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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府之中,凌冲阴神将两道先天精气送走,回转枉死城,依旧盘坐下来,细细思索:“太乙飞星符法?三昧心炉?想不到短短时日,阳神化身居然就有这般遇合。可惜太乙飞星符法我不能修炼,不然用来推演一番噬魂劫法倒也不错。那三昧心炉倒似是为我量身打造,但残缺不全,还要花费苦功祭炼,方能大放异彩。不过太乙飞星符法倒是能增进我之见识,作为修道的资粮。”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算阴神以噬魂劫法为根本道诀,也不妨碍涉猎玄魔两道种种玄妙道法,拓宽眼界。如今他手中已有洞虚剑诀、太清符法、星宿道法以及天尸教炼尸之法等数部法诀,皆是一等一的道术,修道界难得一见的高妙法门。这些法诀凌冲尽皆熟记,不一定要下手修炼,却可与噬魂劫法相互砥砺。

    “再有这部太乙飞星符术到手,看来我凝聚法相之日不远了。”阴神之身隐隐有所感觉,破境机缘将至,而彼时便是他离开地府冥狱,重返阳间之时。

    凌冲阳神随惟庸老道回返剑铺,海上虚空罅隙之事知晓之人不多,更少人能察觉到数位长生老祖隔着两界壁垒暗暗交手了几招。惟庸老道落座下来,将清元道人与狄泽两个叫来,笑道:“郭师弟交代之事,老道都已办妥,当是返山之时了。清元,你长于炼丹,也不可荒废了道行,不然百年之后一坯黄土,却又哭给谁看?狄泽,你这小东西性情孤傲,老四打发你来管理剑铺,便是为磨一磨你的性子,莫以为打理俗务无用,须得用心,何时你破开金丹壁垒,老道许你再返山门。至于凌冲么,自有你师傅操心,老道也管你不着了。缘尽即散,去休去休!”不等众弟子回话,身形如泡沫一般陡然消散。

    一来一去,潇洒风流,清元道人叹了口气,问凌冲道:“不知凌师叔有何打算?”凌冲道:“我要回金陵一趟,就在金陵修行一段时日,若剑铺有事,可去金陵城外碧霞寺中寻我。”先天五行精气齐备,接下来便该汲取其中精义,着手破开元婴境界,至于闭关之地凌冲早有打算,选在了碧霞寺中,他要看顾家人服用阎王敌,势必不能远离,碧霞寺正是最好的闭关之所,有碧霞和尚坐镇,除非玄阴老祖出手,全然无忧。

    惟庸道人走后不久,凌冲也自御剑而去。坊市之行可说大有收获,眼下该当将这些收获整理,化为自家的道行与法力了。不过几个时辰已至金陵,却不先入城,而是在碧霞山上按落剑光,直入碧霞寺。

    碧霞和尚已在方丈精舍之中恭候,三嗔和尚领着三月也在,见凌冲进来,三嗔笑道:“水仙洞府中匆匆一别,未及详晤,请师弟莫怪。”三嗔和尚法号中有个“嗔”字,遇到魔教中人或是不平之事易动嗔念,但平日相交却绝无半点骄横之意,远比一般的出家人更为随性平和。

    凌冲笑道:“三嗔师兄客气了,小弟倒是十分好奇,师兄从水仙洞府中所得那卷经书有何来历么?”三嗔和尚奉了普渡神僧之命,不远万里前去水仙洞府取回一卷经书,不消说其来历自是极为惊人,令凌冲十分好奇。

    三嗔道:“那也没有甚么,不过是一卷用来超度亡灵直入佛国的经文,名叫《大往生咒》,乃是清静功德佛亲传,比世间流行的往生咒还要灵验些罢了。此经千年前本是存于本寺一座下院之中,但兵马慌乱,就此下落不明。方丈推算出落在水仙洞府,才命我取回。”

    凌冲点头:“原来如此,我说水仙不曾为难,任凭师兄取了经文去,原来是看在普渡神僧金面之上。”三嗔笑道:“我佛门与道家虽门户有别,但度亡化幽这等大功德之事,两家皆是乐见其成,此经本是佛门之物,物归原主也是自然,水仙也断不敢为难的。倒是师弟机缘深厚,居然将那道先天火行之气到手,着实令人羡慕。”

    三嗔和尚修炼佛法,自楞伽寺佛经中悟通一道欲界净火,威力极大,可煅烧杂念,亦可炼化魔头,若能得那道先天丙火之气炼入其中,当可更添许多妙用,因此十分艳羡。

    凌冲笑道:“我也未想到那道精气会落入我手,只能委诸机缘二字了。”先天丙火之气关乎他成道之事,早就打定主意硬抢过来,只是未料到众人博弈之下,白白便宜了自家,无形中倒是省却了一番功夫。

    碧霞和尚含笑问道:“凌师弟坊市之行,看来所得颇丰,今日此来,可是有老衲效命之处?”凌冲笑道:“碧霞师兄神算无双,小弟果是来请两位师兄出手相助。”取出一方玉盒打开,端端正正摆放七枚丹丸,俱以白蜡封裹,一丝药力也未透出。

    碧霞和尚一见,略带惊叹之意道:“师弟纯孝之心感天,果然求到了延寿丹药。这阎王敌虽只能延寿一纪,却是最合凡人服用之药,药毒最小,亦无甚么贻害之处。”

    凌冲喜道:“碧霞师兄果然了得,一眼瞧出这是阎王敌,小弟此来便是为了讨教如何为家中人口服用此药的!”碧霞和尚不拿不闻,一眼认出此药跟脚,又说此药能延寿一纪,显是一位精通药理的大行家。凌家人口不事修炼,这等延寿宝药服用之时有何禁忌,恰可询问一番,心中有数才好。

    碧霞和尚沉吟道:“炼制此药本就是为了凡人服用,也无甚么特别禁忌,只是最好将一丸分作三份,以一月之期,每旬一服,再有练气高手每日助其疏导药力即可。再者此药药力极易挥发,须得严密封存,倒也难不住师弟,只消以真气包裹便可。”

    凌冲点头:“原来如此,小弟心中有数,劳烦师兄了!”碧霞笑道:“师弟不必客气。此药若能善加疏导,使药力达于全身,药效当可化为最大。师弟为家人导引之时,切记徐徐而为,莫要贪功冒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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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冲点头答应,又问:“未知佛门之中有何延寿之法?”阎王敌是他能寻到最好的为家人延寿之药,但稍显不足,只有区区一纪而已,若是佛门有何精妙的延寿之法,不妨勤而行之。

    碧霞和尚笑道:“我佛门只讲看破生死,跳出轮回,只依因果行事,岂会有延寿之法?那些不过是小道而已。”玄门重今生,讲求练气修炼,长生久视、谷神不死。佛门修来世,求的是超脱生死轮回,得入彼岸,二者在根本教义之上就有许多冲突。这也是大多数修士不能两道兼修的缘故。

    碧霞和尚所言也在凌冲料中,他笑了一下,转过话题道:“小弟还有一事不明,我曾经九层冥狱,深入地府之中,九层冥狱倒有不少冤魂厉鬼,但地府早已空置,连十殿阎罗都不知去向,却又如何维持地府运转?自轮回盘破碎之后,死去的无良生灵又该如何轮回?”

    这个问题困扰他良久,地府早空,轮回不在,但每日皆有生灵生老病死,轮回不绝,这其中又是谁来操控,那些死后的魂魄又去向了何处,能否还依善恶功果而入六道轮回?

    碧霞与三嗔对望一眼,双双叹了口气,说道:“师弟竟能深入地府,那也是罕见罕闻的缘法了。自轮回盘破碎,十殿阎罗奉了天庭之命,撤离地府。我们这一方轮回世界乃是轮回盘崩灭后最大一块残片演化而来,因此才能毫无阻碍联通地府幽冥。师弟所问之事老衲也曾问过主持恩师,恩师答道十殿阎罗虽走,却在另一片世界中再开轮回,接引亡灵,勉强维持六道运转。这其中我佛门亦出力甚大,但无量岁月过去,彼处小轮回之地渐渐不堪重负,是以缘法成熟,才有了轮回盘重光之事。”

    凌冲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家却暗忖道:“轮回之事关乎天地大秘,说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等大事也不为过,各方老祖自然都要插上一手。轮回盘便是被那些个大佬生生打碎,想来其中碎片被九天仙阙得了去,想要借以重演轮回,操控六道。但不知怎得,运转不良,生灵轮回渐渐受阻,才会不得已放弃,重又打算将轮回盘修复。若当真如此,到轮回重光那一日,保不定会有哪一方大佬再度出手争夺,这才是真正劫数的由来!”

    这一番话是他自家胡思乱想得来,其中许多细节尚未拼凑出来,碧霞和尚所言也不一定为实。凌冲稍一想象,后背脊梁一道冷气直窜上来,不敢再想下去。夏虫不可语冰,轮回之事就算是郭纯阳之辈也未见得能插得进手,何况他一个小小的金丹真人?还是莫要好高骛远,免得平白乱了自家道心。

    凌冲道:“还有一事,我欲借贵寺之地修行道法,还请两位师兄看顾一二,不知能否通融?”碧霞和尚笑道:“此事易耳,寺中地方甚多,后山亦有坐关入定之所,师弟大可自行挑选。”

    三嗔也笑道:“反正方丈只命我取回经文,未说何时回返,便耽搁几日却也无妨,正好与碧霞师弟研读那《大往生咒》,顺道也见识一番师弟的洞虚剑诀!”

