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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您答应了吗?”

    杜微微并未在墨白那里待太久,回来后,她面色平静的将明王邀请的目的告知了身旁的管家。

    管家却无法如她这般冷静了,反应很剧烈,明显难掩惊喜之色。

    这不奇怪,身处万般无奈的死路之中,突然冒出一条安稳生路,他怎能不惊喜?

    只是望着杜先生如此宁静的神情,他心中狂蹦乱跳,深恐杜先生因当初小刀被明王府所杀之事,而最终拒绝明王相助。

    杜薇薇抬头,眼眸透着深邃,轻声道:“我能拒绝吗?”

    “呼!”即便是这寒冷冬季,管家额头还是渗出汗水,听到肯定答案后,手抚着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整个人犹如虚脱,可见刚才他有多么紧张。

    杜先生站起身来负手,来到阁楼阳台,望着远空不语。

    良久,管家才终于收敛了心神。

    心安了,也就能够重新镇定的考虑问题了。

    见得杜先生如此深沉模样,他眼中闪过思绪,又快步跟上来,轻声道:“杜先生,您不必忧心,殿下应当不至于处心积虑图谋咱们青年社。而且……”

    说到这里,他嘴角一顿,似有什么话不好出口。

    杜薇薇闻言,没有看向管家,望向远方的眸子却清亮,声音依然柔软:“你想说如果他真有所图谋,反而我们可以更放心?”

    管家一听,顿时明白,自己所能想到的,杜先生恐怕早就已经了然于心了,也不再掩饰,点头肯定道:“是,如果殿下真的对青年社有想法,咱们至少可以放心,短期内,殿下肯定会全力以赴的保住您的性命,没有您在,青年社只会被旗国人拿走。只有您还活着,他才能借青年社为他所用。”

    说到这里,他又抬头道:“杜先生,其实要我看,您大可不必多想,殿下乃是潜龙,迟早有一日是要飞天而起的。以殿下今日之威势,将来定会志在天下,若真有那一日,咱们能与殿下关系莫逆,这对您,对青年社都是福非祸。”

    杜先生回头,看向管家,微微摇头,眼神清明道:“我不担心他要青年社,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若最后我撑不住了,将青年社交到他手上总比被蛮子所用要强,所以我没有在青年社中清除他的人手。明王殿下能称得英雄,他不卖国,不卖民,如今这世道,这青年社就算为他所用,我也无憾,不论今后我还能不能回得来,只要我杜家几代人倾力发展的青年社最后不成为卖国组织,为明珠子孙后代所唾骂,那我就无憾了。”

    “那您是在担心……”管家点点头,有些不解,既然已经想通,又为何如此,他开口问道。

    杜先生眼睑微垂,声音中终于略带无奈:“我可以走,但没办法带大家一起走。”

    “这一点,您大可不必多虑,如今情势大家都明白,没有人会怨您的,只要您能安全无忧,那咱们大家心里也就有底气了,不至于群龙无首,而且就算他们的安全,不是也有殿下在尽力保证吗?您只管放心……”管家闻言,想也不想立刻就道。

    “我不是担心大家会对我有想法,而且就算我要带人离开,有些人会愿意放下权势跟我走,但更多人恐怕放不下权势,不会愿意离开。”杜先生摇头,声音中终于多了惆怅。

    管家闻言,默然不语。

    他很清楚,杜先生离开,对青年社高层中很多人来说,或许不但不会有想法,反而会更加雄心壮志。

    并非他们不忠于杜先生,而是权利这东西,一旦品尝过了,就难以轻易放开,就算明知这里再危险也一样,只要刀没有砍到脖子,那争名夺利的心就不会少。

    杜先生抬起头来,望着苍天白云:“自当年扫除青年社元老一辈,如今青年社掌权一辈,都曾伴我多年,其中不少大功之辈,在多次困难局面中,坚定站在我身边,也正是他们,我才能以女子之身,镇住这偌大的青年社这么多年。”

    “但同样,这些年为了镇住他们,青年社我始终保持一人独大,以至于如今,我就是想找个足够威信来代替我的人都没有。可以预料,我走之后,大权之争是必然的。高层中有人激进,有人谨慎,有人暴躁,有人阴沉,有人心志坚定,有人贪财好色,有人背景复杂……我在明珠,还能够掌控大局,我离开了,就没那么容易了。大权之争,我倒是不惧,甚至他们自相残杀我都不怕,可如今是什么局势?蛮子处心积虑就在制造我们内乱,一旦争斗激烈起来,几乎可以确定,在蛮子的用心之下,定会有人投了蛮子来借势,有一则有二,二则三……”

    管家无言以对,这是事实,却只能道:“可是杜先生,如果您不走,万一……”

    说到这里,他有些忌讳。

    可杜薇薇却轻柔一笑,她年纪虽已过三十,但因有修为在,面向仍自青春,这一笑很似花般淡雅,似水般柔和,说实话,她这姿容却当了这社团头子让墨白诧异,真的不奇怪,若不知她姓名往事,任何人初见都得惊讶莫名。

    管家却已习惯了,只专注听她道:“就是因为我明白啊,我留在明珠,死了之后这一切还是会发生,会更凶猛,更不可控,所以我不能拒绝明王。”

    话是这么说,但人死了一切皆休,正是因为活着,才会有念想,有担忧。

    “或许事情并不会这么发展,您忘了,还有殿下在呢,他要用青年社,想必绝不会坐视青年社内乱而不管。”管家继续安慰,舒她的心。

    其实他知道这样没用,杜先生多年掌权,靠的绝对是智慧与手腕,就他这几句话,哪里能糊弄住杜先生。

    可没有办法,他真怕杜先生最终心一横,坚守明珠到最后一刻。

    “殿下?”杜微微回头,深深望着管家:“这次,我不准备带你走!”

