栖神,不足以对抗。唯有占了墨染躯壳,方能摆脱鬼帝所下禁制,堂而皇之走入阴曹。

    九幽祖师的玄阴元神粲然生光,一念之间游走九曲图之中,所有秘密一览无余。九幽门道统是他传下,九曲图还是仿了九曲九泉图炼制,自不会超出其道法藩篱,几乎瞬息之间已将这道阵图中墨染留下的印记抹去,也不另行祭炼,一个念头转动,九曲图中一位弟子闷哼一声,肉身爆散,元神不存,毕生修为被九曲图吸取的干干净净!

    凌冲一惊,就见四十九处阵眼中接连爆出血雾,却是弟子受九幽祖师操控,真气逆冲,当场横死。这些弟子元神中皆有噬魂魔念禁制,元神消散,连带噬魂魔念也遭受重创。凌冲闷哼连声,每死一人,便受一分伤,口角溢血,形同厉鬼。

    在九幽祖师近乎无边法力笼盖之下,绝无逃脱之机,只能静等待死,偏偏滕鲲似是有意,一个个弟子死在前面,凌冲却安然无恙。等到第十四位弟子身死,凌冲已知九幽祖师必是早已发觉噬魂劫法之秘,故意以此手段引动他心神激荡,趁机窥视噬魂劫法的奥妙。

    事到如今,凌冲反没了顾忌,腾身而起,元神中飞出一杆大幡,在万千水浪之中招摇不定。阴神与祁飞的肉身藏于噬魂幡中。祁飞肉身尚有大用,不可损毁。相比之下,反是噬魂幡这等魔道至高法器更结实一些。凌冲现了噬魂幡,便即催动噬魂魔念,硕果仅存的九幽弟子正被同门横死之惨状震得发蒙,忽觉自身不由自主,往一杆妖幡之中投去,一个个骇然大叫起来!就算已死的弟子,也有噬魂魔念收拢其残余的魂识、真气,敛入噬魂幡中。却是凌冲拼了泄露底细,多炼化一个法力,便多了一分逃生的指望。

    九幽祖师眼中一亮,却不阻拦。九曲图在墨染手中当做至宝,在他眼中却比鸡肋还不如,想要将之化去,却发觉内中除九幽真气外,尚有另一股诡异邪祟之意潜伏,竟将所有弟子元神牢牢操控,那些弟子却浑然不觉。

    九幽祖师何等修为?电闪之间已察觉那股诡异冰冷的魔念出自九曲图中一位之身,难得居然还以黄泉圣法成就金丹,兴趣更浓,见其现了一件魔幡,招招猎猎,噬魂魔念震动之间,开始与九曲图争夺散落的九幽弟子真气、残魂。

    凌冲还是首次主动催动噬魂劫法,夺取他人修为、炼化他人元神。存了将水搅浑的心思,与九幽祖师拼抢谁先击杀九幽弟子,攘夺其一切。九幽祖师只将众弟子的真气炼入九曲图中,对其等元神残魂并无想法,倒也不会出手将之打灭。但噬魂劫法就要来的更加毒辣绝情,连神带魂,都吞的一丝不剩。

    凌冲全力催动,噬魂幡上生出一道巨大涡流,但有弟子残魂、真气,尽皆吞噬。余下尚有十几位未遭九幽祖师毒手,也被噬魂魔念操控,往噬魂幡中投去。内中一位元婴真君,面色冷厉,难得临危不乱,还能镇定心神,狠狠催动真气,想要将噬魂魔念逐出元神,可惜魔念早已与其元神紧密相合,念灭神灭,再也区分不开,试了几次,也只徒劳无功。

    那元婴弟子心知逃脱不得毒手,面色惨然,就要自会修为,想要元神遁逃。凌冲顺手一指,魔念发动,砰的一声,那人脑袋突然炸开,一道赤条条身影嘎嘎怪笑,冲天而起,怀中抱着一个赤裸小儿,满面悲愤之色,依稀是那元婴弟子的相貌。

    这道赤条条身影正是七情魔念中喜念化形,散发出无尽喜悦之意,令人一见忍俊不禁,但见其笑容久了,又令人心头生出一股彻骨寒气。那喜念魔头三口两口将元婴弟子的元神吞下腹中,抹抹嘴唇,又露出嬉笑之意,跟着双臂一张,往凌冲扑来。

