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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白嘴角此时泛起一抹微笑,又喝了一口茶,然后低下头看着茶杯里的水道:“你只要宁儿安好,其他的你都可以忍痛放下,可是你没想到,在你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情况下,宁儿却在昨晚被我派出去了,你唯一的妹妹在你面前差点遇难,你看着她主动赴死……你不得不不愤怒,不得不悲伤,不得不憋屈,与王妃如此深仇,你都决定放下,可最终竟然还是保护不了宁儿,那你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新仇旧恨,多年集聚的心结,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看着宁儿躺在那儿生死不知,你不再管她能不能被我治好,你只想释放你的杀意,无论如何这一次决不再忍了……王妃你不能杀,难道连杀一个梅志峰给妹妹报仇,也要受到压制吗?也不行吗?”

    这段话在耳边响起,

    铁雄神情发楞,但顷刻,他脸上骤然通红。

    很明显这段话之中的意味只有一个,对墨白的怨!

    “六爷,我绝对没有如此想。”铁雄坚定摇头。

    “你知不知道,在密室中,你曾向我出手。”墨白却对上他的眼神,声音很轻。

    “不可能!”铁雄陡然站起身来,连退数步,面色刹那惊慌。

    “向我出手的不是你的本意!”墨白没有再让他坐下,反而神色越发平静了,眼神和他对视:“任何人在那一刻要阻止你,你都会出手,你为了杀梅志峰,走火入魔了!”

    “砰!”铁雄当即单膝跪地,脸色发白,他知道,六爷不可能说谎,此事只能是事实:“铁雄该死!”

    “若你真的该死,你在向我出手之时,你就死了。又哪里有机会,再去考虑杀不杀梅志峰,杀不杀王妃?”墨白摇摇头,声音开始沉了一些。

    铁雄一怔,不解此话何意。

    “刚才我便说过了,你想杀梅志峰,甚至想杀王妃,没有错。”墨白继续道:“我让你见梅志峰,又让王妃去地牢,就是给你机会,让你去杀。”

    “六爷!”铁雄嘴唇翕动,却无声,这时候。他不知该说什么

    “我并不是说笑,先前你动手杀梅志峰我没有拦你,你杀王妃我一样不会拦你,并且我已经做好了你杀了他们的准备,”而墨白却站起了身来,转过身去瞭望远方:“和你一样,从王妃来明珠,我也想了许久,到底该如何处理她。”

    铁雄闻言,低下头,他相信六爷的话,因为他知道六爷并非无情之人,不可能完全不去顾忌他和宁儿的想法。

    墨白的声音继续响起:“不让你杀梅志峰,想必你能明白原因。”

    铁雄低头沉吟片刻,他也不傻,虽然之前冲昏了头脑,但这一刻细细凝思片刻却道:“您抓来梅志峰,是为了逼道门诸人杀千蛮之命来自证清白,将他们彻底推向蛮子的对立面,是为了大局考虑,并非是为了杀敌泄愤。若是杀了梅志峰,一来当道门杀了蛮子复命之时,您没法向道门和天下人交代,二来也会彻底与梅真人成为敌人,真人阁下在道门影响巨大,您杀了梅志峰,梅真人极有可能会将此罪迁怒于国朝,更加不会影响道门来帮助国朝抵抗外敌,反而会针对国朝。这和您的意志不符合,您并非要与天下势力为仇,只是想要逼他们出手抵抗外敌。”

    铁雄还不知道道门已经被墨白正法的事,因为他被关在地牢中,没有墨白的命令,没有人会对他说什么。

    墨白闻言,也并未多说,不可置否道:“那我非但不理宁儿那份仇怨,反而还要救王妃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铁雄便不答了。

    他再如何冲动,只要还有理智,也知道这不是个能回答的问题。

    杀王妃,就是一个大逆不道的话题,从最初到现在,他们两人的交谈之中,铁雄从没有直言一句要杀王妃,始终都在避讳。

    他不说,墨白却自己开口道:“就算不提她是我的王妃,单只说她是林华耀的女儿,我们就杀不得她。”

    墨白转身,看向铁雄,眼眸深邃:“如今国朝值此,旗国在我土地上横冲直撞,国朝虽在抵抗,但却节节败退,形势很不好看,我曾说过许多遍,我们最终会赢的,但如何赢?”

    铁雄咬了咬牙齿,还是开口:“您说过,必须全民抗战,统一抗战!”

    墨白闻言,点点头:“国朝如今四分五裂,各自为战,更互相之间多有猜忌,你坑我,我坑你。不提外部环境,就拿国朝内部来说,我父皇定武帝,指望消磨外系部队,而保留自己的嫡系部队,有好装备便给嫡系,让外系地方成军,吃苦恶战,就这么打,怎么可能是旗国的对手?”

    铁雄自然不会当着墨白的面评价定武帝的事迹,只能低头沉默无声。

    “可我父皇为何如此,因为外面林华耀与众军阀虎视眈眈,他害怕自己实力受损,将来镇不住林华耀,所以他明知这么打,打不赢,也还是只能这么打下去。结果就是恶性循环,军阀们谁是傻子,你让我去打,可以,但他们真打吗?无不是拉着部队跑一圈,就报上去打不赢,战损多少……你追究他责任,他有理由,你得给钱,给装备,给军饷,他才能打硬仗……”

    事实上,如今便是如此,旗国军械是精良许多,士兵素质也的确是强悍,但在我本土作战,他们在天时地利人和上面却不占忧,我国朝随时响应便已百万级的兵马,真正要一心的打,岂会是如今的局势。

    “天下势力,军阀虽多,但真正能挑旗的也只有国朝正统,与林氏叛党,如今外敌之下,林氏已成气候,天下军阀虽然明着受国朝调动,但实际上却暗中养着林氏叛党,林氏不除,国朝就必须倚重军阀势力,甚至害怕他们被林氏叛党拉拢,只能对他们优待,甚至示好。”

    “所以,说白了,如今国朝之乱,就乱在林氏,甚至道门之所以能够如此主动,说到底也还是林氏暗中在支持,要真正统一抗击外敌,不将林氏摆平,就绝没有可能!”

    “如今无论是国朝,还是林华耀心里都应该明白,再这般下去,便是灭国,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唯有联合,但谁肯让步?国朝正统,必然要林华耀交出军权来让国朝指挥,这是谈判的基本条件,但林华耀是傻子?定武帝对付外系部队的手段早已经彰显的清楚,若交出了军权让国朝来统御,恐怕会被吃的渣都不剩,他肯定不会同意。总之一句话,没有一个能够互相信任的契机出现,他们就算再想联合,都做不到。”

    “铁雄,你说要让他们能够尽早联合的契机在哪?”墨白轻言淡语之间,描绘天下大势。

    铁雄当然听明白了,事实上,墨白之前虽未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但跟着墨白多年,他也能看出许多了。

    尤其是当墨白在阿九和宁儿的请求下,当真救了林素音之后,他便想的更清楚了。

    “明王与明王妃这对夫妻,曾轰动了天下,两个皆是名人,而且我们之间的恩怨纠缠,就连民间都多有各种版本的传言,若明王妃被明王抓住给杀了,这对当今形势的影响,你可想而知。”墨白声音很严肃:“林素音的命很重要,如今想杀她的恐怕数不剩数,最想她死的应该是蛮子,但他们不能直接杀她,怕一起国朝和林氏同仇敌忾而联合,他们闯我医馆拿林素音?为的便是在她身上做些文章,从而破坏统一。”

    “很多人都想要她的命,但我明王府却是绝对不能成为杀她的人。”说到这里,墨白抬眼目视铁雄:“但是,若你刚才真要杀了她,我也不会拦,由得你去。”



    地牢。

    林素音盘膝坐在梅志峰身后,运功为他推拿气血。

    她虽非习练木之生气的但是,不能做到气之所度,妙手回春。

    但她所习功法却属水,水润万物,且真气柔和,也可在紧急情况下,为梅志峰延缓伤势。

    不过,毕竟不是丹师,而且修为还未达师者境,又有旧伤未愈,即便她倾力施为,收效却甚微。

    到得梅志峰气息稍稳之时,她额头已密布细汗,面色苍白若金纸,显然已消耗巨大。

    身躯微晃,收功欲扶昏迷的梅志峰,将他安置放平。

    但才稍有动作,便是一阵头晕目眩,那老道一直就守在旁边,眼见她身躯摇晃,不由眼中闪过一抹无奈。

    肯定是不敢触碰林素音身子的,却是上前一步,帮她扶住梅志峰,开口道:“娘娘,您真力消耗过甚,还需尽早调息恢复,以免伤及自身!”

    “谢过前辈!”林素音深呼吸几下,勉强起身站稳,稍稍调息片刻,待缓过来一口气,目光重新看向面无人色的梅志峰,沉吟道:“前辈,我师兄此刻情况不妙,还请您帮忙照看一会。”

    照看一会儿?

    老道眸光瞥她一眼,这莫非是打算去让明王来救梅志峰?

    老道心中很是有些无语,殿下、王妃、梅志峰他们三人之间的那些故事,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如今王妃拼了命的要救梅志峰,很明显,这对明王府来说,局面很尴尬。

    这不是在明目张胆的打明王的脸吗?

    当然,这想法,老道肯定是不敢表露出来的,不管明王与王妃之间究竟是怎样纠葛,也不是他能够干涉的。

    想了想,林素音的要求,他也不说应或不应,只是躬身含糊道:“娘娘言重了,老道本来便奉殿下之命看守梅志峰,自当小心谨慎!”

    林素音闻言,点了点头,对老道执道家礼,未在多说,转身便朝外走去。

    来到地牢门口,却见先前引路而来的青年早已不在,她左右打量一下,并不见人迹。

    微微沉吟,便抬起脚步,独自走出地牢。

    “娘娘!”来到地牢门口,才见两名青年仍然守在门口,见她身影,躬身行礼。

    站在地牢门口,她望着这间宅院,一双明眸之中,各种情绪交织。

    “你们殿下在哪,请你带我过去见他。”林素音面色显苍白,气息有些不足,对两名青年开口。

    两人闻言,并未起身抬头,有其中一人开口回复道:“娘娘,殿下正在前面凉亭与铁统领叙话,未得殿下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凉亭?

    林素音转头,看向阁楼对面,她记得,曾在窗口见到墨白与郑玲珑在那里相对而坐。

    没有再强求那青年人,她径直抬步,走出地牢。

    抬头望向凉亭方位,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老道刚才说的一个个令她再难以镇定的消息。

    震惊!

    惶恐!

    难以接受……

    眼眸中情绪交织,呼吸急促,她深吸一口气,抬起脚步向着凉亭疾行。

    一路上再无人阻拦,甚至连跟随之人都没有。

    很明显,在这府中,她获得了自由。

    但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心情去关注这些,她只想马上找到墨白。

    问他为何要对一同来到明珠的道门子弟下如此杀手?

    是为了报仇吗?

    当年仇怨起于她身上,要报仇找她便是,为何要如此牵连无辜,大开杀戒?

    ……

    凉亭之中。

    墨白与铁雄之间的谈话仍然在继续。

    他们之间的气氛,随着墨白的话,也越发紧张起来。

    “你要动手我不拦你,不过你杀了他们之后,我会兑现在密室中说过的话,让你离开明王府。”墨白目视着铁雄,眼眸平静。

    “六爷,铁雄知错,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冲昏了头脑,罔顾大局忤逆犯上,险些铸成大错!”铁雄闻言,当即紧张道:“铁雄自知罪无可赦,不敢求饶,但只请六爷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将我驱逐出府!”

    墨白摇头,又看着铁雄道:“我已经说过不止一遍,就算你真的杀了他们也无罪。我希望你明白,这一次我对你失望,甚至想让你离开明王府,并非是因为你要报仇,不遵我命也要杀人,甚至你就算真的杀了他们,我也扛得住后果。”

    铁雄嘴唇翕动,不知该如何回应:“铁雄愚钝!”

