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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阳剑尊txt下载

    先天者,秉承大道精义,与后天相隔,具有无穷妙用,长生境界其实便是由后天得返先天,使元神契合冥冥大道,烙印虚空,从而不死不灭。

    凌冲要为张守正报仇,先要提升修为,手头能一蹴而就者,唯有太乙飞星符法!于是将主意打到计都星君身上,只要将其炼化,四灵星阵便自完整,亦可推动太乙符法踏入一个新的境界。

    只是未想到阴阳之气竟连计都星君的先天魔性也能炼化,如今想起来,还有一团更为神秘的云文神霞天光寄居在洞虚真界之中多年,一直无有动静,险些将之忘却。

    当初阴阳之气就曾试图染指那团神霞宝光,可惜两方皆奈何不得对方,这才彼此相安无事。郭纯阳为他铺好的修道之路,无论洞虚剑诀还是噬魂劫法,最后皆要归于阴阳之气,甚至连尹济老祖青眼有加,大半也是瞧上了他体内的阴阳之气。

    因此这团气流在体内温养了多年,从不敢怠慢。今日果然应验,计都魔性一出,阴阳之气便即躁动,一气吞之,黑白之气涨缩入潮汐,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平静下来,吐出一团精纯之极的天星之力。

    阴阳之气曾被凌冲打入一枚念头,勉强能感知操控一番,灵识一动,发觉炼化了计都星君魔性之后,阴阳之气果然有所变化,似乎更加灵动,亦有几分先天之性,就似手中的先天五行之气一般。

    心头升起一个念头:“难道后天阴阳之气只要不断炼化如计都魔性等的先天之物,终有一日也能蜕变为先天阴阳之气?”此念一声,恨不得再去寻到另一半计都魔念,令阴阳之气炼化,想想还是按捺下来。

    阴阳之气是他最大的隐秘,关乎日后成道,万万轻忽不得,此中猜测还要等回山问过了掌教师尊再说。眼下先修炼太乙飞星符阵,将那团精纯星光纳入丹田洞虚真界,打入太乙飞星符阵之中。

    计都魔君除却先天魔意之外,就剩精纯星力,恰可为凌冲所用。四灵星神中青龙、白虎、玄武已然大成,唯有朱雀尚差些火候,有了炼化计都星君所得星光,就能将之修至大成!

    四灵星相之法凌冲早已熟极而流,只差一个契机,反手一拍,将计都星光狠狠拍入朱雀星神之中。朱雀星神如吃了一记猛药,气息当即节节暴涨,其后陡然炸裂了开来,化成了无数星光、符箓,漫天舞动不绝。

    凌冲阳神立足于先天戊土精气之上,舌绽春雷,喝道:“朱雀星神,还不归位!”漫天星光符箓一收,凝聚为一头长有百丈,身披五色瑞霞,周遭有无穷烈火升腾的神兽朱雀!

    至此四灵星相终于齐备,凌冲再一指,喝道:“四灵归位法相成!”四道流光飞起,无边星海之中,四灵星神当即升座,青龙盘踞、玄武凫水、朱雀振翼、白虎扑剪,四灵星神齐出,登时有一种冥冥悸动生成,四灵星神之间忽有感应,四道星神法力就在星海之上汇聚,似要演变出甚么新的物事。

    按着太乙飞星符阵的妙义所载,四灵星神每一尊皆等同于玄门修士的元婴法身,四灵汇聚自然破入法相境界,而非似其他法门定要修成一尊法相。

    四道星芒在星海之上交缠良久,洒落点点金光,齐齐一收,四灵星神陡然一震,凌空分解成了二十八团符光,耀目难睁。二十八团符光之中,皆有一尊小小星神神兽伫立,正是二十八路星宿星神。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七宿本是由各路星神整合组成而来,如今不过是返本归源而已。二十八路星宿星神生出,亘古以来蕴含于星辰之中的种种秘奥,一一流淌于凌冲心头,一时之间,对星辰道法与太乙飞星符法的理解,又自进入一重崭新天地!

    太乙飞星符法属于祈禳部符术,不合用来斗法,最大的作用是推算过去现在未来种种之事,朱雀星神圆满,四灵归位,二十八路星宿成就,太乙飞星符法自然破入法相境界,推衍演算之力扩张了何止十倍?

    凌冲也不客气,当即催动二十八路星宿符阵推衍张守正之事,张守正之死太过蹊跷,本来一位玄阴老祖动手就已是骇人听闻,凌冲早有怀疑,二十八团星光符光轮转不休,探究缕缕天机。

    良久凌冲叹息一声,收了神通,太乙飞星符阵推衍出的结果十分模糊,似有人蒙蔽了天机,能令凌冲束手无策的,唯有长生境界的老祖插手,只不知是谁。

    一番推衍所知有限,只算出张守正当有此劫,避脱不掉,就算销魂魔君不动手,也会有其他修士出手。凌冲冷冷一笑,自语道:“就算天数已定,违逆不得,我也要替老人家报仇雪恨,不然我心不安!”

    二十八团星光一晃,各自凝聚,又成了四灵星神,镇守于太乙飞星符阵。如今太乙飞星法破入法相,就能推衍洞虚烛明剑诀法相境界的法门,这也是凌冲最为看重之事,伸手一抓,洞虚剑诀化为一道剑光,钻入星海之中,受星光磨砺,推算下文去了。

    晦明童子啧啧道:“计都星君真是送财童子,没有他你这太乙符阵也修不成法相,不如将剩下那一截元神也抢来,叫他一家团聚!”

    凌冲哭笑不得:“本就是一人,说甚么一家团聚?”见晦明童子又眼巴巴去瞧阴阳之气,喝道:“阴阳之气关乎我成道之事,绝不能有失,再说就算给了你,你也炼化不得,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晦明童子大怒,小手叉腰,指着他鼻子骂道:“当年你不过是毛头小子,没有我这位大宗师传授你太清符术,焉有你的今日?你这厮忘恩负义、居心叵测、不当人子、心胸狭隘……”噼里啪啦倒豆子般喝骂不休。

    凌冲见他越骂越兴奋,小脸上红光片片,整个元灵竟然晋升至一种莫可名状之境,也不理会,忙即阳神归位,一振袍袖,走出静室,抬头望去,云霞满天,已是忽忽三日过去。

    往方丈精舍中向碧霞和尚辞行,碧霞和尚见凌冲此次闭关法力未见增长,整个人却多了一丝虚无缥缈之气,飘飘然有出尘之慨,叹道:“师弟所修道法果然玄妙!”

    凌冲道:“不过略有进境,师兄谬赞了。小弟有事欲往京师一行,拜托师兄看顾凌府。”碧霞和尚意有所指道:“张阁老之死令人扼腕痛惜,只是天数已定,违逆不得。师弟此去,万望上体天心,慈悲为怀啊!”

    凌冲冷冷一笑,说道:“我从张阁老修习儒门心法时,曾得教诲,‘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我此去当依因果报应之理,绝不妄杀,师兄放心。”几句话之中,便有尸山血海之气扑面而来。

    碧霞和尚心知到了凌冲这等境界,道心之坚毅绝无退转之理,劝说不动,只能合十低头,默诵佛号不已。凌冲道一声:“师兄珍重!”腾身飞去。碧霞和尚见一道剑光一闪不见,摇头叹息:“此一去便是刀兵四起,滔天血海,奈何!奈何!”

    凌冲阳神飞往京师,阴神化身则起身离了北关,陈建德经此一役,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起波澜,也可放心离去,当即西去,直奔太玄峰而来。

    阴神之身有噬魂幡在手,飞遁之速不在阳神的剑遁之下,也用了十几日才到太玄峰左近,先不去太象五元宫中拜望恩师,转头去了九国之地一座荒山之中,噬魂老人方有德临去菩萨净土之前,曾道九国修行之地还留有一件宝物,可助他一臂之力。

    凌冲阴神飞入山上,见到当年方有德盘坐的一方巨石,其上空空如也,也不着忙,以噬魂劫法吹出一口魔气,绕着巨石一拂,层层幻境登时化去,现出内中一件物事,阴神一见,冷笑一声:“果然如此!”

    收了那件宝物,这才往太玄峰而去。他是阴神之体,虽能收敛魔气,却怕万一给人瞧出破绽,在太玄峰下寻个隐秘之地,念头涌动,默默祝祷。

    果然片刻之间,身前虚空裂开,有声音传出:“进来便是。”正是郭纯阳之声。凌冲整理衣袍,这才迈步入内,一步踏出,已在掌教大殿之中。

    见郭纯阳高坐云床,低头道:“掌教恩师在上,弟子有礼。”郭纯阳点头道:“你这猴儿倒也好运,居然就寻到噬魂老人所炼的噬魂幡,得了许多好处。夺魂那厮虽然将真本的噬魂劫法入手,半路出家,所修反不如你精纯。只是尚有夜乞老祖横插一杠,日后大金刚寺免不了一番刀山火海之灾!你与无念和尚有旧,却不能袖手旁观。何况大金刚寺的劫数,亦是你的机缘所在!”