    凌冲大喜,当下定了后事,起程返家。回至凌府自是举家欢腾,他在坊市一去一回不过月余光景,凌真依着其所受练气之法,徐徐吐纳,居然已生出丝丝真气,正在小心温养。

    王朝也自外回转,见了凌冲大喜,爷俩小酌了一回。凌冲见他面色红润,往昔所受暗伤渐渐痊愈,也自欣喜。七枚阎王敌,恰可供应祖母、父亲、二娘、长兄、嫂子、王朝服用,至于最后一枚打算留给侄儿,待他弱冠成人再行服用。

    第二日起,他便依着碧霞和尚所说,将每一丸阎王敌分作三份,交由家人服食,并未明言此是延寿之药,只说是师门所赐,能固本培元、助长修行。

    凌老夫人年事已高,筋骨衰弱,凌冲便每日看顾,间隙以本身真气为她推宫过血,疏导气脉,加之药力发散,不过三四日功夫,精气焕发,足足年轻了十岁一般。

    凌真等人服药之后,自家打坐修行,也等如是扩散药力,省去了凌冲许多功夫。如今凌真已不大抗拒玄门练气之时,相反还言道,儒家中亦有静坐调气的心法,与玄门之道恰是一脉相通。

    得益最大的乃是王朝,服用阎王敌之后,满身痼疾尽去,宛如脱胎换骨一般,在凌冲眼中成了一副上佳的修道宝躯。本来王朝年岁已大,气血两亏,如今倒正应了玄门百日筑基之说,只是凌冲不敢传授他太玄派剑术,思来想去,将修炼太清玄始之气的法门传了给他。反正自家便是太清门掌教,吸纳弟子也算一件正事。

    王朝得了练气道诀,如获至宝,纵使并非是心心念念的剑术之道,也自感激涕零,每日勤修不辍。由此凌冲在家中呆足一月,直到阎王敌服用净尽,才松了口气。凌家上下已是焕然一新,凌老夫人还笑道感觉自家年轻了几十岁,活到百岁也非奢望。

    一月之后,凌冲拜别家人,前往碧霞寺修行。就在碧霞寺后山寻了一座小小石洞,除却一香炉、一蒲团之外,四壁萧然,石门闭合之后,就在蒲团上落座,静坐思维。

    洞虚真界之中,五道先天精气各放异彩,各有不同气象,亦各有不同先天精义。先天五行之气凑在一处,此呼彼应,居然隐隐有所呼应关联,凌冲见了想道:“若能仿效四师伯以五金铸剑一般,将先天五行精气铸炼成剑,又当如何?”

    晦明童子道:“如今五行之气齐备,只差突破太乙飞星符法突破法相境界,便可体悟五行精义凝练元神了。”凌冲点头:“不错!我自当先修成太乙飞星符法法相之境,再来反推洞虚剑诀的手段!”

    晦明童子笑道:“曹靖当真是送财童子,若无他那三枚星珠,你要修成四灵星神,还不知要费多少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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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靖实是修道的奇才,一身功力深厚无匹,所留三枚星珠着实帮了凌冲大忙,不然还不知要到甚么时候才能凝练其余星神。可惜身死道消,法力便宜了凌冲,连毕生苦练之宝都落在萧厉手中,死得憋屈无比。

    凌冲早有打算,因金生水,取白虎星力助力修炼玄武星神。因水生木,取玄武星力助力修炼青龙星神。又因木生火,取青龙星力助力修炼朱雀星神。如此四灵圆满,气机运转之下,自能齐头并进,越发神妙。

    一尊四灵星神修成,等若是成就元婴境界,按理会极为困难,但凌冲有修成两尊星神的经验,又有曹靖星珠在手,不虞有失。将第二枚星珠炼化,顿时星力滚滚,如开闸之水,省却了收集周天星力这一关,修炼起太乙飞星符法来不知多么爽利。

    星力浸染之下,东方七宿中的根本符箓次第点亮,其中禁制飞速生成。东方青龙七宿分为角、亢、氐、房、心、尾、箕,分别是青龙的龙角、咽喉、前足、胸、龙心、龙尾、龙尾摇摆形成的旋风,属性分别是木、金、土、日、月、火、水,恰合七曜之性,玄妙非常。

    凌冲自第一道符箓起始祭炼,星力流布之下,道道符箓化为天星高悬,东方星域也自渐渐明亮起来。这一番修炼便是忽忽数月过去,转眼已是寒九隆冬,金陵地处江南,倒不似极北之地那般日夜飘雪,却又阴冷非常。城中人家早已点起暖炉,大富之家更有兽碳燃火,整个房中温暖非常。

    碧霞寺中方丈精舍中,碧霞与三嗔两个和尚对坐品茶,三嗔和尚生的唇红齿白,好一副俊俏模样,碧霞和尚不修皮囊,望去已是垂垂老矣,却喊三嗔做师兄。三月小和尚瞪着一双大眼,直勾勾平视出去,也不知在望些甚么。

    三嗔道:“那位凌师弟这一闭关总要年余才会出来,我见他修炼之时,牵动周天星力,竟有几分是星宿魔宗那些魔崽子的路数,倒是奇怪也哉!”

    碧霞面前摆放着一座红泥小火炉,其上正烹煮一锅清茶,火舌舔过,茶水滚沸之间,发出咕嘟嘟声响,水汽升腾,却是别有一番趣味。碧霞不答,仔细看顾火候,待得茶水滚了三滚,才小心翼翼分出三碗来。那茶碗不大,只有一口之量,送至三嗔面前。

    碧霞自家则拿了一只小碗,慢慢啜饮。三嗔和尚不耐烦那般费事,将茶汤一口吞下,也不顾热茶滚烫,又召来三月和尚,将最后一碗茶水递给了他。三月小和尚双手托住,被茶碗烫了一下,倒是吃了一惊,幸好不曾在慌乱之中将茶碗抛却,看了看三嗔,又瞧了瞧碧霞,最后还是学着碧霞那般,小口小口啜饮。

    碧霞和尚一碗清茶喝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在三嗔满面不耐时,悠然放下茶碗,叹了口气,说道:“冬日烹茶,怡趣自得,妙哉妙哉!”摇头晃脑。三月小和尚也学着他摇头晃脑起来,宛如三岁的孩童。

    碧霞见三嗔有发作之意,这才笑道:“凌师弟修炼的功法只怕确有融合星宿魔宗道法之处,此事郭掌教想来心知肚明,师兄还是莫要操心了。”

    三嗔转嗔为喜,说道:“原来如此,话说回来,十几年前我在天机台上与大幽、雪娘子斗法一场,下山之时瞧见了凌冲,还以为他与佛门有缘,特意用了些神通,想要将他点化,谁知却恶了他,以至被叶向天趁虚而入,如若不然,他现下该是投师本寺,修炼佛法呢!”

    碧霞道:“各人自有缘法,凌师弟拜师太玄派乃是定数,就算没有叶向天插手,也断然不会拜入本寺的。”正闲聊间,后山之中陡然冲出一道星芒,光华摇荡,直冲天外!

    三嗔一惊,忙出了精舍,仰头望去,就见那道星光如柱如潮逆涌,冲上东方星域之中。极天之上东方星域七宿陡然星光大放,就似与之呼应一般。但这般异象只维持了数息,便即泯然无踪。三嗔和尚瞧了半晌,回至精舍,问道:“方才那异象可是凌师弟弄出来的?”

    碧霞和尚笑道:“师兄这些年嗔念消除了许多,但好奇之心却益盛,不如改个法号叫三奇如何?”三嗔笑道:“师弟莫要拿我取笑!方才星斗异象,普天之下唯有星宿魔宗的法门才能引动,不是凌师弟,便只能是星宿魔宗的魔崽子了!”

    碧霞和尚摇头笑道:“方才是凌师弟修炼有成,才有这般异象,不必多问。马上便有贵客临门,我也不得清闲呢!”果然话音方落,一位小沙弥前来秉道:“住持,寺前有一对人马叫门,说是大明平帝派来的钦差,要住持亲去迎接呢!”

    碧霞和尚道:“师兄只陪着三月在此,我去去便回。”起身与那小沙弥去了,来至寺门之前,见果有一对人马等候,为首之人面色倨傲,见碧霞出来,也不下马,就用马鞭一指,喝道:“你便是本寺住持碧霞和尚么?”那人排场极大,身后跟着数十骑,俱是身披大氅,半点声音也无。

    碧霞和尚双手合十道:“老僧正是碧霞,不知尊使从何处来?”那人不耐烦道:“我名谭旭,乃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金陵公干。皇帝另有一封秘旨与你。”

    这谭旭也是郁闷,仗着祖上余荫,混了个大内禁卫的名头,谁知被派到金陵之地公干。大明王朝自太祖皇帝起便是崇道抑佛,但每逢年终岁末或是新帝登基,总会摆驾楞伽寺烧香拜佛,毕竟后宫之中连太后在内,可有不少信佛的贵人。但平帝登基以来,政局不稳,也就不曾前往楞伽寺。谭旭此行便是奉了帝命,前往楞伽寺传旨,毕竟楞伽寺乃是中土第一大丛林,根基雄厚轻忽不得。谁知那普渡神僧十分的可恶,居然紧闭寺门,令他吃了个闭门羹,谭旭恼怒之极,却又不敢发作。

    还是身边有人精细,说道金陵城外碧霞寺住持碧霞和尚出身楞伽寺,可从其身上下手。谭旭身负两份秘旨,一份给楞伽寺,另一份则是交与金陵城中上下官员。如今靖王又有动兵之相,金陵城万万不容有失,命他为钦差前站,谕令收束金陵城中上下官员,真正的钦差大臣随后便至。

    谭旭来至碧霞寺本是憋了一肚子火气,自不会给碧霞甚么好脸色,翻身下马。碧霞和尚道:“既然如此,还请大人往寺中稍坐。”当先引路,却将众人引入一间偏殿之中。

    谭旭见碧霞竟不让客到方丈之中,不免怠慢,当下便欲发作,碧霞和尚已笑道:“前日山中颇有魔头肆虐,还打上寺来,老衲与其斗法一场,勉强将之收服,不小心将方丈打坏,尚余魔气残留,不敢放了生人进去,还请大人勿怪。”

    谭旭一听,当即哑火。魔道神通诡异,他也曾有耳闻,这才想起楞伽寺并非是一般清修的寺庙,门中高僧皆有降龙伏虎之威,不在那些朝廷供养的仙师之下,这才收敛了几分傲气,勉强笑道:“哪里,碧霞方丈客气了!请方丈接旨罢!”取了圣旨出来,却见碧霞和尚合十躬身,竟是丝毫无有下跪之意。

    谭旭冷笑道:“怎么,方丈是要站着接旨么?”碧霞和尚不慌不忙道:“大人有所不知,楞伽寺本院第七代方丈曾与大明真宗有约,凡我楞伽寺弟子,可见君王不跪。”