    他不是不信,而是真没听懂。

    墨白眸光微微低垂了一下,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就拿梅志峰来说吧,他们道门一众人等,其实在今天早晨你被关押于地牢密室的时候,包括昨晚曾出手的三名宗师在内,就已经被我们杀了个干净。”

    “什么,您已经杀了他们……”铁雄一愣,随即吃惊,豁然抬头看向墨白。

    墨白目光没有丝毫波动,点点头:“没错,昨晚千蛮之命,他们没有照办。此刻,他们的首级已经送去了京城,将会呈在金銮宝殿上,供所有人观看。所以我明王府和上清山等道门之间,其实已经撕破了脸皮,就算再多杀一个梅志峰,也没什么大碍了。”

    铁雄心中波动剧烈,他实在没料到,殿下居然已经杀了他们。

    “杀了梅志峰,实际上并不会对我明王府中造成什么难以接受的后果,但即便如此,你若是杀了他,我依然会让你从此离开明王府。”墨白沉声道。

    “嗯?”铁雄眸光抬起望向墨白,却见墨白眼神坚定,神色没有丝毫放松之意。

    他垂头思索,半晌不言,最终才道:“铁雄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他话音一落,墨白声音便响起。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明王府有明王府的规矩,您没有开口,我不能擅自行事,无论是否造成后果,都乃忤逆犯上!”铁雄低沉道。

    墨白静静看着他,眸光波动了一下,嘴唇微动,又忍住,但见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还是摇摇头道:“铁雄,你心里是清楚杀了梅志峰会对明王府不利的,但你却下定了决心,不杀他不罢休,这是你从没将明王府放在心中,还是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念与行为?”

    铁雄闻言微征。

    这问题问的突然,也让他骤然茫然。

    没将明王府放在心里,这绝不可能,他是最早跟随明王的人,这府中早已成为他的家,怎么可能不在乎明王府。

    然而,控制不住心念与行为,虽然有过一段走火入魔,但他却始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失去过理智,沉默半晌,他开口沉声道。“六爷,我是见宁儿受伤,一时悲愤交加,以至于迷失了心智。

    墨白并不否认,但却轻声道:“你很清楚,我已经投身于这乱世中,今后我身边不会那么安宁了,甚至连你我都随时可能会死,不管是宁儿还是你那些师兄弟,我们再也没有办法保证任何一个人绝对安全。”

    铁雄面色一点点的变化,他听懂了墨白的意思。

    “今后明王府的路不好走,若才如此,你就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住,今日,你若杀了梅志峰和林素音,我尚能扛下后果,若有一日我扛不住的时候,那就是整个明王府,甚至危及更多人。”

    铁雄一直跪着,此刻墨白望着他沉声道:“如果你这次真的最终也不能控制住自己,只想就着杀性,什么也不顾的释放杀意,那么,咱们还是趁早分道扬镳,尚可恩义两全。”

    “六爷,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铁雄脸色彻底白了。

    “你起来吧,不仅仅是你能否继续在明王府效力,你心魔太重,同样关系到你的道法成就,你与宁儿同样天资极佳,但在心性上,你却差她甚远。这一关你自己过,过了,你立地证道,入宗师境。过不了,离开明王府,我还是会助你入师者境,能让你在这乱世中能够有些保命之本吧!”

    “心魔?”铁雄喃喃。

    “一、当年长刀会一战,我明明令你见机而撤退,你却最终死战不退,差点全军覆没,为何?”

    “二、自当年家门遇难,你根基被废,眼见师兄弟惨死于杀戮之中,却始终无能为力,重复根基后,若你身边师兄弟都在武道上成就了宗师,就独留你一人始终证不得道,再次成为一群人中最弱小的一个,甚至宁儿都超越了你,你依然保护不了任何一个人,你会如何面对?”

    “三、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手下已经有了宗师境效力,我还可以明确告诉你,的确有,而且并不止一位。你跟在我身边多年,一应大小事宜,我很少瞒你,而这件事,你却从头到尾根本不知情。你怎么看待这件事,认为我为什么要瞒着你,你今后又将如何自处?”

    三个问题,让铁雄身体不由自主的发僵。

    没有一个不敏感,他心跳如雷。

    “我……”铁雄牙关微颤,开口。

    墨白伸手,摇头:“想清楚了不用告诉我,告诉自己就可以了,能证本心,便可以入道宗师。证不了本心,宗师路难。”



    “娘娘,殿下……”

    不远处传来手下人的声音,墨白抬眸瞥向正被人阻拦的林素音,眼中很平静。

    她一路行来,墨白自然早有察觉。

    他身边铁雄,同样听到了动静,也下意识的偏头看去。

    又见这白衣身影,他眼中却不见了杀意,眼中仍然是一阵阵的光芒散聚。

    似乎墨白的三个问题已经彻底占据他全部心神,连又见这仇恨多年的林素音,也无法让他醒过神来。

    墨白回眸又朝铁雄看去,见他恍惚,心中更是明白,铁雄这一关恐怕难过。

    他问的三个问题不是随口说说,不让铁雄杀梅志峰,当然也并非单纯只是为了大局。

    很明显,若只是要在铁雄与梅志峰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毫无疑问,墨白绝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梅志峰将曾数度为保自己性命而不顾生死的铁雄给赶出明王府。

    铁雄有问题!

    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心境,他要杀梅志峰甚至林素音,是因为宁儿,是因为仇恨,但却绝不仅仅是因为仇恨。

    他身负家仇,却武道根基被废,无能为力!

    之后辗转逃离,一路杀伐中,他作为义气好汉,却见师兄弟为他赴死又无能为力。

    与宁儿相依为命,却始终都没有过真正靠自己的能力保护住宁儿,反而最终眼见年幼的她差点被人抢走,却因害怕连累一众生死相随的师兄弟,只能眼睁睁的含恨望着!

    自他被废武道根基开始,他的心境就出了问题,在一次次的无能为力中,他眼见的是身边人一次次的生生死死,可想而知他内心的折磨有多么可怕。

    他说自己什么都不计较了,只要宁儿好,师兄弟们不用再未了他们遇难,能够好好活下去,他就是为奴为仆也认了。

    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

    如果真的心志已经彻底淡了,那当年在北河墨白昏迷苏醒之际,他又为何仍然不忘要学八极拳?

    那时他们还在四面楚歌的危险之中……

    很明显,即便这黑暗世道已经将他压的难以踹息,让他不得不低头。

    可他却并不服,只要能给他一点点希望,他都还会站起来拼命挣扎。

    只是虽然不服,虽然还在挣扎,可他却还是输了。

    输给了他的内心。

    他心中有让他慑慑发抖的大恐怖和强烈的自卑感!

    他要学八级,可他当年根基已废,没有内家道行,他学得八极拳的架子,其实也不可能有多大成就。

    但对他来说却是够了,因为他就没想过能赢,他只是希望能够有拼命的资格,他相信学了八极拳,即便报不了仇,也能让他杀几个仇人。

    这便很好了,能在此生还有机会亲自报仇,为了家族而浴血,对他来说,真的已经很好了。

    不得不说,于道理上讲,铁雄很懦弱,但这份懦弱,却可悲到令人不忍,想要落泪。

    他的刚强与硬气绝对不输当世任何血性男子,然而那一次次无能为力,靠着身边一个个师兄弟的血而苟且偷生的经历,却足以将任何一个男人给打趴下,再也翻不起身来。

    现实已经让他不能再去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强大”起来。

    强大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于奢侈了,虽然他仍然时时刻刻都在为了强大而努力。

    可在他内心深处,却仿佛被定了格一般,他还年轻,却没有了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朝气。

    所有的一切努力,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在强大的敌人面前,能够多一分挣扎的力道就好。

    没错,挣扎!

    这便是铁雄,一个虽然不怕流血,不怕死亡,却偏偏没有了自信的男人。

    其实自从当年,长刀会那一战,墨白便发现了铁雄的心境很有问题。

    当年那一战,实际上原本按照计划,是为了逼得齐家对付朱医师。

    而要想齐家对付朱医师,那么就要将朱医师逼得狗急跳墙,朝他这能为齐老大治病的大夫下手。

    当年,墨白先是将治疗齐老大的方法告诉了朱医师,给了他杀了自己也能去替齐老大治病的信心。

    又在大战当日与朱医师翻脸,表露出要借助齐家抢他身家的意思,让朱医师开始起心对付自己。

    但墨白怕这点压力还不够,担心朱医师最终因为忌惮齐家而决心难下,所以才让铁雄当晚杀人闹事。

    尽力去杀,不怕事大,铁雄等人与长刀会的恩怨缘起朱医师,只要这事一闹大了,巡防司插手,那朱医师必然牵涉进去。

    墨白又替楚老爷治病,朱医师当然不能指望巡防司还会帮自己,而且这事闹大了,长刀会也负不起责,这件事最终要负责的必然还是朱医师。

    朱医师能走的路只有一步,便是重新成为齐老大的大夫,那么便谁也动不得他了。

    否则,不但巡防司,齐家、甚至青年社都会成为要找他麻烦的势力,这么沉重的压力,朱医师根本就不会再有选择。

    只能杀了墨白,杀了墨白,便只有他能治齐老大的病。

    所以,当日墨白下令给铁雄,但是当时他便已经防着楚家那边因为楚小姐的事情,而给他颜色看,故意不配合。

    但墨白却相信,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袖手旁观,毕竟当时的情况,楚老爷正需要立威对象,长刀会送到他手上去,他不可能不笑纳。

    故而,墨白曾对铁雄说过,只要尽力去杀,事情闹大就好,若最终巡防司没有出现,情势不妙的话,他们则见机撤退便可。

    就算没有巡防司,光是齐家与青年社,朱医师便扛不住压力,定会下手了。

    可却怎料想,最终铁雄却死战不退……

    这么多年来,墨白虽然没有问过这件事,铁雄当时到底怎么想的,他没办法彻底看穿。

    或许,他害怕墨白最终付不了朱医师,他害怕自己的事闹的还不够大,所以他一路杀,要杀到即便巡防司不来,也能给朱医师难以承受的压力的地步。

    所以他在坚持,可当坚持到了最后,发现师兄弟们再如以往一般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许真的不想撤了,数年来,他曾多少次心中热血狂涌,只愿与大家一起共同血染,一路赴黄泉……

    对他来说,墨白算是唯一一个可以有能力,又愿意保护宁儿安宁的人,这一战打完了,墨白能摆脱困境,宁儿也就无忧了,至少比跟着他颠沛流离要强,他能安心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当时的情势下,他师兄弟数人将墨白的药草给弄没了,不但对墨白无法交代,更是令他师兄弟数人陷入长刀会的麻烦之中,不得解脱,铁雄心中早有自责,更有着对这世道难以想象的怨气,对当时的他来说,几乎处处受困,没有一处光明,憋屈到了极致。

    杀伐是武人发泄的最好途径,不止是他,他的那些师兄弟们,也彻底杀到狂巅,难得放手,最终以致于到了那个地步。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一点不变。

    铁雄真的扛不起了,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有光明的未来,他早有准备一死,战死!

    ……

    当年墨白最终选择了沉默,直到今天,他也从没对陆寻义等人说过半句自己当年的命令,他依然背负着当年他们师兄弟数人死的死,残的残的责任。

    他知道这是铁雄的经历所致,并非铁雄这个人真的懦弱了,心念需要时间和环境来培养。

    为了培养他,墨白甚至很注意,连助陆寻义成就师者的事情都瞒着铁雄。

    就是怕他会重新又浮现出自己始终是最弱的一个这种概念。

    事实上,铁雄和宁儿的武道天资都极佳,远超他那些师兄弟们,墨白对他的培养,也绝不仅仅只是向当世道门一样,都以追求师者,甚至尽快成就师者为念。

    墨白对铁雄抱有很大期望,当世有五大真人,墨白愿意有朝一日,铁雄能有这份机缘。

    所以从一开始,对他的修道之路,便极为上心,每一步都让他走的扎实。

    然而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铁雄今日的表现,却是让他心凉。

    多年培养,他仍然做不到自信。

    昨夜他救不了宁儿,多年来心中的大恐怖与自卑感再次浮现,顿时心魔丛生,再也无法冷静。

    杀梅志峰报仇没问题,若他心中清明,可以杀。

    可他这种状态,却是绝对不行,不让杀,便走火入魔。

    这种道心,哪里还有真人之路?

