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啊,我倒是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真的如此认真看了书的,居然能提出这么多有见地,更是言之有物的批评来,瞬间让我冷汗直冒啊,这今后写书还真要注意一点了,否则书评区刷屏质疑,很丢人啊。
然而机缘巧合,她进入了明王府,在心智开始成长的时候,却是在难得的安宁与爱护之中成长的,这让她的人生走入了岔道,如此乱世之下,她反而生活的无忧无虑,结果养成了以她的身份最不该有的天真、活泼、善良、美好。
然而,走到门口,却是又陡然一顿,声音更为淡漠道:“我答应了杜先生会为你治伤,已经做到了承诺。你若因在下一医者治伤而觉得失节,执意寻死。那在下倒也不会干涉,只不过却还需多问一句,听闻明王殿下已消失数年,想必你也不是为了明王守节,那你故去之后,在下便将你送至那梅公子处可好……”
她一说完,便见林素音眼眸又定在了她脸上,宁儿又连忙道:“姑娘您放心,我家小爷虽然年轻,可是医术真的是天下第一的,非常厉害,没有他治不好的病。在明珠,好多年纪大的,胡子都白了的大夫,也要来向我家小爷请教医术呢。”
这世间,恐怕也唯有林素音能够这么快的将一切反应到一起,若是其他人,除了少年宗师这一项之外,恐怕难以在一瞬间就将这所有一切微小的异常联系在一起,最终毫无疑惑的得出确切结论。
“前后左右,围住了!”
“快,快!”
“一个也不许放跑……”
人还未到医馆门口,呼喝声便已此起彼伏。
街道上的人群看着手持火枪的士兵奔涌而来,无不当即变色,慌忙逃跑。
“哎哟……”有推着小推车的小贩,避之不急,被旗国士兵一脚连人带车踹翻在地哀嚎。
又有妇人抱着孩子慌乱间摔倒在地,一片哭声。
这旗国兵将之威势,当真有如秋风扫落叶,人未至,威已盛,满街路人却无一敢试其锋,任期横冲直撞,不敢怒更不敢言。
无需一会,医馆门前这块片区域便已成为空白区,独留冬风肆虐,冰寒人心。
对面何记酒楼中,用餐之客也早已没了嘈杂声。
哪里还能有人安心喝酒吃饭,无不目露惊恐的小心打量着门外窗口那些已经封锁医馆正门的兵众。
有小声叙话响起。
“对面医馆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惹来了这些凶神恶煞的蛮子……”
“看这情形,怕是不妙啊,老陈呢,他和对面相熟,快找他打听打听!”
“上午对面有人来闹事,好像还打起来了,莫不是就因此惹了大祸……”
“说起来,自从接口刘老三出了事之后,蛮子再没来祸害过咱们这条街,有传是有人替刘老三报仇,杀了蛮子好些人,才镇住了他们,没想到,他们今日终于还是来了……”
“唉!这世道,真是叫人活不下去了。”
“嘘……这些话还是莫要说了,叫蛮子听去恐怕脱不了皮!”
“对极,对极,我等慎言,慎言!”
……
天下第一医馆,顷刻间便已被旗国兵众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这个时代,这座城市的百姓心中,凡是被旗国兵找上了,那便毫无疑问是抄家灭门,恐怖至极的大祸。
“封锁前后左右,不准跑了一个!”
“全部抱头蹲下,不听话的杀了!”
“主事的呢,给我出来!”
医馆之中,一片呼喝之声。
刚刚经历过上午恐怖的大夫、药童再一次受惊,被一个个手持火枪的旗国兵,赶至大厅中央抱头蹲在地上。
而在一众持枪士兵把持了现场情况之后,一个看起来不到四十,一身军装,腰配长剑的中年男子,手握着腰间长剑,在两名卫兵的护卫下走入医馆。
在柜台前,他挺胸而立,眼神锐利的在这医馆之中各个方位扫量。
“过去!”刘掌柜在两名士兵抢眼对准之下,被押到这中年人面前,有士兵汇报道:“长官,此人乃是医馆掌柜!”
那中年人四处扫量的目光一凝,看向刘掌柜。
刘掌柜还算镇定,不过却也躬下了身子,如这当下所有人见到旗国兵一样,恭敬的狠,小心翼翼道:“长官,小人刘富贵,乃是本店掌柜,不知小店何处冒犯了长官,竟劳您和诸位兵爷如此兴师动众,还请长官息怒,恕罪!”
中年人盯着刘掌柜,并未马上开口,打量了一会之后,直接一挥手:““说,人都藏在哪里?”
“什么人,长官,咱们医馆的人都在这里了,长官您说要找谁,小的立马就帮您去找。”刘掌柜弓着身子回应道。
“呵呵……你不老实!”那长官伸出手拍了拍刘掌柜的脸,随即一转身,大喝道:“搜!给我仔细搜,将那些夏匪统统找出来,一个也不放过!”
“是!”众士兵立即听令,手持火枪,奔向这间医馆各个角落。
“唉,别啊,各位军爷,哪里有夏匪,没有,没有……”刘掌柜立刻叫道。
“老实点!”话还没有说完,刘掌柜脑袋上便被身后一士兵重重砸了一枪托,当即头破血流、摔倒在地。
医馆一众蹲下的人等,顿时浑身一颤,头抱的更低了。
“咚!”
“轰轰!”
“哐哐!”
到处都是东西倒地砸碎的声音,不过顷刻,这间医馆中的摆饰就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刘掌柜倒在地上,捂着头,血染满手,然而此刻他强撑着眩晕瞪大的眼睛,却是凌厉的望着一众到处损毁的士兵。
医馆对这些人来说,并不算大,不过一会,刚刚楼上楼下翻箱倒柜的士兵便已重新归来。
“长官,没有人!”
“长官,没有人!”
“长官……”
前后左右一片汇报声,那长官的脸色一点点的难看起来,目光再次在这整间医馆各处打量,除了一片狼藉,什么也没发现。
他一把掏出随身长剑,愤怒的朝那柜台斩去,剑锋利,柜台顿时一劈两半,发出轰然一响,倒裂两边。
医馆一众人等更是心惊胆颤,不敢抬头。
陈大夫这等上了年纪的大夫,更是难忍心中惊惧,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这长官回过头来,目中凶光毕露,几步走到倒在地上的刘掌柜身边,将长剑横在他脖子上,沉声喝道:“说,那些人在哪?”
“长官,小的实在不知道您要找谁,咱们医馆奉公守法,是良民,绝对的良民,绝不敢通匪呀,长官明鉴,饶了小的吧!”刘掌柜一手抱着头,一眼斜瞥那摆在脑袋旁的长剑,颤颤巍巍说道。
话说一半,又突然一个激灵,大声叫道:“啊……长官,难道您说的是上午来咱们医馆的那些人?他们是来小店闹事的,走了,已经走了……”
“砰!”那长官怒急,一脚将刘掌柜踹个对翻:“好,你不说,给我全部带回去,严审!”
“是!”众士兵立刻上前,将一众人捆了,持枪盯住诸人,操起枪托,就对众人招呼:“走!”
陈大夫等人,皆是心神慌乱,浑身乱颤,可最终看了一眼被押在最前面满头是血的刘掌柜后,大家对视一眼,终是没有吭声。
医馆外,各家店铺早已门窗紧闭,不敢招惹麻烦。
可各个门栏窗口,却都躲着人,小心翼翼的望着这一众人被押走的场面。
“完了!”
“这医馆多年来不知救过多少人命,今日却要遭劫了,这天杀的蛮子……”
“苍天无眼啊!”
………………
……
杜府!
一众道家青年才俊围坐,各个面色难看。
尤其是坐在第一位的梅志峰,那张脸更是已经黑成了锅底,满目凶光闪烁不定。
“杜师妹,你带我们去这家医馆,如今不但秦师弟被杀了,连林师妹也被留在了那里,这究竟怎么回事?”一女子目光看向杜先生,脸色很不好看的开口。
很明显,这女子是在向杜先生发难,也是在推卸责任。
开玩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最后如何解决,也总是要找人来背锅的。
众人皆是沉默抬头,望向坐在上首沉默的杜先生。
梅志峰也同样抬起了头,目光看着杜先生那张清丽面孔,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很显然,他也意识到了,杜先生才是最好的背锅人选,即使今天在那间医馆中,杜先生让他刮目相看,心中有了几分涟漪。
但他却明白,这次是自己领头的,相比这个女人,自己在道门之中的名声无疑更重要,身为真人之孙,本来是来扬名的,却不到一日之间,接连折戟沉沙,这种耻辱他如何能担?
而且,无论如何,今天在那间医馆,这女人无疑比他要有威严,这也让他很是难堪。
在这群道门翘楚之中,打压一下杜先生,重塑自己的威严也是重要的。
杜先生身形体态柔美,此刻神情却很清冷,很显然,小刀的死对她影响很大。
听见那女子发难,又抬头目视一众人等的目光,她十来岁便在青年社掌权,纵横明珠,其心智之深沉,这些人一张嘴,她就懂了其中深意。
缓缓吐出一口香兰,轻声道:“这天下第一医馆的东家,名叫白长青。我初见他时,这间医馆还不是他的东家,他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是这间医馆的坐堂大夫!”
“等等,十五六岁便能坐堂行医,当大夫?是学徒吧?”有人眼眸一挑,质疑道。
杜先生看了发问之人一眼,继续轻声道:“当年我也诧异,但的确如此,我有一叔父病重,寻遍名医也束手无策……”
杜先生讲述当年旧事,从因齐老爷相识,到小刀两声轻叱差点取他性命,再到此人展现高超医道手段……
众人慢慢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一个模糊印象,对他和小刀的恩怨也算是彻底了解了,但众人的心思却并不放在这件事上。
梅志峰最先眼眸一挑,开口道:“杜师妹,既然他乃是伤及心脉,本该命不久矣,这么说来,他本就是道门子弟?”