    谭旭气焰一滞,却是将这茬忘了,楞伽寺第七代方丈曾救过真宗一命,真宗感恩戴德,特下了一道旨意,从此楞伽寺弟子可面君不跪,可谓荣宠殊甚。

    哼了一声,将圣旨展开宣读了一番。碧霞和尚躬身静听,那圣旨本是写给楞伽寺普渡神僧的,先是言道楞伽寺佛法乃正宗一脉,朕十分钦慕云云,只因靖王叛乱,不克分身,近来京师之中又有妖魔作乱,特请普渡神僧法驾京师,镇压妖孽等等。却是要楞伽寺出动高僧,护卫平帝周全。

    谭旭念罢,将圣旨交付碧霞和尚,说道:“这道圣旨本当由楞伽寺普渡神僧亲收,不巧楞伽寺寺门紧闭,本官还要来金陵公干,等候不得,索性便交由碧霞住持处置。还请住持上秉普渡神僧,早日选派高手前往京师。”

    碧霞和尚不置可否,收了圣旨,说道:“大人放心,此事老衲定会禀明方丈恩师,请他老人家定夺。大人远来辛苦,还请用些热茶,去去寒气。”

    谭旭听他话音,竟有敷衍之意,不由暗怒,冷冷道:“此是皇上交代之事,万万耽搁不得!”碧霞不答,自有知客与小沙弥奉上热茶,谭旭用罢,周身一暖,气焰也自平息了几分。

    碧霞和尚忽然问道:“不知京师文渊阁中眼下还是张阁老主事么?”谭旭冷笑道:“这山野之地,消息不通,倒也怪你不得。方丈有所不知,先前文渊阁确由张阁老主持,但前几日陛下要新立皇后,张阁老上书力谏,还在朝上当庭咆哮,说甚么废旧立新,乃是大大的凶兆云云,触怒了圣上,被罚闭门思过。如今朝政大部是由国舅爷执掌。”

    碧霞和尚叹息一声,说道:“张阁老光风霁月,为国尽忠,不想却沦落至此。不知皇上要新立哪一位皇后?”平帝做太子时,惠帝早为他选定了太子妃,成婚既久,连孩子都生了两个。按理平帝登基他,太子妃该当立为皇后,谁知却出了岔子。

    谭旭笑道:“你这和尚倒是好奇之心极重,新立的皇后乃是当朝兵部尚书之女,传闻自小受仙人指点,修炼了道术,有其坐镇后宫,也不虞甚么妖魔鬼怪祸乱宫廷了。”

    碧霞和尚抚须道:“原来如此。”又说了几句,谭旭喝过热茶,心急赶路,当即告辞出寺,临去之前千叮万嘱,要楞伽寺遵从圣旨,早派高僧前往京师。

    碧霞和尚送出寺外,等谭旭一行走远,回至精舍,将圣旨所言与平帝立后之事说与三嗔听了。三嗔冷笑道:“那新帝倒也有趣,眼下清虚道宗与正一道皆派了长老门人坐镇京师,却还要本寺派人作甚么?”

    碧霞笑道:“师兄有所不知,正一道倒也罢了,清虚道宗强横惯了,必会对新帝指手画脚,将其架空,那立后之事定是出自清虚道宗的授意,另立新后确乃不妥。平帝召本寺高手入京,未始不是存了制衡清虚道宗之意,其也不愿沦为清虚道宗之爪牙傀儡。”

    三嗔道:“那位张阁老我素闻其名,乃是一代忠良之臣,平帝亲小人、远贤臣,未必就比他老子高明!”碧霞叹道:“张阁老为大明股肱之臣,为人方正,定然瞧不上清虚道宗干政,被平帝斥退,闭门思过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其与太玄剑派关联甚大,其孙便是叶向天唯一弟子,凌冲当年淬炼道心之时,也曾拜张阁老为座师,修习儒门心法。若是其有何不测,只怕……”

    三嗔笑道:“师弟多虑了,那张阁老乃是两朝元老,平帝纵然瞧他不顺眼,至多去官罢职,眼不见心不烦,难不成还敢公然杀戮有功之臣,这岂非是昏君的做派么!”碧霞和尚苦笑道:“若真如师兄之言,却是最好了。”

    凌冲终于将东方青龙星神修成,洞虚真界中,一条庞然青龙披鳞抖甲,腹生无爪,颌下有珠,周身郁郁葱葱,满是生机勃发之意。方才星光逆冲的异象,凌冲也未想到,青龙星神凝聚的一刹那,居然与那一缕先天乙木精气相应和,乃至真气暴走,连晦明童子出手都晚了一步。

    及至异象散去,三尊星神在星光之中沉沉浮浮,尽显无边气概,修炼青龙星神快则快矣,所耗星力却出乎凌冲意料,第二颗星珠耗尽不说,又将第三颗星珠耗去三分之一,如此一来,修炼最后一尊朱雀星神的星力已然捉襟见肘。



    凌冲望着三尊星神化身,叹了口气,四灵星相最后一尊的朱雀星神看来近期不能凝聚,难道要他再去寻几个星宿魔宗的弟子宰了,夺取星珠么?

    曹靖的星主只剩半枚,凌冲还是下手修炼,又过了数月,终于将星珠全数炼化,也只将南方朱雀七宿前三宿井、鬼、柳勉强修成,演化出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三尊星神。但朱雀星神要有七宿齐全方能修成,三尊小小星神根本不足敷用。

    凌冲叹息一声,住了修炼,朱雀七宿虽不圆满,到底聊胜于无,他将四尊星神沉于一处,四大星神法力波动聚敛之间,隐隐散发出凛凛声威,所谓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灵龟圈脊于后,化生无穷气象,似能有算尽天地之精,道尽乾坤之妙,只因朱雀星神不全,终究差上一筹,不能演化出真正的星神法相。

    晦明童子十分可惜,说道:“若是再多一些星光之力,就能将朱雀星神完善,一举修成法相境界,那时天地之大,皆可去得。”凌冲道:“多说无益,虽不能将太乙飞星符法推至法相境界,眼下的法力境界倒也足够,洞虚剑诀元婴境界的道法无缺,只用心差异不缺便是。我试着用残缺的四灵星相之法,推演先天五行精气之妙罢!”

    五道先天精气随他心念落入太乙飞星符阵之中,四灵星域次第亮起,发出煌煌星光,白虎星神浮现,虎头人身,周身满是兵器虚影旋转不停,一双大手一抓,将先天庚金剑气捉起,一双虎目中射出道道星光,喷**气之上,叮叮当当,如砧炉锻器,刀剑互击,先天庚金精气之上竟腾起丝丝火花,那火花先是丝丝缕缕,继而如同瀑布一般流淌开来,转瞬之间便积累成一道金色洼塘!

    晦明童子叫道:“妙哉!那是先天精气中所含的先天精义,快,只要将之炼为你的修道资粮,洞虚剑诀突破元婴指日可待!”凌冲亦是大喜,阳神飞入太乙符阵之中,张口将那金色火光吞入腹中,只觉无数精妙之义纷至沓来,一时之间沉浸于感悟大道之中。

    青龙星神则是龙爪狠抓,将先天乙木精气摄起,龙吻翕张之间,几口将之吞下,周身立时起了一层薄薄绿意,宛如万木生发,生机无限!

    玄武星神一声低吼,四足连踏之间,已立身于那道先天黄泉真水之上,一双龟目与蛇目向下望去,见黄泉真水中透出彻骨寒意,又有几分邪祟之意,四目之中竟而现出一丝无奈之色,犹豫片刻,翻身一头扎入其中。玄武一个庞大身子,走动起来十分轻巧。黄泉真水原本唯有一缕,但玄武钻入之后,竟似化生了一方小天地,将龟蛇星神一口吞没的干干净净!

    四灵星神中,唯有朱雀星神最是尴尬,南方星域只有前三宿星光明灭,剩下四宿死气沉沉,全无活力。聚炼不成朱雀星神,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四尊小小星神浮现,怎么看都有些有气无力,三尊星神围着先天丙火之精转来转去,时而低声叽叽咕咕、交头接耳,不知在鼓捣些甚么。

    晦明童子甚是满意,太乙飞星符阵运转开来,解读先天精气中所蕴开天辟地之时的先天精义,照此看来,凌冲当可极快修成洞虚剑诀元婴境界。“可惜那小子是个一根筋,非要拿洞虚剑诀做甚么根本道诀,不然改换了太乙飞星符法多好?太清门历代也有许多长老以此法成道,未必就逊色于太玄剑派的剑术!不过如此也好,他要修成剑术,先要练就符阵,这般一来,太乙飞星符法的修为总是要压过洞虚剑诀一头,我再略施小计,引动他对敌之时多用太清符法,久而久之,他自然会主动改换根本道诀!”

    太清门当年曾执正道牛耳,为玄门第一大派,门中所传符箓之法自然非是只为祈禳斋谯之类的花架子,就算是太乙飞星符法大半神妙在于推演算计,对敌之时亦别有一番妙用。尤其剑修之辈,手段单一,世上能克制飞剑之道的所在多有,但符法不同,变化多段,精微奥妙,先天便在剑术之上!晦明童子胡思乱想了一通,小脸露出小狐狸吃母鸡一般的得意笑容,不知想到了甚么法子,诱使凌冲就范。

    此时已是初春时分,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三嗔和尚早就带着三月小和尚北上回返,缴还法旨与那部《大往生咒》。碧霞寺中只有碧霞和尚坐镇,这一日清早正与僧众在大雄宝殿之中做那早课,晨钟响彻山林,僧众齐颂经文,碧霞和尚身披大红袈裟,端坐佛前,正自转动念珠,口诵真经,忽然两根手指用力,将那念珠穿线捻断,小小佛珠洒了一地,僧众大惊,忙围上前来。

    碧霞和尚皱眉道:“一点小事,何故惊惶?还不继续早课!”僧众不敢拂逆其意,纷纷落座,又自做起早课来。等早课已毕,碧霞和尚回至方丈,自有僧众将佛珠一粒粒拾起,以木盘托住送来。

    碧霞和尚叹息一声:“国之大乱,妖孽横生,唯苍生苦也!”叫来知客僧,吩咐道:“你去山门候着,当有人前来求见,将他领来见我便是。”

    方丈善能前知,知客僧早已见怪不怪,依言去山门外等候,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果有一队人马上山,当先之人却是识得,正是隆冬时上山的谭旭,号称是钦差大人的那一位。

    知客僧忙即迎上,合十说道:“贫僧奉了方丈之命,前来迎接谭大人,请大人往方丈一叙。”谭旭面上露出惊奇之色,侧头向手下道:“都言碧霞和尚深有道行,只是这等小事也瞧不出法力深浅。”又对知客僧道:“前次我来时,你们住持只说方丈室给打坏了,如今可是修复好了?”