    宗师之路都得断绝。

    不说经历与否。

    但看面对问题的态度,墨白便与他有着太多不同,能够修持己身,本心不动,任何情况,任何事情不论多么令人无法接受,最终也都可以去面对。

    别提道行修行,单说为人,这也是必要的。

    只有坚信自己只要前行,必然会强大起来,才能从容面对一切。

    梅志峰如何?

    上清山又如何?

    甚至国朝至尊又如何,若有仇,我终有报日!

    宁儿遇险,我救不得,便努力强大起来。

    今日我能力还不足,但我明日定可以护她安平!

    ………………………………

    …………

    墨白眸光中有哀叹,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心底摇头,有些事不是讲道理,必须要铁雄自己度过了这心劫才算真的过了。

    最后,墨白还是轻声开口了:“民间常有话本传说,有许多道家大能在成道之前,都曾行走于世事人间,留下了段段传奇。有道人身处太平,便漫步红尘、望山、望水、望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有道人身处乱世、便仗剑安民,见生、见死、见胜之欣喜,见败之哀鸣!”

    “有道人执教鞭教化弟子、有人执金针度尽疾患、有人为工匠精于技艺、有人为苦力尝遍汗水……”

    “这些神话故事很多时候都有一个共通点,便是这些道人放下了原本苦修的道法,却在多年后突有一日,只见天空龙飞凤舞、仙乐奏鸣、有七彩云光从天而降铸成万丈金桥,伴随着仙鹤飞舞,道人纵身一跃,便踏金桥,从此入仙班,得万世逍遥!”

    有声音在耳边轻语,铁雄微征,回头正好只见墨白那双深邃眸子看着他:“这些故事或许当不得真,但若是真有其事,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这些道人是在历劫,只要是人,便心有千千结,无论有情道,无情道,皆有不自在,都得寻找本心,我也在找。”

    铁雄眸光渐渐凝聚,他明白了六爷的意思,躬身抱拳沉声道:“是,铁雄明白。”

    “你剑走偏锋,走火入魔被我强行截断血脉,服下这枚丹丸,最近不要再练功,已经吩咐人为你煎药,闭关静思!”墨白递来一粒丹丸道。

    “是!”铁雄接过,眸光仍然沉重,却道:“谢六爷!”

    “去吧,让王妃过来!”墨白转身负手。

    铁雄眼中神光一动,再次偏头看向那正望着这边的白衣身影,这一刻他才醒悟到王妃来了,眸光仍有波动。

    缓缓吐出一口气,最终躬身而退:“是!”

    今日这一番长谈,令他心神震动,尤其是最后的三个问题!

    林素音看着先前对自己杀意盎然的铁雄朝着自己走来,眸光低垂,并未出声。

    “娘娘,殿下请您过去!”还隔两米远,铁雄便已躬身低头道。

    先前拦着的侍卫立刻让开身形,朝林素音躬身礼让。

    林素音并未出言,望着墨白的背影,沉默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待她离开,铁雄起身望她背影一眼,深吸口气,转身而去,步履沉重。

    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却并不好受。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墨白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看过你梅师兄,可心安了”

    林素音脚步一顿,望着他的背影,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而又虚弱。

    墨白拿着茶杯的手一顿,蓦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在她脸上微定,神色冷然些许。

    再回头,将茶饮尽:“替他疗伤倒是挺拼命的!”

    “墨白!”林素音第一次叫出了墨白的名字。



    夕阳西斜,已是黄昏。

    从昨日下午到现在,已整整一日夜有余,发生了许多事,这间小院中很多人在这一日夜间都未曾进过餐,也包括墨白与林素音。

    既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

    此刻,石桌上便摆放着几碟小菜,一壶热酒,两双筷子。

    这是刚刚被人送过来的!

    凉风袭来,逐渐酒冷了,菜凉了,凉亭中的两个人虽然相对而坐,但却仍然未曾动过筷子。

    气氛似乎并不算太好。

    墨白的目光已经停留在林素音脸上许久都未曾挪开,让林素音原本与他对视的明眸终于还是受不住而移开了。

    这还是墨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打量这个被称为明王妃的女人,良久,他垂下了眸子,面上彻底平静无波,伸手从桌上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林素音又抬起了眼睛看向他,与他一样,林素音对面前坐着的这个男人,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打量。

    只是此时此景,她却并没有心思去想其他,望着不言不语独自吃饭的墨白,她又一次开口道:“梅志峰的情况很危险,再不救他,他随时都可能毙命。”

    墨白闻言,面色依然淡漠,头也未抬,只轻言淡语道:“就这几样小菜,无论你合不合胃口,现在不吃,就只能等到明天早上。我这里比不得你林家,更比不得上清山,没有那么多下人随侍随时伺候。”

    林素音的确已经一天未曾吃饭,但此刻的她心绪起伏,哪里还有食欲,见他如此淡漠,她眼中神一紧,强忍的情绪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墨白……”

    “砰!”墨白手中的筷子拍在了石桌上,抬眼眸光豁然凝聚,盯着林素音。

    林素音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但也只是少顷,墨白眸中散发的强大压力又缓缓散开,伸手拿起酒壶,一边倒酒,一边盯着酒杯,轻声道:“墨白?墨白是谁?”

    林素音眸光一顿,但紧接着便是心跳加速,苍白面孔闪过一抹红润,墨白是谁?

    墨白放下酒壶,再抬头,眸光里并不隐藏讽刺:“你记得我是墨白,那你可还记得你自己是谁?”

    林素音放在桌子下的拳头紧握,最终又松开,眸光中有水润,深吸口气,尽量平静道:“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墨白提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放下嘴角裂开一抹笑容,随即道:“我不明白,你究竟是如何做到这般理直气壮?”

    “流言蜚语,我堵不住别人的嘴,我也不想解释,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与梅志峰之间绝对干干净净。”林素音闭眸,再睁开,望向墨白眼神并不退缩。

    墨白嘴角的笑容收敛,眸光又冷了一下,站起身来转身道:“算了,再说下去,恐怕被羞辱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明珠这段时间很不太平,你就留在府中不要出门,宁儿受伤了,府中暂时没有女眷能陪你,我最近很忙,如果你有事可以让府中人去办。”

    说完,墨白抬起脚步欲离开。

    “等等!”林素音急忙站起身来,可气息太虚,身形一晃,连忙双手撑着桌面,呼吸急促。

    墨白没有转身,但也没走,只听他声音中带着冷意开口道:“林素音,不管梅志峰和你之间是否清清楚楚,但你别忘了,在天下人心中你们并不清楚,曾经也就罢了,屈辱我忍着。但你最好记住此刻,你所立的地方是明王府,你是明王妃。我要杀他,你居然豁出命去救他,你救不了,居然还跑来求我去救他?你什么意思?是在用你的不要脸,来当着所有明王府中人的面来证实那段流言来羞辱我吗?”

    “你听清楚了,这一次是我让你去见他的,我不多说。但你最好不要再继续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保证,最后被羞辱的绝不止我一个!”

    林素音稳住了呼吸,听着这段话,她脸色彻底涨红:“你……我……”

    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合适,可她根本没有其他选择,梅志峰命在旦夕,她不能不管。

    这么多年她在上清山,受到倾力培养,恩惠极重,她不能坐看不理。

    “够了,梅志峰是死是活,我说了算,别说是你,任何人都别想干预我的决定,我要他三更死,阎王也不敢五更来。”墨白抬手,声音越发冷漠。

    “我知道你敢杀,我道门一众人此番不就被你杀绝了吗?”林素音望着他的背影,终于还是开口了,她看出来了,墨白可能真的不会救梅志峰:“墨白,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究竟想做什么?一切恩恩怨怨都始于你我,你若要报仇,找我便是,为何要牵连无辜?道门一众人等,三位宗师,数位精英子弟,此番不顾危险深入敌方腹地,是为了天下太平而来,最终却惨死在了你的手上,你是明王,却将他们屠杀殆尽……”

    墨白缓缓转身,看着眼眶已彻底通红的她,眉心早已皱紧,脸色难看。

    林素音的悲愤与伤心彻底爆发,但其中却没有恐惧,到了如今,她很清楚已经没有了善了的可能,声音微喘,带着激动:“墨白,当年婚事,是我不从,也是出于我的请求,上清山来人闹婚,非上清山与你有仇。”

    “我与梅志峰同门师兄妹,是有流言蜚语,但我与梅师兄之间绝对没有半点逾越,他也是受我连累,才背上了这些蜚语。”

    墨白依然不语,眼神却越发冷漠。

    林素音看着他那冰冷神情,身躯颤抖,闭眸,有泪珠滑过脸庞。

    “我知道你不信我,你……”这是她自来到明王府第一次落泪,也是墨白第一次见她落泪,只见她身躯颤抖幅度加大,咬着嘴唇,面色越发苍白,口中突然颤抖道:“你可以派人……”

    她声音难以成句,仿佛背负着无尽屈辱,低着头闭着眼,泪流满面,最终还是吐出了两个字:“查验!”

    查验!

    可以派人查验。

    墨白眼中一晃,怎会听不懂,林素音是愿意查验贞洁!

    然而,听得这句,原本一直还沉默的墨白,却陡然乙炔飘荡,发丝飞扬,眸中仿佛绽放出雷光电闪。

    他心中起真怒。

    墨白前世未曾婚配,至死遗憾,今生未睁眼之际便已有了原配,再如何,****的他对林素音,心中肯定无法完全淡漠。

    所以每当想到林素音身上的流言,他身为男人,心中也会有郁闷。

    但到底是经历新时代的人,有时候他又能想通,毕竟和林素音之间,虽有名分,但并无真情,所以想起时,稍有郁闷,不过他心中其实明了,明王一日不死,国朝一日不倒,上清山就绝不会让梅志峰真正染指了林素音清白。

    只是想起来,会心中不舒服,但要说如何雷霆大怒,那也不至于。更多时候却并不为之纠结,他隐身明珠,还有太多事情要忙。

    然而,不管如何,她终究还是墨白的王妃,此时此刻,她就站在墨白面前,愿意为救梅志峰,而甘愿受此大辱,墨白心中一瞬间便起了真怒。

    有时候道理好讲,人心却难测。

    良久,林素音听不到动静,慢慢睁眼,泪眼迷蒙间,她只见墨白就静静站在原地,浑身气劲依然平稳,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到底刚才的话太过屈辱,林素音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去,然,又只是一瞬,她又抬起头来和墨白对视:“墨白,你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要再枉杀无辜,我不求你救梅志峰,只求你将他放了,我们之间的恩怨,我自己来承担。”

    墨白脸上恢复了平静,一双眸子彻底淡漠,眉头也松开了。

    他移开了眸光,不再看这张如画面容,转身。

    林素音看着墨白转身的背影,她身躯微晃,双拳紧握,再次闭眸。

    墨白却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慢慢负手而立,仰望远方苍穹,声音再不复曾经对待林素音时,不经意间便会带情绪的语气,此刻他很平静,道:“林素音,你认为,我杀了道门中人,又要杀梅志峰,都是因为你吗?”

    林素音睁眼,眸中又凝神,听得墨白回应,她强振精神。

    然而,却只听墨白声音继续道:“你几乎可算是在各种阴谋,阳谋之中长大的,你家里一门显贵,尤其是你父亲林华耀,他城府深沉,为人老辣,纵横朝堂百官之间,多年权势不倒。后来又判出国朝,一朝称雄,至今不弱声势。若不论德行,光凭他的能力,也可称的上当代盖世之枭雄,其心机谋略之深,令人望而心惊。”

    “你又入上清山,虽说乃世外道门,但这些年国朝不稳,上清山执道门牛耳,这些年同样不是净地,其自恃能为,在这乱世中,也是机关算尽,只为左右逢源。”

    林素音眸子微顿,看着墨白背影呼吸微窒,不知墨白突然说起父亲与上清山是何意?