梅志峰心头有结,一个民间医馆让他折戟沉沙,他无法接受。
若是这白长青乃是道门弟子,那就不一样了,那便有了说头,乃是道门中有人蓄意挑事,非他能力不济。
杜先生如何不明了他的意思,但却只是摇头道:“倒也不是,曾听我叔父家提起,白长青乃是襁褓之中便得遇高人,从此随师在世间悬壶济世,其师尊故去之后,其一人瓢泼,与人冲突后,被伤及心脉,一路求医问药才到了明珠省,后来落魄无钱买药,又恰巧遇得疑难之症,当时无医者可与医治,其出手得以全功,自此才扬名,被我叔父家得知请来,我也才与之相识。”
梅志峰脸色又黑了下来,听得出来,这人就只是一个孤苦无依,无权无势,再平常不过的世间百姓罢了。
什么根底都没有,不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凡人,而他梅志峰,真人亲孙,上清山倾力培养的道门年轻一辈领军人物,却就败在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物手下。
其他人自然也难以接受这难堪,稍顿,立马便又有一人开口道:“杜师妹,恐怕不见得如此简单吧。我等虽未见到这白长青,无法断定其根底,但就单只说其手下有着那铁面汉子与那黄衣姑娘二人,便可以猜测,其绝非泛泛之辈。那黄衣姑娘,她才多大年纪,就已经如此修为,便是我等道门之中倾力培养,也就不过如此吧。这等人物会轻易任一凡夫俗子差遣?杜师妹,你说可能吗?师妹怕是没有调查仔细吧,否则想必也定不至于让我等对此行一点准备都没有,才会吃了如此大亏,以至于闹到如今的局面。”
这句话虽是依然在质疑杜先生,甚至最后那句话已经摆明了让杜先生承担责任的意思。
但不得不说,其中的道理倒是不假。
若没有丹丸辅助,又无名师指导,宁儿的确不可能会有如此修为,就算她天资在惊艳,也不可能。
再说铁雄,虽无法断其年岁,但光听其声音也知此人并不苍老,可他却两招便败了道门真人之孙。
如此人物却在一间凡人医馆的凡人大夫手下倾力效命,还要说这不过是一间普通医馆,根本就没有异常,这说的过去吗?
对此,杜先生沉默半晌之后,目光扫了一眼众人,缓缓开口道:“关于那两人,我之前的确未曾有过印象。事实上,当年虽然识得白长青医术之传奇,但我身体也未有什么不适,本人也杂事甚多,很少在民间走动,故而那次初遇之后,我也并未与他多有交集。直到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我青年社中一位长辈病重,我前去探望之时,才再次与他相见,发现这当年心脉受损,注定夭折之人,竟然活了下来,这份医道本事着实令我震惊。我这才想到要了解一下他如今的情况,也才得以知道其如今在明珠省杏林早已非凡,他天下第一医馆名头更是早已响亮非凡。在医道上,无论是多么疑难之症,还从未有过一次失手。甚至到得后来,由于他身体不好,很多时候,便是他一个徒弟出手,都可胜过诸多名医圣手。故而,林师妹此番危难,若说整个明珠还能为林师妹找到一线希望,那便也唯有这位我曾亲眼所见的,连心脉枯竭的必死之症都能有办法的圣手了。”
面对质疑,杜先生并不激动,她这一番话,明确无误的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和道理。
就是诸位青年才俊其实也难以挑出刺来,毕竟若这人医道当真如此厉害,林师妹又已经是这种情况,去找他试试总比干等着要强。
难道让杜先生明知此人本事,还隐瞒不说不成?
但能奈何,事情已经出了,到了这个局面,纵使杜先生再无辜,这责任也只能给她背。
不需要梅志峰亲自开口,便又有一人开口,依然死守先前的观点道:“原以为杜师妹也是受了那人蒙蔽,却没想到杜师妹居然还了解过此人的情况?若是杜师妹能够稍微谨慎些,这间医馆中居然好手如云的诡异情况,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若是早有洞察,那今日我等只要能够稍稍有上些许警惕,又岂会被这小人所暗算啊?”
图穷匕见。
到了这等时候,这些人的意图已经不做遮掩了。
即便如此不讲道理的话也说了出来,而且还并无一人出来反对,全都一脸沉重样。
其实这也不奇怪,只因为杜先生的确是背黑锅最好的人选。
在众人之中,她与大家伙根本没什么情分,又加上黄庭府死了人,责任算到其他人头上,自是会添许多麻烦,而若是他们自己山门中人的责任,那这死人的委屈也只能他们自己受了。
而且这黑锅抛给杜先生,也是在帮梅志峰,还能讨得梅志峰,甚至上清山一些情分,何乐而不为,纵使过分些,那也是必须要做的。
杜先生神情却依然寡淡,并未因他们的心思而变色。
正打算开口继续说话,那最先开口的女子却是目光一瞥梅志峰,抢先开口了道:“唉,是啊,我等只要能有丝毫防备,又岂会让秦师兄命丧,更连累了林师妹如今也落到了那帮阴险狂妄的小人手上,还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待遇,我真是心忧,林师妹可是女人,而且还天香国色,这要万一被那帮小人……”
“啪!”梅志峰当即便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目光刹那阴沉到了极点:“胡说什么?”
女子当场面色一慌,连忙住嘴,但又随即紧接着道:“梅师兄息怒,是师妹胡言了,林师妹何等身份,想是那帮小人再狂妄,也定无胆坏了林师妹贞洁,而且他们不是像杜师妹做出保证了吗,杜师妹既然同意留下林师妹那必然是有把握的,林师妹或许不会有事……”
然而说到这儿,梅志峰的神色却更是铁青了。
那女子也连忙再次闭嘴,似又说错了话一般,带着尴尬低下了头。
而此时一众道门子弟却是彻底静了下来,借是低下头去,连呼吸都放低了。
但大家低着头的眼里,却无不闪烁着诡异光芒。
这女子说那些人无胆,这些人连道门的人都说杀就杀了,甚至还敢藐视真人,还有他们不敢做的事吗?
侮辱林素音这区区小事,他们岂会不敢?
不过听她将留下林素音的事也推给了杜先生,众人当然更是认同。
梅志峰紧紧握住了拳头,眼中如火焰再疯狂升腾,这位师妹的话,让他心中一瞬间便仿佛被重重一击,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这让他如何承受,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都强忍着悸动,没动林素音,而如今这倾城绝代的女人很有可能正在别人床上……
“我必让他们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梅志峰眼睛都红了,拳头握的嘎吱作响。
而坐在上首的杜先生也因为这女子的一番话,眼眸终于沉了一些。
这女子的话,不但是在坏林素音名声,更是在对她狠狠一击。
很明显了,现在事情就已经很严重,大家都想让她背责任,这已经很难承受。
而如今,这女子又拿林素音来说事,林素音的身份之复杂,那便不是好玩的,国朝、上清山、南方林家,林素音一旦出事,承担责任的杜先生绝对扛不住。
这女子一个猜测,便不管事实真假,会不会有这般事发生,女子名节也容不得猜测!
这责任已经无人敢承担,甚至他们身后的师门都会和这些人一起,将黑锅甩给她。
“许师姐的确是在胡言乱语,太过不知分寸了,当务必慎言才是!”自从回来之后,几经众人攻击都神情寡淡的杜先生眼中终于浮现了一丝凌厉,抬起头来,直接对着那开口女子沉声道。
众人一愣,全部抬起头看向杜先生。
那女子更是惊愕,这是在点名道姓的指责自己?
反应过来之后,那女子当即带着冷意道:“杜师妹,我也是担忧林师妹而已,倒是杜师妹,此刻应该好好想想该如何挽救你这一时失察导致的局面才是,师门长辈就要来了,最好还是抓紧时间去查探一番那帮险恶之人的底细,也好等长辈们过来能够有个参考,只是这一次师妹最好谨慎些,当吸取教训,千万莫要再出了这重大纰漏。”
“师妹自是不敢怠慢,在回来之前就已经派人去查了,那铁面男子和黄衣女子的身份,也已经有了些分数,不过恐怕却还当真与师姐先前所料有些不同,他们也未必就是师妹所说的那般人,师姐不知因果,就胡乱猜测,更宣之于口,坏林师妹名节,不知若是林师妹回来之后,会如何看待师妹这随意开的玩笑。”杜先生沉声道。
“嗯?”梅志峰豁然转头看向杜先生。
其他人也均是脸色微变,那女子被杜先生丝毫不留情面的点破心思,当即脸色难堪,却还是针对道:“杜师妹休要污我,我说过了,只是担忧林师妹,一时急切而已,哪里有拿林师妹的名节开玩笑?倒是杜师妹,听你的意思是说,那间医馆中的都是光明磊落的好人,所以你才敢留下林师妹在那儿,我等才是居心叵测的坏人?”
“杜师妹,你这话何意?”梅志峰开口了,望向杜先生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凌厉。
“他们不是居心叵测之辈,杜师妹的意思难道是说,今日之事乃是我等的错,是我等自找的?”那女子也是紧接着便开口。
“杜师妹,在医馆中我等已经看到,那医馆的确待你很是礼遇,但别忘了,他们也当着你的面杀了秦师兄,你现在这么说,可对得起秦师兄?可对得起黄庭府?林师妹若是当真出了差错,你还能心安理得?”
一众人炯炯目光中,已是敌意,彻底撕破脸皮,翻脸了。
杜先生心中也算是彻底坚定了自己退出道门的信念,眸光沉下,开口道:“今日之事后,我的确意外其手下居然有如此力量,但据多年了解,其当不至于乃是居心叵测之辈,更不会如许师姐所说那般龌蹉肮脏。我虽然不敢称对其了如指掌,但既然建议林师妹去寻这白大夫一试,便至少对这白大夫的品性、医术也算是知根知底。的确,其他事不提,单说留下林师妹的事,那白大夫是有向我保证,诸位鉴于此,才同意留下林师妹。我的确应该对此担责,但还请许师姐千万不能拿林师妹的名节来心急猜测,你这不止是在怀疑那间医馆,更是在怀疑林师妹的品行。”
众人摆明了已经达成共识,要联合起来来将黑锅扔给杜先生一个人背。
杜先生也很清楚,这黑锅她背不起,尤其是涉及林素音的名节之后,她更是无法承担这巨大责任。
不过,才十多岁就身处于风波诡谲,暗藏杀机的青年社高层里挣扎出来,成就一代杜先生的女人,也不可能就那么简单,任凭这群常年居于深山,不识人间烟火的道门子弟欺负。
论及心机,这群人却是拍马也不及她。
此时,她对抗不了众人,但却抓住许师姐一个人穷追猛打,甚至撕破脸皮,直接点明她是故意存心要污林素音的品行。
这话,无论如何那许师姐也是不能承认的。
此刻她面色涨的通红,一把站起身来,手指着杜先生怒喝道:“你胡说,我根本不是这意思。”
“哦?不是这意思,那师姐什么意思?”杜先生脸色不变,但却寸步不让,淡淡问了一句。
“什么意思?我哪里有什么意思?”许师姐也不傻,并不被杜先生引导节奏,入了陷阱:“我说过了,我只是担忧而已。”
“担忧?林师妹留在那间医馆不过是为了治伤而已,师姐为何会担忧师妹的名节?”她的话还没说完,杜先生继续道。
“休要胡搅蛮缠,林师妹分明是被扣下……”许师姐气急。
“轰,住嘴!”她刚说一半,再次被杜先生打断。
甚至这一次杜先生骤然间满脸怒容,一巴掌拍在桌上,茶杯落地,砸的粉碎。
在场所有人都悚然一惊,本来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两人唇枪舌战,也在思考该如何面对杜先生的反驳,却突然见她爆发开来。
“杜师妹,你这是做什么?”梅志峰今日在那间医馆受了惊,此时被杜先生这一怒,又给惊着,放在茶几上的手下意识的一抖,碰倒了手边的茶杯,顿时有些恼羞,凝神盯着杜先生呵斥一声。
而那许师姐,早已被她这突然的爆发,弄的说不下去了。
所有人的视线之下,杜先生站起身来,目光紧紧盯着那许师姐,并不理会旁人,声音冰冷愤怒:“你知道林师妹是被扣下了,那你为何不记得林师妹是为何被扣下?”