    管家一愣,倒并非心中有怨或惧,他是杜家家生子,从小照顾杜先生长大,说是亲人不为过,杜先生的安危重过一切,他拿命换,亦无丝毫犹豫。

    此时发愣,却是当真意外了:“您让我留下?”

    话一说完,便连忙摆头道:“杜先生,我恐怕不行!”

    “不是让你做杜先生!”杜薇薇眸光愈发深邃:“我是打算将你留在明王殿下身边。”

    “嗯?”管家愈发懵逼了。

    杜微微神色却沉了下来:“明王殿下的确英雄盖世,但今日我见过他之后,却是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他不是多年前的那个白长青,如今的他,威严深重,正如你所说,他是志在天下,这样的人物,青年社于他而言便是一枚棋子而已,他若真贪图青年社之权,我倒放心,至少会保证青年社的发展与利益。可我在他脸上看不到半点对青年社的觊觎,他的眼里,身上,格局,完全放在整个天下,考虑的是国家。”

    说到这里,杜薇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在明珠多年,她也算权并深重,但要说接触权贵,那也不少,但今日见得墨白,却让她心头不宁,有一种自身渺小的感觉。

    这个人身上不止皇家威严而已,而是真的格局广阔,但也正因如此,让她很担忧:“一枚棋子,他会怎么用?于这国家安危,青年社在他眼中又算得什么?对他有用的,他会保护,例如他要救我,便是因为他在考虑大势,不愿让刚刚打下的威严被蛮子轻易镇压回去。可青年社有几个杜先生?又有几个能让他觉得确实有大用的?”

    “青年社对我等来说是家,可对他来说就是一把暂时能用的刀而已,他只在乎其锋利。如果有人犹豫不定,要投蛮子,我会去镇压,杜绝这种事的发生,而他却不需要,只要有苗头,他就会直接灭了,他不会管这个人是不是曾经青年社的功臣,是不是对我杜微微有恩义。”

    “而那些性子暴躁,为人脾性刚烈,如齐叔这样的人,对殿下而言,他只会无限的去激发他的锐气,而不会压制,任凭他们去往前冲,往前战斗,最后战死!”

    说到这里,杜薇薇心中愈沉:“明王府陆寻义赴京的消息你知道了,胡彪一个堂堂顶尖宗师,就这般战死了。”

    她眼中沉重,抬头望向管家那发白的脸:“那是殿下明王府的自己人,我们青年社呢,谁有胡彪宗师的本事?又谁有胡彪与他亲近?如此人物都这般牺牲了,你说在殿下眼中,我们青年社谁人不能死?只要于他有利,人人可死!”

    恐怕墨白难以想到,自己在杜先生心中居然是如此看法。

    但这也没办法,毕竟他所表露出来的形象便是如此,霸道、刚烈,现在又多了一个冷血而已。

    也的确,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可怕与疯狂。

    才会忌惮与不敢轻易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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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嘴角轻颤,这一次,他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到,最终只能低头:“殿下终究是为国为民,并非为恶之人,这么多年,虽然咱们不知道他身份之贵,可无论贫民权贵,这些年来在他手中活人无数,为人多有善迹,绝非虚假,如何观之,其也定非穷凶极恶之象。而且,因您品性,殿下对您始终敬重有加,从未有半点轻视,当年还未暴露身份,便曾赴险救您于为难,并未曾与您知会,不图恩报,如此之人,当绝不至于是昏庸之主象!”

    这番话,倒是令杜微微沉默了顷刻,她也矛盾,或许也是墨白这个人出现的太过诡异。

    和他不算熟,但也不陌生。

    一开场,便是一副忍辱君子的少年模样,虽有刚烈,但却难见锋利,反而很是儒雅得体,让人心生怜悯。

    就在眼皮子底下,数年过去,再见面,再闻名,却突然之间形象大变,他霸道、恐怖、威严盖世,太过突冗了。

    这让杜薇薇这等心智的人物,都难以琢磨他的心性人品,唯有忌惮最深沉。

    最后,她摇头:“罢了,希望如你所言吧,即便不是……我也没得选择!”

    说到这里,她脸上倒是并不沮丧,反而目光清亮的看着管家,郑重道:“可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不防范,所以我要将你留在殿下身边。”

    管家脸皮微抽,眼中明显有怯意:“杜先生,我……”

    “不用你做什么,我留你在他身边,他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毕竟我的命对他还有用,他不可能完全忽略我的存在,你在旁看着,他怎么也得对青年社稍稍用心一些,不至于寒了我的心。而且,京城局势未名,此番我过去是祸是福,还难料的狠,你留在青年社肯定不行,那些老臣定不会容你继续充当我的耳目,说不得要对你下黑手。你留在殿下身边,或许还更安全一些。殿下不出事,应当不会让你出事,若最终,殿下也出了事,那无论是你还是我,结局都一样。”杜薇薇沉声道。

    这一次,管家倒是听懂了,嘴唇一碰便要说话,但看着杜先生那双坚定的眸子,他最终眼神微红,只得躬身应是:“可是,您就孤身前往,身边连个办事的人都没有,这可怎么是好。”

    “用得着吗?”杜薇薇又移开了目光,望向远方:“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去了京城,名义上独立,但实际上便等于向天下人宣布,我归顺了明王府,我……还要自己人又能做什么?”