    又下意识的感觉到墨白提起这些,恐怕接下来的话,不会太过容易接受。

    果然,紧接着,墨白的声音便继续响了起来,似乎带着某种感叹:“我实在没想到,出身在林家,又从小在京城权贵之间长大,后来更陷入多番大事中间,再居于上清山冷静数年的你,居然会有如此天真,我不知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又或者视我为傻子。”

    “你想说什么?”林素音伸手擦拭泪痕。

    “不懂?”墨白望着远处,眸光平静,声音也越发缥缈:“算了,不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有些话,本来我并没准备说,因为你也不会想听。但到底夫妻一场,就算见你去死,也总得让你死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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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素音柳眉一跳,但刹那又平稳。

    死!

    确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擦拭了眼角泪,眸光清明:“好,你说!”

    墨白依然未曾转身:“首先便从你的凤凰之命说起。”

    “嗯?”林素音一愣,突然听到这个,凤凰之命?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旧事了,她不解。

    “当年国朝已有乱迹,定武皇帝有心革除旧弊,施新政中兴大夏,你父亲林华耀便是旧势力的领军人物之一,也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凤凰之命就传了出来……”

    墨白从当年事态讲起,林素音那时虽身居闺阁,但到底是京城权贵子弟,又乃名人,对形势还是了解的。

    但说实话,她知道一些权贵家女儿的最终结局,但还从没有人如此鲜明的对她讲述过这些,太过直接。

    “因你容貌确实不错,又身为一品大臣之女,众成年皇子一时间争锋,指望能取得你于帐下,以召示自己天命所归!”说到这个,墨白眼前似突然闪过了当年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殿下,那时太子曾三番五次针对他,说起来也正是因为林素音最终许配给了他墨白的原因。

    挥去杂念,墨白继续道:“当时有人猜测,你父亲此举,当是为了向国朝表忠心,向定武帝证明靠近立场的意思,所以想将你嫁入皇家,那自然和皇家关系更近一步,也就不愁定武帝会拿他开刀。”

    林素音沉默听着,这之间的许多事,她都是明白的。

    还好,她还算冷静,还是那句话,即便如此鲜明的证明着她是在被利用,但权贵子女,婚姻大事,又有谁能例外。

    墨白也不在意她的想法,继续道:“只是你父亲当时恐怕也并未想到,你会再此期间被上清山看中了,并且更幸运的是,甚至梅真人的亲孙见你倾城容貌之后,可谓一见倾心……毫无疑问,在当前国朝乱象的情况下,若能将你卖给上清山,虽然不比皇家荣耀,但真人孙媳的地位,却无疑比嫁入皇家还要稳妥。”

    林素音心中一抽,虽然已经是事实,但就被墨白如此说来,她犹如货物一样转卖……

    “很可悲,就在这当口,定武帝却插手了,你的凤凰之命,令国朝皇子为之蜂拥,定武帝心有不喜,故欲敲打,将你许配给了我。这种情况下,你父亲怎能愿意……”

    说到这里,林素音心中一紧,但墨白却轻言淡语的直接道:“他不敢反抗国朝,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事发生,故而自然是要通知上清山来想办法的,可皇帝已经下旨,上清山也不敢插手,你爹老辣,从中挑拨,送去上清山的消息却是国朝明知真人亲孙欲娶你,却仍然横刀。真人自然是有尊严的,如此一来,上清山也不得不出面,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正义,真的为了你,便不惧强权与国朝作对,甚至杀我造反,为你主持公道。你爹都不会为了你造反,冒灭门之险,上清山难道比你爹对你还亲?”

    “他们在当时做出的反应,其实并非派人来杀我,只是派人来与国朝交涉,但却出了意外,上清山中有一个人,梅志峰,他却暴怒了,认为我一个区区六皇子居然也敢与他真人嫡孙争锋,在他看来我是找死之举,故而在大婚夜,他派人来当场击杀于我……”

    听到这里,林素音倒是满脸诧异,这些事她当然不知道真相,没有人会将这些东西告诉她。

    她张嘴想要反驳,质疑,但见墨白说的如此平静,又想到梅志峰已经落在了墨白手中,墨白说的必然已经得到了证实。

    “梅志峰的插手,将事情推向了末路,也让你和我从此成为了一系列阴谋的焦点所在。”墨白面无表情继续道:“我重伤垂死的路上,你父亲派了一位道师外加多名杀手,于此途中暗杀于我,原因很简单,只有我死了,你才能以寡妇之身,再嫁梅志峰,我不死,上清山便不敢娶你过们。”

    “什么?”林素音骤然一惊。

    墨白却还是那么平静:“暗杀我的那一战你应当听过,自那一战后,我不得不消失,因为只要我还活着,你父亲和上清山就不会停止暗杀我。”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林素音摇头,涉及到他父亲,她不能不紧张,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墨白,很可怕。

    墨白根本没理她,只继续道:“我消失了,你去了上清山,你父亲也借我之名,杀了我胞兄太子殿下,就此和造反,他势弱,自然有赖于上清山……”

    说到这里墨白突然一顿,回过头来,看了林素音一眼,嘴角挂起一抹冷笑:“凤凰之命曾有人猜测,是要将你卖入皇家,以保地位,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引得众皇子相争,乱了国朝。后来卖女上清山,你父亲几经筹谋,最终导致上清山与国朝裂痕就此拉大。当初并没有人能想到你父亲竟早有雄心壮志,可当他一遭奋起,他当初的所作所为,才终于让人看得真切。”

    “你这个女儿,于他而言,当真是价值很高,不但用你加速国朝内乱,只是我很不解,当初若我没事,你就在我身边没去上清山,你父亲一旦造反后,你说你的下场会如何啊?”

    林素音身躯蓦然一震,但紧接着却是立刻反驳:“我爹不是要造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

    话虽如此说,但墨白刚才那段话,却是将因果说的分明,林华耀分明是早已做好准备起心造反,他的一切动作都是在为一遭称雄而努力。

    “呵!”墨白轻笑:“我只是在想,你说你爹有没有可能会因为你顾忌你的性命,而放弃造反?”

    说到这里,没等林素音再反驳,也没有和她争辩的意思,继续道:“你的作用很大,去了上清山,你爹造反,毕竟是弱势,他需要道门的支持,故而你和梅志峰的流言也开始漫天飞,因为真人嫡孙和你将联姻的事实,会让无数人确信,梅真人已经站在了你爹这边,梅真人在道门的影响很大,这无疑对你爹的反叛势力是有帮助的,而且如此一来,还能向全天下表明,国朝已经不行了,上清山梅真人就敢抢定武帝的媳妇……”

    “只是还是那句话,林华耀派人满天下散步流言的时候,可曾考虑过你已为人妇,并且天下皆知你乃明王妃,更可悲的是,我只要一日没有明确已死的消息传来,你就嫁不了上清山。也不知你爹是否有过内疚,你作为一个女人,却背负着最不堪的名声活着!”

    “你住嘴!”听到这里,林素音终于激动起来:“不是我爹……”

    “转眼便是多年,因缘际会,时势造英雄,你爹站稳脚跟的路途中,你的确功劳匪浅,但怎料世事变幻,你也终于到了贡献最后价值的时候。”墨白依然不与他争辩,自顾自说道。

    林素音气急,真如墨白所说,有些话,她未必愿意听。

    但墨白既然开口了便不会停,即使残忍:“你的存在是他维持和上清山关系的重要一步棋,只是多年过去,上清山早已绑在了他的战车上,再也跳不下去了。林华耀也早已今非昔比,他发展迅速,将来打退了蛮子,他将有望与国朝一争天下,他的雄心壮志也开始爆发了,如今他已经年至六十上下,有生之年,若想要坐上那他期盼了一辈子的龙椅,便必须要加快脚步了。”

    “然而,纵观天下大势,蛮子这一场灭国之战让国朝元气大伤,举步维艰。但却让林华耀借此风生水起,不停的喊着抗敌口号,收买天下人心,一面却装作弱势并不真的参加大规模会战,只借机发展。此消彼长之下,他终于强大起来了。而到了如今,蛮子势力也越来越大,战况糜烂,他和定武帝一样,都想坐江山,那边不能任由蛮子真的灭了大夏,否则何来那一日。故而到了此刻,他开始思索下一步了,毫无疑问,共同抗敌方可有机会赢得此战。”

    “然而怎么联合?定武帝身为皇族,自有气魄,他绝不可能与叛逆谈和!林华耀自知这一点,但他却不会放弃,他从微末走来,只要有利益,便是做狗都在所不惜……”

    “你混蛋!”林素音压抑不住怒气。

    墨白始终对林华耀直呼其名,林素音也只能沉默,而如今他竟然当着她面骂她爹。

    纵使墨白口中的林华耀有多么阴险,那也是她爹。

    墨白声音微顿,却还继续道,当然没有再用做狗来比喻:“只要有利益,你爹随时都可以与定武帝谈和,但谈和需要契机,本来你的明王妃身份,自然是最好的契机,但我却失踪了,甚至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人间,你又多年身背流言蜚语,定武帝更不会接受你这儿媳妇。”

    “机会来了,道门在这场大战中,眼见蛮子凶威,早已心寒胆颤,身怕一个不小心卷入了战争中去,他们只想待在山上享福,可不想真的奔波于生死中去,毕竟修道中人,应该视天下如浮云,生死有命,这是天道运转的结果,他们不应该逆天。”

    说到这儿,墨白又看了林素音一眼,问了一句:“我还听说,如今道门内有一种声音,有人观天机,紫微星已黯淡当灭,此乃天意大夏国朝气运已尽,当有新主自东方来,你在道门中,可知此论断,是哪位高人夜观天象所得结论?”

    林素音先前说过道门仁义,为天下苍生而赴险地,此时墨白之言,毫无疑问是将她的话彻底反转,但这一刻,林素音却反驳不了。

    墨白口中的说法,她也听过,甚至这事在道门中还曾引起过年轻弟子的讨论,眸光低沉,开口道:“道门流派众多,这只是一家之言,至今为止,各方战场军中,皆有道门人守护军将安全。”

    墨白点点头,继续道:“不错,可这很危险,说不得就会引起大战,尤其是蛮子已经按捺不住,几次三番派内家高手行暗杀,窃听等诡事的情况下,上清山作为道门牛耳,毫无疑问的是,他们不想战。”

    “林华耀也很清楚他们的想法,虽然林华耀最终是想打退蛮子的,但他却能隐忍,依然如以往一样,与国朝定武帝持相反意见,继续支持上清山不战之信念,甚至将自己的女儿上清山高徒林素音也一同派来明珠与蛮子谈和,这深刻表达了他对道门的支持,也让道门更加有底气敢在天下论战之时,他们却来求和。”

    “我来明珠,和我爹没有关系!”林素音脸色更沉。

    “林华耀此举,可一箭三雕,一来这让道门此行坚定,来了明珠,上清山就算是彻底与国朝之间再无缓和了,天下人皆知,定武帝是没有退路的,他只能拉拢一切力量战到最后一刻,道门在如此时机,公开不战……”

    “二来,林华耀苦等的与国朝联合抗战的契机终于找到了,名正言顺的将他女儿派来明珠,若不出意外,林素音此番明珠之行,必将死于非命,而凶手也定会是蛮子无疑。林素音不仅是林氏之女,更是明王妃的身份,她被蛮子所杀,林华耀此时提出联合国朝,无论双方手下势力,均再难以提出反对意见,联合契机产生。”

    林素音眼中明显征然,然后有暴怒在酝酿。

    “更重要的是第三点,林素音身为明王妃在明珠为了家国而遇难,林华耀借机而起,在为女儿身死的悲痛中,主动发起与国朝合作抗战的倡议,这时候国朝将拒绝不得,上清山等道门因保护不利,也难以再反对。更有天下百姓会为林家一门英豪而感动,这种局面下,有志之士自然纷纷投效,与国朝统一抗战的谈判中,他也将占尽先机,毕竟丧女之痛下,他忍辱与国朝谈判,国朝对他还一再压迫,那岂不是自绝于天下百姓人心?”