    几句话将凌冲阴神所遇分说的清清楚楚,凌冲暗道:“果然如此!”问道:“弟子此来是要为张阁老报那血仇,不知恩师有何吩咐?”



    郭纯阳似笑非笑道:“你这小猴倒是精明,拐弯问我张守正之死幕后是谁主使?”凌冲赧然道:“弟子的太乙飞星符法不过刚刚入门,推演之力太弱,算不出幕后真凶的跟脚,只好向师傅求教。”

    本以为郭纯阳要推三阻四一番,哪知那掌教大人慨然道:“张守正之死是平帝与常嵩定计,要嫁祸给清虚道宗,令本门与之火并,许了销魂魔君几百童男童女祭炼魔法,才请动其出手。太仓三子同气连枝,不过眼下毒手师太入了大金刚寺,我已请你大师伯前去与笑书生分说利害,你可满意了?”

    凌冲吁了一口气,再拜谢道:“多谢恩师解我疑惑,销魂魔君弟子现下无力对付,但平帝与常嵩两个必死无疑!”

    郭纯阳道:“清虚道宗铁了心辅佐平帝,谋取人道气运,若是被你轻易杀了,多年谋算付与流水,哪有那般容易?再说平帝是真龙天子,身系万民之望,若是死于你手,只天道气运反噬,就足以将你打入万劫不复!”

    诛杀天子,乃屠龙之事,历朝历代设非皇帝失德,不见容于天下,绝难刺杀。就算侥幸成功,随之而来的天道气运反噬,也足以将一位纯阳老祖从长生境界之上生生打落!杀常嵩倒也罢了,杀平帝等若毁去大明根基,平帝一死,凌冲几乎就要陪葬,最好的结果也要打落一身道行,被贬为凡人!

    郭纯阳双目炯炯,说道:“此事关乎玄门气运,我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助你,你行此屠龙之事,无论天涯海角,清虚道宗必会倾力将你绞杀,你可想好了!”

    凌冲道:“张阁老是弟子座师,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平帝虽是大明天子,失德在先,如今天下几分,民心动荡,江山气运非他一人独享,天道反噬绝不会那般剧烈,弟子已有定计,只求师傅莫要阻拦。”

    郭纯阳道:“利弊之事我已分说明白,你自家飞蛾扑火,我既不助你,亦不会拦你,全凭你放手去做。只是此事做下,你莫要后悔才好。”

    凌冲断然道:“纵然万劫不复,弟子亦问心无愧!”郭纯阳点头:“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懒得多言,你自家胡闹去罢!”凌冲试探道:“先前弟子抢来的那枚太阳神符,恩师可否发还弟子,此去屠龙尚有大用。”

    郭纯阳骂道:“你用太阳神符对敌,岂非明告清虚道宗你便是得了太清道统之人?此事一旦走漏消息,只怕绝尘那老不死的都要出手杀你,你可想好了?”

    凌冲迟疑道:“那还是先寄存在师傅处罢!”晦明童子蓦地现形出来,叫道:“你师傅分明打算贪墨我太清门的法宝,只要将太阳神符打入我本体之内,谁也瞧不出破绽,莫要听他胡言乱……”

    话未说完,吃郭纯阳轻描淡写一指,被封了口舌,发不出声来,只能对其怒目而视。郭纯阳冷笑道:“你这小东西仗着自家道基圆满,就敢撩拨老道的脾气?惹得我火起,将你镇压在灵江之底万年,就算尹济祖师神通广大,也须救你不得!”

    晦明童子小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忙躲到凌冲脑后,凌冲将他收入丹田之中,苦笑道:“弟子一路行来,仰仗晦明之力甚多,他不过是小孩儿心性,师傅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郭纯阳哼道:“那厮没大没小,也是你疏于管教,我还未问罪于你,你还敢为他说情?”凌冲见乃师真有几分动怒,忙岔开话题道:“张亦如师侄已然返回山门了么?弟子想见他一面。”

    郭纯阳道:“张亦如被他祖父之死搅乱了方寸,心性不纯,被向天收于太阴火树之中。恰好你师兄的劫数到了,这几日正自渡劫,张亦如跟在身边,也有极大好处。你来看!”

    将手一挥,现出地下血河之源的场景,凌冲定睛望去,只见血河之上一株太阴火树巍然耸立,遍体被五色七彩的云团包裹,瞧不清里面的物事。那五色七彩之气凌冲只远远望了一眼,便觉五内如焚,一股心火直窜,忙撇过脸去不敢再瞧。

    郭纯阳收了神通,太阴火树之景散去,冷笑道:“你师兄的跟脚想来你早有猜测,便是那一株太阴火树之中诞生的元灵,被我携去轮回了几世,才有今日成就。唯有将前世元身炼化,才有进窥长生大道的指望。你的阴神阳神火候已足,迟早也要面临天劫之事,你可知道?”

    凌冲忙道:“弟子此来亦是向恩师请教脱劫之事,请恩师为弟子解惑!”法相之上便是脱劫之境,面临数重劫数,躲得过海阔天空,躲不过下场堪忧,至于渡劫之法,各派皆有秘传,还要视所修道诀而定,凌冲仗着太乙飞星符法能推算出几分玄妙,到底不如得郭纯阳亲授来的稳妥。

    郭纯阳道:“向天的劫数虽强,终究在为师眼皮底下,尚能回护几分。你小子就没几日在山上静心修行,劫数也要在山外渡过,为师可没那等法力,随时破碎虚空前去搭救。姑且将渡劫之法传授于你,你且附耳过来!”

    凌冲大喜,忙伸长了耳朵去听。郭纯阳却伸手一指,正点在他眉心之中,一点灵光转瞬即逝,笑道:“好了!”凌冲被师傅耍弄一记,摸了摸脑袋起身,不及查看那道灵光,又道:“弟子欲将家族自金陵搬至太玄九国中安顿,苦于道路既远,舟车劳顿,又有无数凶险,如之奈何?”

    郭纯阳道:“难得你小子有心为本门添丁进口。玄门历来收徒严谨,不似佛门有教无类、魔教滥竽充数。心性、资质、禀赋三者缺一不可,数千年来各派苦于寻找弟子之苦,索性自家动手建立国度,因离门户既近,日夕受天地灵机滋养,出产英才的机率也更大些。辖下之国的人种自是越多越好,你要举家迁移,为师大是欢喜,但门中无有人手助你,此事还要你自家去办。且指点你一条明路。”

    凌冲忙道:“弟子洗耳恭听。”



    郭纯阳道:“你可还记得那钧天壶么?”凌冲一愣,说道:“自然记得。此宝乃是上古仙人钧天道人随身之宝,跌落此间,不知为何内中世界杯打穿,跌落了品级,成了一件洞天之宝。但也非同小可,各派约定要在数年之后的论道大会上,各派元婴级数弟子比试,决定此宝归属。师傅不是命弟子前去夺取么?”

    郭纯阳道:“不错,你的家人迁徙至太玄峰,便要着落在此宝之上。”凌冲道:“还有几年才到七派论道大会,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郭纯阳摇道头:“不用等了,那钧天壶已被人带离了此界,那宝贝跌落品级,但有一桩异处,内中自生世界虽然残破,不亚于太玄九国之大,亦可承载生灵,你将此宝抢来,承装你凌家族人绰绰约约!”

    凌冲心头一动,脱口道:“那宝贝既能承载生灵,大劫降临时,岂不能……”郭纯阳笑道:“你先将宝贝抢到手才是道理!那钧天壶此时在你的老对头手中,你去杀人夺宝也名正言顺!哼哼,清虚道宗在我眼皮底下弄这等狡狯,岂能让拂真那厮如意!”

    凌冲念头一转,试探道:“那钧天壶难不成在杨天琪手中?”他入道时间既短,能称为老对头的无有几个,杨天琪与上官云珠恰是其中一对。

    郭纯阳笑道:“难不成噬魂劫法也有推算过去之功?被你小子一屁弹中,钧天壶本是各派共管,被杨逊那厮说动了清虚道宗,暗中派杨天琪盗走,带入了天星界中,要用此宝做一件大事儿。此时尚未走漏风声,不过这般也好,等你报了张守正之仇,再去一趟天星界,杀了杨天琪夺宝。”

    凌冲苦笑道:“师傅,咱们好歹是修道练气之士,成日打打杀杀成何体统?”郭纯阳瞪眼道:“不是你小子吵嚷着要报甚么仇,老子才给你谋划!”

    凌冲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说。郭纯阳吹胡子瞪眼了一会,看似不经意道:“前次夺魂道人抽风,派了几尊魔念化身与你争夺噬魂幡,玄女宫姬冰花的师姐也中了招,不但如此,宫中还有十几位弟子也被魔念沾染,姬冰花无法,命大弟子求到我头上,我举荐了你去,此时程素衣已然赶往京师寻你,你抽身去一趟玄女宫罢!”

    凌冲踌躇道:“弟子的噬魂劫法能克制夺魂道人的魔念,毕竟道行相差悬殊,危机重重,也懒得费事。不过师傅吩咐,弟子自当从命。”顿了一顿,终于忍不住道:“不知师傅与姬冰花前辈是何交情?”