“我……”许师姐脸色青红交加。
杜先生却根本不容她再说话,在她一开口,便陡然手在腰间一抹,那炳软剑已在手,遥指许师姐:“你竟还有脸在我们面前振振有词,林师妹是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才明知危险却留下的,她不止是救了我们,同样是为了救你,救命之恩你不思报答,居然一转眼就开始猜疑林师妹的名节。以林师妹的德行操守,她的名节,你竟还敢质疑。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就算拼着被师门责罚,我也定要将你这恬不知耻的东西,斩于剑下!”
话一说完,杜先生根本不顾其他人,便已腾身而起,一剑刺向许师姐的脖子。
剑势惊天,一个女子持剑欲杀人,竟凶威赫赫,令人心惊。
“杜师妹,住手!”
“不可!”
在场诸人,没有人想到,会顷刻间演变成如此局面,更想不到这杜先生居然敢持剑要杀人。
刚才的一切心思刹那停滞,现场顷刻间乱成一团。
而那许师姐也是一惊,但到底生死之前,又岂能呆愣,面色带着几分震惊,连忙身形一闪避开,然后怒不可遏:“你竟敢向我动手,找死!”
说罢,竟也拔剑出鞘,两人顷刻间就在众人面前战成一团。
一众人等眼看着片刻间,她们便生死相向,都是脸色惊变。
而梅志峰更是满脸怒意,已经死了一个,林素音也留在险境。
已经够麻烦了,如今这里又乱成一锅粥,他当场身形一闪便挡在杜先生前面,扬剑一击,便已将两人架开,随即站立当场,冲着两人一声大喝道:“都给我住手!”
“梅师兄,你也看到了,是她先动手的。”许师姐气急。
杜先生却更是冰冷:“动手又如何?”
“杜师妹!”杜先生如此张狂,梅志峰忍不了。
杜先生目光对视梅志峰,又看向诸人,最后收了短剑,声音却沉凝道:“此人之所作所为,一再无中生有的辱及林师妹,简直居心叵测,此等恶毒心思,诸位师兄弟也看的清楚明白,大家心中如何想,我不知情,但我认为既受得林师妹救命恩情,便理当为她讨回公道。不过诸位既然阻拦我,我自也无话可说。而且林师妹终究是上清山弟子,梅师兄,今日有你和上清山的师兄就在当场,本也不该我出手,既然连梅师兄你都认为此事不过尔尔,反而乃是师妹小题大做了,那师妹自也无话可说。”
一说完,便再不理会众人,抬起脚步便要出门而去。
而此刻一众人,包括梅志峰皆是呼吸骤然加重,没人能够接受杜先生这指责。
但毫无疑问,大家的确阻止了她动手,包括梅志峰。
那许师姐更是脸色顷刻间白了,到了此刻,她才终于想通了,自己还是跌入了杜先生的陷阱,被她设计了,见众人皆是沉默不言,脸色难看,她连忙惊叫道:“大家别听她瞎说,她就是想推卸责任,所以才故意污蔑于我,胡搅蛮缠……”
众人到了此时,同样已经看出来了,但却没人回应她。
即便胡搅蛮缠又如何,很明显,这事情已经摆上了台面,又极为敏感,谁还会附和?
事实上,梅志峰此刻后悔极了,整个人难堪到了极点,杜先生这番话,除了许师姐,最难承受的便是梅志峰。
她可以想象,林师妹一旦回来,得知这情况,会如何看他……
杜先生走到门口,正欲离去,听得许师姐的话,却又脚步一顿,背对着众人又出声了:“还是住嘴吧,我已经说过了,林师妹留下之事,我的确有责任,并不像你敢做不敢认。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那群人的确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居心险恶。白长青医术高超,活人无数,在明珠可谓万家生佛,便是那铁面男子,也是因得白长青救治,故而才从此归于白长青帐下报恩。数年间从未有恶迹。此等人物,怎会如你想的这般污浊,你根本不做了解,便无端污蔑林师妹的名节,能蒙蔽诸位师兄,但我却不信,诸位师长到来后也会分辨不出来,到时候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再推卸责任。诸位恕罪,我羞于再与此人共立一堂……”
“杜先生!”刚刚说完,杜先生正欲抬腿离开,却陡然见前方一人飞奔而来。
杜先生语音一顿,目中微凝,只见来人正是吩咐去负责盯着医馆那边情况的人手。
此刻那人神情急切,脚步飞快,杜先生一望便知出了事,也不由脸色变色,连忙收声,慌忙几步迎了上去,吐出一个字:“说!”
其他人的思绪还停留在杜先生那番话中,究竟是谁在推卸责任。
他们都有感觉,杜先生说的并不止许师姐一人,这句话似乎在隐隐警告所有人。
而外面却传来一道急切声音:“杜先生,就在刚才,蛮子派人封了天下第一医馆,抓了不少人……”
他话音未落,屋内之人刹那抬头,随即梅志峰想也没想身形一闪便来到门外当场,一声惊呼:“我林师妹如何?”
…………………………
…………
这间宅子虽然没有墨白那间宅子大,但格局也布置的极为不错。
除了心腹人等,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里也归属于墨白。
此刻,墨白带着宁儿与林素音,以及那郑玲珑父女,便在数名年轻人的护卫下,扶着林素音走进了这间院子。
在蛮子进门之前,她们便已提前进入了地道,避开了蛮子兵。
墨白身份特殊,自然不可能不对危机做准备,那提前准备好的隐秘地道,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时候。
林素音的伤虽然已经得到墨白救治,但经脉曾受创,功行不顺,此时还虚弱,所以此刻便由宁儿扶着走在墨白身后。
而那郑老爷则是被两人抬着,郑玲珑跟在郑老爷身边,脸色有些受惊,一双眼不住在这间院子中打量。
当来到一幢阁楼边上的时候,墨白停下了脚步,身后众人皆停步。
稍稍沉默,墨白还是转过了身来,目光先在林素音身上看了一眼,却见她低着头,并没有看向自己。
墨白眼神微顿,心中其实已有感觉,事实上,从救人开始他就知道瞒不住,能瞒住的只能是其他人。
不过即便如此,此刻也没有心情和她多说什么,暂时是不能放她走的,对着宁儿沉声道:“扶她去休息。”
“是!”宁儿点点头,扶着林素音道:“姑娘,我们走吧!”
林素音低着头,并不开口,点头跟她上去。
“等等!”然而,就在路过墨白身边的时候,墨白又突然开口。
林素音身形微顿,依然没有抬头。
“我不封你的修为,你可运功疗伤,但我相信你不傻,不要给我找麻烦,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墨白声音平淡。
林素音沉默,并不开口。
“去吧,这几日你陪着她!”墨白对着宁儿点点头。
宁儿看看墨白的脸色,又看看林素音,明白了六爷的意思,是要软禁王妃。
但她终于还是没敢多说一句话,陪着林素音上了楼。
郑玲珑早已将目光放在墨白身上,见墨白看过来,却是脸色一红,连忙低下头去。
郑老爷待在担架上,却是早已醒来了,面色不知是因为失血而苍白,还是因为受到了惊吓,不过面对此番变故,却还算镇定,此刻偏着头目光在墨白脸上打量,眼神有些出神。
墨白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一抬头,目光看向那在担架上的郑老爷,上前两步,拱了拱手轻声道:“郑老爷,陈掌柜是我的知交好友,对我有过交代。今日医馆出了些问题,让您受惊了,这里是安全的,就委屈您暂时住在这里修养,待伤好后,我再送您离开。”
郑老爷闻言,手微微抬了抬,似想行礼,但伤口又一痛,只得放下,带着虚弱道:“白大夫,是老朽连累您了……”
“郑老爷过虑了,是我连累您受惊才是,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就先让他们送您去休息吧。”墨白抱歉道。
郑老爷也明白,出了这么大事,人家肯定忙的狠,点点头:“好,麻烦了!”
两名青年抬着郑老爷而去,他们并非与林素音住一幢阁楼,而是向西面那间宅子而去,郑玲珑跟随在他们身边,行了数步,却是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墨白。
而此时,墨白却是已经转身朝着阁楼内走去。
郑玲珑缓缓收回目光,眼里有几分神不守舍。
担架上的郑老爷,眼神望着天空,同样有些失神。
……
阁楼里。
一个房间,墨白坐在桌前,抬头沉声问道:“搞清楚没有?”
他身前一个年轻人站立,沉声道:“已经搞清楚了,此次道门下明珠,是来参加天下论道!”
“嗯?天下论道?不是十年一届吗?正是今年?”墨白神色微顿,骤然记起当年还在北河时,铁雄曾提到过这一盛会。
“是,这一届天下论道,就在今年,原本是定在六月份,但因为战争,这论道大会本来已经取消,是最近才决定重新举办的,由于特殊时期,最终地点定在明珠,并且只有年轻一辈参加。”年轻人沉声道。
“还真是周到,地点在明珠,保证了旗国修士的安全。只有年轻一辈参加,又避免了旗国重兵围剿我国道门力量的可能。只不过,这些人能论什么道,不过是为妥协谈判,找个好听些的名头罢了。”墨白嘴角一抹冷笑,站起身来沉声道。
年轻人闻言,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此次盛会,双方真人级别不出面,只由宗师级带队,只是我国道门却不知为何,年轻一辈先行,宗师并未随队出发。”
“不奇怪,试探而已,我国朝道门到底还是有些傲气的,先让小辈先行,闹出些事来,一是显一番我朝道门的实力,二也是试探一下蛮子的底线。宗师不到,小辈闹点事出来,也不会扩大化,好收场。恐怕正是存了这个心思,梅志峰等人才敢毫不犹豫的借着郑家父女的事出手,只不过人家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一出手,崔朝远就雷音弓震慑,还顺便下了黑手。”墨白摇头,沉声道。
说到这里,墨白脸色又沉凝下来,转身来到墙上挂着的一面地图前,沉声问道:“他们到了哪里?”