    话到这里,天色已经黑暗。

    夕阳已坠,寒气又来。

    林素音不知是气急,还是心悸,又或者先前运功过甚,她突然连续咳嗽起来。

    墨白眸中微微晃动了一下,却又坚定下来,缓缓抬起了脚步,朝亭外走去,有声音传来:“只是阴差阳错,我还活着,你还偏偏遇到了我,并被我所救。”

    林素音抬起头望着那黑暗中逐渐隐去的身影,她抚着胸口,那双曾经璀璨的明眸,在无法阻止的泪光中,一点点的伴随着这黑暗而晦暗。

    “到底夫妻一场,没有人能在我手上杀你,就算是你爹。”墨白声音慢慢远了,最后传来的声音是:“送王妃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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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

    一口浊气成线,凝于空中不散,已盘膝于蒲团之上不知多久的墨白终于睁开了眼。

    有明亮光线自窗外折射至地面,墨白抬头,望向那已当空的日头,手势变幻,收功而起。

    却没有马上起身,而是略低头,抬起自己双拳缓缓握紧,呼吸微凝,便只见双拳之上耀眼金光绽放,煞是刺眼。

    望着这师者玄光,墨白眸中没有半点异样,看不出激动,也看不出欣喜,唯有一缕缕思索在流转泛滥。

    顷刻后,拳光收敛,眸中光华也平复,他站起身来,负手立于窗前,嘴角轻启,声音呢喃道:“苦修数年,倒是不枉辛苦,终得这一拳之力……”

    刚刚说到这儿,他却又不禁微微摇头,轻叹一声,似有无奈般:“只是可惜,威能虽大,却也只能击出一拳而已,还是太过勉强啊……师父,您常说道法自然,道心其上、勤奋次之、修为末之,然,徒儿却为得这一拳之力,数年中强压修为不愿证道师者,是否也算执于心魔……”

    口中虽似无奈念叨,但他望向远空的眼神中却那么明亮,天空白云朵朵,伴随威风飘动,并未有称奇之处,但墨白却仿佛能见一道人手执拂尘,驾云而行,逍遥世间。

    他立道髻、正衣襟、双膝跪地,恭敬三叩首,叩叩有声。

    再抬头,他眸中微定,跪地抱拳,对着天穹朗声开口:“师父,徒儿不肖,当年得您厚爱,一身通天本领悉心传授,却终是未能成器,徒儿一生罪大莫过于此。然,得您不弃,展仙家手段,易日月星河,转宙宇时空,再赐徒儿一世生机。此大恩大德,徒儿无以为报,却愿为恩师遗念而试法,徒儿天资虽亦愚,只得以勤奋辅之,得您天佑,终有小成……今特上禀恩师得晓,以期告慰,徒儿秉承您之教导,博取众家之所长,既修内家一口气,也练外家一把力,道路虽艰难,但于日前,徒儿终证得拳师位,虽未曾凝丹合身入道成就内家师者位,但却得一拳之力,虽不战真人,却也无敌宗师……”

    不战真人,却无敌宗师!

    原来,这便是墨白数年苦修后的境界。

    道家修行,是为仙班,共分九大境界。

    不过人间法,却只得四境而已。

    其余五境只见于典籍中,人间未能确证。

    人间法,顾名思义,乃为人所修之法。

    有法士者、乃闻道法、立道基、丹田聚气。

    此阶段又分三道、开脉、筑基、培元。

    此三道又以自身修为分高下,其实此境在开脉时,若论能为,也不过与普通武人相当。

    都只是身体更为矫健,气力更为充足而已。

    然而,这一道在道家看来却是小觑不得。

    因为开脉乃是道家成就的第一步,人体奇经八脉多数淤堵,但有些人却天赋异禀,他们有些脉络天生畅通。

    有些虽不畅,却可行气攻伐,彻底疏通。

    这便是所为道家天资的由来,若可开脉数量多、且彻底,甚至扩张经脉、强化经脉,便能更好行气。

    如当初的朱医师也曾道家开脉,但最终却无法开辟丹田,只能下山。

    而又如林素音,宁儿便是天资出众之辈了,她们还未练功,脉络畅通的程度便是许多人勤修苦练都达不到的成就。

    一旦修行之后,她们开口将更容易便行气开辟、温养、扩张丹田。

    待丹田稳固后也就成就筑基了,这事一口劲气由丹田而起,遍及全身,挥拳踢脚之间,威能摄人。

    紧接着便是培元,毫无疑问,便是气行经脉入丹田,温养凝练,令杂乱无章,又如细丝一般的内气凝练至温润顺从,在丹田存储起来,直到聚满丹田。

    所谓的功力高下,实际上在这一阶段才能体现,因为前两阶自身其实都没有多少实力,不过是气行快慢或者厚重与否,并非自身随时可调动的内气。

    而当丹田温养内气至浑厚,饱满,量变就将引起质变,不断压缩、温养、再压缩、再凝练,便可以凝气丹。

    这时再施展内气之时,内气便不再是丝般柔软,而是勃然而发之时厚重到可怕,气劲甚至大到可直冲体外,甚至赋予兵刃之上,摩擦空气可起玄光,这便乃是道家师者了。

    师者之前的法士三阶,光说来都可见艰难与不确定性,每一个人的成就都没办法一样,最终能成就师者的也必然是少数。

    尤其是最后一步,凝丹的过程所需要的天资、决心、勇气、智慧……很多关隘都缺一不可。

    尤其是决心与勇气,例如铁雄他之前走火入魔,一时间心不正,强行凝练气丹,若一朝破入,自是为师者,但很明显,他的根基绝对不稳。

    然而更多可能性却是轻则失败,伤及败脉,一身修为半废,重者更是丹田破碎,修为尽废,人亦重伤垂死。

    师者,艰难而又恐怖,一口内气成丹,从此时刻功行全身,气通而消百病,可想而知其寿元如何能不增加?

    又如何能不被世间看做活神仙?

    但却还有一种师者,比这种内气成丹的师者更为恐怖。

    在世间几乎没有人会去尝试,然而,在当世,有了一个。

    他叫墨白!

    一个并不满足于寻常内家宗师的宗师!

    内练一口气已经足以耗尽人一生寿元,要知道人从落地脱离先天母体开始,便会不断接触人世间的污浊气体,与五谷杂粮的各种杂质,经脉无时无刻都在不断淤堵老化,修道者需勤修苦练,一边对抗消除这种影响,一边还要不断扩充经脉开阔,提升韧性,并温养丹田气劲,极为艰难。

    但凡有时间,都会想尽办法,尽量开脉,以期有机会早入师者境,走上长生久视路。

    就算有时间,也不可能用来外家横练。

    外家横练,毫无疑问,乃是炼就铜皮铁骨,本来筋骨强韧,肯定是好事,但很明显筋骨太过强韧,再想要开阔也将更为艰难。

    这不是自己限制自己的成就吗,本来就难如登天的道路,谁不是想办法减轻难度,谁还吃饱了撑的去增加困难?

    当然,若既能开阔,也能强韧,那自然是最理想的。

    但谁又有这个把握能做到,又有这个时间去修?

    墨白!

    他便这么做了!

    因为他的志向太过可怕,若是说出来,恐怕连当世真人都会为之而惊。

    他要在师者境之前,成就一道宗师!

    宗师,其实也是师者,师者是成就,而宗师则是精通于一门技艺到了绝颠的师者。

    如武道宗师,那便是他定是精于拳法、或腿法、或掌法之中的一门或数门,在这一道已然窥得门径,登堂入室了。

    一般来说,在师者之前,不可能成就宗师,因为无论拳法、掌法、腿法,要真正练出门道来,是需要实力来支撑的,未到师者境,浑身气劲根本打不出微言大义,也体会不到技法精髓,怎么可能成就宗师?

    都是在入了师者境后,才开始选择一道,用心专研,在法士阶段追求的是快速入师者,那么便想尽办法多开脉,以加快和增加内气行走,早日开辟丹田。

    而到了师者境,则是锤炼真气,这时候,便不再如之前那般傻练了,需要精粹,一般会选择一门法,每一门法,内气游走的经脉都不同。

    所以这时候,师者便会有选择的专攻技法所需的经脉,一门心思练法,锤炼真气。

    虽然想成就一代宗师艰难,但练的多了,智慧到了,成就也就出来了。

    如此说来,便知道墨白如今到底有多恐怖了。

    他还未成丹,便已经证了拳师,在拳道打出了师法玄光。

    并且还不止,这一击之下,更是取三位师者的性命,可以想象,他的技法已经精孰到了怎样的地步,若这般拳法都还称不得宗师,这世间还有谁敢称宗师?

    光是拳法就已经很可怕了,但要施展出来的难度……

    可以想象,未入师者境的他,如今内气已经有多么可怕?

    经脉又有多么粗壮,强韧?

    未经丹气温养,便可经受住如此磅礴、厚重的真气冲击。

    一旦成丹之后的他,又将会恐怖到怎样的地步?

    “不战真人,无敌宗师!”

    没错,墨白是这么说的,这就是他在法士培元阶段对自己的评语。

    入师者后,他到底有多大的成就,恐怕谁都不敢预料。

    不过墨白虽强,但也终究不可能违背世间法则。

    他的能力却还是有限的,只有一拳之力。

    那一拳,被称作真人。

    然而,实际上他当然不是真人,不过他却乃拳道宗师,那一拳乃是形意拳,前世道家至理体现的拳法。

    这一拳,也坚定了他的信心。

    “宗师之路,不急!”墨白从地上站起身来,眼中精光绽放。

    这一拳,彻底肯定了他的路,前世恩师所言之境界,他达到了,极境!

    在前世道家三大内家法,形意、太极、八卦。

    他恩师曾言,此道家三法,精炼可成就无限,便是他自己也还未曾打到极限,至少乃是地仙所创。

    地仙法!

    真人施法,亦不能查探到究极的无限。

    这三道传承,已非国宝能言之!

    只不过便是他恩师也没试过,在法士境打出这道法,故当时难说能否可无敌宗师,至今日,墨白做到了,也验证了。

    墨白低头,再次看向自己的拳头,嘴里喃喃:“拳道已证,接下来……佛门,横练金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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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

    “砰!”

    “嗨!”

    “砰!”

    “嗨,砰!……”

    从清晨天还未亮开始,宅院中便只听一声声闷响有节奏的不断传来。

    一直到此时,都已经天明日高,足足快有两个时辰了,这声音都还未歇止。

    寒冬腊月里,墨白赤裸着上身,大汗淋漓,一腿屈膝前弓,另一腿笔直斜立于后,身形亦前倾,脊背斜上对日。

    而他身边,正有两名青年,同样汗水已然湿了衣襟,满头大汗,却各自手提着一炳布锤,各立于墨白腰背一边,不间断挥动手中布锤,直直朝着墨白腰背砸下。

    那一声声令人心惊的闷响,便是出自于此处。

    老道就站在约莫十米远的地方,依然蒙着脸,一双老眼却盯着那不断被击打的场面一动不动,嘴角不时抽搐一下,但眸光却很亮,仿佛要看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深意一般。

    这场面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了,自三日前开始,每日清晨便定会出现这一幕。

    但就是看了三日,老道却仍然眼中疑惑,实在难以看出这其中到底有何奥妙。

    因为这很明显,就是硬抗击打而已,要说起来,也可算是凝练真力的法门。

    到了师者境,总会需要选择一门精妙法门来继续锤炼自身真气,以增强修为。

    但老道实在搞不懂,墨白怎么会用这么……

    迂腐!

    虽然不相信,但老道还是忍不住要如此形容墨白这抗击打的法门。

    若非前方那人是墨白,他眼中深不可测的墨白,要是换了一个人,在他面前用这种法子锤炼真气,他必然要嗤之以鼻,讥讽一句“白费功夫!”