    管家抬头,眼神终于通红,他最清楚,杜先生看似柔和,又为女子,但傲气绝不输男子,如今这轻柔话语中,透露出的心酸实在让他难受。

    “将人都叫来!”杜薇薇转身,口中轻声道。

    “是!”管家点头,知道杜先生临走前,要给大家开会了,却又问了一句:“已经接触蛮子和已有迹象投靠蛮子,甚至已经投靠蛮子的那些人……”

    杜微微脚步一顿,随即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管家却已明了,杜先生没有时间去镇压他们了,管家抬头看着杜先生背影:“是,我会安排人将他们带来!”

    “也好,也免得他们再连累其他人。”杜微微抬头,半晌才道:“家眷别动!”

    “临走前,也得让青年社的人再一次铭记,谁才是杜先生!”管家眼中却有锐利闪过,他要带来的不是人,是人命。

    …………………………

    ……

    杜先生一身傲骨不怕死,刚烈亦不输男子。

    而且她精明睿智,多年掌权,心智城府与手腕都不弱他人。

    明王此举内在含义,她看得一清二楚,并不天真以为真的就是被明王敬仰所请去当菩萨供起来的存在。

    她看的很明白,此次同意入京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同意了。

    没有选择,天下之大,除却明王之外,却无她容身之所。

    其实,若以她本人意志,她绝不会走上明王安排的这条路,于小刀之事,不论报不报仇之说,至少不会去承墨白恩惠。

    毕竟小刀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但对她却是绝对有情有义的,她不能忘了这份旧情。

    可最终,她同意了,所以说很多时候,人到了一定的地位,真的身不由己,很多事,不是想不想去做的问题,只能考虑该不该去做。

    墨白并不知道杜先生的感慨和对他的看法,就算知道,也还是那句话,有些事该去做的,就必须去做。

    于他而言,亦无愧于心。

    杜先生如今境地,除了如此安排,他又能怎样?

    难道坐视她被蛮子所杀,方才真英雄?

    留在自己身边,他无恶心,尽力护之,又如何不光明正大了?

    不管怎么说,杜先生的归附,算是让他在明珠的局面又开阔了一些,如今来说,他实力不够强,因林素音赴明珠一事,让他提前暴露,许多准备还没有做完,以至于如今局面艰难了许多。

    至少他还没有能力,对抗在战场上因武器犀利而横行的旗国兵马,本来应该再等等,等等……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午后。

    因杜先生坚持要回去一趟的原因,原定于午后出发的队伍,还是延迟到了黄昏时分。

    说实话,夜晚,便是墨白,也当真没有完全把握,能安全出城。

    老道曾提醒墨白,昨晚他的杀伐,定会让明珠风声愈紧。

    无需说蛮子必然再次风声鹤唳,拼了命的在明珠各个角落活动,掘地三尺的搜寻明王府的一切踪迹。

    这时候让王妃离开明珠省,想要避开满大街的蛮子耳目,安全出省,难度很大。

    他的意思是不如再等一等,等风声小一些了再走。

    这建议本身,其实老道并非只是单纯担心王妃会不会在明珠省出事,实际上他有私心,是想要为师门争取一些反应的时间。

    从今早明王的态度,他就已然意识到,王妃的安全是绝不容有失的。

    师门恐怕必须对此行重新慎重安排,增派人手那是必然的,可陆寻义一行造成三位宗师喋血的消息传来,师门中的师者又岂能心中不打寒颤?

    一安排,他们就能欣然接手?就算接手了,又怎能保证他们能做到如胡彪一样,为确保王妃安全,战死也不退?

    陆寻义不是怀疑,而是几乎能够肯定,师门中没有一位师者会心甘情愿接这烫手山芋。

    可到了如今地步,再撂挑子说不干了也不可能。

    毕竟太玄门是主动臣服的,好嘛,现在明王第一次安排了任务,你一见有困难就说不干了,那不是拿明王在开蒜?

    所以,陆寻义才想要替师门争取一些反应的时间。

    可最终,墨白拒绝了。

    如此一来,除了山门掌教亲自下山镇住局面之外,根本就别无他法,太玄门也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算是注定打上了明王的烙印。

    毕竟你整个山门,自掌教而下都已经出山在为明王办事,难道还想解释,这只是山门中个别人私自投了明王?

    不过,除了老道的私心外,他的话也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今正是风声紧的时候,贸然行动,风险太大了。

    可墨白却也并非单纯只是逼太玄门而已,实际上,他这考虑也是反其道而行,陆寻义一行离开明珠的事,蛮子如今对各出境口,控制太过严密,不闹出点动静,让他们将精力收回放在城内,那才是真危险。

    而如今,有了杜先生相助,并且她亲自随行,出城却是无需操心了。

    青年社横贯明珠多年,在这种事上,他们的能力,墨白比不了,这也是他一定需要青年社鼎力相助的目的所在。

    黄昏易到。

    夕阳西斜,墨白没有再进林素音的房间,阿九拄着拐杖来报,王妃已一日未食。

    墨白点点头,却没多语:“差不多了,去吧!”

    阿九放下拐杖,慢慢跪地,冲墨白磕头。

    墨白没有阻止,只说了一句:“凡事小心,谨慎再谨慎!”

    都说离别是伤感的。

    尤其是新婚夫妻,可在这间府上,离别却是很漠然。

    林素音一顶白纱遮面,整个人毫无异状,仿佛从来未曾出过什么事一般,竟比当初进府时还要坦然。

    她眸光到底是低垂还是在看着谁,有纱帐遮掩,难以知晓。

    墨白眼神还是有些下意识的回避,但一见在他们身边的那老道,与明王府一众护卫,他又走上前来,在夕阳下,微风拂面,他眼神微闪,还是伸手拉过林素音的手。

    林素音静静站在那儿,竟没有反抗。

    墨白最终却没有说话,转过身对着老道点头:“去吧!”