    看似乳燕归巢,凌冲却是奇险已至,此是魔念反噬之象。喜念魔头一动,九曲图中忽然又有六尊魔头升起,各自怀抱九幽弟子的元神,几口啃食干净,身躯壮大,又有许多九幽真气来不及炼化,化为云雾飘带,环绕身周。一个个或怒目圆睁,或愁思满怀,或乐不可支,形形态态,似有千万变化,见喜念魔头发动,亦不甘示弱,齐齐舍了血食,俱都向凌冲扑来!

    噬魂魔念有成,七情魔头便要作祟,反噬其主。九幽祖师更是惊喜:“这些魔念分明与那人的元神一体,被生生分出,只留纯净心念,又能掠夺他人修为、炼化生魂为己用,修为自然突飞猛进。这般妙思,实是匪夷所思。”轻轻招手,一尊忿怒魔念化身嘶吼声中,反抗不得,落在他掌中。

    九幽祖师神念探入其中,瞬时对这尊忿怒魔念化身有了七八分认识,对噬魂劫法更是眼热:“此法能以魔念沾染生灵神魂,操控其言行乃至元神,譬如天魔之流,妙不可言。虽有极大隐患,未始不能弥补。”将手一松,忿怒魔念得了自由,当即远远飞开,一脸的忌惮之色。其奈何不得九幽祖师,更是气的要炸开,想了一想,满面怒容的去寻凌冲本尊的晦气了。



    忿怒魔念早已凝聚化身,望去有如实质,三头六臂,各持兵器,恶狠狠杀来。其余魔念虽未化形,亦现出无边幻境,无上魔境,迷惑人心,堪称凌冲修习噬魂劫法以来,最为凶险之场面。

    噬魂幡长幡猎猎,凌冲阴神显化,立足其上,面容冷厉。阴神入道,修持魔行,自然为魔性侵染,人之一身,有善念亦有恶念,一念之间可以为仙,亦可以为魔。凌冲的阴神之身自然寄托了凌冲本性中种种阴暗之意,面对魔念反噬,想也未想,选择的是最为暴烈的手段强势镇压!

    九幽祖师兴趣更浓,这少年兼修了黄泉圣法与另一门魂修的手段,难得都能修成极高境界,实是凤毛麟角,难得手段层出不穷,倒令他其似是见了最可心的玩具,倒要看看其要如何对付那些魔头反噬。

    滕鲲将手一指,九曲图中黄泉之水垂落,化为最精纯之玄阴元气,几道七情魔念如鲨闻血,纷纷聚拢,忿怒魔念不假思索,大手一扬,夺了一大团元气,猛地吞服下去,周身登时增长了一圈。其余魔念见了,俱都上前争抢,不多时个个身形胀大了一圈,凶威更甚,几道魔念得了大补,几乎就要凝结魔躯。

    这点元气对九幽祖师而言只是沧海一粟,故意养虎为患,瞧瞧凌冲用甚么手段镇压。七情魔念分化自凌冲阴神,一应经验情感皆一般无二,只是各依七情变化,将种种情绪放大到最大而已,得了黄泉元气滋补,俱都兴奋起来,只要打杀了阴神主神,就能主宰噬魂幡,得脱自由。忿怒魔念一马当先,仰天一声咆哮,化为三丈高下一尊凛凛魔神,向凌冲杀去!

    凌冲阴神冷冷望了九幽祖师一眼,目中全无丝毫波动,不等忿怒魔念近身,整个阴神陡然化为一道一道剑光,气息幽沉,杀机暴烈,正是太阴魅剑的路数!太阴魅剑剑光初始有一臂粗细,闪得一闪,居然缩成一道细丝般的剑光,体积虽小,但光芒浓烈,气势也自攀升上了一个新的境界。

    九幽祖师微微颔首:“居然以自身元神喂剑,又能施展出炼剑成丝的手段,越来越有意思了。”炼剑成丝虽号称一剑破万法,但在这位老祖眼中,也算不得甚么,就算伯齐老祖施展剑光分化,亦能随手破去。所在意者,唯噬魂劫法之奥妙耳。

    太阴魅剑以元神生魂铸剑,开剑道魂修兼修之先河,立意之匪夷所思,令人惊诧。凌冲浸淫此道良久,日夕揣摩,当此群魔环伺,魔意反噬之时,终于融会贯通,施展了出来!