    其实啊,倒也不是说这么做无用,毕竟布锤如此不间断击打肉体凡躯,光凭血肉是肯定扛不住的,必然要运行真气硬抗,在不断击打之际,真气自然也在不断炼化。

    但这种法子实在是太傻了,哪里比得上一门精妙拳法或者剑法那般运行的彻底,还能锤炼经脉,精炼技法,早日踏上真力化形的逍遥之路。

    说句不当听的,似这种锤炼之法,一般只是没有天资的凡人,横练外功,铸就体魄时所无奈用之的。

    “不可能啊,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定有奥妙在其中,定有……”老道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双眸在疑惑中,观察的越来越仔细。

    其实啊,在之前他是不敢这么打量的,修行界门户之见不是开玩笑的,偷师乃是大忌。

    然,今日他却实在是忍不住了,又加上连续几日,墨白便在这露天习武,又并未有遮掩之意,他才敢如此放肆。

    但直到,那最后一声闷响响起,墨白开始收功,他都只能无奈,实在是啥也看不出来。

    难道这真气护体,还需要运行什么特定经脉不成?

    谁会这么无聊,创这无用之功?

    毕竟,谁难道还会在斗法中,站着不动让人打不成,需要练这劳什子的功法?

    要是真毫无抵抗之力,只能挨打,那就算炼了这个,最终也只有败亡一条路啊,何必炼这费力不讨好的鸡肋功夫?

    修行的时间是紧张的,这般浪费,实在……愚蠢啊!

    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下他会如此认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墨白所炼功夫会是下乘?

    墨白浑身汗水密布,赤裸的皮肤上片片青红,平常穿着衣服时甚至稍显瘦削,但此时光着上身却并不瘦弱,肌肉虽不夸张,但却匀称。

    此时汗水密布,肌肉隆起之下,倒也少见的尽显阳刚粗矿之感。

    随着他一口浊气吐出,顿时只见皮肤之内,经脉暴起,幅度很吓人啊,更令人惊骇的却是,经脉之中,可清晰可见一道道气劲如龙,奔流在百脉之中游走。

    也就是这一瞬,老道陡然浑身一震,眸光刹那爆发阵阵精光流转不休,可见他此时内心震动有多么骇人。

    他见到了什么,百脉皆通,气走如龙,他敢保证,即便自己从未见过如此雄壮的真气,凝显于外之后,居然不是如发丝穿行,而是如溪流流窜,太恐怖了。

    “这就是真人吗?”老道眼神颤抖,满头巨汗顷刻遍及根根发丝。

    墨白双臂垂下,眸中神光收敛,阳刚深隐,待接过身旁递来的热毛巾,擦拭身体披上衣衫后,又再次复了儒雅,对着身边人挥了挥手。

    “是!”手下退走。

    待他走远,墨白先是抬头看了一眼上方那已紧闭几日未开的窗子,眸中波动了一下,随即收敛,偏头看向了一遍还自失神的老道:“可有要事?”

    “殿下!”老道闻声,这才醒神,连忙收敛心中震动,躬身朝墨白行礼。

    “嗯。”墨白点头:“说吧!”

    老道收束心神,正色看向周边,只见早有守卫立于远处,镇守周边。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上方阁楼窗子,眸光微动,看向墨白。

    墨白知他是防着林素音,心中想道,看来确实是大事。

    “跟我来!”墨白点点头,转身步入屋内。

    正厅有人,见他二人到来,立刻行礼,随即退开。

    墨白在上首站定,转身看向老道轻声道:“坐吧!”

    “谢殿下!”老道躬身。

    “无需多礼!”墨白轻语,随即在上首坐定。

    老道坐于下首,墨白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未请茶,独自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的时候,开口道:“什么事?”

    老道眸光中顿时有明显激动与紧张一闪,连声说道:“殿下,师门刚刚来信了。”

    “哦?”墨白抬眸看向老道,倒并不显惊讶,能够如此隐秘说事,当然只是关系到他们身份的事。

    老道又自站起身来,对着墨白行礼道:“师门掌教来信,让我向殿下请示,师门听闻殿下此番扬威,阵斩上清山等道门人士的事迹,担忧上清山等山门会来人报复,故欲亲自带人过来为殿下的安全尽一份力,不知殿下意思如何?”

    “令尊要亲自带人过来?”听闻这话,墨白倒是一怔,似有些出乎意料。

    老道连忙点头:“正是,父亲说殿下神威,自不惧宵小之辈,但殿下大业重要,总不能纠缠于这些武勇之事,太元门既为殿下所属山门,纵然能为有限,但此时不为殿下出力,又更待何时?”

    殿下所属山门!

    墨白眸中微微一动,目光看向了老道的眼睛,老道依然戴着面具,但那眼神却坚定,显然此事不虚。

    实际上,此时老道心中也着实紧张的狠,要知道那日谈话后,至今他已送信回去整整三日了,但却两日都未曾有回信过来。

    这让他心中一直悬着,一直到了昨日,他突然得到消息,殿下当日在青年社斩道门宗师之时,竟一击而化形,似爆发了真人之威。

    这个消息,当场便将他吓的浑身冷汗直冒,二话不说,又加紧将此消息传回。

    果然,至今日早间,师门立刻便有了反应,终于还是不出意料的臣服了。

    但他却担忧师门三日才回消息,殿下心中会不会有意见。

    若是这个消息一旦传遍天下,那天下道门想为殿下出力的将会层出不穷,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区区太元门?

    那不是白白放弃了近水楼台吗?

    在刚才见得墨白之威后,他已彻底归心,再无任何异念了。

    道门人求什么,不就是求长生久视?

    殿下如此恐怖,跟着他才能走正确的路。

    “嗯,替我感谢贵山门的盛情,暂时明王府倒还能够应付,有你在我身边相随也便够了。”墨白微微沉吟,嘴角挂上一抹笑意,轻声谢道。

    老道眼角一跳,干脆一躬到地,这可不再是道家礼,而是执下礼,起身不敢怠慢道:“不敢当殿下谢字,我太元门上下虽乃世外之人,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太元门乃是殿下臣子,又深受殿下大恩,本当为殿下之令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岂敢当殿下谢意,老臣惶恐!”

    房间内微静,墨白沉吟片刻,这才缓缓起身,亲自扶起老道,微微摇头道:“唉,何须如此,尔等之忠心,我岂能感知不到,太元门虽乃世外道门,但多年来追随本王,尽心尽德,本王当然信任有加,当今道门修行界,鱼龙混杂,尔等一门却可称得上正道典范,对尔等,本王亦是颇为欣赏。”

    老道顿时眼含热泪,眼角直跳,激动之情尽显,再次躬身,被墨白伸手拦住。

    却依然激动道:“殿下如此嘉誉,老臣……太元门上下全体人等,当赴死以报!”

    “何来赴死?这天下虽乱,但正道永存,尔等且放心,当收拾旧山河,战旗之下,尔等将名录功勋,在盛世太平尊享荣耀。”墨白笑道。

    “誓死追随殿下……”

    好一番君贤臣忠之画面,当值得铭记。

    该表达的态度都表达了,那么再交流自是不一样了,墨白眼眸有思索闪过,最终却仍是摇头道:“临海这边的情况无需太元门关注,尔等另有操劳之处……”

    说到这里,墨白抬眼看向远处,那是京城的方向,嘴里轻声道:“三日了,那几颗头颅应该已经到了至尊宝殿吧!”



    “站住,包袱里都是什么,打开看看。”

    “行了,过!”

    “等等,这是什么,说!”

    “竟敢带刀兵入京,来人,给我拿下……”

    细雨纷纷,前方一阵阵喧嚣传来。

    一辆马车便在城关门前不远处停下,有着数名头戴青色斗笠,外套棕色雨衣的汉子,脚踩牛皮靴子,立于马车旁随行。

    看他们穿着打扮,再加上腰垮长刀,体格又颇为健朗的模样,倒是与那些走镖跑马的汉子并无甚差别。

    可若细细一观,又有些诧异。

    只见他们斗笠下的面孔均年轻了一些,看上去都不过二十几许,至多不过三十的模样,这么年轻的镖师队伍,倒是并不多见。

    不过,要说奇怪倒也不至于,这年头兵荒马乱,别说二十几许,连七八岁的孩童都拉来护卫队伍凑人数的也不出奇。

    看这些人虽然年轻,但各个体格强健,或许因年轻经验尚少,但也算得上是能撑得住门面的汉子了。

    此时,这数人便立于马车旁,望着前方城门口兵丁巡查出入的场面,面色都还镇定,但那眼底深处,却也有着隐藏极深的紧张与凝重。

    虽然雨落,但到底是京城,城门口依然车马不绝,兵丁也明显与其他城池有着差别,他们要仔细、负责的多。

    其中一人偏头看向坐在马车上的一个老汉小声道:“二先生,前面就是京城了,咱们……”

    这被称为二先生的老汉,眸光同样看着前方,只是却略微抬起,望向的是城门上方那两个大字“平京”。

    老汉眼底有着无法抑制的波动在沉浮,再次来到这里,他无法不想起当年岁月。

    当时这座城,他们进的艰难,却抱着最后的希望,想要在这座城里找到伸冤的机会。

    却不想最终却落得数年藏头露尾,走的更为艰难。

    而今,他又来了,却无论身份、抱负、际遇都再与当年那丧家之犬不同,今时今日,他所思所虑已然是家国天下,重若泰山。

    没错,他便是被墨白派入京城送头颅入至尊宝典的陆寻义。

    并未走官路,而是一路潜行,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里,虽然所花时间更多,但却要保险的多,否则若被道门知晓,恐怕这一路将难以太平。

    陆寻义眼眸平静下来,轻轻点点头,极为镇静道:“无妨,进城便是!”

    身边青年点头,不再多说,只是对着身边数人点点头。

    马车再次启动,来到城门口,立刻便有数名兵丁将他们拦下,看着他们光明正大的腰垮长刀,面色倒并未大惊失色,反而神色一肃,沉声问道:“尔等何人,从何而来,入京何事?”

    陆寻义从怀中摸出一张文牒递给身旁青年,青年立即走上前去,朗声道:“我等乃北河黄家药栈之人,此番是为与京城昌华药铺的一笔药材生意而来,这是北河省衙门开具的通关文牒,请查验。”

    一名兵士接过文牒,立刻转身行至城门口,将之交予一位看起来是他们长官存在的兵士。

    这位长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同样不过三十来岁模样,接过手中文牒,随口问了一句:“做什么的?”

    “说是北河黄家药栈去昌华药铺进货的,这是文牒!”兵士道。

    “嗯?昌华药铺?”那长官手中当即一顿,眸光抬起,看向那马车处数人。

    却恰好也见坐在马车车辕上的陆寻义也抬头朝他望来,眼神深邃。

    此人眼中一动,随即低头看向文牒,嘴角笑了笑:“昌华药铺的生意可做的不小,走,咱们看看去。”

    “啊?”兵士闻言,面色当即一惊,连忙又小声提醒道:“吴头,最近不太平,风声紧,而且昌华药铺在京城生意不小,这……”

    “怕什么,”说到这里,这位吴头站起身来,嘴角一撇道:“弟兄们在这里挨饿受冻,也得添衣吃饭不是,咱们秉公执法而已,难道还怕这些生意人找麻烦?走,有事老子担着。”

    那兵士闻言,立马眉开眼笑,再不多说,跟着这位吴头上前而去。

    吴头过来时,正有兵士开口要陆寻义下车,检查马车内的情况。

    “让开,让开!”那吴头呼喝一声,手握着腰间刀柄,便来至马车近前。

    其他兵士见他过来,连忙散开,任他交涉。

    这位吴头,面色一正,威严的狠,手中腰刀紧握,大喝一声:“尔等这文牒是真的吗?”