    郭纯阳瞪眼骂道:“哪有甚么关系?还不给我滚蛋!”伸手一指,一道金光将凌冲送出了太玄峰,落在万里之外。凌冲忍不住哈哈一笑,随即面色一正,往京师赶去。

    阴神阳神同时赶往京师,阳神之身先行一步,离京师不过万里之遥,此处已是楞伽寺附近,耳中梵唱之声隐闻,正寻思是否前去拜会,毕竟过门不入非是礼数,只见一位老僧须发洁白,手托一件古灯檠徐徐而来,正是普济和尚。

    凌冲忙即上前施礼,普济还礼,叹息道:“是老衲顾虑不周,被那销魂魔君钻了空子,害了张老大人,罪莫大焉!”凌冲道:“张阁老已去,天数使然,谁也挽回不得,大师还是莫要自责的好。”

    普济道:“施主此去京师之意,老衲已知,不会阻拦,但前路多舛,还望施主多多保重才是。”凌冲知他所指乃是杀死平帝之后的天道反噬,深沉一笑,说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此为儒家之理,亦是弟子今时心境!”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再无回旋之余地。

    普济摇头叹息,低声道:“罪过!罪过!冤孽,真是冤孽!”凌冲道:“昨日种因,今日得果,弟子都已看淡生死,大师怎得还参悟不透?”

    普济苦笑道:“施主说的是,是老衲着相了!”从袖中取出一面竹子,约有巴掌大小,其上以梵文书就一位文字,一股慈悲光明之意发散出来,竟与太清门符箓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普济将竹符递过,说道:“此是老衲闲来无事,以定力书就的一面佛门真符,别无其他,镇压邪魔却还有些用处,就赠与施主罢!”

    凌冲也未推辞,双手接过,珍而重之收起,以普济神僧真如境界的修为书就的一面符箓,岂是等闲?说不得乃是保命之利器,说道:“有大师这份心意,想来张阁老在天有灵,亦极感佩。”

    普济深深望他一眼,叹息道:“以施主的悟性,若如我佛门,不出百年,必有成就,惜哉!此去京师,前路尚有拦路之人,施主好自为之,告辞!”言罢飘然而去。

    凌冲向其背影拜了一拜,整理衣袍,也不用剑遁,双足踏地,一步一步走向天京。步履之间十分轻捷,一步便是数十丈过去,一路山水流云只在心头淌过,绝无半分滞怀。

    数日之后,来至一座小小山谷之前,隐见谷中繁花盛放,香卉吐蕊,正是灿烂时节,目光落在谷前一位女子面上,微微一笑,问道:“方师姐从金陵而来,可是为了阻我么?”

    那女子正是方凝,目光复杂,说道:“张阁老之事我已听闻,师弟若要报仇,常嵩可任由处置,但不可波及他人。若是师弟一意孤行,就先问过我手中无形剑。”

    凌冲哈哈一笑,说道:“不知师姐用的是自炼的无形剑,还是法宝无形剑?”方凝冷笑道:“我辈练剑之人,岂会贪图法宝之力?自然是我自炼之剑!”

    凌冲对这位投身剑道,剑心精纯的女子亦是肃然起敬,正色道:“既然如此,你我不用法宝,只凭各自剑术比上一场,我若输了,回山隐世,不成纯阳绝不出世。师姐若是输了,就请让开去路!”

    方凝目中精光一闪,喝道:“好,一言为定!”身前当即有无形剑气闪过!



    无形剑诀乃七玄剑派压箱底的剑术,亦是此界顶尖的剑道传承,讲究剑气无形、剑意无缺,历代修习此道的皆是七玄剑派最为秀出的弟子,死在这套剑术之下的修士亦不计其数。

    从心而论,方凝对凌冲十分佩服,金陵攻防之战以来,此人无论手腕、剑术、胆识,皆为上上之选,比甚么赵乘风之流要强上百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平心而论也不愿与其拔剑相向,但师命难违,凌冲欲行屠龙之事,触动清虚、七玄、少阳三大派之根本利益,绝不容其成事,就算再如何佩服,事到临头,唯有以剑说话!

    方凝头顶冲出一道剑光,七色光华披拂,正是法宝无形剑之本体,被方凝放将出来,以示绝不会以法宝暗施偷袭。凌冲呵呵一笑,一拍顶门,亦有一团黑白生死气现出,升至半空,与无形剑遥遥相对。

    无形剑剑灵现身,却是一位面色冷峻的少年,望向黑白生死气,目中微露好奇之色。可惜晦明大爷可瞧不上飞剑法宝这等破落户,连现身也懒得。

    方凝运用自家所炼的一柄无形剑剑器,阐发无形剑意,身前现出数道剑气,略一翻转,便即隐去,喝一声:“凌师弟,小心了!”剑气勃发,抢先出手!

    凌冲兀自犹有闲暇道:“好叫方师姐知晓,我并非练就趁手的飞剑,对敌皆是以真气拟化剑气,并非对师姐不敬!”洞虚真界张开,剑心通明之意幽幽,亦是战意高昂,许久不曾真正凭借剑术斗法,今日有这么好的对手在此,自然要战个尽兴!双手一扣一弹,就有两道剑气生成,凭空一斩,叮叮两声,将暗中袭来的两道无形剑气斩落!

    方凝双眉一轩,更见英气,她在修行无形剑诀几近百年,已将剑气从有相练至无相,隐去一切光色意味,向来剑出无回,就算脱劫、待诏境界的大宗师遇上,也要手忙脚乱,忌惮非常,竟被凌冲如此轻描淡写的毁去,实是大出意表。却也激起其好胜之心,将身一扭已然不见。

    凌冲飞起半空,通灵剑心中映射出数十道剑气,每一道皆有金丹级数威力,更有雷音滚滚,竟是方凝施展了剑气雷音的手段!

    剑气雷音非是太玄派独有,方凝会使也不算甚么,但如此多的剑气破开音速,还是令凌冲大吃一惊!雷音响彻等于抛开了剑气无形的妙用,但杀伤力更上一层!

    凌冲想也不想,洞虚真界自生感应,身形当即拔高,如蹈虚空,如上天梯,生生向上挪移了数十丈,将身一抖,洞虚真气如长江大河,喷涌而出,演化滔天剑气,带有无尽庚金锋锐之意,兵锋直指,亦是使出剑气雷音的手段,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两名剑修对战,都使出剑气雷音的法门,实在罕见,一时之间,自天空向下直至深谷之中,闷雷之声滚滚,山崩地裂一般。谷中有许多小小生灵,一个不察被震死了许多,余下的小东西忙躲入石壁缝隙之内,骇的瑟瑟发抖。

    两圈雷音剑气分以不同剑诀凝练,各有所长,方凝之剑以柔克刚,绵里藏针。凌冲之剑融汇庚金剑诀之妙,刚猛莫垓,万邪辟易。甫一相交,便是一声声雷吼兽鸣之响,四下发散开去,又有无边雷光闪动,声势煊赫到了极点。

    方凝只觉前阵压力如山,奔涌而来,心下骇异:“都说太玄剑派剑术不以真气雄浑见长,为何凌冲的剑气如此难缠?难道洞虚剑诀真的如此神妙?”

    太玄、少阳、七玄勾心斗角多年,对相互所传剑诀可谓熟极而流,唯有洞虚剑诀历代绝无以此成道者,声名不显,各派反对之不甚熟悉,方凝也是与凌冲动起手来,才竟觉这套剑术竟有无穷奥妙!

    雷音挥洒之间,凌冲大袖飘飘,双手剑诀变幻,果然只用真气铸成飞剑,抵御方凝的无形剑气。翻翻滚滚斗过百招,方凝心下越来越惊奇,任其如何变化手段,总被凌冲以精妙手法破去。

    方凝所炼的无形剑与自身道行匹配,亦有三十八重禁制,剑锋一震,足可将凌冲剑气劈断,但凌冲剑气滑溜异常,分头进袭,几乎不与无形剑硬碰。要用此剑袭杀凌冲肉身,又会被无数剑气左右封挡,难缠到了极处。

    方凝自出道以来,还未遇见凌冲这般将她剑路剖析的淋漓尽致之辈,洞虚剑诀挥洒之间竟似专克无形剑诀,越斗越是焦躁,蓦地大喝一声,现出身形,叫道:“凌师弟,你若能接下我最后一招,此局便算我输!”

    凌冲微微侧目,凝神戒备,方凝心神涌动,漫天无形剑气一收,汇聚一处,又自渐次缩小,眨眼成了一根细细剑丝,飘飘荡荡而来。

    黑白生死气中晦明童子扑哧一笑,自忖道:“我道是甚么绝世杀招,原来只是一记炼剑成丝?凌小子的功夫在她百倍之上!”方凝化出剑丝,松了口气,炼剑成丝的法门她也是新近才有所领悟,时灵时不灵,这一次总算不曾出丑。

    剑丝一出,无论凌冲有多少剑气,一概无用,一剑破万法可非是说说而已。凌冲面色深沉,蓦地将手一指,洞虚剑气也自聚敛起来,在方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亦自化为一道剑丝,比她所凝要细了四五分!