    “是!”老道躬身。

    他将亲自送上一程,会将他们交到师门手上再回来。

    临走前,林素音似抬起了头,深深看了一眼墨白,才转身上了马车。

    “恭送王妃!”墨白站立,他身后是一群明王府人,躬身拱手相送。

    林素音没有停顿,直接上了车。

    阿九回头看了一眼墨白,墨白点点头,他坐上了马车车头。

    车架离开,墨白轻声一叹。

    望着夜幕慢慢侵袭,他终究还是起身了。

    身边一群明王府人,只觉他身形缓缓变淡,犹若一道影子,向着马车离开方向飘去。



    墨白心底还是不放心,所以他一路暗中随行,怕出意外。

    毕竟林素音,杜先生的身份,不是陆寻义等人可比。

    针对她们的追捕,蛮子下的决心之大,便是墨白也不敢真的掉以轻心。

    可当他隐于暗中,在一路太平之下,跟随者那辆马车,来到码头上。

    看着一艘静静等候的商船上,从容站在船头迎接林素音一行到来的杜先生,心中还是不免升起了极大诧异。

    码头上,有蛮子兵安置巡查的巨大射光灯。

    此时灯光明亮,杜先生走下码头,她一身白衣,不掩姿容,仿佛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容貌被聚光灯所映照,会露出行迹,引来蛮子的目光。

    她没有一丝慌乱,也不急于登船,就这般光明正大的站在灯光下,犹如此地之主,与走下马车的林素音一行见礼一番,才一起登船。

    墨白隐于暗中,望着她们这一行如此从容不迫,他并未露面催促。

    最后,一行人登船!

    一声好似汽笛鸣响般的划破黑暗的宁静,缓缓起航。

    直到进入船舱前,墨白也未能见得林素音回望一眼。

    这让墨白眼中微微波动,但却只能沉默。

    船行很远,隐于暗中的墨白都还未离开。

    直到确定了周边依然毫无异常之后,他略紧的心弦才微松。

    心中不由升起感慨:“强龙不敌地头蛇,横行明珠多年的青年社果然不容小觑!”

    很明显,今日这一行,并非是走的他明王府经营的渠道。

    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明珠省,若论底蕴,无论是蛮子还是他墨白,在青年社杜先生面前,都只能甘拜下风。

    真的出乎他意外,绝对没想到,在如今形势下,杜先生居然能够走的如此从容,没有半分紧迫感,就只犹如出游一番而已。

    这份强大的自信与实力,确实让人心生动容,便是墨白,也不得不再次为这女子惊叹。

    没有杜先生,他要送林素音离开,自然也有办法,但很有可能,这一路,又得血染。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杜先生这么从容。

    临走前,他再次运及目力,凝望已陷入黑暗夜幕中的商船。

    竟依稀得见,那船尾之上,杜先生再次迎风而立。

    已经很远了,便是墨白也无法看清她神态姿容,但却能模糊得见,她衣襟伴着海风飘舞,发丝在风中飞扬。

    她很安静,一动不动的负手,凝望着这片土地。

    墨白准备离开的身形微顿,似隔着空间,与杜先生在对视。

    最终,他轻声一叹。

    杜先生。

    这不弱男儿的女子,终将在他心头留下一抹难以褪去的色彩。

    其实,他们并不熟,交际更是谈不上。

    但这个女子给墨白的印象,却是很深,无关儿女之情,只是她这个人便足以让墨白铭记。

    若说这乱世中,论遍英豪,杜先生恐怕还排不上号。

    但墨白却觉得,历史应该记住这颗明珠!

    明珠!

    没错,这是墨白对她的评价,明珠省,当之无愧的明珠!

    她生而不为男,心性、智谋、气魄、格局、手腕,却足以让天下男儿汗颜。

    “保重!”墨白对着黑暗拱手。

    转身,身形渐模糊,随之消失在夜幕中。

    这一路走下去,会有许多人令他心头铭记,但他只能留待将来,再回忆点评当年惊艳人与事。

    “噼里啪啦!”

    已经深夜了,在回去的路上,墨白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这令他如风身形,骤然止步。

    眼神刹那中,锐气电闪,转身凝望远方。

    但这一回眸,直视那轰鸣传来之处时,眸光却又不由一顿。

    在离他并不算远的地方,有一片富人区,此刻夜深,却一家家点亮了灯火,随之便是一阵阵“噼里啪啦”的轰鸣声,不断在夜空震响。

    墨白眸中的锐利慢慢在这令明珠人恐怖的声响中散去。

    他没有靠近,却已经听出来,那不是枪炮,而是鞭炮声。

    半夜传来的鞭炮声!

    有些恍惚,听着鞭炮声,再看着那些小楼上高挂的红灯笼,他慢慢回神。

    “要过年了啊!”墨白驻足,嘴角轻声呢喃。

    这段日子过的太紧张与匆忙,一回首,竟是忘了,原来今日已是小年夜,除夕只剩不到一个礼拜了。

    抬头望了望天,又回头望望黑暗而又寂寥的明珠。

    这一年,这一年……终于过去了!

