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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冲阳神长吁一口气,有伏斗定星盘之助,时时汲取星力,一月之间终于将奎宿灵符祭炼了七七八八,他清喝一声,一十六道细小符箓纵横飞舞,彼此之间灵光起伏如潮,勾连之间,陡然化合一处,一团精光闪过,现出一头高有三丈的巨狼,通体碧色。此兽乃奎木狼星神变化,五行属木。

    此兽现身,凌冲的奎木狼灵符变化就算小成,他伸手再指,周天之中奎木狼星宿垂落星光,通过洞虚真界落在巨狼之上。那巨狼抖擞长毛,仰天一声长嗥,声震四野。幸好在洞虚真界之中,封闭了一切声色之形,外面沙通与狄泽也听闻不到。

    凌冲操控奎木狼变化试演了一阵,才将巨狼之身散去,依旧还为十六枚精光乱闪的灵符。巨狼初成之时,无数纷繁杂乱的星辰奥义在凌冲心头淌过,“看来这套太乙飞星符法还是以星辰道法为基,蕴含星辰秘奥,只是推算之能如何,眼下还瞧不出来。这奎木狼变化分明木行法力,但与其他星宿组合变化,却能化为西方白虎的金行变化,星辰道法之深邃奥妙,远在我想象之上。”

    凌冲手握星斗元神剑诀,不是未想过精修星辰道法,但星斗元神剑诀不全,并无星辰道法最核心之妙用,当作一门练手的剑术还差不多,不能作为根本道诀修炼。而太乙飞星清微符法经尹济祖师推衍,星符相合,已臻道法之极境,尽善尽美,若非凌冲已修炼了洞虚剑诀,以这套符法作为根本道诀尽也够了。

    星宿道法与玄魔两道世传道法略有不同,虽亦有境界划分,却并不依赖于凝煞、炼罡,也即对罡气、煞气并无需求。只要凝练周天星力,体悟星辰奥秘,便可破境而上。因此修炼星辰道法的修士并不必踏遍五洲四海,寻觅合用的罡气、煞气,只要闭门枯坐,在如何引动星力下沉上动脑筋即可。

    凌冲修炼奎木狼星君变化小成,等若是一步跨越胎动境界,直入凝真之境,他并不满足,只想一鼓作气,再修炼的精深一些。若是能将二十八路星宿星神变化修炼完成,怕是能与元婴境界的练气士匹敌了。

    晦明童子两条小腿晃荡,悠然道:“本来该等你参悟了先天五行之气,修成婴儿之后再传你太乙飞星符法,但先天五行之气不知何年何月收集的齐全,再者符修之道渊深如海,不在剑道之下,左右你闲来无事,不如早些上手,与洞虚剑诀相互砥砺,日后好处更大。”忽然神秘一笑,“我还有一份大礼送你哩!”

    凌冲精神一振,笑问:“甚么大礼?”晦明童子小手一招,洞虚真界中两团真气立时飞来,被他小嘴一吹,现出真形,却是两道符箓。一道呈白金之色,剑意锋锐,另一道九道雷纹隐现,有无尽纯阳之意。正是凌冲苦修的斩妖符剑与九天应元普化雷符。

    这两道灵符是他最先修炼的太清门符箓之术,精微奥妙,斩妖符剑更是首次尝试剑符合一之道,算是打通太清门与太玄门、符道与剑道的藩篱之物。九天应元普化雷符更是不得了,一点核心之物是凌冲当年盗取九天仙阙九天仙罡时,将所遇的一座九天雷池中一点雷霆纯阳真意存思心头,才修成这道符箓。只是他后来大半精力耗在洞虚剑诀之上,未能将这道雷霆真符修至圆满,饶是如此,对敌之时雷符所化剑气依旧是他极为依仗之物。

    两道符箓一出,凌冲问道:“童子意欲何为?”晦明笑道:“我早就与你说过,我太清门符道博大精深,既有高屋建瓴之势,亦有平地高楼之妙。可分可合,分时千变万化,合时万法归一。斩妖符剑属炼魔部根本符箓之一,但更倾向于剑道变化,至于九天应元普化雷符算是炼魔部顶尖的符箓之术,毕竟玄门之中以雷法为贵。这两道符箓皆有无穷奥妙,可惜你分心旁鹜,不能狠命修炼。如今你既然学得了太乙飞星清微符法,正可以此法为根基,统御所有太清符法的修为,我助你将这两道符箓化入太乙飞星清微符阵之中,亦可助长你的修为!”

    法力神通贵精不贵多,所谓尾大不掉,许多修士贪心不足,剑术也练、符箓也修,到最后样样通样样松,一经斗法被人杀的丢盔卸甲,得不偿失。凌冲早知此理,太玄门六大真传剑诀,除却《太玄一炁清经》中的剑术无人得见郭纯阳施展外,其余五大剑诀凌冲或多或少皆有涉猎,比如先天庚金剑诀与洞虚剑诀,先天立意不同,更遑论合二为一,两相壮大?太清三部符术之间相互勾连,竟能统御同修,还有如此妙用,着实出乎意料。

    晦明童子小手连点两下,两道符箓登时崩散为条条符线,又有纯白剑气飘摇、一点雷光电闪。晦明童子将剑符、雷符返本归源,小手一搓一扬,喝一声:“去!”纯白剑气先自飞起,化为丝丝白雾,落在太乙飞星符阵之中,恰在西方白虎七宿之上。得了这一道本命剑气滋养,西方白虎七宿共计七百余道符箓齐放光华,隐隐一声虎吼传来,煞气凌云、杀机四溢。一点天雷真意在雷音滚滚之声中,却如春风化雨,扑入星云大阵,随即不见了踪影。

    斩妖符剑之气反哺西方七宿之星,更增其威严肃杀之意,而天雷纯阳之性却未掀起丝毫波澜。但凌冲道心入微,却察觉整座太乙飞星大阵得了雷霆真意滋养,运转的越发灵动。就似之前只是一团死物,如今却有了缕缕生机。纵目望去,就见团团星斗、星云之间,有丝丝雷光交联,雷光每闪动一下,整座大阵似乎就变得更为紧密一些。正自惊诧间,晦明童子悠然道:“你小子倒是好运道,斩妖符剑倒也罢了,不过是西方精金之气凝聚,算不得甚么。那一点雷池雷霆真意却非同小可,道家天雷之法,本就仿效了九天神雷之性,有纯阳之意,又有阴阳生发的意境,太乙飞星符阵得一点雷霆纯阳真性滋润,等如有无到有,被赋予了几分神韵,你日后修炼,好处无尽。”



    凌冲的太乙飞星符阵得了斩妖符剑与九天应元普化雷符两道法力滋养,大有进境,尤其还以太乙飞星符术将他所学太清符术统合起来,无论修炼还是运用,皆有如臂使指之感,再无半分滞涩。符术之道本就与剑道不同,体系驳杂,讲究甚多,不似剑修之道,唯精唯纯。但尹济祖师能于无中生有,创出太清符道,以一统万千,又能万千归一,千般大道归元一体,又能自生无穷妙用,这等惊才绝艳之能,唯以经天纬地冠之。

    凌冲思索片刻,忽然记起一事,心念一动,洞虚真界深处竟又有一道符箓飞出,旋即一变,有无穷吸力自其中生出,竟似能吞吸星辰。此符一出,太乙飞星精微符阵吞吸炼化星力之速登时快上了三成。凌冲指着那道符箓问道:“这道吞星符说来还是你的恩物,不知如何区处?”

    那道灵符正是吞星符,此符最早还是由沙通传授凌冲龙鲸一族根本功法玄鲸吞海功之后,慢慢演变而来。晦明童子当年也曾借此符妙用,炼化星力,才能早早苏醒过来。凌冲修炼星斗元神剑时也借力此符甚多,但随着修为日高,专心于洞虚剑诀,此符便渐渐没了用武之地,被束之高阁,颇有曲高和寡之意。凌冲还是见晦明童子点化剑符、雷符,才灵光一闪,记起尚有这么一道符箓。

    晦明童子一见,也是有些感慨,点头道:“此符你不提我倒也忘了。此符既名吞星,自是对你的太乙飞星符阵大有裨益,但其根本乃是龙鲸一族的天生妖法,与星辰道法不合,强行炼入大阵之中,反而画蛇添足。我近来道心通灵,似乎你这趟东海之行有所奇遇,那时便是此符派上用场之时。我先替你保管,机缘一到你自然明白。”小手一伸,将吞星符拿了去。

    凌冲自是无可无不可,至于奇遇甚么的,反不放在心上。如今他所修道法皆是玄魔两道最顶尖的法门,落在凡人眼中,已是最大的奇遇。自家修炼还忙不过来,就算凭空再得一件法宝,也无甚精力祭炼,倒不如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修炼。又问道:“对了,许久之前你拓印的那一点无形剑诀,如今可有进展?”