    剑丝越细,其中剑气越是凝练,威力也就越大,两道剑丝看似飘飘摇摇,风吹遍散,实则快逾电闪,已然撞在一处。嗤的一声轻响,方凝的剑丝果然应声而断,两节剑丝爆散为缕缕真气,将她发丝吹散,露出失魂落魄的面容。

    凌冲拱手道:“方师姐,承让!”方凝喃喃道:“我只道领悟了炼剑成丝的法门,足可与天下英雄争胜,凌师弟却早已胜过我不知几许,这一场输的不冤!”又自意气风发起来,续道:“我已落败,无颜再阻拦凌师弟,请!”侧身让开了前路。

    凌冲迈步便走,身后方凝忽道:“凌师弟,前头有少阳派易靖,其人嘴笨心毒,你要小心!”凌冲并不回头,笑道:“师姐放心,我自理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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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冲走后,方凝叹息一声,颇有英雄迟暮之感。法宝无形剑落下,化作一位面色冰寒的少年,嗤笑道:“怎么?败过一次,剑心便有缺了?”

    方凝对这位剑寒心更寒的法宝元灵素来无有好感,也不答言。无形剑灵又道:“这一场你输的不冤,那小子已将无形剑诀奥妙研究个七七八八,你的功力未纯,剑路被他看破,举手之间便能杀你,与你斗了这些招,不过是留些颜面给你罢了。”

    无形剑灵的眼光自不会错,方凝骇然道:“难不成无形剑诀的真本泄露了出去?”剑灵摇头:“不会,那小子当是见识过有人施展无形剑诀,拓印了几分形神去,他那团黑白之气中隐有无穷玄妙,未必不能推算出无形剑诀的破绽。”

    方凝却不以为然,暗道:“凌冲能破去我的无形剑诀,未必靠了那团黑白之气,听说洞虚剑诀本就有推算之能,也许是这套剑诀的妙用也未可知。”

    无形剑灵哂笑一声,说道:“郑闻那厮请我指点你修炼无形剑诀,自今日起你随我修行。还有,厚积薄发之事不必再做,可着手突破境界,若是你能在轮回盘重光之前修成纯阳,郑闻未必不会将我赐你,那时……”似是想到了甚么,目光微有迷离。

    方凝道:“掌教师尊曾再三叮嘱,要我压制道行在元婴境界,争夺那钧天壶……”无形道人冷笑道:“这一任七玄掌教是个榆木脑袋!钧天壶早被清虚道宗与少阳派勾结套走,带到另一处大千世界去了。郑闻也是才收到消息,才许你突破道行!”

    方凝半晌说不出话来,长吐一口气,无形道人呵呵一笑,化为一团剑气,裹了方凝便走,眨眼无踪。

    凌冲胜过方凝,暗道一声:惭愧!当年他与秋少鸣两度交手,晦明童子曾暗中将其丹田处的一枚根本符箓拓印下来,这些年早已分拆的七七八八,虽不能将整套无形剑诀破去,当凌冲与方凝两个道行相若之时,自能发挥极大用处。

    何况凌冲表面上是将洞虚剑诀修炼到真君境界,实则还藏有一部法相级数的太乙飞星符法,用此法推算方凝剑路易如反掌,两相叠加,方凝不败才有鬼。

    凌冲收敛心神,跨过山谷,迎面一座山丘,丘上离着易靖与乔淮清两个,各自冷着脸向下望去。乔淮清叫道:“凌冲,你欲行屠龙之事,绝难饶恕!识相的速速退去,不然今日你难逃公道!”

    凌冲充耳不闻,依旧一步步上山,眨眼上了土丘,与二人相对,目光在易靖面上一转,说道:“易兄,不若我们也来比剑一场,生死不论,如何?”

    易靖依旧木着脸,想了一想,缓缓点头。凌冲将黑白生死气放了起来,笑道:“先将法宝放在一边,免得动起手来不甚爽利。”

    话音方落,易靖脑后冲起一道金火剑光,内中烈火老祖欠揍的声音传来:“好主意!真是好主意!老祖就来做个见证,小子,我看易靖早不顺眼,你顺手将他打死也好。杨逊那边自有我去说项!”

    易靖面色一黑,目中喷出两道电光。凌冲笑道:“说来我还未见识过易兄的根本道法,今日正好一并领教。请了!”身前一道粗大剑气生出,凌空斩来,剑到中途,忽然隐去形体,不见了踪影,竟是出手抢攻!

    乔淮清叫道:“无形剑诀?这如何可能!”易靖将身一摇,一柄飞剑射出,通体烈焰熊熊,在身前凭空一划,叮叮叮连响,将无形剑气挡下。

    凌冲不过略施小招,仿效无形剑诀放了一剑而已,见易靖的飞剑侵掠如火,暗道:“果是修炼的少阳烈焰混洞剑诀!”这门剑诀传说是少阳派看家功法,只是从未见识,今日正好瞧瞧。

    易靖此人心机深沉,少阳与太玄又非盟友,既然敢来拦阻,自是杀了了事,只是凌冲另有算计,才提出斗剑之局。乔淮清避在一旁,暗暗冷笑:“这小子是被张守正之仇冲昏了头脑,区区元婴境界,竟敢屠龙?都不必清虚道宗出手,易靖师兄便能宰了他!”

    易靖生性谨慎,虽有杀凌冲,扼杀太玄一位出色弟子之心,并不以高一层的道行为傲,反而用出全力,连素来不曾动用的飞剑也祭了出来。

    少阳烈焰混洞剑诀精妙无比,取少阳之气存炼心头,炼成一股至阳之火,炙热到极处,能烧穿虚空,令万物混一,故曰混洞。剑诀一出,飞剑之上流火泄焰,点点剑气便是无尽火力,瞬息之间一座小小山丘便被大火布满!

    易靖预估的不错,凌冲起先一剑果是试探,被破去之后当即转为自家的洞虚剑气,但天下各派剑气唯有水行剑诀不受少阳烈焰混洞剑诀的克制,其他剑术遇上少阳烈焰真气,都要被焚化一空,就算洞虚剑诀再如何神妙,也逃脱不得这般下场。

    凌冲似乎被漫天大火吓傻一般,错过了起先脱出山丘的良机,被少阳烈焰真气团团围住,只能凭空发出几道雷音剑气守在身侧。但雷音剑气生在剑速快捷无伦,用来守御却是南辕北辙,不起甚么作用。

    火光映衬之下,易靖面上忽明忽暗,忽然喝道:“炼剑成丝!”方才凌冲与方凝一战他已瞧在眼里,知道凌冲有炼剑成丝的手段,故意提醒他施展。一般而言,身陷重围,乍得了这般指点,皆会不假思索使出,那便正中易靖下怀。

    当此大火熊熊之际,只要凌冲施展了炼剑成丝,非但不能斩灭少阳真火,反会因真气剧烈耗损,瞬时落入下风,再也翻盘不得,易靖此言亦是包藏祸心,深合兵法虚虚实实之道!

    凌冲浑身一个激灵,似乎被易靖一喝吓的回神,却忽然咧嘴一笑,易靖方觉不妙,只见山丘上弥漫的少阳真火剑气竟如长鲸吸水般,往凌冲身上汇聚而去,竟是再也收摄不住!



    少阳烈焰混洞剑诀果然神妙,凌冲单以洞虚剑诀对敌,怕是一场苦战。既然见识过了,不需一一领教。此来只为屠龙杀平帝,还要养精蓄锐,不必与易靖鏖战。

    太乙飞星符阵一转,凌冲立时寻到易靖剑术的破绽所在,少阳烈焰混洞剑诀融汇剑修、气修之道,其实更重真气变化,催动了洞虚真界虚空之妙,将少阳烈焰之气尽收其中,不破而破,就似叫花子没了蛇耍,翻不起大浪来。

    滚滚少阳烈焰之气被吸入洞虚真界中,如同一条火焰瀑布,壮阔到了极点。少阳之气顽劣不化,火星四散,就要将洞虚真界烧穿。凌冲早有准备,一头硕大无匹的朱雀星神陡然自无边星域中浮现,鸟喙一张,将少阳烈焰之气吸入,打个饱嗝,似是十分满意,又自沉入星海之中。

    少阳烈焰之气再如何桀骜不驯,在朱雀破邪神焰之下也要乖乖驯服,成了朱雀星神的养料。这一手几乎去了易靖六七成真气,易靖还待以身御气,骇然发觉竟与少阳真气断去了联系,再也感应不到,以他心境也有几分慌乱起来。

    洞虚真界妙用无穷,收取异种真气不过小试牛刀,凌冲占据上风,得理不饶人,五指一横,发出五道剑气,条条皆有元婴级数的威力,他有洞虚真界。先天五行精气为后手,才能有如此手笔,五道剑气如雷霆迸发,将易靖圈在其中。