    不得不说,他这架势一起,当真是有些唬人。

    “这位军爷,咱们这可是北河衙门胡大人亲自盖印的文牒,这当然是真的,还请你仔细查验。”马车边上上前交涉的青年,眸中顿时一动,立刻开口道。

    那吴头瞪大眼睛,环视周边兵士一眼道:“哦,听到没有,得仔细查验,来人,将这文牒送去上头,细细查验,一定要查验清楚了,最近可不太平,咱们值守京畿,出了问题可是要掉脑袋的,弟兄们别看拿的俸禄不同,责任可是重大,都得小心点。”

    一说罢,他将文牒交予身边刚才来朝他汇报的那位兵士,示意让他快去。

    “是!”那兵士立马接过应命,却又当着众人大声道:“大人,今日上官不在府衙,怕是没办法立刻便出结果。”

    “哦,竟有此事?”吴头眉头一皱。

    “正是,小的刚才便再府衙当差,大人受召入宫了,未曾说何时才归。”兵士立马肯定道。

    “既然如此,那便将文牒还与他们。”说罢,吴头一转头看向那青年:“你们明日再来,上官说不准便回来了,再与你们查验。”

    这一番做作,坐在马车上的陆寻义起身开口了:“这位军爷,咱们受了主家吩咐,实在是耽误不得,您明察秋毫,定能分辨这文牒真假,还请您操劳,帮忙查验一下。”

    “这个嘛……”那吴头顿时犹豫起来。

    陆寻义从怀里立刻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直接塞到那吴头手上,而那吴头眸光与陆寻义一对,动作极快,便已将那荷包收起,一看便是老手了。

    收了东西,似乎很满意,立马笑了:“嗯……既然如此,本官也体谅尔等一番,便担点风险,昭华,去将文牒呈上去……”

    “唉,长官,您看咱们这真等不了……”陆寻义脸色一急忙道。

    “放心,放心,上官不在,衙门里却还有其他人在,尔等既然着急,本官便为尔等想想办法,定会帮尔等查验清楚。”吴头却大手一挥,笑咩咩道。

    “去吧!”一说完,那兵士立刻持着文牒,朝着城内跑去。

    陆寻义身边那一众青年,眼见这一幕,皆是沉默不语,但心中却暗自摇头,还以为京城不同,却不想这国土之上,还真已经没有清明之地了。

    很明显了,哪里是什么查验问题,根本就是要钱。

    不过众人此时心中却也轻松了些,收了钱,或许马车上的东西便好过关一些。

    “马车上什么人?”这时吴头目光一瞥马车道。

    “没有人了,老朽身体不好,东家体恤,便让老朽乘车而来,顺便拉了一些礼物过来代东家拜会一些朋友……”陆寻义躬身笑道。

    “哦?打开看看!”吴头立刻上前一步,说着根本不待陆寻义动手,便自己打开马车帘,张头朝里面望去。

    “嚯,这东西还真不少……”吴头的声音传来。

    陆寻义连忙道:“东家在京城朋友不少,都得去拜会一番,呵呵。”

    说着又上前,也探进马车,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袱,递给那吴头:“您几位兵爷如此风雨之下,仍然尽忠职守,维护我等太平,实在辛苦,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不行,不行,咱们可是有规矩的,受不得礼,你那通关文牒要是假的,你送再多礼,我也不会让你过,还得招呼弟兄们……”那吴头手一摆,放下帘子,刚正不阿道。

    “不,不,军爷,文牒绝对真的,咱们都是本分生意人。”陆寻义连忙摇头,保证道。

    “行,等着吧!”吴头转身,对着数位兵士使了个眼色。

    几人正心花怒放,知道吴头今天又为大家捞了一笔,最近这机会可不多,还是跟着吴头起劲。

    他们的马车被带到一旁,吴头则又回头城门口那张小桌旁坐了下来。

    不一会,那查验的小兵,便已回来,文牒自然是真的,陆寻义一行人被放走。

    待他们走远,数名兵士立刻围上来:“吴头,真有您的!”

    “嘿,不算什么,如今形势不好,兄弟们也都清苦久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喏,拿去分了!”吴头将怀中荷包拿出,看了看,只见里面有着五枚银币,其余则全是铜币。

    也不算少了,五枚银币,也抵得上他三月俸禄了。

    没说的,直接拿了自己先从里面掏出三枚银币,装入自己怀里,然后将剩下的扔给其他人:“待会换了班,哥几个别走,今天江华楼,老子请客!”

    “吴头威武!”其他人也没意见,欣喜不已,这样就很不错了。

    吴头却又朝着那刚才去查验文牒的兵士加问了一句:“昭华,文牒可曾真拿去查验了?”

    那叫昭华的兵士,立刻笑道:“吴头放心,小的明白,自然得让人挑不出理来,可不能让人去告状说咱们讹钱,咱们可是按规矩小心办事,谨慎有加,不嘉奖咱们,也不能找咱们的错。”

    “有前途!”吴头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

    “都是吴头,您睿智,这法子不错,咱们……”

    “算了,收收心吧,最近形势不太平,能有几个意外之财不容易,不能常来,否则别捞不了几个钱,将自己搭进去了,只能等机会!”吴头摇头道。

    “有理,有理!”兵士顿时奉承道。

    那吴头端起桌上的茶,眸光不经意间少了一眼那远去的马车,眸光闪动:“殿下终于来了!”



    “二先生,我们已经平安入城,是直接入宫吗?”

    “就算进了城,也未必就能进得了宫,这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等着咱们现身,不着急,再等等,先去昌华药铺。”

    “昌华药铺?”

    “嗯,那是咱们府上的生意。”

    进得城来,一行数人并没有直接进宫,此番行来,陆寻义极为谨慎。

    他深知这几颗头颅关系重大,道门不会愿意见到他们将这些头颅送到皇宫,林华耀也不会愿意。

    为了安全,他甚至都并没有提前将消息传至京城,而是在天下都将目光聚集在明珠的时候,他一路潜行至京。

    然而,这一路上即便小心谨慎,他们还是察觉到了风声在收紧,显然他们也在严防死守,猜到了明王府会将这些头颅送到京城来的可能。

    陆寻义并不迷信,国朝的人能够保护他们不出事,即便在京城,他也不能将安全都交给别人保护。

    如今的局势,除了自己人,谁也不能依靠。

    一路辗转,容不得在这最后关头出事。

    并没有耽搁,一行直奔昌华药铺而去。

    ……

    “哟,陈老板,您今日竟亲自来了铺子,看来这是又有大生意上门了吧?”

    昌华药铺,一看起来五十来岁的老者,身着绸袍,尽显富贵的坐在药铺柜台之上,正与手下几个掌事的说着话。

    便只见两个同样差不多年纪,穿着的富态之人上前笑嘻嘻的冲着柜台之内的老者抱拳,大声笑着招呼道。

    老者抬头,立马站起身来哈哈笑道:“原来是刘老板,胡老板,这可有日子没见了,欢迎,欢迎,二位快快请坐!”

    “陈老板,我这月里已经来第三回了,可不算稀客了。”刘老板笑着寒暄。

    胡老板也是拱手笑道:“是啊,我来您这铺子,也比去我自家生意都勤,是陈老板您贵人事忙,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见到。”

    “抱歉,抱歉,最近不太平,各地生意复杂,实在抽不开身,怠慢二位老板了,还请勿怪。”陈老板坐下,又冲着身旁几位管事挥了挥手,同时喝了一声:“来人,快快上茶。”

    “唉,陈老板不必客气,我们也不能久坐,就像您说的,这天下不太平,咱们这跑药材的,也清闲不了,今儿是加急上您这调一批货,我马上就得启程前往苏北,耽误不得。”刘老板含笑道。

    而胡老爷也苦笑道:“我这边也是,这个年恐怕是不能在家里过了,也得马上赶去苏南。”

    “唉,再忙也得喝杯茶再走,不耽误这一会。”陈老板却一挥手,招呼人上茶。

    那两人也并未真的拒绝,笑了笑,一众人坐了下来。

    又自寒暄客气了一番,待茶上来,刘老板与胡老板对视一眼,面上皆现几分尴尬之色。

    “看二位脸色,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陈老板观二人面色,不由含笑问道,其实他也清楚,两人联袂而来,又坐下了绝非只是客气。

    甚至连他们二人所为何来,都心中有数。

    果然,他开口,便只见二位老板站起身来拱拱手,其中刘老板苦笑道:“陈老板,我与老胡这趟过来,其实就是有事来找您商量的,刚才听说您在铺子里,我们便马上过来了,是不得已,有事相求啊。”

    “是啊,人命关天,只能求陈老板救命了!”胡老板也开口摇头道。

    “哦?竟有此事?”陈老板闻言,立刻面色一正:“二位不用客气,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何事如此严重,竟让二位联袂而至,陈某若有效劳之处,二位尽管道来便是,何来求与不求?您这是不把我陈某人当朋友啊。”

    “这……好吧,那我就汗颜直说了,陈老板,您也知道,最近局势紧张,药材紧俏,单这一年,从年头到年尾药价就足足涨了七成!”刘老板正色道。

    “刘老板,这可非我老陈心黑,实在是……”陈老板面色一苦,连忙摆手。

    “陈老板不要误会,我等自知这非您之故,只是啊,就这一个月,苏北战场那边我就已经发了三趟货了,这眼看年关了,却还没来得及回款,我等手上确实周转不过来了,资金压力很大,本以为再熬一熬,等开了年,回款了便轻松一些。却哪里想到,这帐还没汇,苏北居然在年关之际并不消停,又要催货,而且这一次要的量更是巨大。我这儿一时间拼拼凑凑了一些,却也只能勉强凑到一半货款,实在是不够,可这和兵家做生意,哪里是能讨价还价的事?若误了事,动则是要掉脑袋的。”

    “我也一样啊,苏南那边,也在年前催货了……”胡老板也面色发苦。

    陈老板一听就懂了,这是要赊货,不由面色一紧道:“刘老板,胡老板,您这……唉,您二位应该也知道,我这儿到了年关比您还要艰难。”

    刘老板,胡老板对视一眼,他们当然知道。

    昌华药铺的生意做的大,这一年来,各方战场的药材生意,这昌华药铺一家便占了三成以上。

    这生意好自然是好事,可问题是如今战况吃紧,哪家的资金都不足,昌华药铺如今不知道都已经有多少外债了,而且这昌华药铺生意做的活,陈老板为人也仗义,更是替他们这些人扛了不少资金压力,如今恐怕也确实艰难。

    “陈老板,您这可得救命啊,若非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求到您头上来,您看,今年这生意难做,各家各户在您这,哪家不欠了一些,可我们二位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扛着的,能不麻烦您那绝不开口,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您也知道,我那小舅子如今正在钱将军帐下当差,他承下的差事,那要是办不到,可要军法处置,关系人命啊。我夫人最近日日在家里哭哭啼啼,实在是不得安生,没有办法啊……”刘老板诉苦。

    胡老板同样倒着苦水。

    中心意思只有一个,人家都欠了,您不能就不让我们欠吧,我们知道您也难,但我们也不是无理取闹啊,都是生意错不开手,没办的事。

    陈老板却心里如明镜,哪里有什么人命关天,哭哭滴滴,怕是高兴到不能自已才是,这位刘老板凭着小舅子的关系,今年一年入账那可不是小数。

    那位胡老板,这是其堂兄弟在朝中兵部效力。

    他们的帐,国朝不管胜败,都自然会结清的,恐怕不是没给他们回款,而是他们心太大,想捞一笔大的。

    之所以之前没欠账,便是准备一次做把大的,如今就是典型的明明吃不下,却也不愿意分给别人,就指望着把压力先转嫁到昌华来。

    不过想着这些,陈老板却也没有在意,商人逐利,太正常不过了。

    最终也倒了一番苦水,却在两位死磨硬泡下,还是答应下来:“好吧,二位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老陈还能如何?便是砸锅卖铁,也只能应了,只是还请二位老板务必要上心,相信二位也清楚如今我老陈的情况,我脑袋也已经掉了一半,若是年后,资金回不了笼,您二位便每年清明重阳为我老陈上柱香吧!”