    当年凌冲与秋少鸣交手,晦明童子曾用手段,暗中拓印了其根本剑诀无形剑符回来,说道只消研究的通透,便传授凌冲,如今已是忽忽数年过去,不知结果如何。

    晦明童子小手一番,一团云气之中正有一枚小小符箓冲荡不休,时隐时现,瞧不分明,正是那一道无形剑符。他小嘴一撇,说道:“此符甚是精妙,创出这道符箓之人非同小可,我用尽心思,倒也解析出六七分奥妙,但毕竟不是嫡传。此符眼下传了给你倒也无妨,但用来唬唬门外汉,冒充七玄剑派之辈倒也足够。落在七玄剑派真传弟子眼中,却是个笑话了。”

    小手一推,云气飘散,那道无形剑符登时向凌冲阳神飞来,临近之时,陡然散为数千道细小之极的符线。凌冲阳神张口一吸,将所有符线尽数吸入,闭目良久,再睁眼时,掌心自有团团符线凝聚,眨眼汇成一道无形剑符,他清叱一声,洞虚真界真气涌动,在无形剑符中一转,一道淡淡剑气呼啸飞出,倒颇有几分无形的手段。

    凌冲望着掌心那枚符箓,叹息道:“果然不愧为七玄剑派真传剑诀,精妙非常。我以太清玄始之气催动,也只能勉强发挥原版剑术四五分威力,却也做不到将剑气练得无形有质。”晦明童子点头:“此符经我手改过,能以太清真气催动,但就是如此,才失了无形剑诀的根本之意,不能尽善尽美,只能唬人。”

    要知每一门派的镇山法诀,皆是经过几代几十代祖师推衍修行,与本门真传练气法诀极度契合,方能发挥最大威力。晦明童子说的十分不甘,但在外人看来,他只匆匆拓印了一份不全的无形剑符,竟能将核心部分改动,换成以太清真气催动,这份才情已然是惊天动地,若是被七玄剑派之人听到,必会倾起修士前来,要么将晦明童子捉去炼化,要么干脆毁掉这件法宝,免得本门剑诀的秘密流落在外。这道无形剑符虽只解析几成,但凌冲存思心头,就算遇上方凝那等级数的高手,亦能从容应对,绝不至于失了方寸,惨然落败。

    凌冲道:“此符也不合炼入星斗大阵,还是做个散兵游勇罢!”将无形剑符一抛,化为一道若有若无的剑气,只在太乙星斗大阵之外游荡不休。晦明童子道:“你选了西方白虎七宿下手修炼,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白虎属金,与剑修之道暗合,等你修成西方白虎星神变化,便等如修成玄门金丹境界,可自行推衍洞虚剑诀金丹之下的法门。”

    凌冲喜道:“原来如此!洞虚剑诀元婴之下的法门虽是现成,还是再推衍一番来的好,毕竟查遗补缺怎么都不嫌多。”一直以来,他修炼洞虚剑诀,只能依着法门自家摸索,绝无同门能够切磋,但有太乙飞星符阵之助,再将剑诀推衍一番,瞧瞧有无疏漏,自是天大好事。

    晦明童子又有些惫懒起来,说道:“指点你太久,倒有些烦闷,你自家好生修炼,待我老人家出去散一回心来。”方要离去,忽然咦了一声,笑道:“正愁无聊,真有送上门的买卖!”又咦了一声,自语道:“怪哉!那小娘子分明修炼的是太清符术,到了炼罡境界,为何又要改修剑道法门?哼哼,难道我太清门的符术还不上区区一门下品剑术么?不行,气死我也!”自言自语了一阵,蓦地暴怒起来,就要纵身出去,寻那“小娘子”的晦气。

    凌冲心头一动,隐隐有所预料,将晦明童子拦住,笑道:“不过是炼罡境界的修士,如何引的你大发雷霆?还是我出去打探一番,免得你火气上来,下手不知轻重,伤了正道和气。”能在九重天之中攒炼罡气者,必是正道中人,凌冲对那“小娘子”的身份也有七八分摸得准,自然不愿晦明童子轻易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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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冲阳神归位,真身睁开眼来,也不管狄泽,一步跨出沙通的水气遁法,却见沙通正自抱臂虚立,满面冷笑。面前是几位少年男女,凌冲一眼望去,却有几位熟人,两位女子面容相肖,正是滕娇腾丽姐妹,一旁则是颜青颜茹兄妹。这四位少年男女当年曾随方胜去往玄天观,也曾目睹凌冲与弃道人一场大战。

    此时这四人共同立在一张白玉席上,滕娇滕丽姐妹满面冰霜之色,正自与沙通理论:“你这汉子好不晓事!前面有我等一位好友,正在炼罡的当口,请你稍候几日,或是绕路而行,怎么这般不依不饶?”

    沙通冷笑道:“你们几个小辈,区区修为,就敢横行霸道么?就算前面有人炼罡,她炼她,我走我的,避开便是。哪有非要我绕路而行的道理?”凌冲听了几句,已知症结所在。这几个少年男女有一位朋友正在第一重天中修炼罡气,因此结伴将天上飞遁的道路封堵,不许沙通过去。沙通亦是大妖出身,蛮横惯了,本来绕路而行或是降下遁法,由陆路而走,都是法子,就是不肯示弱,因此僵持了起来。

    以沙通的脾气,这几个小东西口出狂言,早该一口吞了,但在太玄峰这几年修身养性,火气退去不少,不肯轻易杀人。正想给他们一个小小教训,再扬长而去,凌冲却一步跨了出来,说道:“我乃太玄剑派郭掌教座下弟子凌冲,与修炼罡气的那位姑娘乃是旧识,等她修炼完毕,还要叙旧一番。几位不必紧张便是。”

    沙通望了他一眼,退在一旁,嘟囔道:“原来是老相好,怪不得这么猴急。”凌冲面色一僵,充耳不闻。四位青年男女听凌冲自报门户,俱都吃了一惊。太玄剑派的威名不消说了,掌教郭纯阳更是声威赫赫,尤其太玄重光太象宫一战,斩杀先天血神六大分身,联手楞伽寺普济神僧,令一干积年老魔铩羽而归,更是一时声威无两。能做这位郭掌教的弟子,凌冲的身份地位在四人心头登时水涨船高起来。

    滕娇忽然娇笑道:“原来你就是凌冲师兄呀!小妹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凌师兄果然风采不凡,令小妹一见心折呢!”凌冲摸了摸鼻子,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号?”他自入道以来,除了苦修还是苦修,偶尔外出游历,比如修炼罡气、煞气,大多将对手杀的干干净净,自觉并无甚么声名流传在外。那少女分明是知道自家几分底细,有意套近乎,倒是奇怪也哉。

    腾丽与滕娇心意相通,掩口笑道:“我们姐妹不但知道凌师兄的大名,还知道身后那位齐姑娘所修道法正是凌师兄所赠,着实艳羡的紧呢!”

    凌冲眉头一皱,问道:“可是方胜对你们说的?”两位姐妹花娇笑点头。凌冲目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我曾托清元道人将一部《太清秘授重玄阳符经》解读的版本送与齐瑶儿姑娘,算是报答她赠经之恩。方胜又如何知道此事?太清门眼下还不是大张旗鼓的时候,要是此事泄露到清虚道宗一些对敌的宗门,怕是大大不妥。”《太清秘授重玄阳符经》是齐瑶儿在癞仙金船中得来的机缘,自家瞧不大懂,便赠与了凌冲,要他悟通之后再来教她。

    方才凌冲感到不远之处有人修炼罡气,不经意之间泄露出太清符法的气息,正是那部重玄符经所载的一种手段,才笃定必是齐瑶儿在此炼罡。晦明童子烛照千里,品出齐瑶儿除了太清符法之外,又修炼了一门剑术,如今正是为这门剑术在攒炼罡气。

    滕娇滕丽两个不经意间露出与方胜走的极近,一旁的颜茹气的俏脸煞白,三位姑娘都将方胜当作自家禁脔,不肯他人染指。颜茹出身少阳剑派,身份要高过滕氏姐妹,但滕娇滕丽两个联手勾引,颇有两女侍一夫的架势,又将劣势抹平。至于方胜么,从未对任何一位表露心境。反倒忽然对那位齐瑶儿姑娘大献殷勤,没过几日,其姐方凝竟出面代弟下聘,欲求齐瑶儿与方胜为妻,还用一门七玄剑派中的上乘剑术作为聘礼。齐瑶儿家中长辈大喜,当即应允。

    三位姑娘用尽了心思,却被齐瑶儿半路杀出,摘了桃子,眼瞧就要鸡飞蛋打,自然十分愤恨。最毒妇人心,她们打定主意要害齐瑶儿,表面却极力讨好。齐瑶儿静极思动,恰好方胜也要到东海坊市换购些物事,便结伴前来。颜茹又拉上了乃兄,一路之上刻意讨好,终于使齐瑶儿放下戒心。齐瑶儿资质一般,那部重玄符经不曾收录太清门最精妙的法门,本就兴致不高,勉强修炼了几年,得了剑诀如获至宝,当即转修七玄门的剑术。没过几年居然连跨胎动、凝真两境,今日几人借了方胜所赠一张碧玉席法器飞遁,齐瑶儿心旌摇动,感到炼罡时机成熟,当即飞入第一重天,淬炼罡气。

    四人自然当仁不让,充当护法的角色,只是三个姑娘各有心思,各自盘算毒计,如何能令齐瑶儿功亏一篑,免得碍着自家与方胜结为道侣的大计。凌冲这一现身正是时候,三女不约而同想道:“看来齐瑶儿与这个太玄掌教之徒十分的不妥,说不得早有奸情,放这奸夫**相会,总会露出破绽。再将此事添油加醋说给方胜知晓,那骚浪蹄子还能嫁入七玄剑派?”