    他韬光养晦的五年,也终于结束了。

    …………………………

    …………

    这一年,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都注定难忘。

    但有一些人,在这一年里,却其实过的还算不错。

    比如道门一百零八山。

    世间纷乱,他们却独坐青山,望云起云落。

    战火遍布,他们更多忙碌的却不是铁血与残酷,反而在回忆圣武当年,那一战定数百年荣耀的光辉。

    没错,又到乱世,又到了他们左右逢源的时候,他们本就荣耀,所以不如当年激动,但却也在用心良苦,于这乱世中翩翩起舞,欲求荣耀永存。

    并无危险,他们也无心血腥,还算顺利,这一年,任世间谁主沉浮,他们依然高居云山之上,惯看春月秋风。

    只是……

    竹江省多山,又有长江在畔,地理位置于大夏来说,正处中央地带,这里水土肥美,向来为农作物生产大区。

    竹江省最为出名的一座圣山,便命名为上清山,相传出自这里乃是古老神话中,上清圣人的道场。

    要说这山的确不凡,地势极高,若高居顶峰之上,便可见云山屋饶周边,当真是有仙居圣地的气势。

    但到底上清圣人是否曾在这里修道,却是难以考证真假的,可如今这座仙山之主是谁,却是天下共知。

    没错,便是道门一百零八山里,最辉煌显赫的四大名山之一,上清山是也。

    只是啊,即便以圣人之道号为山名,这里也依然是人间,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不是仙,依然是凡人。

    是人间便定有意外,比如上清山,这一年他们本来过的是不错的,这乱世于他们而言并没有那么恐怖,但谁料想,这都已经年尾时节了,他们却突然淡定不下去了。

    山门并不轻易开启的金殿,自昨日夜间开始,便不断有人开始进进出出。

    这让一些弟子吃惊,要知道,这些进出之人,没有一个是简单之辈,很多甚至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山门大能前辈,平时深居简出,难瞻仰其真容一面。

    可这两日,他们却都频繁出山,一次次聚集金殿议事,这让山门弟子无形中感觉到了紧张气息。

    今日,就已经有许多人心里开始惶恐,担忧会不会是梅师兄出事了。

    明王的出现,即便道门不故意宣传,数位宗师战死的大事,也不可能完全隐瞒住,有人的地方就有传言,不可能完全不透风,这是永恒的规律。

    这两日,高人们的聚会,让这座名山,在不如往日安稳。

    即便长辈严禁私下传谣,一再澄清“事实”,但连长辈自己都无法镇定下来,弟子们又如何能够不心生动摇。

    “志峰到如今都还未能回山,那白长青之嚣张,想必诸位已经心中有数,如今连山门内弟子都已然人心不稳,多有惶恐,我等恐怕必须得尽快商议个结果,否则志峰恐怕真有性命之忧!”上清山组织规模庞大,毕竟旗下不算其他俗家,或者牵涉周边人等,光是入门弟子就有数百人之多。

    这等组织,门下掌权者自有分工。此刻说话的,正是如今上清山副掌教冲灵道人。

    只见他面色严肃,眼中满是愁思。

    虽然是副掌教,但实际上在这上清山,至高无上的却只有一人,那便是梅真人。

    梅真人又有子嗣,故而,他在这上清山中,其实地位略有尴尬,有名,但却实权并不高。

    说白了,就是个替掌教真人,处理山门俗物,不耽误真人修行的角色。

    可这么个角色,责任却是不小,如今冲玄的话穿回来后,他真有些坐蜡,话都不敢说句肯定的,维护了真人阁下的威严,便会妨碍梅志峰的安危。

    面对这一众山门大佬,他心中也是颇为无奈,只得求请各位做主。

    然而,此刻,坐在大殿中的人,却是各个脸色难看,但又眼中难掩忌惮。

    有仙风道骨之辈,再次开口问道:“那白长青究竟是何师承?他真有如此能为,可曾调查清楚,刘师弟当真被他一拳而毙?”

    此言其实已不知被一次论证,冲灵很无语,但却只能点头:“此事,早已确证。”

    “真有一拳化虎?冲灵师弟,非我不信你,而是此事也太过虚妄,他才多大年纪,安能有此能为?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修道七十余年,便览典籍,却也未曾听闻过有人能做到如此荒诞之事。”又有人质疑。

    冲灵默然,这他可不敢确证了:“此事只是调查所得,具体如何,我亦不敢断之,但师兄,那白长青当是有些本事的,不提他一拳便败了我道门三位武道宗师,便说他府中那陆寻义,胡彪之流,此次却是大庭广众之下,的确杀了金成霸,而且李师最后……”

    说到这里,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道:“这陆寻义,胡彪,均只在明王府为仆为将!”

    这话,当场令一众人等,脸色更加难堪了。

    实在难以置信,人家府上一家仆,便有如此本事,你还说人家不过一竖子?

    再不信又如何?

    已经论了两天了,虽然质疑人颇多,但却始终无人肯接这乱摊子。

    没有人开口说,去一趟明珠,探一探那明王深浅。

    便连那在京城的陆寻义,都无人开口说去会一会。

    这就很尴尬了,其实倒不是怕,主要是心中没底,而且也放不开手脚,比如陆寻义,你再厉害,上清山多去几个,你不死?

    但却做不到啊。

    “各位,不论白长青本事如何,但此人之嚣张霸道,如今诸位心中亦是有数了,我极为担忧,若再不给回应,不但梅师侄会危险,那白长青搞不好还真敢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亵渎真人,我等绝不能容这等事发生,诸位如何看?”冲灵再次道。

    能怎么看?

    还有人敢说就让他去亵渎真人不成?

    “那副教觉得当如何?”

    “嗯,此事棘手,我等亦都多年深居苦修,已多年未处理这等山门事务,副教若有决议,只管吩咐便是。”

    众人再次将事情推到冲灵头上,就算再不悦白长青,也没有人会主动揽事。

    冲灵不傻,他这两日就拖住这一帮元老,便是让他们一起担责:“此事事关真人威严,与我上清山荣耀,更兼之志峰安全,何其重大。白长青到底是国朝明王,我们一举一动皆受限制,依我看,此事还需诸位与我一起上禀真人阁下,由真人阁下亲自来决议方可,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对视一眼,却不吭声了。

    活了这把年纪,谁还是傻子?