    知客僧笑道:“正是如此,请谭大人下马随贫僧来,其余施主可在寺中奉茶。”谭旭此来是奉了新任钦差之命,要请碧霞和尚去往金陵城中坐镇,金陵城中出了一件大事,非得这位佛门高僧出手不可,当下也摆不得甚么官架子,翻身下马,随知客僧前往方丈。

    于精舍之中见到碧霞和尚时,这位大和尚满面微笑,早已沏好了香茗,谭旭见了冷笑道:“大和尚好高的道行,可惜只能在我这一介凡夫俗子身上施展,未见得敢去金陵城中斗一斗那魔头!”

    碧霞和尚抿了一口香茗,好整以暇道:“老僧修行数十年,早已火气尽去,谭大人这激将之法,却是不管用的。”谭旭举起茶杯一口喝干,自怀中掏出一封密信,说道:“此是新任钦差隋大人之密信,他要坐镇金陵,不可分身,命我前来转交。”

    碧霞和尚却不拆看,说道:“那位隋大人乃是清虚道宗得意弟子,元婴真君的修为,金陵城中素来无事,难不成有甚么盖世妖魔混入其中,搅风搅浪了么?”

    平帝与清虚道宗联手,秦拂宗这段时日自清虚三山之上调来许多弟子,这些弟子参与朝政,守牧一方,平帝也极欢迎玄门修士下山入世,凡有所求,莫不应允,区区数月之间,已接连提拔了数位地方大员,为他镇守边关。

    那位钦差大员隋问天便是平帝新封专门来整饬金陵官场,统合兵将,以期与靖王叛军鏖战之人。此人原是清虚道宗另一位长老之徒,秦拂宗带了云昭下山,本拟人手足够,哪只云昭去了一趟坊市,就此行踪不明,失了一位法相境界弟子,将秦拂宗疼坏,没奈何唯有向掌教讨人。

    拂真道人倒也干脆,命隋问天出山,跟随秦拂宗辅佐平帝。如今大明江山气运之事,已然成为清虚道宗第一等大事,就算隋问天向来高傲之极,也不敢违抗掌教之命。

    他来至金陵后,因有皇帝圣旨,尚方宝剑,各路官员莫不竭力巴结,畏如猛虎,一纸令下,金陵城中莫敢不从。隋问天在清虚三山之上修行年久,许久不见人世繁华,被这般一捧,倒是颇有几分受用。

    他也不敢忘却秦拂宗之命,着实施展辣手撤换了一批官员,魔教之辈已是摆明车马支持靖王篡位,玄门没的选择,只好站在平帝这边。大战将起,金陵之地龙蟠虎踞,亦有真龙之气盘踞,万万不容有失,因此他一到此地,便先将军政大权牢牢掌握在手。

    谁知偏偏出了一个大漏子,数位二三品官员在抄家入狱之后,受不住严刑拷打,着实供出了几桩案子,也包括与靖王那边私通,收受贿赂等等。但隋问天却在无意之中发现,其等元神孱弱,若有邪气随身,细一探查之下,骇然发觉竟有几位官员早已被噬魂魔念沾染!

    噬魂道法力诡异,能将人元神炼化,噬魂道弟子历年来着实做下滔天大孽,玄门正道提起莫不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此次插手世俗皇位之争,秦拂宗曾特意告诫,要小心噬魂道的邪术,哪知千防万防,人家早已将满城的官员全数沾染,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开了门来迎靖王。

    隋问天细想之下,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忙将此事禀告秦拂宗,秦拂宗大为光火,却又脱身不得,末了吩咐他去寻金陵城外碧霞和尚,请其出手炼化那噬魂魔念,佛门法力最能克制噬魂魔道,玄门虽与佛门不大对付,但涉及苍生性命,佛门修士必然义不容辞。

    隋问天思忖半晌,终究拉不下脸来亲自求恳碧霞和尚,便命谭旭前来,也算做足了样子。谭旭也有些见识,知道金陵城中出了大事,非这位老和尚不能化解,说道:“大师说得不错,金陵城中确有妖魔现身,下官听隋大人说,唯有靠佛门佛法方能化解,因此请大师往金陵城中坐镇。”

    碧霞和尚听他前倨后恭,连“大师、下官”这等称谓都用了出来,也不以为意,说道:“此事关乎苍生性命,老衲自要略尽薄力,只是眼下还不得动身,须得安顿一番。”

    谭旭大喜,连连点头笑道:“是是!只要大师肯出山便可,如何安顿,下官自然惟命是从!”碧霞和尚道:“倒不需大人惟命是从,大人只需静候便可。若无意外,三日之后当可下山。”谭旭算计片刻,答应道:“既然如此,那便三日之后下山!”隋问天处虽然紧急,也非等不起三日,惹恼了这老和尚,反悔不去那才叫闹心。

    谭旭与一干随从就在寺中住下,佛门清净之地,他们也不敢惹出甚么乱子,每日规规矩矩听话的很,唯有一事,便是吃不惯寺中素斋,手下仆从每每报怨,皆被谭旭喝斥道:“吃吃!等老子办妥这趟差事,宰了三牲给你们吃,那你们当至圣先师供起来!现下都给老子乖乖闭嘴!”

    碧霞和尚静待三日之后,指尖起了一道佛光,悠然落入后山石洞之中。凌冲沉心修炼,四灵星神运转之间,无数先天精义争先恐后而来,颇有学不胜学之感。如今他才明白为何要修成元婴,先要体悟造化精义。

    练气士修行大道,乃是逆天而行,讲求顺成人逆成仙。人出生之时,天地就为你画好那一条界限,需要经历生老病死,只能活过数十年、上百年而已,之后便要魂归地府,肉身成土。

    但练气士偏要逆天而行,老天规定只能活上个几十年,我偏要活上千年,以至于长生不朽,元神魂魄地府难收。金丹境界是打磨道心,稳固魂魄,使精气神三花相抱成丹,这一步成就虽看似神通广大,但在仙家而言不过是刚入门而已。

    元婴境界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步,精气神相抱成之后,还要借造化精义,凭空造出一个婴儿来,恰如重建庐舍,舍却了那一副天生地养的胞胎肉身,如此才算真正能跳出轮回,不在五行。



    婴儿之身如在胎胞之中,这个胎胞便是天地大道,等同于我中之我、身外之身,当然要借天地造化之力,以天地精气锻造,别的门派在元婴这一关要如何修行凌冲不知,但就洞虚剑诀而言,借先天妙旨重塑真身,实是一等一的法门,但就因如此,才显修炼之难。

    试问要凑齐先天五行之气是何等之难?就算凌冲自家,也费尽千辛万苦,若非太玄派中有先天庚金之气、若非神木岛有先天乙木之气、若非阴神之身在九幽冥狱凑巧得了黄泉与戊土之精、若非水仙洞府中有先天丙火之气……

    等等等等,万般机缘汇聚,才将五行精气凑全。还要先辛苦修炼太乙飞星符法,再来推导先天精义,转化为自身的资粮见识,这其中环环相扣,任一环出了差错,都要前功尽弃,也唯有凌冲有幸学得了太乙飞星符法,才能推演得了先天精义,个中机缘巧合、推力助澜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五道先天精气中蕴含的先天精义不多,但足够凌冲悟出婴儿孕育之道,到此时又有一个大问题出现,别的修士是以金丹为基孕育婴儿,凌冲却是将金丹炼成了洞虚真界的模样,金丹便是真界,要如何演化才好?

    没奈何问询于晦明童子,晦明童子却轻描淡写道:“洞虚剑诀本就走的开辟虚空洞天的路子,你莫要拘泥于婴儿之形,落了下乘,将这洞虚真界当作一粒金丹,慢慢演化,自然而然,岂不是更好?何况要按一般修行的法门,五行精气用过也就罢了,太也浪费,你却可将之炼化入洞虚真界中,别添一种威力,岂不是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凌冲拍手道:“便是如此了!我看将四道先天精气分别炼入四灵星神之中便可,还能另增四灵星阵的妙用。至于剩下一道戊土之精,权作足下一方大地厚土,如此才算天高地厚,乾坤开辟!”

    话音一落,洞虚真界登时轰隆隆运转开来,先天庚金之气与西方七宿化合为一,白虎星神散为七宿星光,将庚金之气摄入其中,复又归化为一,走出一尊身披金甲,虎首人身,身高百丈的狰狞星神,周遭依旧是无数兵器虚影旋引转动,似乎下一刻就要化为实质,被白虎星神捉在手中对敌厮杀一般。那白虎星君成就,大喝一声,声震四方:“西方监兵神君参见星主!”

    东方七宿也自一散一收,将先天乙木精气炼入自身,星光滚滚之间,一尊身披龙袍头戴平天冠,龙头人身,腰悬宝剑的星君龙行虎步而来,一声龙吼叫道:“东方孟章星君,参见星主!”

    北方玄武七宿也自一散之间,将先天黄泉之气收入,蛇嘶龟吟之间,一头庞然玄武轻轻巧巧而来,周身是黄泉真水围绕,龟蛇之声交缠,叫道:“北方执名星君,拜见星主!”

    唯有南方朱雀七宿,先天不足,未能祭炼通透,只有三座星宿勉强将先天丙火之气吸入,勉强化生出一颗鸟首,熊熊真火燃烧之间,鸟喙张开,只能连声叫道:“陵光!陵光!”