    凌冲不知这些鬼蜮心思,但心头也有几分异样之情。当年与齐瑶儿初遇,一颗少年情怀懵懵懂懂,被少女的活泼天真所吸引。每一位男子几乎都会有这样的遭遇,少年之时,情窦初开,一缕情思寄于一位少女身上,为其神魂颠倒,予取予求,生死可以。但经过那一段懵懂岁月,心思渐渐成熟老成,再回望那一段“刻骨铭心”之情,却往往不知所以,只归于苦苦一笑,实在再寻不到当初那种刻骨铭心的滋味。

    凌冲便是如此,当时入道未深,被齐瑶儿风姿所摄,当他修为日高,儿女情长之心渐渐淡去,尤其修成金丹,淬炼道心,更是唯有长生之念。他托清元道人将注释过的重玄符经送与齐瑶儿,便是践行诺言,斩断缘法之意。不成想却在今日此处相见。

    晦明童子哂笑道:“老相好见面,自要有一番温存了。”凌冲心念作答:“我自光风霁月,何惧瓜田李下之事?”晦明童子语重心长道:“需知情之一字最是害人,多少圣贤大德,只因参不透情缘孽缘,不能了断生死,将好好一条金丹大道葬送。凌小子,你可是我太清门重光的重要人物,尹济选了你,便是将此界的太清道统托付,你可莫要被猪油蒙了心,又发起甚么情痴来?”



    凌冲不耐道:“放心,我自有打算!”一步跨出,自四人身旁一晃而过。颜青刚要阻拦,一股凌厉气机倏忽而来,吓得他不敢动手,任由凌冲施施然走过。凌冲如今已算是大修士一流,金丹真人,对付这几个小家伙易如反掌。

    凌冲破入金丹境界之后,对天地元气掌控敏感之极,接连几步踏出,在第一重天中如闲庭信步,一步踏出便是十丈距离,如同尺量。等到十步之后,碧空如洗之下,面前是一团白森森的罡气汇聚。

    凌冲点了点头,修炼玄门剑诀,炼罡境界所需罡气只有那么七八种,非此即彼,十分好认。这团玄晶罡气虽比不上太白玄罡那等顶级罡气,也算是中品货色,不高不低,倒也不错。凌冲稳稳立定虚空,那团玄晶罡气恰好一缩一鼓,轰然散去,内中一个窈窕身影猛地飞了出来!

    凌冲算计的精准之极,等他赶到恰是齐瑶儿炼罡已毕,微笑道:“许久不见,齐姑娘道行大涨,当真可喜可贺!”齐瑶儿攒炼罡气小成,正自欢喜,心有所感,霍然转头,却望见了一位故人,满面喜色一僵,换上了一种五味杂陈的笑容,顿了一顿,才道:“真是凌冲师兄!”想要飞奔过来,却生生止住,说道:“凌师兄怎么会到此处?”

    凌冲见二人之间已然有了一道说不清摸不透的隔阂,暗叹一声,点头道:“我要去东海坊市,替门中长老跑腿。无意中发现有人修炼罡气,没想到是齐姑娘。”

    十余载不见,齐瑶儿面容如昔,却更见清减,当年活力四射的少女,如今已是一位端庄沉静的闺秀,她勉强一笑,说道:“凌师兄必是瞧见了颜氏兄妹与滕家姐妹了罢?”凌冲点头:“他们就在不远之处为你护法。”

    齐瑶儿冷冷一笑,想要岔开话题,忽然面泛红霞,轻声道:“前几日家中长辈做主,答允了我与七玄剑派方胜师兄的亲事。”凌冲暗叹一声,外表一无异状,微笑道:“那要恭喜齐姑娘了,方胜其人我倒见过几面,果然仪表堂堂,又是名门正派弟子,这门亲事可说是门当户对。”

    齐瑶儿见他毫不在意,一颗心儿渐渐阴冷下去,忽然又有一股怒意忍不住要爆发出来,俏脸上如裹寒霜,冷冷道:“我还要谢谢凌师兄将那本重玄阳符经的正本托人带了给我,只是那部译文似乎不甚精微,我修炼多年,也只勉强到了炼罡境界。”

    凌冲不知她为何突然变得怒气冲冲,那部太清符经是齐瑶儿得自癞仙金船的机缘,转赠给他,对他修炼之路裨益良多。当年他将原本经文与惟庸道人所赐的一卷译经托清元道人转交给了齐瑶儿,如今看来,惟庸道人的译本之中必是多有疏漏,齐瑶儿自家资质亦是一般,才练不出甚么名堂。尤其那本符经中有三十六道炼神符真意被云文天篆吞噬,再也取不出来。于情于理,凌冲总要给齐瑶儿一个交代。

    丹田洞虚真界中,凌冲阳神问晦明童子道:“那本阳符经我到手之时,你还没苏醒。其中有三十六道炼神符真意被他紫府中云文天篆收去,拿不回来。可否请晦明将阳符经重再注解一回,也算了结我当年诺言?”

    晦明童子冷笑道:“那本阳符经不过记载了本门金丹之下的一点皮毛符术,便是给了那小娘子本也无妨。但尹济既然选了你作为太清衣钵传人,无论你愿与不愿,就是此界本门掌教。阳符经无足轻重,却关乎本门根本道术根基,倘若流传出去,必有祸事。你还要我将译文给她么?”

    凌冲一滞,起初他对尹济祖师强加给他的甚么太清门道统实在提不起兴趣,只想专心修炼剑术,但后来受晦明童子之助愈多,眼下更要靠太乙飞星符法,方能将自身修为推进一步,逐渐认可太清门之事。他无意做甚么太清掌教,倘若日后遇到资质上佳的后学,自可传其太清道统,只是眼下还不可如此。晦明童子说得对,倘若将阳符经轻易传了齐瑶儿,却是为太清门埋下大祸之根。毕竟太清门在此界尚有清虚道宗那等强横的死敌,若被其将阳符经得去,推演出太清符术的根基之道,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

    晦明童子见他犹豫不决,又道:“这部阳符经到底是齐瑶儿的机缘,我太清门要收回经书,却不可如此霸道。这样,我这里有几部外门经书,亦是玄门正宗,皆能修至金丹之境,绝无隐患。你拿去给她,就算些许补偿罢。”

    掰着小指头开始细数:“一部女冠的功法,专讲斩却赤龙,成就大道,看她业已定亲,怕是不会修炼了。另有一部佛门秘典,记载了一门佛家神通秘术,此法不修根本,纯以神通而论,在佛门也算外道法门。还有一部剑经,练气的法门不怎么样,但胜在剑招精妙诡异。”

    太清门立教万年,门中典籍浩若烟海,就算晦明童子拿出一部直指纯阳的道书,凌冲也不稀奇,问道:“三部法诀都只到金丹为止?”晦明点头。凌冲道:“那便都与了她罢!”晦明自是无可无不可,哂笑道:“你是掌教,你说甚么便是甚么喽!”

    凌冲一笑,伸手一抹,无数浮光闪动,在身前凝为三本薄薄卷册,说道:“齐姑娘,那本阳符经之事,凌某有负所托。这里有三部道诀,一部女冠专修、一部佛门秘典,还有一部剑术正经,皆能修至金丹境界,都赠与姑娘,算是一点补偿。至于那本符经,涉及到万载之前的太清门,其道统被当时玄魔两道顶尖大派联手暗算,才告覆灭。玄门之中的那户顶尖大派传承至今,若是太清符经出世的消息走漏出去,必会遣人前来追杀。还请姑娘将阳符经的正本与译本交由凌某来保管罢。”



    齐瑶儿祖上本是少阳剑派的天才弟子,与少阳派当今掌教杨逊还是同辈师兄弟,只因与杨逊争夺掌教大位不成,被击成重伤,道基全毁,更被逐出师门,沦为弃徒。其人毕生之念,便是夺还掌教之位,也让杨逊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可惜那人被逐之后,回至齐氏族中,暗伤复发,没过几年便已坐化。其死后齐家又被杨逊多方打压,凡是得传少阳剑派剑诀的齐氏族人,悉皆被杀,一个不留。后来还是几位与齐家祖交好的长老出面,才保住了齐家一点根苗。

    但少阳剑派在齐家的传承彻底断绝,杨逊一系甚而有人扬言,若齐家后人胆敢偷学少阳剑诀,定必赶尽杀绝。如此一来,偌大一个修道世家,不过数十年光景便急剧衰落下来。不然齐瑶儿也不会甘冒奇险,前往癞仙金船中碰碰运气。