    这事要是上禀了真人,让真人怎么说?

    不敢应战,还是当真去应战?

    关键是那明王底细实在不清楚,若真是修为到了真人,那还无碍,他们处理不了。

    可这实在不可能,他要没那本事,大家却束手无策,将此事推给真人处理,那上清山留他们这一众人又还有何用,真人又如何看待他们?

    所以,大家伙也是很为难,面对凡人,他们高高在上,可如今面对白长青,他们谁还敢不可一世?

    众人无语,殿内又再次陷入沉默。

    冲灵也是无奈。

    然,就在这时,突然金殿中,气势陡变。

    所有人仿佛同时心中有感,刹那间全部抬头,看向金殿上方那张无人敢坐的蒲团。

    却见一灰衣老道,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蒲团前,负手背对众人,仰望头顶上方那张祖师画像。

    从背影看,他发丝乌黑,身影并不算高大,但一股摄人的天地大势仿佛伴他而行,他站在那儿,便可震慑人心。

    众人神色一惊,顷刻间所有人从蒲团上站起,无论修为多么深厚,无论年纪多么老迈,这一刻,均躬身而下,手执道礼,口中虔诚:“恭迎掌教真人法驾亲临!”

    “诸位道友无需多礼!”灰衣人声音从容而清淡。

    众人抬首,只见灰衣人已经转身,他背负的双手亦散开,胡须很长,但却乌黑,面上皮肤并不松弛,一双眸子仿若星空深邃。

    目光清淡一扫殿中诸人,他神色从容,微抬首:“诸位请坐!”

    “掌教真人请!”

    灰衣人,毫无疑问便是天下闻名的五大真人之一,上清山掌教真人梅清风是也。

    相传他今年已经七十好几,但却不想看起来竟还犹如四十中年,看来修为驻颜之说不假,难怪世间修道者,坚信长生!

    “听闻世间又出一位同道,还是位小友,并且送信于我,可有此事?”真人垂坐,一双眸子太过清淡。

    众人无言,冲灵却心中一紧,连忙道:“回禀真人阁下,国朝明王殿下墨白,其自道号白长青,于日前与我上清山、黄庭府、竹叶门一众前往明珠省的道友冲突,动手之下,其一拳败三位宗师,至我三位道门宗师身死道消……”

    说到这里他声音微顿,抬眸看向真人,真人眼神并无波动,他继续道:“经调查,当日其一拳出,有猛虎化形而出,又有虎啸相随!”

    真人眸光陡然波动了一下,但片刻后,却又复了平静:“真气化形,此乃拳道究极,小成大义,能成此功,足可称一道之宗师也!”

    众人连忙起身,再次弯腰谢过真人赐教。

    之后,众人眸光微转,有人开口了:“掌教真人,那白长青自称已登逍遥位,并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蔑视天下道友,但纵是他有些能耐,但我依然觉得,不过障眼法而已,请真人赐教!”

    掌教真人微默,轻声开口:“真气化形,倒非一定得登逍遥。”

    此言一出,众人果然脸色大变,随之一个个顿时怒于形色,口称明王果然奸诈,竟虚张声势,想要瞒过天下人。

    真人意思很清楚了,真气化形,不一定是真人,那不是障眼法是什么。

    “我道门上下千年,传承如何渊博,也从未听说有二十而入真人之境者,此事原本荒谬!”

    “白长青狼子野心,依我看,所为猛虎化形相随,亦有可能乃是其阴谋所策,刘师弟修为何其精深,就凭他一拳便想败之,此绝无可能,当是其以众欺寡,并故意放出消息,想要让天下人惧之,多亏真人阁下法眼如炬,一眼看破虚妄!”

    一众高人感觉受到了羞辱,更重要的是,为自己先前的忌惮而不好受,声讨白长青,很正常。

    冲灵脸色很尴尬,消息是他报上来的,却被真人如此否决。

    不过该请示还是要请示,没办法:“真人阁下,如今白长青拘押梅志峰师侄,前日冲玄去交涉,却不想那明王府之将,竟敢替明王下了战书,要……要挑战真人阁下您……”

    冲灵有些说不下去,众人亦安静下来,无杂音。

    倒是有人很愤怒,想要直接走一趟明珠,但真人面前不敢放肆。

    真人太过高大,他们连做做样子也是放肆不得的,一切逃不过真人的法眼。

    提到挑战之事,所有人只能等真人赐下旨意。

    但最终真人却问道:“二十之龄,有如此修为,上下千年,也可称奇才,便是与我论道,也未尝不可!”

    “真人心怀大度!”冲灵躬身。

    “听闻他给我带了信,不知这位小友有何指教?”真人又复清淡,他不提梅志峰,仿佛丝毫不担心。

    冲灵抬头,嘴唇有些发干,但真人垂询,他只能开口低声道:“他说……圣人以神道设教保境安民,奸贼以神道聚众左道乱政。为正,长青当为护法,若为邪,我则以令孙之头颅作生死战书!”

    梅真人一直清淡的眼,伴随着他话音而落,陡然似有精光浮现,顷刻间令这间大殿所有人等呼吸抑制。

    所有人低头,殿中安静,真人却已站起身来,再次负手,微微抬头,口中呢喃道:“圣人以神道设教保境安民,奸贼以神道聚众左道乱政……”

    良久。

    一声不知含义的轻声在众人耳边回荡:“修道至今,却不想竟被当成了邪逆,这位小友……当真好大的气魄!”