年轻人手一指地图中心一个点:“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他们现在刚刚到这里,看路线果然是要押到山卫所去。”
墨白点点头,目光望着地图,继续道:“我们在哪儿动手?”
“这儿,大约还有二十分钟路程。”青年人手指向地图,沉声道。
墨白点点头,转身来到窗口,望向远方,眸光却是一点点深沉,其中光暗明灭不定。
“他们先前曾说师门长辈下午就到,很好,正是时候,就先为他们准备一道开胃菜,我倒要看看蛮子被杀了这么多人,他们还能不能对我朝道门客气,和平共处,友好进行天下论道?”墨白盯着远方,眼眸里厉色连闪,冰冷道:“传令,杀,一个不留!”
冬日寒风如刀,世道暗黑似墨。
此时正值下午,各种吆喝声在这条街道上各个角落响起。
不论怎样艰苦的时代,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当押着医馆一众人等的蛮子兵手持火枪而来时,喧嚣声骤然便静了下来。
人们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很快退到了街道两边站拢,目光含着畏惧,小心打量着一众被捆绑着押在中间的老老小小。
看得出来,他们并不陌生于这个场景,虽然惊恐但却井然有序。
这里距离山卫所并不远,所以住在这片区域的人,这种场景又如何还会陌生。
只不过,能习惯却并不代表淡漠,望着这幅场景,他们依然动容。
“看见没有,这些人是被蛮子兵亲自去抓的。”
“嗯,肯定是国朝派来的人。”
“唉,还是被抓了!”
“肯定又是出了杀千刀的叛徒……”
有嘈杂声在人群中响起,如果仔细去听,就会发现大家议论的大同小异,大家讨论的都是这些人的身份。
并且大多数人都第一时间便猜测这些被抓的人定是国朝派来的,然而实际上,这一群老老小小怎么看也不像是国朝派来的精干能将,但他们依然愿意相信。
或许,这便是他们还没有放弃希望,始终期待着国朝能赶走外敌表现吧。
铁雄也站在人群中,他带着一顶圆礼帽,帽檐压的很低,沉默的望着一众蛮子兵从自己眼前走过。
他静静听着人们的议论,也最深切的感受着,不过是数十名蛮子兵便可以在大夏的土地上,如此趾高气昂的被无数夏人注视着,大摇大摆的押着夏人威风凛凛。
身旁无数人在议论,但却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只能惊恐而又凄凉的看着,小心看着。
“唉,六道口明日又添数缕冤魂……”
蛮子兵走过,人群逐渐开始散开,铁雄背后一个老者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然后继续坐到一个商铺门前,开始修鞋。
其他人也再次重复他们奈以生存的活计,一切又如常。
铁雄目视着周边的一切,蛮子不过数十,四面八方皆是我夏人,可结果却只能在他们的威势下认命……
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副景象,但铁雄心底却还是不免有几分悲凉。
不过,他眼神却并不愤恨,只有悲哀。
“民无胆气,非民之罪,乃国之罪!”
这是明珠刚刚陷落不久时,医馆附近的那家裁缝铺里刘老三一家的惨叫声响彻长街,面对数名蛮子兵行畜生之事,四面八方街坊却紧闭门窗,充耳不闻时,六爷曾说过的一句话。
铁雄握紧了拳头,抬起头望着那蛮子兵的背影,一步步跟了上去。
但走了两步,却又突然一转身,向着那修鞋老者而去。
“先生,您修鞋吗?”老者低着头手里的针线还在缝着鞋底,感觉身前有人走近,并未抬头,手里的动作也没停,而是习惯性的看了一眼铁雄穿着的布鞋,嘴里已是开口道。
“老师傅,我觉得这些人不会死!”铁雄轻声说道。
老先生手中针线骤然一顿,抬起头来。
不过他却只看见一个宽阔的背影转身而去,他有些呆愣的盯着那道背影,并没听懂这位先生什么意思。
眼看着那人一步步朝着远方蛮子兵行去的方向走去,渐渐走远,他不由摇摇头,将手中针在发丝上蹭了蹭,正想低头继续自己的活计。
却突然发现眼前似有白光一闪,他不由凝神朝那白光望去。
然而下一刻,他老迈的脸上混浊的双眼豁然瞪大,那杂乱的胡须也是颤抖起来,嘴唇开始抖动。
一把刀!
长刀!
在他眼中,前方那个宽阔背影手中竟然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寒光渗人的长刀。
老者受惊,但却又仿佛突然之间意识到而来什么,这一刻他害怕,却仍是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目光越过那道宽阔是身影,望向了他的前方。
没有错,正是那队依然还在嚣张前行的蛮子兵的背影,这一刻,老者没有逃走,没有出声,他瞪大双眼,心跳如雷,却死死的盯着那个背影,等待着下一刻的惊心动魄。
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激动,老者浑身僵硬,眼眸昏暗混浊,却又激动振奋。
蛮子兵,在明珠没有人敢抗衡的蛮子兵。
此刻却有一个人,一个男人,在他们身后拔出了长刀!
终于,他看到这个身影加快了脚步,快到他有些看不清,但他依然瞪大眸子,死死看着,只因他没有看错,那握刀的人正朝着蛮子兵的方向冲去了,他隐约看见那男子手中的刀锋已经不再垂下,而是扬了起来。
老者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但他这一刻,一双满是皱纹的手却是紧紧握起了拳头,紧闭了呼吸。
这时,已经不止他一个人看到了那把长刀。
长街上有人一抬头,一晃眼,一个不经意,便看见了那把高高举起的长刀,以及那一往无前的背影。
有人僵住了,却没有移开视线。
有人惊叫出声,却没有捂住眼睛。
有人拔腿就跑,却不忘依然回头看着那把刀!
……
不!
已经不是一把刀!
难以说清,太阳折射下,到底有多少身影冲向了那队还没做好准备的蛮子兵。
或许,这明珠城,他们真的已经将自己当成了高等人,他们真的认为这片土地已经屈服于他们的威严之下,他们真的认为,就算是一个旗国人走在满是大夏人的街道上,也依然可以横行无忌。
山卫所,就在前面不远,他们不信,也不可能信,有人敢在这里对他们拔刀。
“噗!”
或许是铁雄的速度真的快到了吓人,也或许是蛮子兵还没有得到指令。
总之一颗尊贵的蛮子人头,就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征兆的落了地,刀太锋利,蛮子还未倒下,血,从胸腔喷射极高,极高。
阳光下,整条长街突然静寂下来。
“杀!”鲜血沐浴,铁雄声音沉凝。
“敌袭……”几乎同一时间,那骑着高头大马的蛮子兵将领终于从鲜血中相信了这个事实,他一声高喝!
然而,声音并不能喊完,从天而降的刀光太过刺眼,此将或许当真是个勇士,他没有跌下马去,他选择了拔剑。
“噗!”
蛮子将领的手还握在剑柄上,如刚才一样,鲜血在风中摇曳,无头身躯已经滚落马下,
“射击,射击……”数十名蛮子兵的反应不慢,惊骇之余已经下意识的持起了火枪,他们在战场上曾打的大夏落花流水,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他们并不乱,即便长官已死,即便危险临头,他们依然临危不乱,飞快向一起聚拢,同时手已搭上扳机,准备射击。
但很遗憾,近战,凭火枪的速度,或许还真不如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刀。
只见一道道身影在阳光下闪烁,白光一闪间,便是一个个人头被斩落。
除了一个“杀”字。
这数十名遮面男子手持长刀,无声杀伐,真犹若砍瓜如切菜。
到底是一分钟,还是一个世纪,这条长街上的人没办法去衡量。
惊叫已经停歇。
逃跑的人已经跌到在地。
那老者已经靠在了墙壁上,胡须一下下的抖动。
战斗就在他们面前结束了,很不真实。
数十名遮面男子就这般沉默的手持着滴血的刀,一个个从地上捡起一颗颗被斩下的头颅,然后一颗颗的聚拢,仿佛小儿堆积石子一般,在地上形成一座小塔。
长街上,那么多人,大气不敢喘的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如此从容不迫的摆弄着一颗颗头颅。
又有人沉默的来到一群被绳子系着的医馆众人身边。
除了刘掌柜之外,医馆其他人看着持刀而来的遮面人,也同样吓的在发抖。
但随着一人横刀劈向刘掌柜,刘掌柜无伤,身上绳索却已斩断之后,众人才总算确定,是救他们的人。
当所有人绳索被斩断,人群中又突然窜出些许拉着黄包车的遮面人。
刘掌柜并不迟疑,招呼一个个仍然受惊过度的医馆大夫学徒上车。
很快,他们便已被车拉走,现场独留这些遮面男子,站立这面血场,等待着那些头颅摆放。
铁雄持刀在手,来到那被斩杀的小将面前,鞋尖沾血,踏步间留下了一排血字。
待一切做完,铁雄抬眼望了一下这整条长街上一个个望着自己这边的人群,转身朝着一处胡同口身形电闪而去。
其他遮面男子,并未跟随,拾起一柄炳一枪未放的火枪,朝着四面八方,身形闪烁,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一切犹如梦幻。
随着他们离去,色彩才再次在人们心头鲜明。
很多人目光怔怔的盯着那地上犹如金子塔一般的头颅,眼底的情绪,难以描述。
有无尽的恐惧,也有无尽的畅快。
不能杀的旗国人……就在他们总部门口不远的地方,被所有人亲眼所见斩了头颅,摆成京观!
“蛮子兵被杀了?”不知是谁终于颤抖着说了一句。
“蛮子兵被杀了!”也有人仿佛长出了心中一口恶气,重复了一句。
一家家商铺的店门突然开始框框作响,那是在关门。 更新快无广告。
又有一个个小贩,担起身上的担子便开始狂奔。
再然后满街人群奔逃而去。
他们如以往一般第一反应还是逃跑,但或许又已经有了不同。
“杀!杀!杀!”