    齐瑶儿算是齐家小辈中资质最高者,短短十几年功夫便修成罡气,可惜齐家仅存的一部旁门法诀,再无炼罡之上的记载。齐瑶儿得了阳符经欣喜若狂,可惜读不懂其上的云文,才慨然将经书赠与凌冲。她就算生性豪爽,面对仅有初见的凌冲,便敢将经书托付,其中缘由连她自家都说不清楚。

    凌冲果然信然守诺,没过几年便派了一位长须道士前来襄阳齐家,将原经与译文一同奉上。此事在齐家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上下族人皆欲求那经文一观,最后还是齐家老祖宗力排众议,依旧将经书交由齐瑶儿保管,只是等她修炼纯熟,须得将经上法门传与家中。

    齐瑶儿当机立断,咬牙散去旁门道法的根基,转修太清符法。有了那卷译文之助,果然轻轻易易将这部阳符经修至炼罡境界。只是这部符经最高也只到金丹为止,齐瑶儿资质尚可,但符箓之道不合她心性,淬炼道心这一关便过不去,难以凝结金丹。

    她修成罡气,果然将阳符经所载传授了族人。这等金丹直指的道法放在任意门派皆是核心传承,又是玄门正宗。齐家家主唯恐走漏了消息,秘密挑选几名核心弟子传授法门。即使如此小心,还是走漏了风声,不知怎得被一位七玄剑派弟子得知,辗转传到了方胜耳中。

    方胜仗着乃姐荫蔽,得以修炼七玄剑派核心真传无形剑诀,总是差了一步,不能再行精进。得知此事,心头一动,想到无形剑诀亦是符剑兼修之道,不若从太清符术落手,也许另有所得也未可知。谋夺他人根本道法乃是同道大忌,方胜又是大派弟子,不欲落人口舌,去请教乃姐,结果方凝一句话:“将那女子娶进门来!”方胜目瞪口呆之余,不敢违抗,只能老老实实找到齐家,只说仰慕齐瑶儿风姿云云,欲求为道侣。

    玄门修士选取道侣十分慎重,盖因玄门弟子修道有成,大多得享遐龄,存世极长,道侣非得亦是修道有成之辈,不足以匹配,方胜不知乃姐为何如此决断,还是硬着头皮前来提亲。他虽贪图道诀,却非歹人,心想只要符经到手,再提携下齐家便是,也算对得起那位夫人。

    齐家得方胜提亲,又是七玄剑派有名的弟子,当真喜出望外,家主不假思索便即答允。等到齐瑶儿得知,已是木已成舟,反悔不得。方胜也算光棍,提出要齐瑶儿带了那本符经作为嫁妆,齐家家主思量片刻,也即点头。齐家也知方胜之欲,如今家门摇动,急需靠上七玄剑派这等玄门大宗,以为靠山。

    这便是以往的经过。齐瑶儿多年未见凌冲,心头那点光芒本已淡了,今日猝然再遇,不知怎得,心里一会惊、一会喜、一会愁、一会怒,五味杂陈,自家也闹不分明。若是凌冲阴神在此,动用噬魂默念也要弄个糊里糊涂。

    齐瑶儿心思中本想将那本符经正本还了凌冲,留作一点念想,谁知凌冲挥手之间竟然一下拿出三部金丹直指的传承,好似不值钱的大路货。这等道诀放在齐家,莫说求娶齐瑶儿,就算要齐家家主出嫁,也要捏鼻子干了!

    不知怎得,凌冲越是在乎那部符经,齐瑶儿心头一股邪火烧的越旺,越不想交出来,越要瞧瞧凌冲求而不得的焦躁模样,瞧也不瞧那三部传承一眼,冷冷道:“对不住凌师兄,小妹已由家中做主,许配给了七玄剑派方胜师兄,那本阳符经真本便是嫁妆,要一并带入七玄剑派的。”

    凌冲叹息一声,看出不知怎得齐瑶儿内心对他生出一股淡淡敌意,总是不让他如愿,苦口婆心劝道:“齐姑娘,你已学会阳符经上符术,那本符经正本已无必要留在身边,就算带入七玄剑派,千万记住莫要走漏风声。当年太清门覆灭,背后便有清虚道宗的谋算在,倘若被其知晓太清门尚有道统流传于世,对你是祸非福。凌某言尽于此,还请三思。”

    齐瑶儿听闻清虚道宗四字吃了一惊,旋即冷笑道:“此事我自省的,不劳凌师兄挂怀了。师兄若是无事,小妹告辞。”不等凌冲答言,径自驾驭罡气飞走。

    凌冲摇了摇头,晦明童子在丹田中笑得打跌,叫道:“可怜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哈哈!”凌冲阳神落下,嘴角抽了抽,说道:“你莫要看笑话,且追上去,觑个空当将阳符经真本与译本盗将回来!”

    晦明童子一骨碌起身,叫道:“你堂堂玄门高第,怎得教唆我去行那鸡鸣狗盗之事?”凌冲冷笑:“我又非是顽固不化之辈,那符经在齐瑶儿手里,乃是招灾的祸端,不如不留!你快去快回,莫要废话!”晦明童子哈哈一笑:“我堂堂太清老祖,却要去偷盗一个小女子的物事,有趣!有趣!”元灵一动,化为一股清风,倏忽吹出凌冲丹田去了。

    齐瑶儿飞出不远,与颜茹四个会合,忽觉一股清风入怀,随即无恙,也未挂怀,说道:“辛苦几位为我护法,我炼罡已毕,咱们还是快些去东海坊市与方师兄会合罢!”



    颜茹向乃兄使个眼色,颜青会意,笑道:“你们女孩儿家家多说些话,我在此也不甚方便,还是先行一步,去寻方师兄罢!”不等齐瑶儿回答,疾飞而去。他和颜茹打着不甚良善的主意,若是颜茹能与方胜结为道侣,兄凭妹贵,颜青也能得到不少好处。半路杀出个齐瑶儿,正愁抓不到她的把柄,今日居然正正撞上。其与凌冲相见,大有文章可做。只要先行一步,在方胜面前添油加醋告状,只说齐瑶儿与太玄凌冲早有私情,还怕方胜不暴跳如雷么?

    颜青来去匆匆,齐瑶儿也未在意,心头只反复咀嚼着一抹怅然。沙通哈哈一笑,不管余下三位女子,飞掠而去,与凌冲会合,见凌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怎么?老相好嫁作人妇,心头舍不得啦?”

    凌冲淡淡道:“看来沙兄是皮紧了,不若我让晦明童子为你松松筋骨?”沙通冷哼一声,有心骂回去,真怕这小子说到做到,自家可敌不过一件法宝元灵,眼珠子空转半天,嘟囔道:“你自家心情不好,却拿我撒气!走了!”纵起水遁,茫茫大水朝天。

    凌冲一笑,一步跨入,说道:“去东海坊市之前,劳烦沙兄先去金陵一趟,我要省亲。”沙通赌气不答,却乖乖驾驭遁光往金陵飞去。

    此处已离东海不远,距金陵更只有区区几日路程,凌冲全神修炼太乙飞星符法,希冀在到达之前再有突破。

    西方白虎七宿奎木狼变化之后,便是娄宿变化,星神名为娄金狗,乃是金行之变。凌冲修炼金系道术犹有心得,手中又有庚金剑诀这等杀伐第一的金系道法,两相对照,修炼起来倒比奎木狼还要顺手些。

    四日之后,娄宿三十三颗星辰即有三十三道根本符箓,凌冲已修炼了十余道符箓,勉强能动用娄宿神符三四成威力,但离显化娄金狗星神法相,还差的极远。晦明童子这等传授太乙飞星符法的法门,十分玄奇。直接将一道道根本符箓打入洞虚真界之中,这些符箓只有几道符线或是一重禁制,十分粗陋,需要凌冲运用周天星力,依着太乙符法法度缓缓祭炼。

    祭炼根本符箓的过程,便是修炼太乙飞星符法的过程。这等传授的手段,胜在简洁通透,上手极易,只要凌冲能按部就班将根本符箓一一炼化过去,星辰神符的秘奥自然纤毫毕现,流淌于道心之中。但此法需要有晦明童子这等符术大宗师亲炙亲为,外人万万学步不得,也唯有凌冲有这样的福缘,令晦明童子肯费神劳力,为他奠定太清符法的道基。

    洞虚真界中,阳神仰首望去,繁星满天,西方白虎七宿星域中奎宿最是明亮,娄宿次之。西方七宿星光已点燃了十之三四,星云流转之间,又有丝丝电弧雷光闪烁不定,煞是慑人。凌冲舒了口气,郭纯阳为他指出的明路,是要体悟先天五行精气之中蕴含的先天精义,借此孕育婴儿,修炼了太乙飞星符法之后,反倒不急于参悟先天精气,任由先天乙木与先天庚金两道精气在洞虚真界中游走不定。