    易靖本拟转身就走,被凌冲抢先一步,逃走不得,唯有硬着头皮应战,真气去了大半,体内十室九空,咬牙放出两道少阳烈焰剑气,与凌冲的五道雷音剑气纠缠。

    五道剑气每一道进退趋避之间,皆如鬼魅,又潜力如山,易靖料不到凌冲竟有手段收取炼化他的真气,功力虚浮,被凌冲压得打,一时好不憋屈。

    烈火老祖咦了一声,叫道:“这便是洞虚剑诀么?开辟虚空洞天,化纳天地,果然精妙啊!”乔淮清气不打一处来,喝道:“老祖莫要长他人志气!”烈火老祖大嘴一撇,喝道:“怎么?我老人家就是一身正气,人家好自然要夸,易靖这厮这么没用,亏得杨逊将他吹上了天,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

    乔淮清气的火冒三丈,却不敢再和这位夹缠不清的老祖顶嘴。易靖勉力运转剑气,只能将凌冲攻势拒之门外,并无余力反击,他奉了杨逊之命阻拦凌冲入京,本拟师出有名顺手杀之,却落得如此尴尬之境。

    烈火老祖袖手旁观,乔淮清全无用处,根本指望不上,只要凌冲再加一把劲就能将他杀死。易靖也非甚么贞洁烈妇,正要出声认输,换取一条性命,凌冲忽然收了剑气,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易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忙趁机调匀真气,收束剑气。乔淮清忙凑了上来,将易靖护在身后,一派警惕的望着凌冲。只听凌冲笑道:“我与易师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相反还有几分香火情面,何必闹得你死我活?不如就此罢斗,相逢一笑,如何?”

    易靖气息调匀,惊疑不定望着凌冲,不知这厮又有甚么幺蛾子,生恐中了暗算,真气暗中运转几周天,发觉并无异样,才略有放心,勉强道:“心服口服,告辞!”转身便走,乔淮清忙即跟上,生恐凌冲反悔,不住回头去瞧。

    凌冲却满面笑容,似乎毫不在意。烈火老祖将一团火光向下坠了坠,说道:“小子,你的剑术颇有些道道儿,不如老祖我拿少阳烈焰混洞剑诀来换你的洞虚剑诀如何?你放心,我烈火老祖义薄云天,正气凛然,天下皆知,绝不会占你一个小辈的便宜……”

    絮絮叨叨竟要将两派镇山剑术互换,以凌冲的城府也不禁瞠目以对,摇头苦笑:“我并不贪图别家剑术,这部洞虚剑诀足够我参悟的了,再说咱们在此私相授受,被我师父知道,一掌将我打死,岂不冤枉?”

    烈火老祖劝了半天,凌冲始终摇头不允,气的吹胡子瞪眼,就要动手强夺,瞥见那团黑白生死气虎视眈眈,干笑一声道:“瓦罐难免井口破,将军必是阵前亡!练剑的必会死于飞剑之下,多一门剑诀参悟也是好的。你若是改了主意,大可来知会一声,老祖我的名声那是绝不会有错……”啰啰嗦嗦一套,追着易靖而去。

    凌冲松了口气,晦明童子入了他丹田,笑道:“你这厮好不奸猾,对方凝那般呵护,对易靖却下此毒手!”凌冲笑骂道:“你莫胡说八道!谁不知我凌冲正气凛然,义薄云天?”二人相互斗嘴中,往京师赶去。

    京师之中,秦拂宗将上官云珠与隋问天唤来,说道:“张守正之死并未完结,太玄派凌冲曾在其门下修习学问,被其孙张亦如说动,要为其报仇。先后战败了七玄派方凝与少阳派易靖,如今已离京师不远。郭纯阳那厮弄巧,不知怎么算出了是平帝与常嵩勾结主使,常嵩死活不论,平帝却万万不容有失!掌教谕令,务要将之拦下,生死不论!”

    上官云珠大喜,说道:“那厮是自家寻死来了!敢行屠龙之事,就不怕天道反噬,形神俱灭?”隋问天皱眉道:“凌冲竟能战败方凝与易靖,神通不容小觑啊!”

    秦拂宗淡淡说道:“平帝身系大明气运,万一受伤或是身死,凌冲就算万死也不足以抵偿。金榜签押之后,各派纯阳老祖皆不得出手,只有靠我等几人,若是出了甚么差池,掌教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你二人自今日起,就在宫中驻守,不得有误!”

    隋问天道:“师叔,金榜签押是束缚各派老祖不得插手干预人道气运走向,凌冲欲行屠龙之事可不在其列,掌教师伯只要一根手指便能将他碾死,何必顾忌其他?”

    秦拂宗道:“我又何尝不知,但掌教说道此事不好出手,万一郭纯阳死了徒弟发疯,不好收场。但纯阳之下不同,斗法之间若是失手将凌冲打死,郭纯阳也拉不下脸来报复。”



    凌冲战败方凝与易靖两个,一路马不停蹄入了京师,却未立时到皇宫中大杀特杀,而是先去了张府一趟,堂堂正正拜谒张守正灵柩。他从学时间不短,张守正之子还记得,当下延请入内,在灵堂前拜了三拜。

    凌冲问道:“不知世兄有何打算?”张亦如之父苦笑道:“先父亡故,京师之中再无挂念,我打算与内人扶灵还乡,送老父入土为安。本要明日动身,无奈拜灵之人极多,不好不见,才拖延至此。”

    凌冲点头道:“如此正好,世兄不妨再多侯几日。”张亦如之父奇道:“多侯几日?师弟要做甚么?难不成……万万不可!听闻先父之死是一位魔教大魔头动手,师弟单身匹马,岂非以卵击石?”

    张亦如之父是个本本分分的读书人,并非出仕做官,在家侍奉老父。张阁老一死,只能回转老家,好在还有几亩闲田,不愁生计。凌冲摇头道:“非是如此,出手那人的确已证长生果位,我眼下还非对手。我所言是别的事情,世兄不必多问,待我办成回来,自会解释。”

    张亦如之父将信将疑,凌冲不比他人,就要吩咐厨房备饭,凌冲道:“不必了,我立时就走,少则三日,多则七天,必然回转。”起身来至灵堂,将手一点,张守正灵柩之上立时结成一层薄冰,寒意袭人。

    凌冲道:“这一点寒气足可保老大人尸身不腐,世兄等我回来便是。”言罢飘然而去。

    皇宫之外一条石板大路笔直伸将出去,这条路与皇宫同时修建于千年之前,历尽风霜,时常有人洒扫,保养的极佳,每日五更时分,各路大臣要员便是踏着此路前往宫中早朝。

    石板路之外有一家辛记老铺,据说自初代起已传了几百年,店中一味水晶肘子乃是招牌菜,许多下朝的大官都喜来吃上一口,就一口酒,当真赛过活神仙。

    凌冲此时便在这家辛记老铺中高坐,面前案上便摆着一盘水晶肘子并一壶老酒,太玄派不禁荤腥,倒也无妨。品尝了几口,又酥又嫩,果是美味无比。

    半壶酒下肚,面上微见赤霞,只见一位道姑模样的女子走上楼来,身姿窈窕,只是一顶斗笠垂落面纱,遮住了姣好的容颜。

    那道姑径自落座,与凌冲相对,轻启朱唇说道:“凌师弟……”正是自玄女宫而来的程素衣。凌冲摆手道:“师姐不必多言,待我办妥此事,自会随你去玄女宫。”

    程素衣松了口气,既然郭纯阳说凌冲有法子对付夺魂道人的噬魂魔念,便只能寄希望于凌冲身上。她自太玄峰西来,也颇有风闻,问道:“师弟欲行屠龙之事?”

    凌冲似笑非笑,说道:“正是,程师姐也要阻我么?”程素衣摇头:“本门偏居一隅,中原之地谁人坐上龙椅转无所谓。屠龙之事非同小可,尚有天道反噬,师弟可考虑清楚了?”

    凌冲不答,微微转头,却见皇宫之中忽有一人大袖飘飘而来,身着道装,正是沈朝阳。他上了楼来,见得程素衣便是一愣,稽首作礼,亦自落座。

    三人对坐良久,沈朝阳目光注在凌冲面上,说道:“当年灵江之畔初见凌师弟时,你还未入道,短短十余年,已是这般修为,太玄派郭掌教果有神鬼不测之手段。”

    凌冲道:“当年灵江一晤,沈师兄御剑而来,小弟可是羡慕的紧,如今沈师兄贵为国师,坐镇禁宫,亦是享尽荣华富贵。”沈朝阳哂道:“我辈修道之人,餐霞饮露,岂是贪图荣华之辈?国师者乃是秦钧师弟,也是他夙缘使然,别人学步不得。”

    店小二走上前来,笑问:“几位客官还要添些茶水小菜么?”凌冲不答,沈朝阳举起一面金牌,说道:“你将这面金牌分示店中诸人,命他们即刻离开,不许多问,一应损失自有宫中赔付,不得有误!”