无法知道,到底是谁胆大竟然留在现场去看了那排血字。
三个意思清晰明了的血杀大字,很快在人们中间流传开来,越来越远。
人心很复杂,一点燎原之火,便可点亮苍穹。
……
蛮子兵来了,狗腿子也来了,很快便封锁了整条长街。
京观前,血字前。
一个老者站定,目光死死定在那三个“杀”字上面,然后面色犹如上了染料一般。
“宗师大人……”有一将领上前行礼,似欲开口讲述情况。
没错,来人正是崔朝远。
顷刻间数十蛮子兵被杀,未曾放响一枪,出手之人已无需怀疑,定是能人异士。
崔朝远来了解情况,但也就只是看了一眼,不待那将领说完,他却是陡然间,紧握拳头,目光惊起眺望四方,随即丝毫不做犹豫的腾身而起,不做丝毫停留的直接朝着山卫所奔去。
“呃……”蛮子兵将愕然望着这一幕,良久才回神。
目光再次一望那仍然摆着的京观,面色又陡然难看起来,沉声呵斥道:“快快收敛诸位勇士的尸骨,请英魂回家!”
“是!”一众蛮子兵应道。
京观被卸下,那将领回过头来目光凶气爆射,眼望着寂静长街上那一间间店铺,手握上了剑柄,“唰”的一下持剑在手,指向前方,口中怒喝道:“我们要为牺牲的勇士们报仇……”
他想要屠街!
“砰!”一声脆响,他剑柄被一只手握住。
“谁!”面色大怒之下,他回头看向身边,却又陡然一顿:“宗师大人……”
崔朝远面色难看至极,却仍是深吸一口气:“我们的对手不简单,不能轻举妄动,等待韩大人命令!”
说完,其又身形一闪,再次飞奔而去。
…………………………
……
“能确定是他们干的?”杜先生手中的茶已经凉了,眼中的波动才终于得以缓缓平息,深吸一口气,看着杜府管家,沉声问道。
“不能确定,但这些人的确救了医馆中那一众人,那医馆里的掌柜等人也并未反抗就被他们带走。”管家汇报道。
杜先生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有查到踪迹吗?”
“没有,他们并未一起走,四面八方各自快速离去,我们的人跟上了其中几个,却都跟丢了,只有那些拉车人跟上了,只是……”管家有些无奈道。
杜先生转头看向他,眼神微凝:“被发现了。”
“是,跟了一段路,就被突然闪出来的遮面人拦下,不过并未和我们的人为难,只是不允许我们查探他们的踪迹!”管家点头道。
杜先生呼吸一顿,又缓缓平息,她已经确定,定是白长青的人不错,若是其他人,恐怕不会留这个情面。
只是直到此时,她都还是心中复杂,在明珠,连她也不敢和蛮子兵公然翻脸,然而,一个五年前她曾亲眼所见无权无势的瘦弱少年,如今却……
深吸口气,杜先生望向窗外:“有关白长青的情况,可曾查出些什么异常之处?”
“我们仔细调阅了他来到明珠之后的一切资料,在今天之前,他一直都只是一个名声较大的大夫而已,与明珠省的各方权贵皆有交情。这些年来他露面不多,除非是棘手病症,或者一些权贵关系请他亲自应诊,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杜先生沉默,她并不意外,白长青既然暗中有着如此势力,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那么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被查探出来。
“不过,今日这一战后,我们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五个月前的那桩惊人血案,凶手应该便是他们。”管家迟疑了一下,却又说道。
“五个月前?”杜先生一顿,眼中思绪闪过,却随即陡然转身,眼神剧烈波动:“你是说那一夜之间被斩杀的五十一颗蛮子头颅?”
提起此事,管家也是不由深吸一口气道:“正是,今日那些蛮子兵头颅也被摆成了京观,并且地上也如当时一样留下了血杀大字。”
………………
……
山卫所。
“又是他们!”愤怒的咆哮声,响彻韩在寇的办公室。
崔朝远目光复杂的看着因愤怒而失态的韩在寇,沉默不语。
咆哮声久久才平息,韩在寇终于又慢慢平静了下来,但仍然满脸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该死,区区一间医馆,竟敢与我大旗皇国为敌,杀我勇士,通通该死。”
说完,又是怒不可遏的一拳击打在办公桌上,朝着门外怒喝道:“来人!”
很快门就被推开,下属待命。
“马上给我查,动用全部人手,用最快的速度务必给我将白长青抓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快去!”韩在寇声音里是无穷的杀意。
“是!”
门再次被关上,韩在寇胸脯起伏剧烈。
如此怒意,于他极为少见。
但这一次,他却当真是不得不怒,脑海中又回忆起,他来明珠上任以来,最憋屈的一次经历。
那还是刚刚拿下明珠城,他进驻明珠,为了快速稳定这座城市,他快刀斩乱麻,要用杀伐镇压这座城市一切敢反抗的人。
很多旗国人走上街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凡有反抗的,立马就施行血腥镇压,一时间整个明珠处处惨案。
对旗国来说效果也很明显,他们旗国人高人一等,无论如何也惹不得的观念,很快便随着一次次杀伐根植在明珠人的心中。
那时候,就连青年社这本土最厉害的势力,也不敢动他们旗国人一根汗毛,可见他们用血洗的威严有多么可怕。
但韩在寇却没想到,就在他认为明珠人已经彻底惧了他们威严的时候,却出了事。
因为几个蛮子兵灭了一个裁缝铺的门,竟然引起了报复,比他们旗国人的手段,还要血腥的报复。
一人之命,十人偿!
裁缝铺里,刘老三一家,五人被数名蛮子兵虐杀!
当夜,有人出手,五十一颗蛮子兵的头颅,被斩下,摆成了京观,地上一个偌大的血色杀字,静静的印刻在一众尸体旁。
多了一颗头颅!
却乃是韩在寇的参谋,也是他的养子,更是他女儿的未婚夫,是他从旗国带来准备亲力培养的。
却犹如示威一般,就这般被杀了,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无法忍耐。
但此事重大,他还是只能一面封锁消息,不让此事真相扩散,五十一颗头颅被斩,若传出去,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在明珠旗国威严将被亵渎,引起更多人效仿。
同时他亲下严令,加急查找坐下此案的凶手,并且刘老三所在的那条街道,他决定血洗用来作为回应。
但还没等他实施,派出的队伍还未到达那条街区,其身边一副官的人头便已先行送到了山卫所,并且留下书信,其中言语霸道至极,胆敢踏入那条街区闹事,下一次,送来的便是他的人头。
耻辱!
天大的耻辱!
他堂堂旗国大将,又岂会受威胁而怕死?
但他却不能不考虑,自己的性命是要为国开疆扩土的,怎能因杀几个贱民而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所以为了大旗皇国的事业,他决定暂时隐忍。
偃旗息鼓,却是加紧查探,但却始终没有这伙人的踪迹。
只能得知这伙人实力不凡,并且在明珠应该有很大势力,所以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曾一度怀疑青年社杜先生。
这也造成了他更加坚定了要除掉杜先生的信念。
可结果不但让他沉默,宗师出手,失败了,反而还闹出来一个武道宗师,这让他不得不将情况上报,但据可靠情报,道门并未有宗师来明珠。
“大人,您最近如果没有要事,还请务必不要随意外出!”崔朝远不管其他,沉声说道。
韩在寇一番发泄,总算是顺畅了一些,但一听此话,却是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他知道崔朝远说的是那封书信,再敢踏入那条街区闹事,便取他人头。
这一次,他动了那条街上的医馆,还恐怕正好便是那曾给他留言之人。
虽然,也有可能对方只是因为他动了那条街区的人所以报复,并非那间医馆之人,但结合上午传来的消息,他几乎可以确定,那间医馆有问题。
甚至极有可能,当初的事,就是他们干的。
目光又沉凝起来,想到他们连道门的人都敢杀,还真不能怀疑他们的胆子,抬起头望向崔朝远,沉声道:“崔宗师,难道有您在身边,他们还能对我的安全造成威胁不成?”
崔朝远又何尝不难堪,但却不得不提醒道:“那次去杀杜先生,所遇武道宗师,正好也在那条街区附近,我们不得不防……”
想起那一夜,连面都未曾见到就被对方击伤的事实,就算丢脸,他也不得不慎重,不过到底还是无法放低身价:“而且如今大夏道门中人将至,情况很复杂,大人,您的安全至关重要,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韩在寇眼神明灭,半晌终于还是坐了下来,眯起眼,杀意毕露道:“也罢,区区医馆,既然已经露了行迹,那明珠就定将再无他藏身之处,倒是大夏道门,此次倒要看看他们如何交代?”
“大人何意?若真是那间医馆干的,那今天的事应该和道门并无关系才对。”崔朝远不解。
“未必,这区区小手段就想摆脱关系?休想!”</div>
光天化日之下,一队蛮子兵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斩街头,摆成京观,用将领的血写下杀字,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在早已被蛮子用杀伐震慑的明珠这绝非小事。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能像上次一样封锁住消息,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了,因惧怕蛮子报复,而逃往四面八方去的人也太多了,别说蛮子不敢轻举妄动,即便是敢,他们也没办法真的将人都杀绝。
众口流传之下,这一轰动的消息就仿佛长了翅膀一般,用最快的速度,在民间各个角落里流传。
实际上刚开始还没有那么轰动,虽然消息在快速流传,但这种消息实际上在明珠民间也并不少见。
国朝派来的英雄在哪里杀了多少蛮子……
南方势力多少人又一次英武不屈的血战蛮子……
道门得道之士,心中怜悯民间悲苦,腾身而起,手执三尺青锋,与雨露之间奔腾,白衣不染血,却杀的异邦禽兽人头片片……
真的,这种传说不但不少,简直可谓是多到数不清。
每一次流传都令人激动而又振奋,但随着时日的流逝,人们却不得不发现,蛮子的势力越来越大,敢于反抗他们的越来越少,逐渐,再多的消息也无法打破他们心底对蛮子的恐惧。
“蛮子,惹不得,一旦招惹则有灭门之祸!”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种观念,在众多英雄传说中,依然根植到了人们心底。
其实啊,并不复杂。
再多的传说,也终究是传说。
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蛮子从这些传说中表现出有丝毫惧意,也没有看到蛮子有丝毫收敛,所以他们的生活依然只能是在一日日的黑暗,光明仿佛越来越远。
然而这一次……
“踏!踏!踏……”
“快,给我搜!”
“你敢造谣,给我打!”
“全部蹲下!”
“别跑!”