    如今才知为何郭纯阳定要他修炼太清符法,推演洞虚烛明剑诀。这套太乙飞星符法上承周天,蕴含无穷奥妙,可说总摄玄门符箓之道一切法门,越是修炼,越觉意味无穷。他有所感应,只消将太乙飞星符法修炼成功,参悟先天五行精气之道便可一蹴而就,破丹成婴只在一念之间。

    忽觉遁光一停,沙通叫道:“金陵到了!”凌冲阳神归位,隔着水气向下望去,果见一座雄城当关,行人细小如蚁,正是自小熟识的金陵城。他离家修道时十四五岁,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连侄儿都有了,不由得微生慨叹,说道:“我归家省亲两日,沙兄与狄泽可自便。”归家心切,拨开水雾遁法,一道剑光飞起,一扭不见。

    沙通啐了一口,骂道:“小气鬼,也不知邀我去府上做客。”瞧了一眼狄泽,越看越不顺眼,叫道:“老子要去城中吃个爽快,你小子就在灵山之上候着,不许胡乱走动,不然打断你的狗腿!”狄泽好好的修炼,吃沙通一通喝骂,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忽然身下一轻,却是沙通收了遁法,将他抛了下去。

    狄泽大惊,好在他是炼罡境界,能驾驭罡气飞遁,祭出飞剑,好歹稳住身形,沙通却一溜烟早已去得远了,只气的他破口大骂,偏又奈何不得。

    凌冲在城外按落剑光,老老实实入城,一路所见金陵城中依旧热闹非凡,似乎未受战乱波及,混不见丝毫惊乱失措。靖王叛乱,围攻京师不成,被勤王之师击退后,率所部残军南下,回至自家封地,又马不停蹄派遣各路叛军,四处攻打抢掠。如今大明已有大半江山糜烂不堪,只是金陵之地自经上次左怀仁引大军来攻,却铩羽而归后,朝廷又遣了十万兵马前来拱卫,再也不好攻打。因此靖王叛军不敢大举前来,这座六朝古都反倒成了乱世之中一块难得的净土。

    凌冲来至凌府大门,守门的家丁是府上老人,识得二少爷归家,恭恭敬敬让了进去,说道大公子前几日刚自归来,一家人恰好团圆,老夫人不知要有多高兴云云。

    那家丁先头禀报,凌冲未走几步,就见一个大胖小子小跑而来,奶声奶气叫道:“叔父!抱!”正是凌康之子,凌冲大喜,一把抱起,亲了又亲,胖小子格格直笑。

    当晚凌府大排筵席,难得一家团圆,凌真也早早归府,凌老夫人大是欣喜,破例饮了几杯花雕。凌冲见老人家精神健旺,只内气稍虚,暗送一口气。

    凌真已是五十许人,膝下有长孙承欢,倒也别无所求,只是见凌冲已是而立之年,仍旧孑然一身,心头也有几分不快。家宴之后,崔氏与凌康之妻早早带了孩子入后宅歇息,凌真父子三人就在书房之中,命厨房送了几个小菜,对月小酌一番。



    月华如水,映的天地间一片素白,凌真浅饮一口,瞧瞧凌冲,又瞧瞧凌康,倒也十分感慨,开口说道:“咱们父子三个,可有许久不曾如这般对饮了。”

    凌康笑道:“二弟这几年学业有成,倒也不必拘泥于科举之事,不若早些向张阁老请辞,还是回金陵来,咱们一家团圆,可有多好。”凌康见过凌冲阴神化身出手,知道这位二弟身怀上乘道术,老父生平最不喜怪力乱神之事,还想帮凌冲遮拦一二。

    凌冲摇头苦笑道:“此事我正要禀明父亲,其实我……”正要将自家出家修道之事和盘托出,凌真淡淡说道:“是你修炼仙家道法之事么?此事我早已猜到了。”

    凌冲噎了一下道:“父亲早就猜到了?”凌真点头:“当年你用武功胜了乔百岁,倒也没甚么。直到你请来碧霞神僧坐镇家中,又击退萧厉,我便料定你必是拜了一位了不起的师傅,学得了上乘法术。原本我不欲你修炼剑术还是道法,不想你居然能请动张阁老为你说情,我便睁一眼闭一眼,由得你去。不然就算我再心胸宽广,你跟随张阁老十几年,又怎会不亲至京师看你?还有,王朝经你指点,这些年武功越发精进,活的倒比我还要年轻,为父非是瞎子,怎会视而不见?”

    凌冲一想,果然如此,老父并非痴傻,早瞧出他离家修道,只是引而不发。不然只要到京师寻张阁老对峙一番,马脚立露,便道:“既然父亲早已知道,孩儿也不必多言。这十几年来果然拜入一家太玄剑派之中,修炼剑术。确曾在张阁老门中求学学问,父亲不必多疑。”

    王朝恰有要事出门,凌冲并未见到,听老父之言,似乎这几年修炼凌冲所传功法,大有进境,连积年老伤也已痊愈,倒是一桩好事。凌冲当下将拜师太玄的经过简要说来,他不敢多说修炼魔道、闯入地府等等玄奇之事,只挑了京师平叛,还有些海外趣闻之事。

    回想起来,凌冲入道十几年来,竟是亲身参与了许多大事,此刻捡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将凌真、凌康两个唬地一愣一愣,连酒都忘了喝。良久,凌真才叹了口气,说道:“你自小有出世之志,我本打算早些为你谋一房亲事,等你有了子嗣,续了凌家香火,自然会打消这个念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你兄长的婚事令我焦头烂额,大半倒是借你之力,方能平安度过,不然只萧厉一个,便能令我凌家灭门。后来我也想开了些,如今康儿也有了子嗣,凌家有后,不必你来操心香火,就顺了你的意思罢!”

    凌康关心的却是逍遥长生之事,连声问道:“我见那些仙师道长,个个仙风道骨,能放飞剑,号称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你那门派既然是剑宗,想必也有这个本事罢?”极力怂恿乃弟放出飞剑给他瞧瞧。

    凌冲拗不过他,屈指弹出一道剑气,三寸来长,绕室疾飞如电,剑意挥洒之间,整座书房陡然寒意森森,凌康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凌冲将手一挥,收了剑气,凌康这才好受些,还不依不饶道:“这算甚么本事?不若你来个削铁劈树,给我瞧瞧?”

    凌冲笑道:“我练的是玄门正宗剑术,并非街上卖艺的把式,我方才那一招已是剑术中极高明的招数,你见过的那些仙师之辈,怕是无能为之的。”凌康笑道:“哎呦,瞧不出凌大侠客已是剑术宗师了呢!我听说修道练气,必要从小打下极好的根骨,我是没那个好命,你瞧瞧你的侄儿,可堪造就否?”

    凌冲正色道:“我曾求师傅推算凌家气运,他老人家说道凌家阴德累积,家有余庆,才有我之缘法,入道修行。但这份机缘被我独占殆尽,因此至少六代之内,凌家再无子孙有机缘入道修行。”

    凌康十分失望,道:“我还想让你侄儿随你修道,也搏个长生久视甚么的,回头再来度他老子呢。”凌冲道:“我师傅算无遗策,断然不会骗我。凌家子孙不合修道,再无疑虑。不过我早有打算,”还得再缠,凌真打断他道:“好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弟弟有机缘成为练气士倒也罢了,天下修道之辈如过江之鲫,还能每个人都长生不老,与日月同辉不成?既然冲儿师傅如此说,那便是如此,莫要强求了。”

    凌康这才悻悻住口,凌冲笑道:“我这里有一篇练气的法诀,非是仙家证道长生之法,但最是中正平和,无有走火入魔之虞,练一日便有一日的进境,尤其人人可练,不分资质年岁高下,父亲与祖母、大娘、大嫂还有侄儿皆可修行,只要善加葆养,寿过百岁不是甚么奢望。”

    凌康大喜,忙道:“还有这等好事?快些传了给我!让我也试试仙家的道法是如何的玄妙?”凌真板着脸训道:“已是有了家室的人,怎得还是这般跳脱?传扬出去成何体统!”对凌冲道:“儒家之中亦有静坐调神的心法,倒也不需你那部法诀,还是留待你侄儿大了些,传给他罢!”

    凌真却比凌康这个儿子有见识,生平不知见过几许玄门仙师之类,知道练气的法诀在每一派中皆是核心的传承,不得私相授受,否则下场极惨,凌冲若是背师私自传了下来,日后事发也得不偿失。

    凌冲道:“爹爹不必忧虑,孩儿这部法诀是无意中得来,不在太玄门中所限,来历清白,传谁都无妨的。”当下将一篇练气法门诵出,又指点关窍所在。这部法诀自是从太清门太清玄始之气的法门中变化出来,性子温和,最能养生葆命,实为玄门法诀之上品。

    太玄剑派的剑诀过于刚猛,失之柔和,不合养生之道,也不好轻易私传。唯有太清门的法诀,凌冲自家便是太清门当代掌教,想传谁便传谁,方便的很,便是晦明童子在此,也说不出二话,最多骂他一句假公济私而已。

    传过法诀精要之处,凌冲特意指点道:“这篇道诀全在坐功,下手容易,纠其根流,乃是源自万年前一座玄门大派,可惜如今早已风流云散。但那门户的大敌却一直流传了下来,凡我凌家之人皆可修炼这门功法,但绝不可对外泄露,否则便是一场大祸!”