    凌冲十分无奈,四灵星神有缺,以至于化生出的四灵星君先天不足,唯有日后再想法子补救。眼前骑虎难下,鬼使神差之间,一指那剩下的戊土精气,喝一声:“化!”那戊土精气爆散为一蓬土黄色真元,于足下之间向外伸展外延开去,倏忽之间已遍布整个洞虚真界,化为一座坚实大地。

    原本洞虚真界生成之时无有天地四维之分,其后晦明童子将太乙飞星符阵悬挂空中,才算有了上下六合之别,如今凌冲以一蓬戊土精气化为厚德之土,所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天地齐备,凌冲作为洞虚真界的缔造者,当即感到此界似是生出了许多玄妙不可测度之变化,先是真界之中空间开始急速扩张起来,就见真界边缘茫茫虚空之中,真气翻滚如沸,借着戊土精气演化厚土之机,一气将空间拓展出三倍有余,其次头顶太乙符阵四灵星域之中熠熠星辉不断,洒落大地,孤旷高远,又不知从何处涌来许多天罡之气,共计三十六种,依次演化为三十六重天境,凌冲大喜,一跃飞腾而去,到第一重天望去,入眼苍茫无极,全无一物。依次上升,将三十六天境巡视个遍,却是空空旷旷,唯有天罡之气流动。

    凌冲阳神落地,顿足一踩,入脚处只觉大地敦厚,与人一种踏实之感,实不能相信如此厚重的坤元竟只是一缕戊土精气所化。晦明童子也十分好奇,穿着小小肚兜,扭着小屁股,也学凌冲飞上三十六天境瞧了一瞧,又在最上一重天中仰望头顶星符,格格一笑,似乎伸手就能将一道星符摘下。

    那三十六天境远未演化成熟,身在其中看似辽阔无边,从外望去,也只是一座三十六重的小小楼阁而已,孤悬于周天星光之下。

    晦明童子玩耍了良久,飞身回来,满面俱是傻笑,伸手重重一拍凌冲的阳神,叫道:“我如今才知为何尹济那厮要死皮赖脸传授你太清法门,并非是指望你能为太清门报仇雪恨,重立道统,而是料中太清符法与太玄剑术结合,自能化生另一种妙用,你这洞虚真界已然超乎寻常洞天之上,倘若有一日真能以此证道,还不知能演化出甚么样的洞天世界,我都迫不及待想要瞧上一瞧了!”

    凌冲给他拍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佯怒道:“有话好说,动手作甚!”心头也有几分兴奋之意,洞虚剑诀与太清符术结合,确能演化无穷妙用,周天群星是太乙飞星根本符箓演化,厚土大地则是戊土精气所结,三十六天境是他苦修的三十六重天罡显化,这一切却又一统于洞虚烛明剑诀所生的洞虚真界之中。



    种种玄奇、种种妙处,皆存于一方小天地,按晦明童子的说法,郭纯阳与尹济两位老祖当是早已料定两派道法结合,有无穷妙用,亦有无穷可能,才会不遗余力栽培凌冲,凌冲到如今才体会出两位老祖的良苦用心。

    四灵星神炼化先天精气,化生四尊星君,连带洞虚真界也生出不可测度之变化。但纵使洞虚真界不断被拓展延伸,种种异象生出,太乙飞星符阵推演先天精义也从未中断,不断有精妙感悟传至凌冲心间,沉淀下来。

    凌冲与晦明童子说笑几句,蓦地面色一变,整个阳神变得痴痴傻傻,就似被甚么物事抽空了元神,原来方才正有一股先天精义传来,其中画面正是天地初开,万物滋生之时,记述着地火水风四大轮转,大地之物受天火煅烧化为灰烬,被无风之风吹入斑斓大水之中,继而天地运化,点点灵光魂识自先天而来,四大五行合一,转为庐舍,那点点灵光点入,蓦地万物生成,其中亦有人之一物,遍体赤裸,双足踏水,正自仰天怒目,作无声之吼!

    那画面虽只一瞬,但也激荡心怀,凌冲的元神魂灵也跟着应和,与那画面中之人一同张口怒吼,声若龙吟、马嘶、凤鸣,声音翻翻滚滚传播开去,响彻整个真界。

    凌冲吼罢,元神中那一抹画面也自远去,但那一种从无到有、造化开辟之功却回荡心头,蓦地大喊一声:“原来如此!”心念召感之下,四灵星君又自浮现而出,各有一道粗大星光落下,却是最为精纯的五行之力!

    足下厚土亦有土黄精气升腾,将凌冲阳神包裹在内,面目影影绰绰,瞧不分明。晦明童子心知凌冲已然冲破那一道关窍,又是兴奋又是期待,忙飞身出了洞虚真界,就在丹田之中坐看凌冲破关!

    凌冲阳神得五行精气滋养,蓦地涨大开来,如同法天相地之道,未及已然身高百丈,目若铜铃,且遍体还在涨大之中,就似无有界限一般。眨眼之间他的头颅已然顶在三十六天境第一重天之下,跟着势如破竹,啵啵啵啵之声接连响起,一口气连破三十六重天,直直插入太乙周天符阵之中!

    晦明童子手搭凉棚,好整以暇的望着洞虚真界所化的那一团精芒。就见那团精芒陡然变化,如水流动,渐渐伸出四肢头颅,转眼之间竟然化为了凌冲的模样,双目璨若繁星,身披道袍,上绣周天群星,又有四灵星君跃然其上,各有无穷神通。

    晦明童子笑得直打跌,拍手叫道:“好!好!好!如今才算元婴圆满,正是无劫无量洞虚真君!”凌冲自先天精义中得了明悟,以洞虚真界为金丹,以阳神为元神,丹神合一,生生孕育出一尊元婴化身来!这一步跨出,才算是真正迈入真君之列,自然得返先天,再不与俗人同流!

    凌冲元婴化身大袖猎猎,就在丹田之中手指天地,作歌曰:“经年积尘满道衣,举目极眺星斗稀,太玄学剑二十载,今日方得先天炁;太极两仪阴阳转,吞魄噬魂一杆幡,纯阳玄**果何,此去正为歧路多!”

    歌罢大袖一拂,一步跨入肉身,来至闭关石洞之中,见庐舍兀自瞑目端坐,微微一笑,伸手一拂,将肉身收入洞虚真界之中。如今他元婴成就,将洞虚真界彻底炼化,可谓真界即吾身,吾身即洞天,变化深藏,玄妙无穷!

    练气士到了真君境界,元婴修成,圆融俱足,有无肉身已不大打紧,若是当年杨天琪修成婴儿之后再被叶向天一剑削去臂膀,只怕也不会太过在意。但肉身之物乃先天而来,最是与元神契合,元神长驻亦能得其滋养,因此设非修成长生,一般修士仍会保留肉身,供元神居住。

    凌冲元婴新成,举目望去天地万物皆有不同,正是最为好奇喜悦之时,便收去肉身,以元婴之身入世。洞虚真界如今十分广大,就算将金陵城尽数收了进去,也无甚不妥。对敌斗法,更别有一种妙用,可惜眼下并无敌手,不能令他试演一番洞虚真界元婴的妙处。

    凌冲收了庐舍,信步出了石洞,径往方丈精舍而去。初春时分,万物生发,大地之中生机喷薄,一路行来,更有几分体会,满心皆是喜悦富足之意。修道之途,大半是孤然寂寥,但每突破一层境界,所知所感却又大大丰富,其中欣喜满足之意完胜世上一切其他之情,但也唯有练气士一脉方能体会得到。

    凌冲行至方丈,方将手举起敲门,就见大门洞开,碧霞和尚满面笑容,说道:“南无清静功德佛!区区半载,师弟已然婴儿成就,正是可喜可贺!”凌冲叹道:“始知今是而昨非,惭愧!惭愧!”双双落座,碧霞和尚斟茶奉上,目光在凌冲面上一转,叹道:“师弟身兼玄门两大顶尖真传,道妙萃华,妙不可言也!”

    凌冲道:“师兄谬赞了,今日元婴成就,恰如新生一般,方知修道之路漫漫,绝无尽头,难也!”佛门与玄门修行之道迥异,碧霞和尚也不好置喙,转过话头道:“我算到师弟这两日便要出关,还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凌冲心头一动,太乙飞星符阵灵光一转,已是了然于胸,问道:“可是金陵城中那噬魂魔念之患?”碧霞和尚点头笑道:“平帝新派了一位钦差大臣,出身清虚道宗,要整合金陵官府,由是察觉了噬魂魔念之患,遣人来请我前去,我自思此事还要着落在师弟身上,因此等到今日。”

    凌冲摇了摇头,碧霞和尚之言显是已知金陵大小官员身上的噬魂魔念正是他所下,只是顾忌他颜面,不曾明言罢了。噬魂魔念是阴神之身分化,如今阴神还在地府,相隔两界,也动用不得这些魔念,也就无以为害。至于阳神之身,所修道法不同,玄魔殊途,更是拿噬魂魔念无法。若要强行化去,一来要损伤阴神本源法力,二来魔念已与生灵元神合二为一,伤一则两败俱伤,难上加难,思忖片刻,说道:“此事我义不容辞,钦差使者在何处?我见一见他!”



    碧霞和尚笑了笑,命小沙弥去请谭旭来。谭旭碧霞寺中呆了三日,好容易盼到碧霞和尚召见,以为老和尚收拾妥当,要随他前往金陵,满心欢喜而来,进了方丈便是一愣,一位少年道人正含笑望着自己。

    凌冲以元婴法身出游,身披一件玄色道袍,乃是真气所化,是太玄剑派二代弟子的服色,谭旭哪里识得?瞧也不瞧凌冲一眼,只对碧霞和尚道:“大师可是收拾妥当?隋大人还在金陵等候,这便动身罢!”

    碧霞和尚却道:“不急,老衲为你引荐,这位凌冲师弟乃是金陵城中礼部侍郎凌真大人的公子。”谭旭看了凌冲一眼,见其一身道家装扮,淡淡说道:“凌侍郎么?倒是有所耳闻,家中豪富,难得是一位清流之官。凌公子这是出家入道,不肯继承家中的万贯家财么?”

    凌冲见他一副盛气凌人之态,浑不在意,说道:“我乃太玄剑派掌教之徒,那钦差是叫隋问天么?清虚道宗之中,我只与上官云珠与云昭两个打过交道,那上官云珠如今可是在京师之中么?”