    那小二也是识货,见那金牌上镂空雕着一条神龙,又有“内禁”两个大字,咽了口唾沫,双手接过,忙去办事了。不久店中几桌客人忙即会钞走人,连看都不敢看。

    眨眼间店中已空无一人,连掌柜小二并后厨一干人等也都走的干干净净,沈朝阳面色沉穆,开口问道:“非行事不可?”凌冲淡淡道:“然!”

    沈朝阳眉头一皱,又问:“皇帝已知错,下诏追封张首辅。等平定靖王之乱后,再与清虚道宗商议,废了平帝,另立新皇,那时任由师弟处置,如何?”

    凌冲冷笑:“清虚道宗岂会让我如意?张阁老已死,追封又有屁用!”

    沈朝阳又道:“屠龙之事必有天道反噬,师弟数十年苦功,大道有望,若因此而死,岂不可惜?”

    凌冲道:“我能修成金丹,是靠张阁老传授儒门心法,熔炼道心,这份成全之恩不报,我心难安!平帝必死!”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沈朝阳点头道:“既然如此,由得师弟。我正一道已与大明气运合为一处,断不容你胡来。师弟若闯入皇宫,第一个出手的便是沈某,还望师弟见谅!”

    凌冲颔首道:“各有苦衷,不必多言,沈师兄请了。”沈朝阳深深望他一眼,转身下楼。

    程素衣道:“天道反噬之事,师弟可有对策?”凌冲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并无!”

    程素衣皱眉道:“你要屠龙,沈朝阳与秦拂宗等人必要阻拦,可有必胜的把握?”凌冲摇头:“并无!”

    程素衣气道:“我一干师妹还等你回去救命,你若死在宫中,岂不也害了她们?”

    凌冲道:“眼下并无甚么把握,不过三日之后便不会了。劳烦师姐为我护法,我要先破个境!”

    这话太也可恶,以程素衣的道心修为也自嗔怒道:“在此破境?哪有那么容易,我虽不知洞虚剑诀究竟有何妙处,但……”话未说完,却见凌冲将眼一闭,入定神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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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虚真界之中,阳神仰头望天,天穹之上太乙飞星符阵之中,星芒光辉接连闪动,有的大如灯笼,有的小若萤火,火芒熠熠,但飞身上去,法力境界不到,就算飞上数百年也难触摸到那些星辰,却是太乙符阵中自有的挪移乾坤之变化。

    太乙飞星符阵成就法相境界之后,构成周天繁星的根本符箓重组排列,又生出无数新得的符箓,只是这种变化隐于星光之中,唯有凌冲一人能够察觉,转无所谓了

    他命太乙飞星符阵推算洞虚剑诀法相境界的道诀,本拟需要一年半载的功夫,谁知区区几日便已靖全功,一道剑光蜿蜒如龙,自星海中电射而下,落在阳神手中。

    阳神将剑光一抹,道道法门聚于心头,良久点头自语:“原来如此!既是这样,我的洞虚剑诀破境在即了!”原来太乙飞星符阵推算出洞虚剑诀法相境的法门甚是简单,便是寻到能构建洞天的种种天地元气或是奇宝,融入洞虚真界之中,加强此方世界之底蕴。

    凌冲叹了口气,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能加固洞天世界的元气又有甚么比得上先天五行之气?传说天地初开之时,自混沌中一点造化之力,演化先后天阴阳五行之力,继而化生万物。

    天地、草木、生灵等等,皆由阴阳五行之力化生而来,万物皆不脱此理。“看来师傅命我去寻先天五行精气时,便已算定先天五行精气除了能令我参修先天造化精义之外,还能辅佐洞虚剑诀的修行,开辟洞天。但眼下先天五行精气已与四灵星阵化合为一,当今之情,唯有一计!”

    心念勃发,无边星海陡然滚沸起来,星力暴涨如潮,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尊星神依次浮现,俱都高有万丈,露出一颗颗硕大的头颅,远远望去就似星光之海中伫立着四座庞然巨岛,余下身子潜伏于星海之中,瞧不分明。

    凌冲阳神伸手一指,喝一声:“去!”四灵星神声声怒吼之中,分头向洞虚真界四极方向冲去,轰然巨响连声,四灵星神竟是分别一头扎入洞虚真界胎膜之中,与胎膜连成了一体!

    四灵星神身上又有四条光华飞出,融于真界胎膜,虚空四周登时染上了四种颜色。既然四灵星神已与先天精气融为一体,再剥离出来也非上策,说不定还要损耗太乙飞星符阵的威能,因此凌冲选择了更为省力的方式,将四灵星神与洞虚真界真正的祭炼合一!

    凌冲在炼罡境界将三十六种天罡尽数修炼,融入洞虚真界之中。有此根基,才能令太玄真气、太清玄始之气两道真气并行不悖,使太乙飞星符阵与洞虚真界相互依存,互为表里。

    两道道法虽同出玄门,却玄妙不同,难以一统,凌冲靠着真气百变,才能勉强驾驭,今日太乙飞星符阵推衍出的洞虚剑诀突破法相之法,给了他一大启示,灵光涌现之间,何不索性将太乙飞星符阵真正炼入洞虚真界之中?

    洞虚真界本质是洞天之类,随着他修为日高,逐渐开辟虚空,终有一日自成世界。既称洞天世界,自能化纳万物万灵,区区太乙符阵自然不在话下,还能增厚洞虚真界的底蕴。

    果如凌冲所料,四灵星神身中先天精气之力涌出,不断汇入真界胎膜之中,连带整座太乙飞星符阵也自生出玄妙不可测度之变化。

    原本太乙飞星符阵化身亿万星芒高悬,虽天高可见,总有一种孤僻剥离之感,但随着先天精气与真界胎膜相容,太乙飞星符阵所化星芒渐渐柔和起来,似乎拉低了许多,就似阳间世界夜半之时,有人抬头仰望星空一般,静谧神秘之中多了几分灵动之意,似是无时无刻不在旋转移动,充满灵性。

    果然将太乙符阵与洞虚真界合炼,等于补足其中造化精义,天地玄黄,星宿列张之间,连带无数精妙之意流淌于凌冲心神之间,洞虚剑诀与太乙飞星符阵两部惊天动地的法门中,先前种种不通之处,也自豁然开朗。

    阳神一声断喝,足下一顿,本是厚重土黄的大地蓦地延伸起来,直直伸入真界胎膜之中,有了先天戊土之力汇入,先天五行精气齐聚,洞虚真界深处当即发出一声巨响,如开山如裂海,整座真界陡然扩张了十倍有余,已然成了一座洞天的雏形。

    凌冲阳神满面肃穆,随着洞虚真界的扩张,他的洞虚剑诀也自悄然修成了法相境界,虽是初入此境,但一步踏入,已是此道中人!

    洞虚剑诀确是玄妙无匹,也不知太玄三代祖师是如何创立下来,凌冲的阳神、金丹、元婴乃至法相,皆与洞虚真界密不可分,可说阳神即是真界,真界即是法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几有万法随身之妙!

    洞虚剑诀法相一成,当即从外界汲取无边天地元气,反哺太乙飞星符阵。如此再看真界之中,足下山峦迭起,极目处海波不兴,山峦之外金气游荡蜿蜒,触目翠绿无边,连带大地核心之处又有无尽真火燃烧,正是先天五行精气之变化。

    头顶又有无尽星空高悬,凌冲阳神漫步于真界之中,心头满是喜悦满足之色,此界是他所炼,是他元神归处。只要身在此界,凌冲便等如创世之主,只要非是长生级数的老祖,就算待诏境界大宗师陷入进来,也要吃个大亏!

    无尽天地元气蜂拥进来,吹拂之下,万花开遍,春风和畅,又有清涛送波,群山层峦,再加地心火焰升腾,好一副欣欣向荣、世界初创之胜景!

    晦明童子满面惊叹之色,小嘴中不断发出“啧啧”之声,如野猴子般在群山香林之中尽情翻滚畅玩个遍,怪声叫道:“没想到你误打误撞,居然还有这般好处!太玄太清两门道法合炼,啧啧,有意思!有意思!”

    凌冲阳神立身于一座万丈神山之上,此山形制如太玄峰一般,却是他特意仿制出来,反正此界之中一应物事全由他心念创造,所谓一念生世界也不外如是。



    晦明童子疯过一阵,落在神山之上,见凌冲手托一团黑白之气,又露出垂涎之色。凌冲望他一眼,笑骂道:“瞧你没出息的样子!”将阴阳之气一收,叹道:“今日成就法相,我对日后修行之路才有了几分笃定。”

    晦明童子恋恋不舍收回目光,问道:“该当如何修行?”凌冲道:“洞虚真界要再加祭炼,唯有寻到更多的先天精气充斥此间,后天五行之气只够一时敷用,难登大雅之堂。”

    晦明童子道:“先天精气是开天辟地之时所出,太过稀有,连域外星河之中所存都不多。此界中唯有那些个长生老祖,修炼五行道法,成道之时扭转先后天造化精义,能生出先天之气,却是本源真气,轻易损毁不得,谁会舍得给你?”