    太清门当年如何覆灭,凌冲也不甚了然,只知背后有清虚道宗捣鬼,若是尹济祖师亲身下界,未必就怕了清虚道宗,只看数千年来,尹济祖师只袖手旁观,不肯在轮回世界中有丝毫动作,必有不得已的苦衷。郭纯阳既然默许凌冲修炼太清符法,对太清门这段公案定必深悉,对此事态度始终模棱两可,凌冲也不敢贸然去问,凌家人修炼太清道法,只要不走漏消息,倒也无妨。

    凌真道:“这篇法诀关系重大,还是莫要外传的好,我与康儿也莫要修炼了罢。”凌冲笑道:“孩儿所说,不过是万一之想,父亲不必多虑,放手修习便是。就算有人找上门来,自有孩儿来应付。”凌康好容易得手一部仙家法诀,哪肯放弃?也道:“父亲也是多虑,二弟既有打算,这篇道诀我们修炼也无妨,大不了守紧口风,莫令旁人察觉便是了。”

    凌冲岔开话题道:“孩儿在京师见靖王叛军败退,如今毕竟如何了?”凌真哼了一声,提起靖王作乱之事就是一肚子的火气,说道:“先前左怀仁领大军而来,只要攻占了金陵,靖王便有了帝王之资。老天有眼,到底未让其成功,左怀仁灰头土脸而去。靖王自从京师打败,引军南下,回至封地,前几日发出檄文,污蔑太子弑父篡位,他反倒成了勤王的义师。惠帝已然驾崩,靖王以正统自居,不日便要在封地之中行那登基大典,正式称帝。京师有张阁老等一干老臣坐镇,固若金汤,靖王就算称帝,根基不稳,又有消息说左怀仁向靖王献计,必取金陵之地,以图大计,若真是如此,可怜这江南膏腴之地,又要沦为兵荒战乱之所了!”

    凌冲问道:“靖王大逆不道,胆敢僭越称帝,太子有何动向?”凌康道:“京师之中传出话来,先帝已然下葬,太子登基就在这几日了。只是听闻那常嵩勤王护驾有功,又是太子娘舅,如今已封为兵部尚书兼太子少保,入阁议政,总领天下兵马大事。倒是张阁老与太子不大对付,据说太子有意褫夺其大权。”

    大明自太祖立国,先是重用宦官,之后又立文渊阁,主掌一国正事。能入文渊阁者,皆是一时重臣,称大学士。依循祖制,只有五到七人。张守正自惠帝七年入阁以来,历任文渊阁首辅,执掌大明江山数十年,根基深厚。太子登基亲政,要大权独揽,自然将张守正视为眼中钉,重用外戚一系,以常嵩来制衡张阁老,乃是意料之中的手段。

    凌冲是方外之人,对这等勾心斗角之事也懒得理会,说道:“张老大人非是贪恋权势之辈,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外有叛乱,正是需要老臣辅佐之时,太子如此急于钳制老大人,怕是要寒了一应老臣之心,于国体不利。”

    凌康一拍大腿,叫道:“正是如此!太子为人好大喜功,喜夸夸而谈,非是明君之主……”一旁凌真斥道:“无君无父的逆子,焉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还不闭嘴!”凌康一滞,老老实实闭口不言,喝起闷酒来了。

    大明江山被靖王这么一闹,元气大伤,又有魔道修士辅佐,四处作乱,太子若能励精图治,重用贤臣,未始不能平定叛乱,如今看来,还未登基就急于执掌大权,刻薄寡恩,为人比靖王也强的有限。凌冲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张守正之事他心头早有预料,只盼莫要成真,不然真要令天下英雄扼腕叹息。

    凌冲道:“左怀仁若再领大军前来,金陵可有退敌之策?”凌真道:“经历上次兵祸之后,金陵城中倒是痛定思痛,上书太子,请求派大将率兵来援。这些时日也广蓄兵马,以备一战。但左怀仁乃当世名将,用兵诡异,能与其一教高下者不多。再者天下承平已久,金陵兵士不习战事,也是一大隐患。”

    凌冲不欲详说靖王军中尚有魔道高手兴风作浪,只道:“若靖王当真兵临城下,父亲可领一家老小往碧霞寺避难,我与碧霞和尚有旧,他必然收留。”凌真笑道:“你是修道修的糊涂了!为父一生学圣贤之理,只求经世济民,若真有一日叛军来攻,唯有一死以殉大明江山,哪有退让避祸的道理!”

    凌冲苦笑一声,深知老父心意早决,也不多劝,父子三人饮至半夜,各自歇息。到了第二日五更时分,便有丫鬟前来叫门,凌冲端坐练气,只听那丫头隔着门道:“二少爷,老夫人今日起的极早,说是菩萨托梦,要带了孙少爷去碧霞寺进香祈福,请你同去呢!”

    凌冲一笑,说道:“我知道了,你去禀告祖母,我稍后便至!”整理衣装,来至客厅,只见老夫人正与崔氏、凌康之妻用早膳,见了凌冲笑道:“我昨夜梦见菩萨金身显圣,心血来潮,要去碧霞寺上香,拉了你大娘与嫂嫂,你这皮猴儿也随我去罢!”凌冲笑应了一声,草草用过早膳,老夫人牵了孙孙的小手,上了一顶小轿,其后是两位夫人的轿子,凌冲领了几个家丁骑马作陪。

    他见侄儿睡眼朦胧,又不敢违逆太祖母,小脸十分委屈,频频去望他母亲,凌康妻子却只作不见,暗暗好笑。凌冲正要见一见碧霞和尚,一路护送凌府女眷直奔碧霞山,想起十余年前未入道时,亦是这般陪着祖母前往碧霞寺进香,忽忽十余载,倒是卒生几分感叹。

    靖王兵败而去,金陵城外几百里地界倒还太平,无有剪径的贼人,到了晌午时分已至碧霞寺前,只见一位中年僧人身披大红袈裟,在寺前迎迓,正是碧霞和尚,隔了老远便笑道:“十余年前师弟陪老夫人进香而来,今日恰如轮回一般,宁不令人感叹?”

    凌冲下马笑道:“非是轮回,不过旧日重现而已。”扶了老夫人下轿。凌老夫人见碧霞和尚亲自迎客,已是见怪不怪。崔氏见了这位碧霞神僧竟与凌冲有说有笑,十分熟稔的模样,暗暗惊诧。

    碧霞和尚也不多言,恭请几位女眷入大雄宝殿进香。殿上并无杂人,只有两位白须飘然的老僧伺候,老夫人牵了玄孙小手,一起跪拜佛菩萨金身,身后崔氏与凌康之妻亦是诚心跪倒参拜,只有凌冲身为玄门弟子,长身不跪,但也恭恭敬敬向佛祖金身稽首作礼。

    碧霞和尚含笑立在一旁,等参拜已毕,说道:“老夫人远来辛苦,贫僧已吩咐预备一桌素宴,请老夫人后院禅堂伺候。”老夫人笑道:“实不相瞒,我来进香,也想尝尝碧霞寺中的素斋,那菜式做的可比我府上可口的多。我们娘儿几个自去用斋,冲儿便不必陪我们了,反正你吃不吃倒也无妨。”领着两大一小,往后院禅房去了。

    碧霞和尚笑道:“师弟远来,不如到我方丈之中,咱们手谈一局如何?”凌冲道:“我棋力不精,师兄莫要见笑才好。”二人入了方丈精舍,屏退众人,端然对坐。



    方丈精舍中,凌冲与碧霞和尚对坐,中间是一张粗木棋盘,纵横十九道,古色古香。二人猜先一回,碧霞和尚执子先行,袍袖一展,落下一子。凌冲毫无犹疑,也跟着落下一子。二人你来我往,瞬时在棋盘上绞杀的难解难分。凌冲幼时曾随乃父修炼棋艺,只是并无甚么强横天分,练不成国手级别。碧霞和尚却是棋力深厚,纵横捭阖之间,尽显行家风范。

    不出几招,凌冲便有些招架不住,正要推盘认输,心头灵光一闪:“太乙飞星清微符法乃是太清门最高推衍之术,连洞虚剑诀都能推算,何况小小棋局?我修炼略有小成,何不拿来一试?”洞虚真界中太乙飞星周天符阵西方白虎七宿星光猝然亮起,星星点点,垂光流布,绵延遍展。星光之中现出这一局棋盘,凌冲心念一动,星光流转,棋盘之上纵横布局当即一变,比之前已多出了一手。

    凌冲应手而下,碧霞和尚本是老神在在,忽然一愣,思量片刻,跟落一子。凌冲更不怠慢,举手落子,如有神助。接连两手之下,皆落在出其不意之地,碧霞和尚本已布局一条大龙,只待发难,便能将凌冲棋子绞杀的不成模样,被这神来之笔的两手一逼,大好局势居然生出散乱之相。