    明王府。

    冲玄一早便过来了。

    果然,并没吃闭门羹,很快就被请进客厅安坐。

    这让他原本还有些悬着的心稍安,眼中微转,心道:“真人阁下不可能错,看来明王的确非已真人境,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想到这个,他面色更是从容了些。

    稍许,脚步声至,他放下茶杯抬头,果然是那陆寻义。

    他连忙站起身来,眼神朝着陆寻义快速打量一番,只见此时的陆寻义,和当日所见已有很大不同。

    一身血衣褪下,须发又已打理过,倒是再不见当日的血气冲天之景,反倒多了几分儒雅之象。

    重点打量了一眼陆寻义的面色,心中微惊。

    才不过一两日光景不见,那日伤重的陆寻义,气色居然已经明显好了太多。

    “若是没有高明丹师为其对症配置疗伤丹丸,他怕是难以恢复如此迅速!”冲玄眼中一闪,对此留心。

    不过此时不是谈这个的时候,见陆寻义面色淡漠,并未对自己改变态度,只是抬眼瞥了他一眼之后,便不言不语的直接朝着座位走去。

    冲玄在京城待久了,脾性倒也的确圆滑,依然保持一张笑脸,也不怪冲玄无礼,主动拱手,就仿若多年老友般,毫无滞碍的笑道:“陆先生,老道又来搅扰了,没有耽误先生修行吧!”

    陆寻义并未走向主位,这是明王府,主位只有明王能坐。

    他来到冲玄对面的座位前站定,面色并无多大波动,抬头看向冲玄,眼神淡漠,不欢迎之态,显而易见。

    不过到底上门是客,他还是微微拱手,直接道:“道长再次登门,莫非还有指教?”

    “不敢!”略显僵硬的语气倒并没让冲玄变色,反而脸上笑容更加和善了,看得出,他此来依然没有与明王府翻脸的意思。

    也对,真要翻脸,其实也就不必来了。

    笑容更盛,再次拱手寒暄道:“陆先生修为深厚,更身居王府要职,老道哪里敢在陆先生面前不敬。”

    “道长说笑了!”闻言,陆寻义面色却更加淡漠了,眼角微抬:“在道长面前,陆某何敢谈修为深浅,天下谁人不知贵山门乃道门魁首,法力无边之辈众多,只需随便出来一人,抬手便可让陆某重伤垂死。”

    “哪里?哪里……”冲玄嘴角微抽,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寒暄下去的好,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李师的事情就要点穿了。

    气氛明显再次僵硬起来。

    “若道长此来只为提醒陆某贵山门的威势之盛的话,那请道长放心,陆某对此早已铭记于心,无需道长专程来此一趟。”陆寻义也不坐下,直接负手转身看向门外:“道长恕罪,陆某还有伤在身,就不奉陪了!”

    说罢,便要抬脚离去。

    又是两三句话就崩了,不过这一次,冲玄却没如上次一般当真离开。

    毕竟上次是心中没底,这一次已经有了真人法旨,他自然不可能不办成就走。

    “误会,误会……”冲玄连连抬手,留住陆寻义。

    陆寻义脚步一顿,嘴里道:“对了,怕是也要提醒道长一句,陆某的确不才,但我明王府三五能用之人还是有的,贵山门的确气势惊天,可我明王府似乎也并未当真丢了脸面,至如今,我师弟灵前,依然挂着一颗首级。”

    说到这里,陆寻义转身,看着冲玄那张僵硬的脸,眼中微亮:“道长可还记得?”

    微默。

    冲玄想要的和煦气氛,终究是难以办到。

    的确,他应该想到,上清山对明王府多番出手,就在前两日还多添了一条人命,明王府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般笑脸相迎?

    或许其他家族可以,但这里,恐怕不行。

    冲玄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既然寒暄不了,那便直接谈正事吧,他抬头望着并未真个离开的陆寻义,心中却并非真的多么担心。

    很明显,他认为已经猜透了明王府的心思,真人已经有言了,明王不可能是真人境。

    换句话说,明王不可能真的有能力和真人对决。

    既然如此,那挑战之言,便毫无疑问,只是虚张声势了。

    不过是想赌上清山先妥协罢了。

    所以冲玄亦是明白,也理解陆寻义如此强势,不强势,能镇住上清山吗?

    “陆先生,老道此番上门,确实有事相商,还请陆先生稍留片刻,上次您代明王殿下去信我上清山真人阁下之事,想必,您还记得吧!”冲玄和陆寻义对视,神色慎重。

    陆寻义眼眸微挑,却出乎冲玄意料,只见陆寻义面色似稍有意外道:“此事已有定论,我等还何须相商?”

    “定论?”冲玄微愣:“这……何来定论?”

    陆寻义神色倒是恢复了,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说,转身便欲走。

    冲玄看着他转头而去的背影,心中微跳,但神色却并未大变,一双眼盯着他的背影,默默闪动光泽。

    他并未着急开口挽留,他不信陆寻义当真就敢替明王做主,将明王府与上清山彻底决裂。

    若真如此,明王府就不会再请自己进来!

    若真如此,梅志峰不可能到今日还活着!

    若真如此,明王就真的要与真人论武,再没有退路。

    然而冲玄的瞳孔,却随着陆寻义始终未转头的身影,而越收越紧。

    一切重新定义的揣测,终究只是揣测!