    炼剑成丝的手段,非得金丹之上修为不能施展,号称一剑破万法,将剑光、剑气炼的如同细丝,锋锐之处自然数十百倍增长,无论对手甚么法宝、神通袭来,我自一剑砍去,自然消灭。到了此等境界,修成这般手段,才算是真正入了剑道之门,亦是剑修与其他流派修士之分野所在。

    阴神剑丝一动,瞬时穿破空间,自忿怒魔念化身上一掠而过,轻柔的好似蜘蛛踏水,足过无痕。忿怒魔念现了三头六臂,气焰赫赫,却忽然哑声,当中一颗头颅自眉心向下,现出一道细细裂痕,砰的一声炸裂开来,又复为许多念头乱钻乱窜,惶恐不安。

    凌冲阴神所化剑丝只有一道,斩了忿怒魔念化身后,马不停蹄,剑光一闪,又自其它魔念之中划过。其它魔念未能演化魔躯,更是不堪,被剑丝穿透,惨叫连连。凌冲初学乍练,炼剑成丝看似威势堂堂,还未演化精妙,只得一道剑丝。魔念虽受重创,但伤而不死,毕竟是与他阴神一体同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以阴神所化剑丝斩杀了七情魔念,等若将自家也一并斩杀,那是蠢材才会做出的举动。

    剑丝绕场一圈,七道魔念爆散连连之后,过得良久才又化合一处,忿怒魔念经此重创,魔躯消散,又成了一团散发无穷暴虐之意的念头,化身都凝聚不起来。其他魔念更是不堪,散发出惊骇惧怕之意。

    剑丝一摆,凌冲阴神化出,见此情状,冷哼一声,阴神陡然变化,演化出一座奥妙阵法,发出无量吸力,七情魔念遭受重创,无力反抗,被其鲸吞海吸一空,正是化神曼荼罗法阵,正合慑服魔念之用,一经演化,登时收立竿见影之效。

    九幽祖师目光闪动,并不出手阻拦,待化神曼荼罗将魔念吸尽,重又化为凌冲阴神,经此一役,噬魂劫法法力道行又有增长。凌冲已将九曲图中九幽弟子全数沾染,原本便打算将其等全数炼化,补益道行,被九幽祖师横插一手,结果倒相差无几。

    那些弟子是赫连无敌精挑细选,留待九幽祖师夺舍之用,资质、修为皆是上乘,最次的也是丹成五品以上,更有三位元婴真君。凌冲能将之沾染,也靠了极大运气,钻了空子。九幽祖师将之一一打灭,又“慨然”送给七情魔念吞噬,送上一记大补。随后凌冲阴神又将七情魔念吞入,等若间接炼化了这些弟子毕生的修为。

    四十几位金丹之上高手毕生所修真气与百炼元神,在九幽祖师眼中,不过微尘而已,但落在凌冲头上,却是大的不能再大之机缘!只是九幽门道法讲求厚积薄发,那些弟子能修成今日境界,哪个不是辛苦打磨,奇遇连连?尤其元神凝练,道心宁定。凌冲一口气将之吞噬,等若吞下一个巨大无比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炸,将他炸的尸骨无存。

    好在先以魔念沾染,那些弟子元神早入毂中,反抗不得,凌冲阴神也是狡诈,先将之炼化,再去驾驭暴走之真气。就见阴神如吹气般不停胀大,眨眼间化为百丈高下,正面望去十分雄壮,侧面一见却是单薄如纸,隐约有无数张面孔嘶号挣扎,要撕开阴神脱身,可惜任由其等如何使力,总也脱不出噬魂阴神。

    凌冲催动噬魂劫法不断运转,阴神头顶噬魂幡高悬,垂下无穷七色气流,却是噬魂幡中噬魂真气。噬魂幡祭炼的初衷便是辅助噬魂劫法修炼,魔幡与阴神一体,魔幡真气喷涌,助凌冲镇压异种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