    “陈老板放心,我老刘是什么人,您清楚,您这大恩我定谨记于心,三个月,三个月绝对回款。”刘老板当即站起身来,抱拳保证道。

    “好,好,坐,坐,最近这局势实在是让人担心啊……”正事谈完,老陈又一叹,随即又不经意问道:“刘老板,胡老板,现在苏北、苏南战场怎么都年关了,还准备大规模会战不成?那边情形如今究竟如何啊,实在让人担忧。”

    “谁说不是,我那小舅子传回来的消息,着实让人心悸……”刘老板开始讲述苏北那边的情况。

    胡老板也说了一番苏南的情况,二位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茶还是上来了,陈老板低头喝着茶,一双眸子中却是精光闪闪,用心听着这些内部消息。

    “对了,老陈,明王重现天下的消息,您都知道了吧!”刘老板突然道。

    陈老板眼中顿时波动一闪,抬起头来却是一脸振奋色:“不错,明王在明珠现身的事,我也有听闻,此事着实让人振奋,听说明王殿下一出手便斩了旗国宗师崔朝远,更令道门宗师成功斩了明珠韩在寇,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刘老板却苦笑道:“要说起来,苏北战事加紧,可就是因为这事,如今蛮子全线收紧,要为崔朝远和韩在寇之事行大举报复……”

    “正是,我也听到消息,如今兵部那边很着急,听闻此番道门三位宗师遇难,各家道门皆是大震,战场上护卫各方将领的道门人士均人心不稳……”

    二位老板走了,老陈却是眸光中狂闪不断,一转身,回了屋子,将刚才所得的一切信息,全部记录下来。

    “东家!”一四十来岁之老仆上前,来他身边。

    老陈眸光深沉:“有消息了吗?”



    老仆抬头,眼神郑重,连忙点头:“城门口传来了消息,二先生已经入城!”

    “哦?”老陈当即眸光一瞪:“当真。”

    “是吴长官亲自确认。”老仆道。

    “好!总算是平安到了。”老陈一挥手,有些激动,却又一顿,忙问道:“如今他们在哪?可曾安顿下来?”

    “我已经派人过去了,他们回信,直接上我们这儿来。”老仆沉声道。

    “直接过来?”陈老板一征,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却没说什么。

    来回踱了两步后,沉声道:“马上调集人手,暗中布置在药铺周边,警惕一切动静。”

    “是,那我们是不是派些人去保护二先生他们?”老仆问道。

    “不用,二先生既然未开口,便定然有着想法,我们贸然派人前去,或许还会令他们被人注意到,不要画蛇添足了。”陈老板摇头。

    “是!”老仆不再吭声,一转身,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原地。

    看不出来,这老仆居然是一个内家高手。

    陈老板却没有为之称奇,反而重新坐下,眸光闪动,最后摇摇头:“有负六爷啊,都已经三年了,却未能为六爷分忧,当真愧对大恩……”

    ……………………

    ……

    “瞧见了吧,我就说陈老板绝对扛得住。咱们这点钱,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出了门来,刘老板含笑对胡老板道。

    “真是想不到,不过三年而已,这陈聚丰的实力就恐怖到这个地步。”胡老板也是心中惊叹,来之前他还真没想到居然几句话就摆平了。

    “当年,当年其父本来也官居三品,却由于新政改革受了牵连,他们这一房被陈家弃车保帅,发配了明珠,却不想这陈聚丰却是了不得,其父在明珠故去之后,居然从了商,还不过十来年便风生水起,三年前强势回了京城,连陈家也不得再小看他,这些年,凭借着其父生前的一些至交好友,门生故旧,在加上陈家的关系,又财力雄厚到恐怖,如何能不风生水起?”

    “要说起来,还是半年前国战爆发时,这位的眼光惊人,竟然主动献了大批药材助战,一举受了国朝嘉奖,还被定武帝亲自接见,御赐了牌匾,如今天下战场的药材生意,他一家独占三成……”

    “走吧,咱们这笔生意还需尽心,可不能出了岔子,否则别看陈老板好说话,但若是到时当真交代不了,那恐怕将有大难。”

    “说的是,咱们当谨慎!”

    两位老板感叹不已,而他们却绝对想不到,这陈聚丰的真实背景,居然是背后靠着明王。

    他们更不会写想到,就在他们马车离开时,曾与陆寻义一行相错而过。

    望着前方昌华药铺是个御笔亲提的大字,陆寻义眸光微闪,一回头却只见身边数位青年人,各个面色低沉。

    他轻声一叹,微微摇头,并未多说。

    数名青年人未曾入过平京,众人晃晃悠悠,若无其事的穿行于这乱世中依然威严而又繁华的大夏京都。

    看看酒楼里的高朋满座,看看戏院门口的川流不息,看着街上的车马如龙,再看看路上行人的笑语嫣然……

    见这些场景,数名青年心中自然起波澜。

    从不曾想到,从明珠而行,至此地千里之遥,所见所闻,无不乱世悲歌,反而这一国之首都,竟然如此安享太平,走街串巷,竟无半点悲愤与激昂?

    这可是大夏国都,那承受战乱的悲惨之地,是大夏领土,怎么竟好似与这儿无关?

    若非是他们亲眼所见,真的难以置信,这便是大夏国都,正为了战争而努力的平京城。

    陆寻义却早知这这情况,正如那郑家父女一样,若非去了明珠,在京城听到的永远是国朝又消灭了多少敌军,收复了多少要地,如何战场称雄,如何强大到了恐怖的地步,那区区蛮子,仿佛可挥手便散一般。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场景在六爷口中,便曾毫不隐晦的讲述过,直言非商女不知国恨,而是听曲的不想听她唱悲歌。

    当朝统治者报喜不报忧,强行维持出一个虚假的稳定的局面,是为安稳人心。

    可却不知,如此乱世,已经到了岌岌可危,非众志成城不可破之的地步,国朝如此言过饰非,将来必会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哟,陆先生来了,陈某有失远迎,勿怪,勿怪……”前方传来高声喝道。

    陆寻义一行人抬起头来,只见药铺之中陈老板正含笑迎来。

    “无需多想,走,咱们到了!”陆寻义对几名青年轻声笑道:“我们来,正是来改变的。”

    他们来此,便是来打破虚妄的。

    数名青年皆目光随之望向陆寻义,陆寻义点了点头,下了马车,含笑朝陈老板抱拳迎去。

    …………………………

    …………

    “二先生,这一路可还太平?”暗室中,陈老板与陆寻义见礼。

    陆寻义点头:“还好,一路上都有提前布置,总算平安抵京!”

    “如此便好,信上说,此番过来是为……可曾妥善带来了?”陈老板眼中有着精光在闪烁。

    陆寻义瞥了一眼他的神情,微微笑了笑,目光落在摆放在桌面上的那几个木盒之上。

    “这便是那道门宗师的首级?”老陈斜眼望去,嘴里惊声道。

    “不错,被殿下亲自正法的三位宗师头颅加上崔朝远的头颅悉数在此。”陆寻义沉声道。

    老陈上前来,似乎想要打开看一看,但最终却还是放弃了,毕竟一个凡人去看几颗脑袋还是需要有些心理承受能力的。

    再次抬头望向陆寻义,他眸光一正,问道:“六爷可曾安好?”

    “放心,区区几位宗师而已,六爷走一趟,斩之而返,安然无恙!”陆寻义语气淡定。

    “那就好,闻听此事后我一直心有不安,便是担心六爷可曾安好。”闻言,陈老板心中一安,拱手向明珠方向行礼。

    过了一会,才收回心神提醒道:“二先生,您来京一行,怕是已经走漏了消息,近日京城风声鹤唳,各派云集而至,鱼龙混杂,二先生,恐怕还放松不得。”

    “不是走漏消息,否则我们不可能到得了京城,而是他们有所怀疑我们可能会这么做,此事我心中有数,此番来此,便是想要找你打探一下京中目前的情况,再做决议。”陆寻义平静摇头,眼眸闪动。

    然而,说到这里,他又一顿,望向陈老板,声音略紧道:“陈先生,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六爷交代我问一问,皇后的情况,可曾有了什么消息?”

    陈聚丰闻言,面色当即便是一阵惭愧,摇头低声道:“唉,这些年我日夜打探,可皇后身居深宫之中,自从当年太子身陨后几乎就再没有露过面,就连她宫里都几乎没有人出宫走动,这两年来我已想尽办法打探,都难以得知详情。”

    “陈先生,你也知道,六爷离开生母多年,心中甚是想念,尤其是挂念皇后身体,故而才在当初派你赴京之时,便郑重交代,这一转眼便已三年之久,我等不能为六爷解忧……”陆寻义声音低沉了一些,眸光在陈聚丰脸上扫视,眸中有光华闪动,又开口道:“罢了,后宫之中的消息也的确难以打探,陈先生又不能暴露身份,没有进展也是正常,六爷也能体谅,此番我到来时,六爷便曾交代,让陈先生不要为此心忧,这件事便交给我好了,想必今次定有机会被娘娘召见,到时自能一探究竟。”

    陈老板面色更是惆怅,点点头,满是愧色:“是我没用啊,有负六爷大恩!”

    似乎只是突然开口说下这件事,又转回了话题。

    陈老板开始讲述最近京城内的情况,因为明王复出,强势斩道门宗师的事件,如今国朝又热闹了起来。

    朝堂上为了明王之事,各种纷争,有坚持要迎殿下还朝的,也有坚决反对的。

    各有各的理由,有认为殿下千金之躯,岂能陷于险地,自当迎回。

    而反对者也有说法,殿下英明睿智,武勇盖人,如今局势下正需大将之材镇守明珠,殿下为明王,自能收服明珠,为国朝用命。

    “之所以引起分歧,有多方面原因,除了各方势力在使劲之外,还有国朝内部储位争端,担忧殿下回来……”

    “无需理会这些,殿下不会回朝!”陆寻义没有掩饰,直接道明。

    他很清楚,六爷根本无心那所谓的储位,就算想要,也不会回来与其他皇子纠缠,六爷不死,这位置,又有哪位皇子能够能坐稳?

    “我关心的是,道门在京城有什么反应,还听闻林贼居然也派人来了京城,甚至连旗国都有谈判使臣来京?还真是热闹!”陆寻义眼眸微紧。

    “是,一切都是因为殿下,上清山已于事发当日,驻守京城的冲玄道长便立刻入宫,紧接着三日来,上清山接连来人,并兼之黄庭府、竹叶门、万灵山等一切此番派人去明珠的山门都已经派人赶至京城,求见皇上。”

    “林家来意还未名,他们的人来到这儿,只做了一件事,光明正大的去明王府拜会了一次。”

    “至于旗国使臣,来此是要求国朝惩治明王殿下,扬言,明王殿下破坏两国和平,若不惩治,便定将兴兵报复,他们态度很嚣张!”

    “另有各方军阀,以及各方势力皆派人前往明王府拜会,他们所持敌我,暂时还难以看透。”

    陆寻义潜心听着这些情况,沉吟良久,问道:“关于道门斩韩在寇的事,京城有什么反应?”

    陈老板摇头道:“起初消息传来,京都也极为振奋,但很快风向就变了,有人在故意散步此事真相,如今便连一些商家富贾,在酒楼谈起,都知道此事有猫腻,道门为此极为恼火,国朝也已经开始抓捕传谣之人……”

    “林华耀!”陆寻义根本无需考虑便吐出这个名字,但也没有在意,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闹的天下皆知,否则与道门之间就要出问题。

    “看来如今京城确实水深的狠。”陆寻义沉吟半晌,抬头道:“国朝这两日可有大朝会?”

    陈老板倒知他心意,点头道:“有,今日下午,国朝便会接见旗国使臣。”

    “哦,今日下午?”陆寻义一把站起身来:“道门可会作陪?”

    “会!”陈老板点头确认。

    陆寻义眼中闪烁,半晌后,又自坐下,轻声道了一句:“听你几次提到明王府,明王府如今什么状况?”

    “明王府?”陈老板看着陆寻义,眉头微皱:“您是想……”

    陆寻义没有出声,他只好出声道:“明王府自当日,六爷消息传到京城便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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