    凌冲叹道:“法相之上便是脱劫,这劫数何来何去,我尚是一头雾水,还要靠太乙符阵推衍一番才是!”依旧将洞虚剑诀化为一道剑光送入太乙星海之中,阳神当即归位。

    辛记老铺中,凌冲缓缓张开眼来,程素衣依旧对坐,见凌冲醒转,忍不住面色古怪,苦笑道:“师弟当真破境了,真是可喜可贺!”

    玄门道法修行,一重境界难过一重,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要突破道行哪个不是百般准备,唤来同门师长护法,才敢着手?似凌冲这般说破境便破境的,可谓万中无一,古怪之极了。

    程素衣道贺一句,也知各人修行各有妙法,不可深问。只是凌冲这一入定便是忽忽三日过去,最后更是敞开了肚皮吸摄天地元气,先前辛记老铺上空元气翻滚如潮,成了一个漏斗,尽数被其吸入,造成极大异象,整个京师都能瞧见,这次屠龙之事更增变数了。

    凌冲轻轻起身,洞虚真界成就法相之后,一应真气剑气尽数敛于真界之中,外表反而一无异状,望去就似一位普普通通的少年郎,他转头望向皇宫,目中隐有星云流转,半晌方道:“请程师姐在此等候,我去去便回。”一派写意非常之色。

    凌冲出了辛记老铺,就那么一步一步走向禁宫。宫前并无人把守,凌冲也不理会,举掌一拍,两扇重逾万钧的巨大宫门被生生拍裂,无数碎片激射出去,将原本美轮美奂的内宫景象荼毒殆尽,更搅动阵阵狂风。

    建成以来,千年不曾遭遇战火的禁宫之中,一个声音如雷响彻:“平帝出来受死!”

    凌冲雷霆一吼,当即迈步入宫,迎面便见一尊高大身影,身披明黄道袍,一派肃穆之色,正是沈朝阳。见凌冲昂然入宫,也不废话,伸手在禁宫四方一指,各有一声雷响,就有无边白雾涌出,眨眼笼盖皇宫内院。

    这一手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但在沈朝阳手中使来,却别有妙用。若是一般的法相境修士陷入白雾之中,云深雾绕之下,就要元神蒙蔽,不辨东西,但遇上凌冲却是班门弄斧了。其伸手一点,指尖星星真火勃发,转眼成了燎原之势,火舌吞吐之间,竟将无边白雾尽数烧散,露出其中微微愕然的沈朝阳!

    凌冲呵呵一笑,说道:“沈师兄,我已修成法相,出手不必顾忌。”沈朝阳目中掠过一丝惊异之色,点头道:“罢了,沈某便以一手剑符之术,请凌师弟指教!”

    伸手一拍顶门,一尊法相跃出,迎风涨成数丈方圆,其形似符非符、似剑非剑,正是沈朝阳毕生苦心修炼的混元龙虎剑符法相。原本其困于元婴境界不得寸进,借了秦钧的龙虎天印,才将剑符之道融会贯通,自此高歌猛进。

    秦钧的龙虎天印是其前世仿了正一道正牌法宝龙虎天印所炼,本不出奇,但有一桩异数,此宝汲取了千年前大明太祖开国时一丝国运,化为后天人道之宝,与大明国祚息息相关。

    正一道的秘法修行本就与世俗皇权密不可分,沈朝阳融汇剑符之道突破法相,奉命下山辅佐平帝,只要助大明度过这一次危机,就算还却相借国运的情分,日后天空海阔,任意驰游。清虚道宗与正一道都选中了平帝,并非看好其是治世明君,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但凌冲欲行屠龙之事,触碰两派逆鳞,就算私交再好,也断然不能容忍!

    沈朝阳剑符法相一出,勾动天地元气,一团玄光载沉载浮,下端有无数符文游走不定,略一激发便是雷霆神光闪烁,曲折如蛇。上端则悬挂条条剑气,透出玄门正宗的气概。

    既已出手,便不容情!沈朝阳肉身立于法相之下,只道一句:“得罪!”条条剑气披挂,割裂大气,呼啸杀来。剑气到中途,又自分合进击,竟是一套精妙至极的剑术!又有正一伏魔神雷运转,颗颗大如拳头,表面符光闪动,略一闪烁,已至凌冲面前,竟是后发先至,其速不亚于剑气雷音之法!

    龙虎伏魔神剑与五雷天心正法皆是正一道看家的本事,沈朝阳出手便是这两套神通,足见对凌冲之忌惮!凌冲大喝一声:“来的好!”亦是现了法相之身,却见一团虚空洞天世界浮现,形如鸡子,内中灵机流转,氤氲不定,竟是瞧不通透。

    练气士成就法相之后,比之金丹元婴时战战兢兢大有不同。所谓法天相地,法相之中蕴含元神魂魄之力,外用天地灵机包裹,虽还比不上法宝法器等坚固,却已轻易不会损伤,尤其法相一出,更易调动天地灵机,因此到了这层境界,大家动起手来,反倒更喜祭起法相搏杀。

    凌冲洞虚真界法相一出,将肉身摄入其中护持起来,心头战意昂然,洞虚剑诀成就法相之后,还未放手一战,正可借沈朝阳之手,估测一番洞虚法相战力究竟到了何处。其实平心而论,凌冲更愿施展太清符术与沈朝阳切磋符箓之道,毕竟轮回世界中玄门正宗符箓门户唯有太清与正一两家,难得遇上符修同道,但身在皇宫,又有秦拂宗等人虎视在侧,不好暴露太清符术的家底,只好按捺住此念。

    沈朝阳光明磊落,并未借布置于宫中的种种符阵出手,而是凭自身功力,以五雷天心正法化生雷霆,其威煌煌,如天神行法,震慑妖魔!五雷天心正法亦是玄门正宗雷法,以内五行牵动外五行,内外兼修,内摄己心、外御群魔,如江海凝光,滚滚而来。

    以沈朝阳功力,足可连发数百枚五行神雷之气,当真是天雷滚滚而来。只要稍一触碰,雷霆之气炸裂,就算凌冲不死,也要身受重伤,狼狈非常。

    怎料凌冲法相一展,竟是毫不抵挡,来者不拒,任由五行神雷轰入洞虚法相之中!沈朝阳大是诧异,如此行径无异自寻死路,念头还未转过是否要发动雷霆之气,忽觉五行神雷如泥牛入海,竟是断去了心神联系,不由大震!

    洞虚法相之中,五行神雷入内,滴溜溜圆转之间就欲爆发开来,忽有道道雷光自天穹之上无边星海之中轰落,每颗五行神雷皆有一道雷光劈落,一是五行之气相摩相荡而生雷霆,另一个则是先后天雷意显现,各擅胜场,难分高下,但在洞虚真界之中,一应天地灵机之变皆出于凌冲心意,自然就将五行神雷完全压制了下去。

    五行神雷冲入真界中,凌冲便可放开手脚,当即运用太清符术九天应元普化雷符之法,激引天雷,以雷克雷,果收奇效,一击之下已将数十颗五行神雷尽数毁去!

    雷霆之气摩荡之下,点点灵机发散,到给洞虚真界中新添不少生气。凌冲法相吞没五行神雷一瞬之后,伏魔剑气亦已杀到,这一次他不用洞虚真界的虚空神通,纯以剑术放对,伸手一抹,剑气凭空而起,锐金之意迫人,叮叮当当如繁弦疾奏,雨打芭蕉,将伏魔剑气尽数挡下。

    沈朝阳从未见过凌冲出手,印象中还以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谁知一见之下,凌冲剑术之精,竟似不在叶向天之下,尤其洞虚剑诀另有一种妙处,破尽天下万法,与叶向天的正反五行混元灭道真法大大不同,不由大是惊异。

    叶向天厚积薄发,被誉为太玄二代弟子第一人,风头还压过了惟庸道人的徒弟陈紫宗,只是这些年闭门不出,声名渐消,领教过凌冲的剑术之后,才知郭纯阳调教徒弟的本事天下第一,竟又交出凌冲这般出色的弟子,胸口一股战意如火,剑符法相发动,一团雷意剑气轰隆隆直逼过去,已是法力尽出!

    沈朝阳动用全力,再无留手,将凌冲视作可堪匹敌的对手,万千伏魔剑气迸发如潮,间或夹杂着丝丝剑光,却是其所炼本命飞剑出手,剑光剑气纵横捭阖之间,又有无尽五行神雷催动,剑海雷光,似九天星河坠落,裹挟无穷大势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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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冲不惊反喜,喝一声:“来的好!”洞虚真界虚虚一转,如同陀螺,无数剑气激射而出!既然不能动用太清符术,那便回归本心,以太玄剑术动手!

    无数剑气色呈淡金,与沈朝阳的银白色伏魔剑气大有不同,虚虚转转之间,汇聚一处,竟是组成了一座巨大剑阵!洞虚真界法相坐镇剑阵中央,此阵一成一股无边凶意散发出来,专诛魔头!