……
一队队蛮子兵,风风火火,手持着火枪带着他们一贯以来的震撼之威严走上了街头。
数不清的狗腿子们也开始风风火火的四处制造紧张气氛。
蛮子的反应很快,他们第一时间摆出了最不可置疑的态度,他们绝不容忍威严遭到挑衅。
他们大规模的震慑这明珠每一处角落,要镇压每一个人心底可能升起的胆气。
但,他们恐怕无法想到。
这一次,当民间百姓,耳边还回响着那传闻,眼中却看着他们如此大张旗鼓时,内心中开始隐隐升起的那一团火热。
有人依然蹲在地上,不敢抬头。
有人躲在门缝里,小心的朝外张望。
有人被远方枪响,吓的慑慑发抖。
但若是仔细看,他们蹲下的身子略微在颤抖,他们在门缝旁与家人紧紧相拥,他们在枪声下握紧拳头激动莫名。
“看来,这回是真的出事了!”
“狗日的蛮子,闹这么凶,错不了,那些英雄肯定杀了他们大官……”
“你们听说没,那些英雄来无影去无踪,这不是第一次杀蛮子了,每一次都会用留下杀字,那可是用血写的,红的吓人……”
“好,好,杀的好。瞧见没有,这帮狗.日的禽兽也被吓破了胆……”
“孩他娘,家里还有酒吗,我想整两口!”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在这一次的恐怖中,他们感觉没有那么黑暗了。
即便他们依然恐惧,依然再蛮子面前低头,但他们眼中终于有了一抹久违的光亮在升起。
他们终于看到了,蛮子,也怕了。
他们终于等到了,这片天空下,还有着能够保护他们的人。
……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今日是值得激动而又振奋的。
可对有些人来说,却是悲哀而又委屈的。
明珠虽然沦陷了,但这里却从未停止过热闹。
称之为大夏情报集散中心,绝不夸张。
这里依然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最大的军事、武器、情报、金钱交易。
每一分钟,这里的一个微小动静,都可能影响到战局的某个方面,甚至是大的走向。
各国都在这片战乱之地,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动不休。
大夏就更为复杂了。
国朝、南方势力、各大军阀、道门、甚至江湖社团都隐藏在这片地域纠缠不休。
没有硝烟的战场,一向复杂,每时每刻都有人无声无息的死去,也每时每刻都有人无声无息的冒出来。
今日,对这些人来说,原本应该和往日一样,继续在黑暗之中走着钢丝。
但,意外就这么来了。
蛮子突然发了疯!
他们突然之间投入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对各方情报组织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毁灭性打击。
一时间,风声鹤泣,各大势力损失惨重!
说实话,他们真的觉得很冤枉。
这突然的变故,实在是没有给他们时间去反应,便迎来了最大程度上的扫荡。
事实上,这就是一场没有准备的斗争,黑暗中也同样应该有着他们自己的节奏,情报斗争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放长线钓大鱼,这是情报斗争中永远少不了的手段。
有时候,我知道你发现了我,却仍然可以凭借各自的手段和底气而继续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周旋。
但今日,很无语!
蛮子发疯了,韩在寇怒上心头,下了严令,要扫荡明珠。
下面各大机构顷刻间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力,哪里还管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各个担忧办事不力被吃了挂落。
这不,管他.妈的,查到的就抓,至于抓了之后,会不会断了什么线索,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就这般,那杀人的医馆,没什么踪迹,可尼玛,情报系统却是混乱一片,一时间,真的难以说清,这一场仗谁赢了。
或许也都输了。
总之,先不说旗国这一举对长远来看影响如何,单只说各大势力却肯定是愤怒的。
辛辛苦苦安插在明珠的人手,突然之间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这肯定开心不起来。
而也正因此,这件事造成的影响终于开始持续扩大。
或者说,这是多年之后,明王终于又一次的走到了舞台之上。
因为,这此事件之中有个关键人物,谁都无法忽略。
“明王妃?”金碧辉煌的国朝皇宫,依然如往日般耸立,在这平京城内,它似乎永远威严四射。
只是此时,这座宫殿的主人,曾经威震天下的至尊,也在这难熬的岁月中花白了头发,眉心的皱纹也深刻了许多。
不过还好,他的眼神中虽然不可避免的有着疲惫,但其中那威压四海的光芒却还在绽放。
他坐在御书房里,微垂着头,面色沉凝的念叨着一个名字:“林素音……”
在他下首,站着一个男子,听着林素音三个字,低着头的眼神中却有着几分沧桑与复杂。
他是张邦立!
当年明王一事中曾一败涂地的张邦立。
当年因为明王,影响了太多人,也死了太多人。
林华耀反了!
太子死了!
国朝乱了!
而他这事件中心的人物,却依然站在这里。
微微抬头,他的面色也已不复当年,苍老,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苍老与沉寂。
仿佛一个已经多年未见阳光,沉眠于黑暗之中,饱受煎熬的老者一般,浑身上下透露的气质不再是当年那无法遮掩的锐气,而是深沉的内敛。
此刻,他不再是国朝总长,而是当朝陛下定武帝隐于暗中的情报头子。
“陛下,此次事发突然,起因于天下论道,明王妃被旗国宗师崔朝远一箭射中……”张邦立并不对定武帝口中的明王妃发表任何意见,他简洁而又明朗的将整件事情经过叙述。
虽然定武帝口称林素音,但张邦立却依然只能称呼明王妃。
林素音中箭之事,定武帝在当时就已经知情,但此时也并未打断张邦立的叙述,只是沉默的听着。
“明王妃留下治疗,旗国却紧随而至,企图以保护道门年轻一辈的名义拿下明王妃,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分析,旗国此举应该是想要借机在明王妃的名节上做文章,离间道门与林华耀的关系……”
张邦立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
定武帝坐在上方,眼中微微闪动,握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用力撰紧。
旗国又哪里只是离间道门与林华耀。
试图羞辱的又何尝没有国朝,他们用夏匪的称号,来定义那间医馆。
夏匪是什么?
夏匪即是国朝在明珠活动的人手,夏匪侮辱了明王妃,这何其阴毒?
不但让国朝难以承受羞辱,更让南方势力将和国朝更加不死不休,整个大夏朝局越发混乱。
张邦立,见陛下没有出声,才继续道:“但最终他们扑空了,那间医馆早有准备,不但明王妃不见踪影,那间医馆中曾出现的势力也都消失无踪,并且紧随其后,便雷霆反击,三十余遮面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街斩了一队旗国兵头颅,一个不留,摆成京观,并留下三个杀字……这种手段,曾在五个月前用过一次,那一次甚至杀了韩在寇的义子,最终以至于韩在寇怒而下令,扫荡明珠,我情报系统损失不小,只得暂时保持静默!”
听完了一切,定武帝略微沉吟之后,却并没有详细问其他,而是关注到了其他方向:“南方和上清山那边什么反应?”
“上清山两名师者境在明王妃伤后,第一时间加急出发,已于下午五点赶至明珠,还未与道门年轻子弟会和,便被请去了山卫所,不但拒不承认恶意伤了王妃,反而旗国要求道门对今日旗国兵被斩之事给出交代,双方各执一词,不欢而散。”张邦立沉声说道。
定武帝点点头,轻声道:“道门这边可曾增派人手?”
张邦立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门增派了四名人手赶赴明珠,又增派了不少人,但其中却只有四名师者,其他皆是外交之人,依然没有打算与旗国翻脸。”
“哼,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定武帝语气中终于带了怒意,但对这个结果到底是有了心理准备,一抬头:“林奸那边呢?他什么反应?”
“据可靠情报,事发第一时间,林奸已经派出两名宗师境秘密赶赴明珠,同时电令明珠方面,不惜一切代价搜寻王妃下落。”张邦立沉声道。
定武帝眼眸微凝,站起身来,负手踱了几步,嘴里沉声道:“道门不想打,林奸一直和稀泥,还借此不但离间我等与道门的关系。哼,这一次,他女儿置身于险地,旗国正大张旗鼓要对他女儿下手,道门软弱,不敢硬扛,我倒要看看他林华耀如何自处,还能不能继续和稀泥。”
“陛下,明王妃如今下落不明,我们……”张邦立低头轻声道。
定武帝脚步一顿,又沉默下来,但最终还是吐出一个字:“救!”
张邦立躬身:“是!”
他很清楚,陛下心中,对明王妃根本就没有一丝认同。只不过不愿林素音与上清山联姻,才忍着没有明王妃明旨赶出宗室罢了。
而且明王妃只要还在上清山得到重视,那么就是道门与林系之间在天下势力眼中联系紧密的明证。
这些年,国朝不止一次的想要了明王妃的命,只是没能做到而已。
但即便在如何,那也是之前。
如今国战爆发,明王妃反倒成了他们之间将来重新合作的纽带,为了大局,明王妃反而不能出事。
而且就算这些不管,国朝也不可能任由明王妃真的在外面出事,而不闻不问,否则伤的是皇家威严。
……………………
……
明珠省已经乱了一些日子了。
蛮子兵众罕见的持续多日在明珠戒严,任何风吹倒动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整个明珠可谓是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怕是一只鸟儿都得经过他们身份识别才能飞过。
同时又有青年社无数人手,遍布大街小巷,与旗国兵互相戒备着找寻共同目标。
然而,已经一连数日,却连半点成果都无。
医馆一众人等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就此无了根底。
压抑的气氛弥漫整座城市。
“砰!”山卫所,韩在寇一巴掌拍在桌上,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众山卫所官员怒不可遏:“已经三天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是!”底下一众人等低头躬身,任凭他训斥。
“滚,都给我滚,再给你们一天时间,要是还没有消息,你们全都自行向天皇谢罪!”大骂了一番,但最终韩在寇才平静了一些,坐下身来喘着粗气。
“是!”一众人等不敢反驳,擦着冷汗快速出门而去。
崔朝远坐在办公室一边,沉默的看着这一幕,并不发表意见。
他明白,这些人已经知道了身份,却严查三日都没有结果,这让韩在寇越发警惕。
部队不可能一直全城戒严,而一旦放松下来,凭这些人的本事,恐怕韩在寇的安全真的可能得不到保证,头顶悬着一把看不见的刀,他如何能安稳?
所以崔朝远如今只能寸步不离的贴身保护韩在寇。
“咚咚!”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进来!”韩在寇怒火未消,语气有些爆裂。
“大人,大夏道门宗师来了!”
韩在寇脸上当即便是一沉,但目光流转,最终还是道:“知道了,请他们去会客室等着。”
“是!”
下属出门。
韩在寇沉着脸站起身来,看向崔朝远道:“大夏道门坚决否认那见医馆与他们有关系,宗师大人,您怎么看?”