    谭旭当即吓了一跳,他也算是隋问天的心腹,略知平帝与清虚道宗达成了协议,这家玄门第一大派要倾尽全力辅佐平帝掌控江山,门中秀出的弟子出山为官便是此例。上官云珠修为极高,连隋问天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姐,从这凌冲口中说来,竟是毫无半分崇敬之意!等等,太玄剑派?岂非是与清虚道宗齐名的玄门大户?

    谭旭想到此处,当即换了一副脸色,陪笑道:“原来是凌真人当面,上官姑娘正是我家隋大人的同门师姐,如今身在京师坐镇。如今金陵城中有妖魔作祟,隋大人出任钦差以来,心切百姓,特意命下官来请碧霞大师出山降魔,既然凌公子也在,就请一并前去如何?隋大人见了凌公子,必然欢喜的很。据下官所知,凌大人毕生为官,两袖清风,端谨方正,遇上邪魔之事,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谭旭口才一流,还不忘拿凌真说事,故意拿话来套凌冲。碧霞和尚笑而不语,凌冲冷冷一笑道:“我生长于金陵,若有妖魔作祟,自是责无旁贷。那隋问天自家便是玄门羽士,遇有棘手之事,却来求佛门援手,岂不贻笑大方?只怕他见了我,欢喜无有,厌恨却是极多的!”

    那隋问天名不见经传,想来修为也不会超出云昭道人的境界。凌冲修成元婴法身,炼化了洞虚真界,举手投足皆能借用一方小洞天之力,又有太乙飞星之术推算变化,就算是法相境界高手,也有信心一斗。云昭道人先前上来便是喊打喊杀,清虚道宗之霸道蛮横令凌冲十分不爽,双方已算是撕破面皮,自然顾忌那隋问天的甚么面子了。

    谭旭听他言语辛辣,心下一突,不敢多嘴,只望向碧霞和尚。碧霞和尚终是慈悲之人,说道:“凌师弟与我等同行,老衲就在凌府上叨扰,若是隋大人有何吩咐,谭大人可来凌府寻我。”碧霞与凌冲皆是身无长物,说走便走,谭旭大喜之下,忙去将几个随从喊上,整治马匹,分了两匹好马与二人,一行下了碧霞山,直奔金陵。

    入得城中已是掌灯时分,谭旭早就派遣随从先入城中向隋问天禀报,带回消息说是隋问天吩咐明日在宫中召见二人。谭旭松了口气,将隋问天之意说了,凌冲与碧霞自是无可无不可,当下二人翻身下马,转投凌府而去。

    进得府中,凌家刚用过晚膳,凌冲便命厨房另做了几样精致素菜,送入房中,与碧霞和尚食用。凌真自宫中回府,听闻碧霞驾到,特意前来,寒暄了几句,碧霞和尚见他眉间虽有隐忧,但面色红润,气血充沛,笑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凌大人福报深厚,当真是好福气!”

    凌真知他指的是阎王敌之事,笑了一笑,并不接口,如今他与崔氏修炼凌冲所传练气之法,颇有效验,昔年痼疾尽去,加之服用阎王敌,精神健旺,好的不得了。只是朝廷政事每日还是焦头烂额,不得清闲。练气既久,忽也生出弃官不做,自家逍遥的念头,又觉国难当头,岂可一走了之。

    凌冲问道:“父亲可知金陵新来的一位钦差隋问天么?”凌真笑道:“怎得不知?那位隋大人年纪虽轻,却胸有韬略,这几月整顿金陵兵马政事,颇有焕然一新之感。”凌冲点头道:“那隋问天亦是出身玄门,明日孩儿要去会他一会。”话头一转:“大哥回转彭泽了么?”凌真道:“他在家中呆的既久,也该销假赴任。”凌真之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凌康身为彭泽县令,就算靖王叛军来攻,死于刀兵之下,亦是死得其所,乃是为国尽忠之义举。话虽如此,凌康却是孤身上路,凌真命他将妻小都留在了金陵,也算是一股回护之意。

    凌冲点头不语,碧霞和尚笑道:“时候不早,老衲还要晚课,先行告退了。”凌真忙道:“我送送大师。”引了碧霞和尚往客房而去。

    凌冲孤坐屋中,忽然王朝推门进来,手托木盘,却是盛了三大碗荤菜并一坛好酒,笑道:“那老和尚走了,我陪少爷喝上一杯罢!”

    凌冲笑着允诺,二人撤下残盘,重摆酒菜,凌冲下筷不多,酒却多饮了几杯。王朝艺兴遄飞,下筷如飞,倒是吃的不少,一抹嘴边油星,笑道:“当年我无意间得了太玄剑谱时,哪能想到还有今日,托少爷之福,咱也能尝一尝这修道练气的滋味,说不得我老王有朝一日,亦能学那前贤一般,御剑远游,幸甚!幸甚呐!”

    大半坛酒下肚,连素来沉稳寡言的王朝也话多起来,嘟囔了几句,又道:“眼下兵荒马乱,我看这金陵城不久要有刀兵之灾,咱们凌家在此多有不便,少爷可有甚么打算么?”



    凌冲手执酒杯,沉吟道:“我早欲举家搬迁,只怕父亲不肯,如今大哥在外为官,多有不便,因此旧悬不下。王叔何以教我?”举家搬迁之事,凌冲思索了许久,连地方都已找好,便是太玄剑派下辖的太玄九国,每一家玄门大派皆扶持几国世俗皇权,一来可将门中长老弟子的俗世家眷接在一处照看,二来人口既多,也方便从中挑选上佳的修道苗子。只是凌真生性倔强,未必肯听从他的建议。王朝笑道:“我观你父亲这半年练气养命,颇有进境,自家已有了出世之意,我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等平息了靖王叛乱,大明朝重归平静,再来计议罢。”

    凌冲点头,二人对饮到半夜,王朝醉醺醺而去,凌冲静坐运气,些许酒力根本奈何不得一位元婴真君,到了次日清晨,谭旭早早来访,接二人入宫。金陵城中亦有皇宫,还是当年太祖修建,成祖迁都之后,保留了一干建制,每日皆有大员来宫中早朝。

    隋问天有圣旨在身,接替了那位皇戚元老,掌管金陵皇宫,谭旭一路之上言道,先请二人在偏殿等候,隋问天主持过早朝之后,自会前来相见。凌冲冷笑不语,碧霞和尚只顾低头念佛。

    抵达皇宫之时,果然将二人置于一处偏殿,谭旭满面堆笑,却不敢就坐,凌冲大喇喇坐了,他曾受惠帝钦封,还是一位在籍的仙师,自然全无顾忌。

    过得良久,直到辰牌时分,隋问天才姗姗来迟,笑道:“隋某不可分身,有劳两位道友相候了!”一位白面无须,十足斯文气概的青年走入殿中,目光在二人面上一转,在凌冲之处多停留了一瞬。

    凌冲见其身着官袍而非道袍,头戴乌纱,俨然一副朝廷大员的做派,气息收放之间,修为似在云昭道人之下,并非法相之辈,淡淡说道:“隋大人倒与云昭道人不同,多了许多世俗红尘之意。”

    隋问天听他话中有话,暗忖:“云昭师兄奉了秦师叔之命,去坊市取这小子性命,至今音讯全无,这凌冲却又活蹦乱跳而来,难不成是遭了毒手?不对,太玄剑派在坊市中唯有大长老惟庸有此法力,其断不敢以大欺小,还能是凌冲本人出手,身上有甚么能镇压法相宗师的法器?”

    昨夜他也曾作此推测,可惜因云昭道人无故失踪,清虚道宗根本无从得知坊市与水仙洞府之中究竟发生了甚么,更难推断凌冲的底细,清虚道宗与太玄剑派上代掌教荀道人起便素来不睦,到了郭纯阳这一辈更不可缓和,只差撕破脸动手而已,凌冲修炼太玄派最为神秘的洞虚剑诀,已非甚么秘密,清虚道宗也迫切要从他身上得到洞虚剑诀的精髓所在,也好知己知彼,对上郭纯阳也不至吃大亏。

    隋问天呵呵一笑,说道:“我与云昭师兄虽非一师之徒,但素来交好,前不久他奉了秦师叔之命,去东海水仙洞府中求取机缘,凌师弟可是在彼处见到的他?云昭师兄一直未回来复命,凌师弟可知他下落何处么?”

    凌冲似笑非笑,说道:“云昭道人在水仙洞府中重获新生,如今好的不得了。他未来复命,想是还有要事要办,其中曲折你可请秦拂宗长老当面去问贵派掌教!”云昭被水仙夺舍,是得了拂真道人首肯,却将秦拂宗蒙在鼓里,此事的来龙去脉,唯有去问拂真道人才能清楚。

    隋问天唔了一声,不便再问,又笑道:“想不到郭掌教的关门弟子竟是金陵凌侍郎之子,令尊为官清廉,体恤民生,地方多有褒扬,正是虎父无犬子,此次平定靖王之乱,凌师弟正可父子齐心,也是一段佳话!对了,令兄是彭泽县令,那彭泽乃是对抗靖王兵马之前哨,令兄以家国为念,浑然不计生死,着实令人钦佩!”

    凌冲淡淡说道:“家父是正统儒家出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已是深入骨髓,我此生本愿在山中隐居修道,不履尘世,只怕有宵小之辈暗害我凌家之人,才不得已下山出来。隋大人是皇封的钦差,不知对平定靖王有何妙计?”

    隋问天道:“不满凌师弟,靖王自称伪帝以来,穷兵黩武,前几日拜左怀仁为大元帅,统兵来犯,这一次誓要攻下金陵,以为伪都,平帝命我来此率领城中兵将抵抗左怀仁。隋某不才,于清虚三山之山练气时,亦曾涉猎兵法之道,左怀仁用兵如贼,须以堂堂之师迎战,我已整合兵马,主动出城迎击,就在彭泽县设下埋伏,想那左怀仁大军舟车劳顿,我军以逸待劳,自可一举成功!”