    沈朝阳脱口叫道:“太乙分光诛魔剑阵!”凌冲所动用的正是太乙分光诛魔剑阵,此阵乃太玄秘传,亦是惟庸道人看家的本事,并未传授给凌冲,他曾见惟庸道人几次施展,剑心通明之下硬记下几分,面对沈朝阳的剑符法相之术,洞虚真界自生感应,竟是硬生生将此阵摆设了出来!

    太乙分光诛魔剑阵脱胎自太玄六大剑诀中的太戊持法诛魔剑诀,欲学此阵先要精通剑光分化之术,而太乙分光的剑术唯有脱劫之上的修士方能下手修习,故此这套剑阵也唯有脱劫之上的大修士才有可能练成,却被凌冲这个新晋的法相“小修士”顺手摆了出来,难怪以沈朝阳的道心也要大惊失色!

    惟庸道人几次出手,便是仗着这套剑阵威慑乔依依等魔道巨擘,丝毫不落下风,毕竟这套剑阵诛魔之名可非是说说而已!

    伏魔剑气与五行神雷暴风骤雨般倾泻而来,被太乙分光诛魔剑阵尽数揽入其中,金色剑气转动之间,如同一个硕大磨盘,将伏魔剑气与五行神雷碾得粉碎。

    这座剑阵在凌冲眼中却是一件“四不像”,剑阵搭建之理却是仿效了正牌的诛魔剑阵,但内中运转的却是洞虚剑气而非诛魔剑气,二者虽皆由太玄真气运炼而来,但精微之处大有不同。

    其次这座剑阵是洞虚真界强行复刻而来,不能长久,只为对付沈朝阳漫天血雨一般的剑符双修神通,用过便罢。看似将伏魔剑气与五行神雷消磨殆尽,实则也要消耗凌冲大量的真气修为,正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之道。

    金色洞虚剑气不断耗损,不过盏茶功夫已将洞虚真界中三成真气用去,但效果亦是斐然,沈朝阳以法相五成法力催动的剑气神雷被那一座诛魔剑阵消磨个精光,两种玄门真气相互对垒之间,又自相互湮灭,泯于虚空。

    残缺的太乙分光诛魔剑阵只维系了极短时光便自消散,连带却将沈朝阳如潮攻势尽数化解,凌冲马不停蹄,洞虚真界一转,氤氲之气沸腾,竟是抢先杀来,一条金色剑气长有数十丈,一招平平无奇的竖斩,当头直落!

    沈朝阳猝然失却大半真气修为,总算他道心澄澈,不至立时崩溃,见凌冲一剑杀来,剑术平淡,却偏偏有一种大势在握,顺天应人之感,不能不接,剑符法相中又自生出一道雷光剑气,剑符合一,亦是一招伏魔剑法,悍然迎上。

    剑气相交,两尊法相皆是一震,沈朝阳更是惊骇,太玄剑术素来不以气脉悠长见长,但凌冲的洞虚法相所蕴法力却如汪洋般肆意拍击,尤其收放之间更有一股飘然韵味,竟似在剑道之中浸淫了无数念头的老怪物一般。

    能有这等真气修为、操御剑气偏又如此举重若轻、举轻若重,变化随心者,沈朝阳心中所知正一道本宗中也唯有掌教恩师张随真与几位隐修多年的老祖方有这般手段。

    他的剑符双修之道,别辟蹊径,对敌的手段花样既多,一般对手遇上早就手忙脚乱,但偏偏凌冲这等朴实无华,不重花哨的剑术却能在先天上克制其一二分!

    凌冲所用的正是修成洞虚真界之后化生的第一道剑术中平剑,走的中正平和之道,任你神通千变,我只以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对之,绝无疏漏,亦无破绽,唯有亦以堂堂正正对战之法,方能破去,乃是玄门道家中最为根基的一门剑术。

    沈朝阳亦是修道的天才,几乎瞬息之间宁定了道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一套正一伏魔剑经施展的风雨不透,八风不动,心随剑走,见招破招,与凌冲争斗起来。

    这一番斗剑比方才要无聊平淡的太多,二人剑招绝无出奇之处,平平淡淡之中却能化腐朽为神奇,偶有奇招一出,却是风雨大惊,阴山路险。

    沈朝阳剑心宁定,安步当车之间,剑招竟也有几分洞虚剑诀圆润无暇之意境。凌冲所以选择中平剑,便是为此。二人理念分歧,却非生死之仇,非要决出你死我活,似这般如同门较技,虽不留手却能容情,正是刚好。

    二人交手数十招过去,气机交感之下,剑招如层峰孤拔,寒山堆雪,终于越变越奇。沈朝阳将一套伏魔剑术施展的淋漓尽致,内中所蕴精妙之处尽数展现出来,甚至还悟透了几重奥妙境界,可惜这些妙招在凌冲剑下尽数无用,被破解的淋漓尽致,毫无余地!

    沈朝阳越是争斗心头惊骇之意便越是猛增,这等剑术之道委实匪夷所思,不知凌冲是如何修炼得来,更不知太玄祖师是如何创设而出。

    程素衣立身禁宫之外,宫内一片狼藉,宫外立足之处却是一派花光香海,宛如两处世界。这位玄女宫大弟子并不出手,只默默观战,瞧见凌冲这一手洞虚剑诀,美眸中闪过惊奇之色,一双素手忍不住在袖中点点戳戳,运使剑诀,脑中也自推衍起来,若是凌冲这一剑攻来该当如何化解,又当如何反击。

    过得良久,忍不住长叹一声,她是姬冰花开山大弟子,资质最好,也最受姬冰花宠爱,得以兼修《太阴玄冥神章》与《天一玉微真经》两部无上宝典,玄女宫的道法主要以修行先天神水为主,剑术并非所长。

    程素衣自身于剑术亦有专精,生平也颇为自负,但见了凌冲与沈朝阳之战,道心动摇,那点自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不见,“沈朝阳的剑术精湛倒也罢了,凌冲师弟何事也将剑道修炼到如此地步?竟似丝毫不弱于叶向天,难道郭掌教调教弟子的手段当真那般逆天么!”

    凌沈二人大打出手,初始还能收摄自身力道神通,不至于一击将皇宫轰塌,到后来渐渐收摄不住,点点法力散逸出去,保存千年的大内禁宫登时遭受了一场浩劫。两位法相高手拼斗,一丝法力涌出能轻易将殿宇轰得粉碎,再也拼合不起来。未几之下,大内之中方圆十里之地已然无有一幢完好的宫殿。

    连带禁宫中提前布置的玄门符阵也被破坏殆尽,那座符阵始于千年之前,成祖叛乱成功,登基迁都之后,仿效金陵禁宫之制,命方外道士布置。

    金陵禁宫中符阵便是出自秦钧前世之手,因此天京城禁宫中符阵与金陵符阵同出一源。沈朝阳与秦钧来至京师之后,花费大力气重新整饬,才有今日之用,还未等发挥效用,就被打坏打残。

    凌冲心神一体,洞虚真界运转到了极处,自然生出无数妙用,心头一股大欢喜之意荡漾。自从兼修太清符法之后,对太乙飞星符阵的依赖日重,再也未能纯以剑术对敌,斗得如此酣畅淋漓了。

    二人翻翻滚滚斗过几百招,沈朝阳争胜之心渐熄,正要开口,忽然大怒,喝道:“贼子敢耳!”一座高有三十三层,百丈长短的宝塔陡然挤出虚空,宝塔之上现出无数金甲神灵,齐声唱和,又有九天仙乐响彻,往凌冲洞虚法相之上狠狠砸落!

    三十三天宝塔现身,上官云珠自然就在左近,实则她与秦拂宗早已入宫多时,乐得瞧沈朝阳打头阵与凌冲火拼,谁知沈朝阳也是个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好歹是正一道大弟子,却连凌冲也久战不下,这还是凌冲留了手,并未动用那件法宝。

    秦拂宗老奸巨猾,眼光毒辣,就在凌沈二人斗到巅峰,真气法力输出最为浓烈之时,命上官云珠出手偷袭!沈朝阳立身持正,修道多年从未逾矩,更兼嫉恶如仇,最是瞧不得暗箭伤人之辈,当即暴怒!

    平心而论,沈朝阳对凌冲并无必杀之心,反而甚是敬佩,毕竟为了张守正之事,怒发冲冠,单枪匹马前来屠龙,虽非练气士之所应为,却有古书所说侠义之风,恶斗许久,沈朝阳久战不下,已有罢手之意,上官云珠横插一脚,无形之间将他置于不仁不义之境,岂能不怒!

    沈朝阳剑符法相一旋,斜刺里飞起,挡在凌冲与三十三天宝塔之间,想要先行一步将宝塔阻住,可惜他的修为对上法宝不过蝼蚁一般,吃宝塔基座一团神光一扫,登时被抽飞了出去,总算上官云珠不敢猝下毒手加害,未受甚么重伤。

    凌冲嘿嘿一笑,不出所料法相之顶冲出一派黑白之气,龙蛇起陆之间,已与三十三天宝塔狠狠换了一手!上官云珠与凌冲交手不止一次,深知那团黑白生死气的之威,于间或之处法力变化,宝塔基座之中散出无穷吸力,想要将黑白生死气牢牢吸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