“这不好说,大夏道门结构与我旗国不同,他们传承久远,复杂。修武之辈并不局限于道门子弟,民间也遍地都是,不过据情报来看,那一日出现在医馆中的众多人士,以及那黄衣姑娘,年纪都不大,却有着深厚修为,这种情况一般都只会出现在道门,民间应该没有资源培养。”崔朝远凝眉,不过说到这里,却又道:“不过,这事确实有些奇怪,当日那些人曾与上清山梅真人之孙梅志峰为难,又曾杀了黄庭府的一个宗师亲传弟子,这很奇怪,若是道门中人,应当不可能敢这么做。”
“哼,大夏人最是狡猾,一个弟子而已,死则死矣,死的又不是梅志峰。他们未必不是故意做戏给咱们看,想在谈判之中给咱们压力,又让咱们抓不到把柄。”韩在寇却眯着眼沉声道。
崔朝远其实并不认可这个观点,但他也拿不准真是这样,所以只是点点头并不吭声。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韩在寇却是又道。
“嗯?什么可能?”崔朝远抬头。
韩在寇来回踱步,眼里很是深邃:“五个月前,就敢对咱们的人下杀手,寻常江湖势力,绝不敢如此嚣张。而且观他们行事作风,动手果断、凶狠、张狂。这说明他们在心底便不惧咱们再明珠的威势,这说明他们背后有着强大的靠山,能够让他们有自信和咱们为敌。”
“大人是说他们是大夏国朝的人?”崔朝远听懂了,沉声道。
“不错,如果不是道门中人,就一定是国朝秘密培养的人手。他们动手的时机时分巧妙,故意选在道门与我等谈判的时候动手,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的动机。”韩在寇眼中更加深邃了。
“嗯?”崔朝远一顿,他有些搞不懂了,连声问道:“大人,您既然怀疑是国朝要破坏咱们谈判,那您为何……”
韩在寇微微沉默,摇了摇头却道:“只是猜测,这件事很复杂。有可能是国朝,但同样也有可能是道门故意让我误认为是国朝派来的人。”
崔朝远有些晕,不过还是绕明白了。
道门可能是故意假扮国朝的人行事,实际上还是为了给他们压力,让他们明白,国朝在强烈干涉,所以道门来此谈判的机会不容易,若旗国不抓住机会妥协,或者下一次就再无机会了。
韩在寇明显也还没有考虑清楚其中具体,但却沉声道:“反正不管是道门还是国朝的人,这批人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剿灭了,否则,将后患无穷。首先今后在战场上,道门依然可以活跃,到时只要咱们抓不到明证,他们就可以解释为是国朝的人,这对我们是相当不利的。”
崔朝远心中一震,忙点头道:“不错,大人此言确实紧要,若是如此,必将对我官兵安全造成巨大威胁,扰乱军心。”
韩在寇点头:“所以这一次我不管那白长青等人究竟是何身份,都必须让道门来负责,无论如何也得让他们给我们交代,逼着他们亲手将那些人交给我们,这才能杜绝后患。我倒是希望那些人真是国朝派来的秘密人手,他们只要对付了那些人,就和大夏国朝越发决裂。”
崔朝远:“若真是国朝派来的人,咱们都能猜到,他们也不可能一无所知,可他们却并未对他们说,这说明他们并不想和大夏国朝决裂,咱们这般逼迫,他们会就范吗?”
韩在寇冷笑一声,摇头道:“他们既然来谈判,就证明他们怕了,既然如今他们惧我兵威,我们便不怕他们不从。”
崔朝远沉默不言,他并不认为道门真的会向大夏国朝的人下手,他很清楚修行中人背靠的是国家,真要彻底翻了脸,修行中人就没有容身之地。
“大人,就算他们肯就范,但如今他们也没查到这些人藏在哪里。”
韩在寇眼里却是杀意暴涨:“找不到,就让他们自己出来。”
“您是想要……”崔朝远眼眸瞬间凝重。
“不是说,杀一个就用十个我勇士偿命吗?还要拿我人头吗?好,他们以为当真能吓到我大旗皇国的勇士吗?我倒是担心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
……
这间宅子不大,可屹立在这里,却是幽静而又安稳。
自始至终,外面的风波仿佛就没有波及到这里。
曾有蛮子兵众以及狗腿子,就在这里来来去去,但很奇怪,始终没有人去查一查这间宅子,仿佛他们都从没怀疑过这间宅子一般。
郑玲珑带着几分紧张,小心的望着凉亭里那个独自静坐的身影,心跳加快。
来到近前,身边青年上前一步:“小爷,郑姑娘来了!”
独自静坐的墨白,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目光望了一眼站在凉亭外怯生生的郑玲珑。
郑玲珑低下头朝着墨白行礼,脸色微红道:“白公子!”
墨白站起身来回礼,轻声道:“郑姑娘,请过来坐吧!”
两人坐下,墨白微微一笑道:“姑娘可饮酒?”
郑玲珑有些局促,捏着衣角,红着脸摇头:“不,不会!”
墨白抬头,对着一旁青年道:“小九,去准备一壶茶来!”
“是!”青年点头,恭敬应是,而退去。
待他走远,墨白一边收敛着桌上的酒具,一边笑道:“其实我以前身体不好,也一直不喝酒的。”
郑玲珑微微瞥了一眼墨白,轻声道:“听陈伯说,公子医术天下无双,想必公子如今一定无恙了!”
“陈老哥过誉了!”墨白摇头一笑,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郑玲珑:“郑姑娘,这些日子,委屈你和令尊了,可还住的安稳?”
“公子千万不能这么说,公子救了我们父女,才以至于受到连累,玲珑心中甚是不安!”郑玲珑忙摇头道。
“姑娘不必如此想,此事非受你们所连累……”墨白摇头,见她又要开口,随即只得笑道:“近些日子,外面不太太平,恐怕姑娘还得与令尊再委屈几日。听说姑娘今日来找我,是因为你大哥之事?”
“是的,公子,家父本来是欲携大哥来寻公子治病,可路上……”提起大哥,郑玲珑便眼中含泪:“这一连过去多日,家父与玲珑心中实在担忧,但知公子事忙……”
……
就在凉亭上方,便是主宅。
宁儿手里端着药盘,走进房间。
目光朝着窗口的茶几望去,却微微一顿,连忙打量屋内。
当看见床边的一块蒲团之上,静坐的白衣人影之后,才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却仍然朝着那窗口望了一眼,心道:“娘娘不是总坐在窗口茶几上的吗,怎么将蒲团移到床边了?”
这么想着,却仍是走进屋内,将药盘放下,又回去关好房门,才走到林素音身边,静静等着。
不一会,果然林素音便睁了眼。
宁儿连忙对正在运功的林素音道:“姑娘,您的药煎好了!”
“好。”林素音点点头,主动站起身来到桌旁端起了药汤。
和之前相比,她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皮肤光泽有力,整个人行走坐卧,也再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只是那只被箭射伤的左肩,却仍然还有着包扎,看起来应该并未完全痊愈。
“姑娘,小爷说了,您明日就无需再服汤药了,只需再修养数日,涂些金疮药,等伤口愈合就好。”宁儿站在一旁道。
林素音放下药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目光又望向药盘中的一个小小丹丸,微微沉默。
“姑娘,您就服了这丹丸吧,真的没有坏处的,我每个月也都会吃几颗的,小爷说了,此丹吃了,能够温养血脉,还能清除丹毒,可以让您加快恢复的。”宁儿再一次劝说道。
林素音当然知道没有坏处,当日她曾被墨白强制服下过一颗,之后来到这里,又曾服下过一颗。
虽然不知此丹何名,但却知其效果,此乃温血活脉之圣品,更兼具温养真气之效,服之炼化,更是能隐隐感觉自己真气运行较往日更为通畅,有浑身轻松之感。
便是在上清山,她也未曾服食过如此药丹,绝非凡品,珍贵非常。
但她却依然如前几日一般,并不动那粒丹丸便起身站起,抬头对着宁儿轻声说了一句:“不用了。”
说罢,站起身来,重新回到那蒲团上坐下,开始运功疗伤。
宁儿目光扫了一眼那粒丹丸,又看看林素音,最终还是只能收起药盘,她也没有办法。
小爷说了,随便她用不用。
正欲端起药盘出门而去,却突然只闻一阵风处理,宁儿转头望去,只见窗子开着:“呀,起风了!”
说罢,就赶紧去关窗。
而静坐在蒲团上的林素音,此刻却抬起头看了一眼那窗子,没有说话。
宁儿关窗,然而一垂眼,却发现凉亭中,一女子正与六爷相对而坐,在谈话。
这本正常,但宁儿却是突然一顿,又回头看向林素音,却间林素音已然闭目修行。
她再回头,看看这茶几,平时,娘娘都是坐在这里,窗外有阳光,坐在这里会舒服许多,而今日却突然移了位置。
宁儿眼神微转,又看看楼下,那位姑娘已经站起身来正向六爷告辞。
宁儿关上窗子,嘴里道:“姑娘,那位小姐她家父亲受了刀伤,就在前几日来寻我们家小爷看病的……”
林素音闭着眼,但那双柳眉却微微动了一下,又自平静。
“她已经走了,您可以坐到窗口去了!”宁儿又道。
林素音睁开了眼看向宁儿。
“她真的走了……”宁儿指着窗外道。
林素音再次闭上眼:“我就坐在这里!”