    凌冲摇头道:“如今非是凡俗征战,讲究兵法韬略,左怀仁大军之中必有魔教高手随行,一旦作法暗害,后果不堪设想。”隋问天笑道:“因此我才请碧霞大师前来坐镇,先拔出金陵城中噬魂道妖孽所下的噬魂魔念,不久会有几位玄门同道前来,助我等迎敌,管教左怀仁军中魔教妖人插翅难逃!”

    碧霞和尚这才缓缓说道:“噬魂劫法诡异歹毒,老衲修为浅薄,只能略尽绵力。”隋问天道:“大师说哪里话来,佛法无边,正是魔道克星,我已将中了噬魂魔念的大小官员聚集在宫中大殿之上,请大师前去一观。”

    碧霞和尚望了一眼凌冲,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便瞧瞧罢!”凌冲暗暗冷笑,那些噬魂魔念是阴神之身种下,只要不发作,便全然无害。碧霞和尚就算能将之炼化,也不大好意思出手,不知会用甚么招数搪塞过去。

    当下三人来至大殿之外,以三人修为,不入大殿亦可将殿中情形尽收眼底,碧霞和尚一望,说道:“果是噬魂魔念。”隋问天道:“大师可有法子将魔念拔除?”碧霞和尚道:“尽力而为。”脑后浮现一圈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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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光映衬,宛如明镜,往殿中一照,三人凝目望去,透过佛光镜面,见殿中十余位大臣或坐或立,正在交头接耳,松散非常。佛光一照,分明瞧见每人的泥丸宫中竟有一道黑影盘旋,狰狞凶恶,只是蜷缩成一团,并未发作。

    碧霞和尚又瞧了凌冲一眼,说道:“这些官员果然是被噬魂劫法所化生的魔念侵蚀!”隋问天道:“我也是偶然发现此事,诚是邀天之幸,倘若被其发作起来,这些官员身死事小,做出有违本意之事,甚至将金陵城拱手让人,每每思及,实是不寒而栗。灭杀噬魂魔念,玄门道法远不及佛法来的爽利,就请大师出手罢。”

    碧霞和尚摇头道:“一旦为噬魂魔念侵染,元神为之所夺,除非施术之人自家撤去神通,就算我以佛光照射,也只能斩断魔念与施术之人的联系,不能治本,若是施术之人法力在我之上,还能以魔念反制于我,两相斗法之下,一不小心便会伤及这些官员元神。”

    隋问天断然道:“那就请大师以佛光斩断魔念与施术之人的联系,至于这些官员么,一群无能之辈,死便死了,大不了让平帝封荫一番罢了!”

    碧霞和尚深深望了隋问天一眼,见他面色如铁,叹息道:“既然如此,老衲便勉力施法了!”脑后佛光光晕之中分出十几道细细光流,润物无声,潜入大殿之中,渗入十余位官员泥丸宫中,如水流淌,恰将那团魔影包裹起来。那魔影被佛光介入,居然毫无反抗,任由碧霞和尚施为。

    不过数息之间,碧霞和尚已用佛光将所有人泥丸宫封禁,使魔影不得作乱,看似轻描淡写,老和尚面上却微有吃力之色,勉强点头道:“施法已毕,只要暗中之人不作法呼引,便无后顾之忧了。”

    隋问天笑道:“多谢大师援手,此间事了,还请再入偏殿用茶,我也有许多事要请教大师。”碧霞和尚摇手道:“老衲颇感疲惫,还是回凌府中静修几日,隋大人好意心领,告辞!”

    凌冲道:“我护送师兄回去。”隋问天忙道:“大师好生休养,改日我当去凌府拜访。”二人与别过隋问天而去。隋问天等二人出宫,面上露出冷笑之色,自语道:“碧霞和尚果然法力高深,不过一口气制住这许多魔念,也要耗去不少元气,已是不足为虑。倒是那凌冲居然悄无声息修成了元婴,还敢以法身行动,道行大涨,他似是知晓云昭师兄的下落,此事要告知秦师叔。凌家父子在朝为官,我只要略施小计,便可令那凌冲身不由己,再借魔门之手将他除去,郭纯阳也要哑巴吃黄连,捏鼻子认了!”

    凌冲搀扶碧霞和尚回至凌府,那老和尚忽然一笑,面上颓然之色一扫而光,说道:“师弟不必陪我,自去便是。”凌冲笑道:“原来师兄这等出家人也会弄这等狡狯!”碧霞和尚叹道:“与虎谋皮,不得不为!”径自去了。

    噬魂魔念没了阴神之身主持,自然不会发作,碧霞和尚毫不费力便将之封禁,之后不过是做样子给隋问天看,去其戒心罢了。凌冲心知肚明,唤来王朝问道:“王叔,你知不知那隋问天赴任以来,可有针对我凌家之举?”

    王朝沉吟道:“隋问天是钦差大人,金陵城中无人敢惹,倒是不曾给咱们凌家甚么难看,只是前次大少爷销假归任,隋问天曾有几句催促之语,大公子才急急上路的。”

    凌冲冷笑道:“原来如此,他是想从大哥身上入手,逼迫我为他抵挡左怀仁的叛军。”清虚道宗摆明车马辅佐平帝,自要铲除靖王的势力,隋问天工于心计,借凌康身为彭泽县令,不能擅离职守,唯有奋力抵挡靖王大军,凌冲要保胞兄无恙,唯有出手相助,如此一环接一环,就能将太玄派尽数牵扯进来,此是驱虎吞狼的阳谋,除非凌冲能说服凌真与胞兄同时辞官,不然只要一日为官,便要听从隋问天这位钦差的调度。

    王朝也想到此处,惊道:“那该如何?”凌冲道:“我自有办法,王叔你就在家中小心看守,若有大变,可去寻碧霞和尚商议,他看在我面上,必会出手相助。”

    次日午时一过,隋问天果然前来拜访,家丁通报之后,王朝亲自引其在客厅中落座,凌真还留在宫中公干,凌冲与碧霞和尚现身相见,隋问天笑道:“昨日有劳两位,今日隋某特来拜谢。”

    碧霞和尚道:“降妖除魔,乃出家人之本分,隋大人不必客气。”隋问天又对凌冲道:“我先前不知凌师弟胞兄乃是彭泽县令,彭泽一地正当两军交锋之所,危机重重,我昨夜已拟定了旨意,召令兄回金陵,也算保全凌家一份血脉。”

    凌冲淡淡说道:“家兄赴任之时,早已置生死于度外,隋大人不必如此,倒显得我凌家之人贪生怕死。”隋问天哈哈一笑,“果然是一门忠烈,如此我便收回成命,成全凌家忠孝两全之心!”二人目光一对,隋问天目中蕴有笑意,凌冲眼神冰冷,尽皆沉默了起来。

    碧霞和尚忽然咦了一声,喝道:“好邪魔!”双足一踏,已出了凌府,径往金陵城外扑去!凌冲与隋问天不知所云,唯有双双跟上,三人一先两后眨眼出了金陵,到了灵江之上停住,就见碧霞和尚扬手一道佛光飞出,佛光之中白莲朵朵,往对岸落去。

    凌冲已知是来了敌手,还未放出剑光,只听对岸一人骂道:“晦气!原来是楞伽寺的秃驴!”一蓬魔光升起,抵住佛光白莲,一道元婴化身跃出,手持一柄黑黝黝的长剑,正是大幽神君!

    大幽神君咬牙切齿,骂道:“我道是谁在金陵皇宫那些狗官元神中种下佛光,原来是你这老秃,倒是来的正好,老子将你宰了,再去沾染那些狗官!”将手一扬,通幽炼魂剑化为一抹幽影,剑身上无穷幽冥鬼火翻飞,向碧霞和尚杀来。

    碧霞和尚冷笑道:“邪魔歪道,焉敢害人!”他昨日以佛光镇住大小官员元神,隔绝了凌冲阴神所发噬魂魔念,方才忽觉另有一股魔意侵入那些官员泥丸宫中,与所留佛光狠狠拼了一记,当即有三四位官员元神受了波及,魂飞魄散,警觉之下,来至灵江之上,果然寻到了罪魁祸首!脑后佛光中飞出一朵硕大白莲,将通幽炼魂剑托在半空,任由鬼火灼烧,莲瓣随落随生,就似无有穷尽一般。

    大幽神君也是倒霉,他与大行两个空自在东海看了一场热闹,水仙遗宝却无他的份,又奉了夺魂道人之命,要他将金陵上下官员尽数以魔念沾染,里应外合,助靖王攻占金陵,谁知甫一发功,就被碧霞和尚察觉,还一路追杀了过来,心头一股邪火怎么也压制不住,见通幽炼魂剑无功,又取了一面定魂镜,发出百丈魔光,狠狠照来!

    炼魂道十宝各具无穷妙用,大幽神君贪图一剑一镜之威力,一口气祭炼了两件法器,投入毕生之功,可惜力分则弱,一剑一镜的禁制都不高,只勉强到了金丹绝顶的境界,并无能完全发挥出其元婴真君的法力。

    碧霞和尚将身上大红袈裟一脱,一抖之间,化为一朵红云,佛法加持,往定魂镜上落去,意图强夺此宝。大幽神君可不敢被红云进身,忙不迭闪过一旁,叫道:“大行!你再看热闹,老子就被人打死了!”

    一尊魔相升起半空,三头四臂,手捏法器,正是大行魔君,一开口犹如千万人同时嘶喊吼叫,令人心旌摇荡,“没用的东西,你去对付那两个小辈,这老秃驴交由我来!”大行神君的法力可比大幽高出太多,乃是正宗的法相级数,又修炼了噬魂魔相之法,元神坚凝,举手投足魔威盖世!