    碧霞和尚面色微沉,脑后隐隐现出一圈佛光,思索数息,缓缓落下一子。凌冲呵呵一笑,他初次运用太乙飞星大阵,对弈下棋倒是小事,大半心神沉于太乙飞星阵中,观摩周天符阵如何运转。

    这套符阵果然玄妙,只要道行境界到了,想要推衍何事,便会自发运转,妙不可言,只是推衍之功所耗法力不少,区区几步棋局走势耗去的太清真气,几乎抵得上凌冲几记飞剑之功了。

    太乙飞星符法催动之时,本可引动周天星力,弥补修士功力损耗,凌冲不想闹得动静太大,被碧霞和尚知道他底细,只用自家苦修的一口真元支持,外表一无异状。

    碧霞和尚连走几步,布下绝杀之局,却皆被凌冲巧妙破去,凌冲的棋力一跃之间,竟如小小练气士一气证道纯阳,强横的不似真实。到了后来,凌冲的棋路越发诡异飘忽,往往一手之间,令碧霞和尚也要思忖良久,方能悟透其用意何在,但其时凌冲又已落子数手,至于这几手有何妙处,碧霞和尚却是全然不知,只能瞠目以对。

    二人一番棋局翻翻滚滚杀了一个时辰,碧霞和尚额头见汗,脑后佛光明灭不休,微见散乱,忽然一把将棋盘拂乱,苦笑道:“师弟的棋力远在我之上,这一局输的心甘情愿!”凌冲暗道一声“惭愧!”,却说不出口碧霞和尚非是输在他手上,而是被太乙飞星符阵的算计之力击败,只能含笑应下。转念一想:“太乙飞星符阵亦是我苦修而来,当然算作我的本事,如此说来,碧霞和尚也算输在我的手上。”

    洞虚真界中太乙飞星符阵星光依旧闪现不已,自碧霞和尚认输的第一百三十六手上直直又推算出三十几手,变化往复,才被凌冲生生止住,粗略一算,催动太乙飞星清微符阵所耗真气比施展飞剑之术,要高出三成以上。这还只是推衍区区棋局,若是换做推算洞虚剑诀元婴之上境界的剑诀,怕是还要高出十倍不止。

    凌冲暗暗计算一番,说道:“小弟此来,是要去东海坊市,为家人求购延寿的灵丹,特来请师兄指点迷津的。”碧霞和尚道:“师弟孝心可嘉,只是延寿的丹药十分珍贵,都被视若拱璧珍藏起来。就算东海坊市也未必会有。”

    天大地大,大不过性命寿元,尤其练气士之辈,夺天地造化、侵日月玄机,劫数更多,对能延寿的丹药更是趋之若鹜。若有炼丹师炼成此丹,一经得知,无论明买还是暗抢,用尽了手段也要得之后快。东海坊市就算能收罗天下奇珍异宝,也未必会有延寿的丹药售卖。

    凌冲颔首道:“师兄所言极是,小弟省得。只是家中亲眷并非练气士,也无法力,只要些通脉活络、强筋补气的丹药即可。”碧霞和尚道:“师弟却是瞧得清楚。给练气士服用的丹药,大多是虎狼之性,若是凡人误服,非但不能延年益寿,反有暴毙之虞。师弟的家人不事修炼,只要寻些通脉理气的药物,配以道家练气导引之术,寿过百年,当非难事。”

    凌冲问道:“小弟对东海坊市一无所知,不知去哪家店铺求购丹药,还请师兄明示。”碧霞道:“若只是为凡人服用的丸散饵药倒也好办,神木岛上有一株先天乙木灵根坐镇,乙木精气丰厚,最能滋养形神,岛上木岳于朱四姓之中,朱姓修士最善炼丹,恰和师弟所需。你去了东海坊市,不必多走,只到朱姓所设店铺求购便是。师弟随身可带了宝钱么?”

    神木岛道法以乙木真气发祥,岛上修士善于炼制丹药,倒是不难索解,但这宝钱是何物,凌冲真是不知,愣道:“何为宝钱?”碧霞和尚笑道:“看来师弟一心向道,这些年戮力修行,竟连宝钱也不知道么?练气士之间也要互通有无,交易些丹药、宝材、法器之类,初始皆是以物易物,但颇有不变,直至一位天纵之资的老祖出世,想出以符箓之法,封禁一道真气精气,仿效那凡间金银钱财,在修道界中流通开来。此谓之宝钱。”

    碧霞取出一枚三角形符纸,色作金黄,递给凌冲,“这便是宝钱了。这张符纸以九天罡气淬炼,内中蕴含一座小小符阵,视符纸材质高低,可以容纳的真气也自不同。这枚宝钱中封有一道天罡级数的法力真气,又叫天罡钱。至于能封禁金丹级数真气的宝钱则称为金丹钱。”

    凌冲接过那枚天罡钱,洞虚真界中太乙飞星符阵立时跳动不休,这道天罡钱上所用符阵,符窍之勾连、符线之运化,他再也熟悉不过,正是太清符法嫡传的手段!



    凌冲小心翼翼分出一缕太清玄始之气,在那枚天罡宝钱中转了一转,发觉其核心禁制果然是太清符术为根基,只是细节精妙之处略作修改,亦不脱玄门符道之藩篱。宝钱竟是用太清门符术演变而来,那位天纵之资的老祖不消说自是尹济祖师了,凌冲心念电转,几乎瞬息之间悟透其中几分奥妙:“宝钱之中要封禁精纯真气,自是再没有比符术更加便利的手段,不需甚么特异的天地宝材,关键在于以一种特殊的符阵而已。”

    符宝与法宝相比,胜在用料简单,不需天材地宝,符阵相互勾连之间,又能不断催高符宝的品轶等级,但缺陷也极明显,承载符阵的材料质地往往极差,一旦受到狠力打击,极易崩溃。

    以尹济祖师的天分才情,创出一套专门符阵,用来封禁精纯真气与一张小小符纸之上,绝非难事。“有了这套符阵,便能将天地精气牢牢禁锢起来,制成宝钱用以流通。若我没猜错,天罡钱之上还有金丹钱、元婴钱、法相钱等等,所用的符阵也要一层比一层精妙。太清门有宝钱符阵在手,等若是掌控了一座取之不竭的金矿,假以时日,天下修士皆要予取予求,不知多么潇洒。”

    太清门掌握了制作宝钱的符阵,天下修士要花费宝钱,总要从太清门手中求得,无形之中等若掌控了修道界的滚滚财源。尤其一枚宝钱中所蕴精气十分精纯,既能兑换流通,还可用来修炼法术神通,十分便捷可靠。太清门坐拥一座万世不绝的金山,想不壮大都不可能!

    “但福兮祸所伏,天下之事从来都是阴阳两面。太清门掌控宝钱符阵,有尹济祖师坐镇,自然日进斗金。一旦尹济祖师飞升,门中没了这位老祖坐镇,财帛动人心,被宝钱所含利益熏红了眼的家伙自然就坐不住了。恐怕这才是太清门被灭的根本原因所在。”

    果然碧霞和尚续道:“传闻那位老祖凭着宝钱符阵,所获甚丰,依次为基,创立了一家符箓宗门,所传符术极尽精妙,为玄门正宗。有那位老祖坐镇之时,那家门户势力极大,横压天下,等到那位老祖飞升之后,没了中流砥柱坐镇,玄魔两道其他门户终于忍受不住宝钱利润之诱惑,联手将那家符箓门派杀的一干二净,据说一个传人也未留下。”

    碧霞和尚说话时,双目直直盯住凌冲面庞,似乎要从他面上瞧出甚么东西。凌冲心下雪亮,碧霞和尚所指自是太清门之旧事,这老和尚亦精擅先天神算,想来是发现了甚么蛛丝马迹,来探他的口风,当下说道:“我入道修行十余载,连宝钱的来历都不甚清楚,更莫提那一家符箓大派了。只是似乎记得那家门户已然风流云散数千年,碧霞师兄居然还记得,不愧为博闻强识之名。”

    碧霞和尚笑了笑,若有深意道:“那家门户虽然覆灭,但祖师爷尚在,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再报当年之仇,何况当年始作俑者的仇家如今可还兴旺的很,师弟若是有缘遇到那家门户隔世传人,还请转告一声,请其小心行事。”

    凌冲拿不准碧霞和尚的用意,顺着他的话头道:“若我能遇见师兄所说的隔世弟子,定会转告。”碧霞和尚正要开口,忽然面色大变!凌冲不差分毫也觉出一股浩荡威能起自幽远不可知之处,如九天罡风,浩浩荡荡扫落六合八荒,竟是无远弗届。一旁的碧霞和尚早已跪拜下去,口中连诵佛号不止。那股威能一闪即逝,数息之间又复归于平淡,但凌冲却若有所思,只因在那数息之间,竟与久未相逢的阴神化身取得了联系,虽然只是一瞬,却也足以令他得知许多内幕,闷哼一声,嘴角流出一道鲜血。