何记酒楼门口靠窗的位置,这些年来一直摆着一张长案。
长案边上则有一张座椅,上方则是一把大伞遮阳。
住在附近的一些人,望着这些摆设,应该还能记起,五年前的那个秋天,天气还很热,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节,曾有一个弱冠少年,手持着一块嚣张的招牌,便坐在这里开张行医了……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一眨眼已是多年过去,那少年早已不再坐在这里,而这些桌椅却是被保留了下来,任凭时光变迁,它们经久屹立。
陈掌柜手握着一炳鸡毛掸子,拂去桌椅上因为狂风卷来的一些尘埃,这些摆设的故事,他要比其他人记得更清楚一些。
当初,墨白离开了这里,前往对面坐堂。
那时酒楼里小二曾请示过他,是不是要撤了这些摆设,当时他对墨白其实了解的并不深,曾想到墨白虽然去了对面,但也未必就能待的长久。
那朱医师、吴掌柜皆不是省油的灯,墨白到底还年轻,说不准,过不了几日,就又得回来,若是将这些撤了,到时墨白当真在那医馆待不下去了,到时回来了再想摆上,怕是会很尴尬。
所以啊,他便索性将这些都留着,万一墨白真回来了,想要继续在这里行医,也能方便些,不至于太过难堪。
可很让他意外,没想到墨白不但没有回来,还不过几日,便已声名大涨,在明珠杏林闯下了偌大名头。
一时间,坊间多有谈论其传奇。
故事之中,自然也少不了这副他曾坐过的桌椅,很多慕名而来求医者,都时常会在本地人的指引下,很是好奇的过来看一看这少年神医曾经的落脚处。
这一来二去的,陈掌柜倒也觉得有趣,想着也就将这桌椅保留了下来,一则为墨白增添些传奇意味,二则也能成为他们之间忘年交的一段见证。
陈掌柜回忆着这些片段,也不自禁的为当年旧事而感觉有趣,但嘴角笑容才刚刚翘起,却又僵硬。
缓缓抬头,看向对面医馆那紧闭的大门上两张显眼的封条,他眼里的笑意消失殆尽。
将鸡毛掸子扔在案几上,沉默着在椅子上坐下,望着对面许久都未出声。
自从当日事发后,他便再未来过酒楼,直到今日,他才第一次过来。
年关将近,酒楼里的许多事情,也确实需要他亲自来处理一下,不能总不露面。
今日,又到了一年一度对账总结的日子,这对酒楼来说是大事,所以他考虑了一下,事发至今已经一个星期了,酒楼里一直倒还安稳,并未有人来找过麻烦,如今眼看着形势也松懈了一些,想必他应该不会招惹什么麻烦,所以便亲自过来了。
忙了一上午,到了此时午饭时间,也还算风平浪静,他也安心了一些,可当看着对面关门的医馆,他心中却还是沉重的狠,这一次白老弟怕是没有那么轻松啊。
“咦,老陈?”
耳旁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陈掌柜被打断了思绪,回过头来,却只见乃是附近一间绸缎铺的许掌柜的,多日未见得他身影,此刻面色有些惊讶的朝着他走来。
陈掌柜从椅子上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朝着许掌柜拱了拱手:“许掌柜,近来可好?”
“唉,您瞧瞧这世道,能好的了么……”许掌柜走到近前,拱手还礼,嘴里却苦笑道。
两人寒暄了一番,许掌柜便也在这大伞下坐了下来。
“老陈,这些日子都未见你过来,没出什么事吧?”许掌柜回头瞅了一眼对面关门的医馆,又瞅瞅附近,声音压低问道。
“没事,劳您挂念了,这不年纪大了,最近染了些风寒,便在家里修养了几日。”陈掌柜微微摇头笑道。
“原来如此,当日这医馆出事后,我们还真担心你是受了牵连,没出事就好啊。”许掌柜闻言,大松了一口气。
“唉,那日突然得到消息,也是将我吓的够呛,担心惹了祸端,所以索性也便没有再出门。”老陈抬眼望了一眼对面,也是苦笑叹息道。
许掌柜点点头,又低声问道:“老陈,对面突然就惹下了这祸端,你可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陈掌柜摇头,面色凝重道:“不知道啊,这医馆在咱们街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能想到会突然招了这灾祸……”
许掌柜闻言,又看了看周围,声音更是压低:“有传闻说,他们乃是国朝派来的卧底……”
“这怎么可能,何人胡言乱语?”陈掌柜当即脸上大惊失色,话一出,却又连忙压低声音:“老许,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这一个不好,就是要招惹灭门大祸的……”
许掌柜点点头,却仍是道:“这事恐怕还真说不准,听说当日那些遮面人杀的蛮子血流成河,那是一个活口都不留啊,现在都在传,这些人其实乃是国朝秘密派来的高手。当日他们杀人就是为了救下刘掌柜等人,你想想,这刘掌柜等人能简单吗?”
“谣言,这绝对的谣言,老许,这医馆不是开了一年两年了,刘掌柜等人和咱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他们在这医馆里做事的时候,那蛮子可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怎么就成了国朝派来的卧底了?这完全是无中生有啊……”老陈一脸坚定道。
“唉,是不是谣言咱们不知道,总之啊,对面这一回沾上了这惊天大事,怕是难得善了了,我也就是给你提个醒,你可要千万要上心,切记莫要再与对面有什么牵连,否则怕是就不得脱皮……”
许掌柜告辞后,陈掌柜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知道许掌柜是好意,这些年来,谁都知道他与对面交好,若是当真招惹上了通匪的事情,那就事大了。
陈掌柜心底越发沉重,之前他还真不知道,那日的杀伐竟然是已经与白老弟挂上了钩,甚至都满大街的开始传闻了。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医馆,只觉得心凉。
这医馆,怕是再也不可能有重开的机会了。
夏匪不夏匪其实不并知道,也并不关心。
但关键是他很清楚当日那震惊明珠的大事,却的确是白老弟做下来的。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肯定,必然是白老弟的手段。
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对别人来说或许不敢想象,但对白老弟而言,却未必,他虽然不知道墨白的具体底细,但却比别人更清楚一点,白老弟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许多时候,他没有去刨根究底的探查,墨白也并未对他说过具体,但他有一双眼睛,他能看见许多事。
在战前,明珠省形势便复杂,地下社团影响方方面面,就连他这块挂着二爷金字招牌的店面,都有时会受到骚扰,而对面却始终那么平静,从没出过事。
战后更是惊人,他清楚记得战事爆发之前,二爷退走明珠,大片产业来不及处理,白老弟却突然找上门来,让他带话,愿意接手二爷的产业。
当时,他震惊极了,可最终结果却是,白老弟当真接手了二爷的大笔产业。
他的财力与魄力,都让陈掌柜无法想象,也让他越发明白,墨白的实力绝不止这一间小小医馆。
这间何记酒楼并未换招牌,但实际上如今却已不是二爷的产业,而是他陈掌柜自己的酒楼,墨白送给他的,他犹记得当时,自己还是六神无主,白老弟却对他说,可以继续经营,若有事他会帮忙处理。
就这般,陈掌柜依然是这间酒楼的掌柜,并且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得以安然度过,直到刘老三灭门案,没有人告诉陈掌柜传闻中曾有人为刘老三报仇的事情是谁做的。
但陈掌柜却很肯定,那一晚出手的人与白老弟有关系。
桩桩件件,所有的一切,让他在这乱世里得以稍微安心,也让他明白自己这个忘年交,不简单,极不简单。
但,无论如何,他也并没有想到,墨白居然会突然明目张胆的与蛮子干了起来,这实在太过惊悚了,无论墨白暗地里的能力有多大,也不可能和蛮子正面相对,连国朝都不能,白老弟又如何?
刘老三那一次,白老弟虽然也杀了蛮子,但他也不敢没有暴露。
可这一次……
陈掌柜手臂有些微颤,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脸色很白,实际上在听闻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想到这一次不一样了,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或许白老弟有把握,有办法让蛮子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陈掌柜来到酒楼,实际上又如何不是在证明自己的猜想,自己没事,或许那情况就没那么糟糕。
但如今,陈掌柜微微闭眼,呼吸急促,他知道,一切已经是最坏的局面,他需要担心的是,白老弟能不能活得性命?
“嘶……”深吸口气,他强制镇定,转身朝着酒楼走去,他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不能侥幸,这么大的事,为了抓捕白老弟,蛮子绝不会放过一切可能。
这一刻,他明白风头并未过去,而是随时可能遭劫。
不止自己,连自己的家人,都必须马上安排隐匿,不只是怕祸事牵连,更害怕因为自己连累了白老弟。
“快,快,将这条街给我封了……”
“医馆附近店铺里的人全部给我拿下!”
“反抗者……杀!”
然而,他还未走进酒楼,就突然只听一阵喧嚣声由远及近。
连忙抬眼望去,街道上突然混乱起来,陈掌柜心中一颤,便只见一队对蛮子兵正持着火枪在街上横冲直撞着,朝这边快速袭来。
“糟了!”入眼皆是蛮子兵,陈掌柜心中当即便是一沉。
本来欲往酒楼而去的身形也骤然一顿,眼神急速开始在混乱的街道上打量,想要找寻逃离的机会。
“砰!”然而,才刚刚如此想,便只听一声轰鸣巨响传来。
陈掌柜豁然抬头冲枪响处望去,当时呲目欲裂,只见就在不远处一个小贩推着小推车,已经倒在了地上正在哀嚎,而就在他身后一个蛮子兵手中的火枪还在冒烟。
“竟然如此毫无顾忌的就开枪杀人?”陈掌柜额头冒出冷汗。
“噗呲!”还不止!
三个蛮子兵在小贩倒地后,更是快步奔到他面前,火枪上的刺刀毫不犹豫的就在所有人眼中,狠狠刺进了小贩的身体……
“啊……”
“杀人了……”
有惊惧的尖叫声当即响起,场面更加混乱起来,有人害怕的趴在了地上,而有人却受惊过甚,只知亡命狂奔。
“杀!”坐在马上的将领,拔出了手中剑,望着四处奔逃的百姓,冰冷道。
“砰!”
“砰砰……”
……
陈掌柜手脚冰凉的看着一个个亡命奔逃的人影,顷刻间在枪响声中伴着血花飞溅而倒下,他眼睛红了。
这是屠杀!
没有任何顾忌的,对街上的人屠杀。
“掌柜的,快,快进来!”一道惶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二冲了出来,一把拉住陈掌柜的衣襟将他拉近了酒楼。
“快关门!”有人叫道。
其实无需吩咐,立马便有小二慌张的去关门,这是每一次蛮子来后,他们最先的反应,避祸!
然而陈掌柜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发冷,他知道,这一次关门恐怕起不到作用。
“砰!”
事实上,也正如他所想的那般一样,又是一声轰鸣传来,正在关门的小二手中还握着门板,人却缓缓仰面倒下。
“阿辉!”有人惊恐的一声大喝,便要冲过去。
“全都不准动!趴下,谁动,杀!”门外却有蛮子兵已经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
“趴下,全都趴下!”陈掌柜终于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红着眼睛,对着酒楼里一众人挥手大声喝道。
“砰!”然而,他的动作太大了,却让蛮子兵以为他要反抗,抬手就是一枪击中了他的右肩。
“掌柜的……”
有手下人惊叫。
“砰!”
惊叫戛然而止,陈掌柜肩头剧痛,呼吸越来越粗重,中枪了!
“我中枪了!”陈掌柜脚步踉跄几下,嘴角血液溢出,刹那间感觉自己浑身力气被抽离,心脏一阵阵的紧缩。
“趴下,别……别反抗……”眼前发黑,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体,嘴里最后念叨着这句话,轰然倒下,就此失去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