    魔相一尊面孔张口吐出百丈魔火,黑烟滚滚,燎炙虚空,那大红袈裟所化红云吃魔火一烧,滋啦啦响声不断,生生被烧出一个大洞!火势不绝,又往碧霞和尚本尊烧来。

    碧霞和尚脑后蓦地展布开来,层层轮转,无休无止。佛光之中,显出一尊佛国世界,隐约可见一尊罗汉金身端坐世界中央,却是显化佛国妙境!妙境之中隐见许多佛子盘膝静坐,参悟佛法。当年弃道人迷惑通意老妖作祟,被碧霞和尚尽收其所炼冤魂厉鬼,连通意老妖自身也被佛法度化,成了佛国之中一位虔修的僧人,这些僧众平日在佛国中诵经念佛,积攒念力善因,尽数加持于碧霞和尚之身,老和尚自此道行大进,数年不见,法力神通竟是远远超乎法相之上,已然开启佛门第七识末那识,放弃善恶之分别心。

    佛国一现,那尊端坐的金身罗汉轻轻起身,张口吐出一道精芒,纯然雪白,那魔火便如雪狮子向火,顷刻间消融一空!大行神君吃了一惊,叫道:“末那识!”却见那罗汉就在佛国之中挥拳击来,无数佛子禅唱之声响彻,那尊拳印焕彩如金,竟有几分大金刚寺光明拳的妙意!

    大行神君虽忌惮碧霞和尚佛法修为,也想抻量一番这老和尚的道行如何,魔相三面齐齐怒吼,四臂翻飞之间,悍然迎上!砰砰砰,双拳对四臂,拳拳到肉,声震四野,若非亲眼所见,实不能相信一个是魂念聚敛的魔相,另一个是正念塑金身的罗汉,拼斗之间竟如此的朴实,全无花哨!

    魔相与金身罗汉狠狠换了几招,魔相中了金身罗汉一拳,被打的七窍喷火,金身罗汉也被魔相一掌拍中,金身之中为魔气侵扰,久久不散。

    魔相拳势一收,闷声道:“楞伽寺佛法果然厉害,日后再来讨教!走!”拎起大幽神君,一跃没了踪影。碧霞和尚收了金身佛光,长吁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噬魂劫法果然厉害!”凌冲与隋问天面面相觑,二人还未出手,就已然终战。隋问天暗暗心惊:“不想这老秃驴居然有如此法力,我只道昨日消耗了他大半元气,看来是做样唬我!若有云昭师兄在金陵,掣肘此人,我也不至束手束脚,当真可恶!”

    凌冲道:“大幽与大行两个居然潜入金陵,只怕所图非小。”碧霞点头:“他们是要用魔念沾染金陵官员,生出乱子,好助靖王攻取金陵。我等还是回去瞧一瞧那些官员如何了。”

    隋问天一惊,金陵官员虽多是酒囊饭袋,但日常政务还要靠其等维持,断然不能出岔子,奇道:“先前不是已有噬魂道妖人种下魔念,为何大幽两个又来一次?”

    凌冲不语,碧霞道:“多言无益,回城再说!”三人又自遁回金陵,凌冲心悬老父,见其无恙,还是以真气查探了一番,并无被噬魂劫法侵入之痕,才算放心,暗暗忖道:“我早欲结果了大幽神君,如今送上门来,竟敢祸乱众生,却是取死之道了!”

    隋问天将众官员召集一处,请碧霞和尚一一瞧过,好在发觉得早,大幽神君的魔念也只来得及侵染两位高官,被碧霞和尚挑选了出来。本来要察觉噬魂劫法痕迹极难,但碧霞和尚借由他们泥丸宫中佛光感应,自是轻而易举。

    众官员见一位老僧现身,向众人指指点点,有人认出竟是碧霞寺的住持神僧,多人府上夫人小姐还常去碧霞寺烧香拜佛,只是碍于隋问天权势,不敢多嘴。

    隋问天一指被挑出的二人,喝道:“左右,与我拿下了!”当即有披甲侍卫如狼而来,未等近前,二人忽然面上齐泛诡异笑容,开口齐声叫道:“好秃驴!”两个脑壳蓦地爆裂开来,红的白的喷洒了一地,在场众官员猝不及防,多被喷了一身,当即有人惊叫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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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问天喝道:“莫要走了魔念!”碧霞动手更快,早已放出佛光,笼盖众人头顶,有佛光庇护,便不虞大幽神君的魔念乱窜,胡乱沾染无辜了。

    就见两道碧幽幽光华如电如光,望空便走,却被佛光阻拦,只得贴地而行,想要钻入地下,忽有一道灵光如网而发,恰将魔光兜在其中,如网鱼一般,任其挣扎也难挣脱,凌冲伸手一招,那灵光落入掌中,连带将大幽神君的魔念也自拘禁收起。

    隋问天眉头一挑,笑道:“凌师弟这一手灵光擒魔甚是精妙,只是似乎并非太玄剑派的路数,不知是哪位老祖所传?”凌冲面色如常,笑道:“隋大人说笑了,一点微末伎俩哪入得大人法眼。”轻描淡写搪塞过去,他用的手段太清符法,加之他对噬魂魔念种种变化了然于胸,自是手到擒来。

    隋问天呵呵一笑,也不穷追猛打。他能瞧出凌冲所用手段并非太玄剑术,而是另一门道术,既然凌冲不愿多言,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又道:“想不到噬魂魔道的妖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魔念沾染凡人,倘若被其得逞,不知又要有多少生灵遭劫。幸好有碧霞大师出手,如今看来,还要请碧霞大师长驻金陵,方能永绝后患。”

    碧霞和尚淡淡说道:“方才的当是噬魂道大行神君,法相级数的修为,为恶多年,老衲也是仗了近来道行精进,方能勉强将他惊走。短时之内他绝不敢再来金陵搅扰,倒要防备他去老衲的碧霞寺中祸害老衲的弟子。魔道猖獗,又与靖王搅在一处,隋大人还是快些禀告清虚道宗,令派高手前来镇压。老衲告辞!”不等隋问天挽留,匆匆而去。

    碧霞和尚在金陵经营数十年,门徒众多,今日恶了大行神君,一旦其对碧霞寺僧众下手,悔之无及,匆匆告辞而去。隋问天不好阻拦,凌冲也道:“凌某也要回去家中,瞧一瞧父亲有无大碍,告辞!”转身便走。

    隋问天大恨,忖道:“楞伽寺与太玄剑派沆瀣一气,碧霞与凌冲暗中勾勾搭搭,我在金陵人单势孤,还是请秦师叔再调派高手来援,才好与其等分庭抗礼!”

    凌冲回至家中,凌真早已回来,将父亲上下检查一遍,确定并无噬魂魔念侵入之痕,放下心来。凌真还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今日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笑凌冲大惊小怪,又问碧霞和尚为何不告而别,凌冲推说是寺中出了些事情,心急回去主持,才将老父安抚下来。

    凌冲回至房中,封闭四窗门,沉心入定。洞虚真界在红两道乌光被禁锢于一道符箓之中,游走乱窜,不时浮现出大幽神君的面孔,显是又是愤怒又是惊诧。凌冲对噬魂劫法心知肚明,噬魂魔念一旦分化出来,变幻无穷,依七情妙用,寻隙而入,污秽生灵元神,时时与本念沟通,神通极大。若是噬魂老人、夺魂道人那个级数分化出的魔念,本身法力就已相当可观,万难降伏。

    但他有太清符法在身,玄门正宗之道专克魔道法门,以符光画地为牢,大幽神君本身道行不过与他相当,区区两道魔念自是手到擒来。

    噬魂魔念落在其他正道之辈手中,全无用处,还要时时防备其溜走作孽,唯有炼化了事一途。但在精通噬魂劫法的凌冲的手中,却能借魔念推演大幽与大行的所在,既然大幽与大行敢对金陵官员下手,说不定哪一日一旦疏忽,连自家人也要遭其毒手,才决心以霹雳手段将二人铲除,永绝后患!

    两道魔念有太清符光阻隔,不能与本体正念沟通,大幽神君也无从得知魔念的所在,但魔念中亦保留了几分灵智,幻化出的大幽神君面露狡狯之色,见了凌冲阳神,冷笑道:“此处便是你修炼的道果所在么?洞虚剑诀果然神妙,可惜遇上本神君,你倒是胆大,竟敢将本神君魔念拘禁起来,日后你落入我手,定必将你制成傀儡,以你剑术反杀你太玄派弟子,瞧一瞧郭纯阳是甚么脸色!”

    喋喋不休,俱是威吓恫吓之言。凌冲不以为意,说道:“死到临头,还敢口中狂言!”伸手一指,太乙飞星符阵中一道星芒垂落,演化一缕真火,轰入符光之阵中,正是朱雀七宿所化生之陵光诛邪真火,此火专破一切妖邪,正是噬魂魔念的克星,纵使朱雀七宿尚未炼成,要化出一缕真火亦是轻而易举。

    两道噬魂魔念被真火一炼,都不及反应,登时烧成了无形,凌冲却将魔念灼烧之后的残留气息投入太乙飞星阵中,星光一转,无数星云生成,推算大幽神君之下落。

    太乙飞星符阵运转之时,要消耗本身真气,视所算之事大小、难易,消耗的真气数量也自不定,有大幽神君念头在手,有的放矢,符阵推演起来分外得心应手,所耗不过区区一点真气而已。一柱香的功夫过去,飞星符阵中灵光一现,闪现出一幕画面,正是大幽与大行两个,却是大摇大摆出现于天机台上。

    大幽神君的元婴法身与大行神君的魔相法相相对而立,似在争论甚么,画面一闪而过,却已足够凌冲定准二人所在,说道:“原来在天机台上,事不宜迟,这便出发罢!”晦明童子道:“那两个魔崽子如此有恃无恐,丝毫不怕被人围杀,只怕有诈!”凌冲点头:“我亦这般想,倒要瞧瞧他们能布下甚么天罗地网!”

    楚山之中天机台,此处乃是一座天生的石台,十分开阔,有数丈方圆,石台上立着一方石桌,四只石凳,相传千年之前大明开国太祖皇帝初坐龙椅之时,曾在天机台上垂问一位随侍的大臣。那位大臣曾遇异人传授,精通天机卜卦之道,太祖所问者便是大明千年国运。

    那位大臣究竟如何对答,已然不可靠据,但天机台之会后不久,那位大臣便即辞世,太祖还曾下旨褒奖封荫。至于死因则众说纷纭,一说是那人泄露天机过甚,遭了大道反噬而亡,另一说则是那人确将大明千年国运推算的明明白白,只是太祖听闻之后,唯恐其再泄露于他人,下了秘旨将其处死。种种传说,纷乱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