    碧霞和尚匆匆起身,忙问:“师弟受伤了?怎么会!”凌冲真气兜转几个周天,摆手道:“不过是真气一时行岔,师兄不必过虑。方才那道法力……”碧霞和尚道:“师弟心中明了便好,莫要诉诸口舌。”

    凌冲压下伤势,心头疑惑:“我与阴神取得了联系,其在地府之中,方才是那尊佛门大菩萨显圣出手,将方有德与九幽祖师两个度去,可惜细节之处我不能深知。碧霞和尚分明知道是菩萨显圣,却不肯明言,当真古怪。这一界将生大变,佛门究竟有何打算,也是一桩谜题。”

    菩萨显圣,碧霞和尚显是有些心不在焉,凌冲忽然单刀直入,问道:“靖王之乱,背后有魔门插手,搅乱风雨,不知贵寺老方丈是何打算?”楞伽寺位于京师左近,历代大明皇帝虽崇信道教,却也不曾冷落了佛门,多有封赏。靖王之乱已至大明大半江山糜烂,倘若再恶化下去,民不聊生,也非佛门所乐见。

    碧霞和尚定了定神,答道:“魔门插手靖王之乱,乃是千年之前明太祖所种之因,方有今日之果。师弟想来已见过明皇陵之中历代大明皇帝的尸身,当知我所言不差。”凌冲回想起在皇陵中所见所闻,颔首道:“不错,明太祖觊觎长生之道,勾结天尸教,引狼入室,将自家尸身炼成僵尸,可惜机关算尽,反而自毙。魔门插手,果然有这一重因果在。难道贵寺眼见魔门猖獗,囿于因果之说,不肯出手降魔么?”

    碧霞和尚笑道:“佛门将求因果之道,但世人若不自修自度,佛菩萨空有通天法力,也奈何不得。这方世界将有大劫降临,魔门应劫而动,玄门各派亦各有打算,我佛门自然也要应手,师弟不该问本寺方丈如何打算,却该去问贵师郭掌教有何算计才是。”

    二人相视一笑,此时老夫人与儿媳妇、孙媳妇用过了午膳,在禅堂参拜已毕,崔氏搀扶着老夫人来至方丈精舍之中,碧霞和尚见了凌岳小脸,目中一亮,笑道:“凌府果然福缘深厚,这位孙少爷仪表不凡,日后怕不是出入庙堂,为天子师也!”

    崔氏眸中闪过一道神光,正要细问,凌冲深知碧霞和尚善能前知,但这等逆天之事还是莫要多问为好,忙道:“奶奶今日可要在碧霞寺中借住?”老夫人笑道:“乘兴而来,当可尽兴而归。”凌冲会意,当下一家子与碧霞和尚作别,出了碧霞寺,回转金陵城中。



    凌冲安顿好几位女眷,用过晚膳,与父兄闲谈之后,回房中打坐。夜半时分,心头一动,一道清风入怀,一个白胖小子一跃而出,正是晦明童子,手中捧着一本经册,正是那部阳符经。

    晦明童子叫道:“我跟了你的老相好一路,好容易将这部符经偷了出来,不过那本译本被她转送了她的姘头,我可拿不到。”齐瑶儿的“姘头”自然是方胜,凌冲低喝道:“莫要胡说!”接过阳符经,略一翻看,果然是当年那一部。晦明童子得意洋洋,也凑在他肩上去看那部符经,小嘴啧啧品评道:“炼神部的法门?可惜书写此经的弟子似乎未得上乘传授,只能写到金丹境界而止。”

    凌冲翻看已毕,轻轻合上符经,轻声道:“此经是那位弟子用尽心血所写,定是寄托了其复兴太清门的一点希望。”晦明童子小脸一垮,也自叹了口气。

    太清门虽然覆灭,偌大门户总会有似乌家老祖那般好运躲过一场浩劫的弟子。那位誊抄阳符经的太清传人便在此列。说实话,先前凌冲主修洞虚剑诀,以太玄弟子自居,虽修炼了太清玄始之气与斩妖剑符,始终只当是一门旁门的手段,就算晦明童子喋喋不休,说他是尹济选中,为太清门中兴之祖,凌冲也未放在心上。并非是他不肯,而是他现下连洞虚剑诀都还未精熟,遑论太清门的符术手段,更遑论重立太清道统?

    直至凌冲修炼了太乙飞星清微符法,感受到尹济祖师将星辰道法融入符术之中的一股巧然妙思,似是与那位万年之前飞升的一代宗祖生出了几分共鸣。如今这部阳符经真本又落入手中,感受到其中那位弟子复兴太清门的一腔幽思,心头几许沉重,问道:“晦明,我今日去碧霞寺拜会碧霞和尚,无意中听闻修道人所用的一种宝钱,乃是以无上符箓的手段,封禁真气于其中,正是尹济祖师所传。你老实说,太清门覆灭,是不是靠着宝钱的收益,挣下了偌大家财,受人觊觎所致?”

    晦明童子被尹济祖师施展妙法,于懵懂之中与太清门历代掌教元神相连,等若是拥有历代掌教的经验记忆,对太清门之事自然了若指掌。

    晦明童子元灵端坐虚空,沉吟了片刻,说道:“尹济创出宝钱之法,世上修道人要交易财货,皆要用到。等若是世俗国家中一大世家掌握了盐、铁、铸币之权,自然是富得流油。引来宵小觊觎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太清门覆灭的主因乃是涉及到九天仙阙中的道统之争,波及到了下界而已。”

    世俗国家之中,盐、铁、铸币三项乃是一国之重器,非是一处世家或是江湖豪客所能掌控,必要握在朝廷之手。修行之道,财侣法地,缺一不可,太清门靠着铸造宝钱,短短时日聚累了无限财富,才能供养的起无数的长老弟子修行。但照晦明童子所言,太清门覆灭的根本原因竟是因为上届的道统之争,大出凌冲意料之外。

    晦明童子道:“此事牵扯到九天仙阙中一干老祖的谋算,当年尹济飞升,亦是其等算计,不然若是尹济在,清虚道宗吹弹可灭,岂会容得他们搅乱风雨?”顿了一顿,“其中曲折我自深知,但还未到与你详说的时机。你眼下修为太过弱小,连太乙飞星符法也只初初上手,太清门的担子暂时不会落在你身上,至少要你修成纯阳,有了自保之力,再得到尹济所留的诸般后手,才会重立太清道统。此事乃是阳谋,你要成道,必要修炼太清道法,只将重光太清之事当作一件了却因果之事看待即可。”

    凌冲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问。在碧霞寺中我偶感天地大道轰鸣,似是有佛门大能之辈于九幽之地出手,借此机会我恰与阴神之身取得了一丝联络,得知其正在地府之中修行,方有德与另一位九幽黄泉门创派鼻祖皆被大菩萨度化了去,如今在菩萨净土中修行。”

    晦明童子惊道:“竟有此事?我尾随齐瑶儿,只稍有所感,远不如你。想来是你的阴神化身就在左近,元神相通,方能感知的如此清晰。佛门大菩萨?又在地府之地,必是那一位无疑了!但那一位乃是佛门留在此界的后手,绝不会轻易现身,因为干系太大,竟能惹动那位出手,只是为了度方有德与那甚么九幽祖师两个么?”

    凌冲与阴神交接只有一刻,所得信息亦是模糊,试探道:“似乎是九幽门纠结了几位魔道老祖,潜入地府,要搜刮阴曹之宝,联手将九幽祖师重创,一路杀到了阴山之上,不知怎得,引得那位大菩萨出手。”

    晦明童子再也忍不住,在空中笑得打跌,叫道:“真是一群蠢货!难为他们怎么修到玄阴,法力都修到狗身上去了!地府阴山自上古便是那一位的根本道场,他们吃了豹子胆,敢去搅扰?不被佛门心火生生炼死就算积德了!不对,几个大魔头,积个屁的德!”

    凌冲不理会他夹缠不清,又道:“几位魔祖胆敢闯入地府,引得菩萨出手,非是吉兆,只怕与百年之后轮回盘重光有关。”晦明童子冷笑:“轮回盘破灭时,一干鬼帝见机得快,又有九天仙阙旨意,弃了轮回出走。地府早已空无一鬼,但尚有当年留下的许多禁制守护,绝非几个小小玄阴能够觊觎的。照你说来,大菩萨显圣,只怕大半当真是要度化那两位入佛门多一些,只是顺带震慑一番宵小。咦,你神气不稳,元神有损,是受人暗算了么?”

    凌冲道:“不是受人暗算,是我与阴神交接时,被其一道阴沉法力所冲,猝不及防之下,受了些暗伤,调养几日便好。”晦明童子冷笑道:“你师傅伙同方有德,将你元神强分阴阳,当时我便知隐患极大,如今果然来了!”

    方有德以通天法力将凌冲元神分为阴神阳神,此是郭纯阳默许,唯有如此,才能兼修玄魔两道功法,并行不悖,但此法颇有隐患,凌冲一直记挂心头,忙问:“我正担心此事,要向你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