    “陆先生……”到底,还是冲玄先坚持不住,陡然开口高声叫道。

    声音一出,冲玄道长的心弦也跟着一颤,感觉羞恼。

    出声,即示弱。

    心中刹那后悔、觉得应该再忍忍。

    却又紧张,忐忑,怕陆寻义不停步。

    很是复杂,一双眼盯着那背影。

    终于,陆寻义停步了,他站定,再次转身,声音依然清淡:“道长还有事?”

    冲玄脸上挂上了一抹苦笑,果然,他转身了,根本没准备翻脸,是自己定力不够啊。

    他很遗憾,但已然开口了,只能深深吸了口气,神色越发郑重道:“陆先生,明王来信之事,老道已上禀门中,真人阁下亦已然闻讯。”

    陆寻义盯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见他说到这里就盯着自己不语,陆寻义才开口道:“就这事?”

    “嗯?”冲玄心底顿时有些暗怒,但忍了:“明王殿下传信真人阁下,莫非陆先生不欲向殿下转达真人的回音?”

    听到这里,陆寻义好似才弄懂一般,点了点头:“原来是因为这事,这么说,道长此来是代梅真人回信的?”

    “正是!”冲玄神色一肃:“接到明王传信,老道不敢怠慢,立刻传信山门,真人阁下本来正在苦参造化,闻讯之后,亦是慎重非常,破功而出……”

    听闻这些,陆寻义微微摇了摇头:“可惜啊!”

    冲玄声音一顿,望着陆寻义,眼露不解:“陆先生此言何意?”

    “也好,既然真人阁下有话要说,那便请道长言来,我定然上禀殿下!”陆寻义却是想了想,又点点头,走回原地,一伸手,示意冲玄坐。

    直到此刻,方才请人坐下。

    冲玄倒也不介意了,见他回来商谈,也不再多客套,一脸慎重模样,正襟危坐,一副准备慎重相商的势头。

    “请吧!”陆寻义随意道。

    看着他面色还是那么平淡,冲玄有些不满,但也只是按捺心头,不欲再生事,争些场面上的功夫没什么意思了,既然对方认为自己没有看破,那就让他继续撑着吧。

    冲玄手抚须,正色沉声道:“陆先生,真人阁下初闻明王修为之惊艳,表示高度赞赏!对明王之德行,亦是深感欣慰。”

    此言让陆寻义微愣,不过转念便明白,人家这姿态还真是摆的挺高。

    赞赏,欣慰!

    听来自是无问题的,但毫无疑问,语气语调均是一副前辈高人的模样,明王……后辈也!

    冲玄说完,就看着陆寻义,等他开口表示一番。

    陆寻义微默,才开口:“殿下亦曾有言,真人不易,更当谨持己身,造福天下故大幸也,祸及百姓亦大害也。”

    冲玄当成呆愣!

    他敢保证,这辈子绝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如此评价逍遥真人!

    很想发火!

    但还是忍了,嘴角反而挂起了一抹笑,并不接着这个话题,只见他眼中发亮,盯着陆寻义呵呵笑道:“尤其是真人阁下听闻明王殿下竟以二十几许便已真气化形之时,更是心怀大肠,露出笑容,言之,真气化形,此乃宗师之极道,闻上下千年,都少有人能证此修为,可喜可贺。时有我上清山诸位掌事之人于金殿听训,真人示下:明王之能为,明证我道家大法之不虚,诸道友皆须谨记,只要勤修苦练,长生之日自见也!”

    “嗯!”这一次,陆寻义心中剧震了。

    他没能忍住面色上的波动,冲玄一直盯着他,对他的动静看的清清楚楚。

    宗师之极道。

    陆寻义眼眸垂下了,他心中确实不平静,他当然不确定墨白的修为究竟是哪个层次。

    墨白从不说,底下人自然也不会去问,但所有人都知道,殿下的修为很强!

    宗师!

    此时老道给出了答案,是真人给出的答案,真气化形亦是宗师!

    陆寻义信了!

    因为他记得,墨白也曾言过,世间所谓宗师,大多并未真正证道。

    宗师者,功与技、气与力,缺一不可!

    而世间大多宗师,只能称之为伪师,还未真正圆满,便迫不及待用药效攻克丹田,只求师者之位。

    包括陆寻义亦自己是如此,铁师弟将来走的才是宗师之路。

    此时真人用了宗师之极道这个称谓。

    可陆寻义不能不明白,极道宗师,亦还是宗师,不是真人。

    冲玄未再出言,他面色却平静了太多,淡定了下来。

    陆寻义沉默良久,终于抬头,看向冲玄:“就这些?”

    “嗯?”冲玄猛然抬头。

    “好吧,真人阁下的话,我会传给殿下,不过道长可能误会了,殿下之前就已经收到了真人阁下的回应,已经很清楚上清山的意思。”陆寻义再次站起身来。

    “什么?”冲玄面色一变,什么时候有回应了?

    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师弟的命,以及灵台上那颗首级!”陆寻义注视冲玄,一字一句:“没有比这更清楚的回应。”

    “陆先生……”冲玄眼中顿时狂闪,他急忙开口,眼神却死死盯着陆寻义的脸,想看出究竟。

    都到了这时候,他是还想讨价还价,还是明王府真的……

    “无需再多言,明王已有旨意,本来我准备伤好,便亲自去上清山一趟。不过既然道长今日来了,那说了也无妨!”陆寻义眼神没有丝毫闪烁,与冲玄对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上清山执迷不悟,定要与本王为敌,也罢!本王本欲携战书亲自走一趟上清山,然明珠战区,千万百姓仍在,本王不想擅离。故若真人有胆,可明珠一行!如此,其孙梅志峰本王便暂不斩之,此战,双方道武论成败,死生一人!本王若胜,梅志峰完好无损交还!若胜,上清山除名!”

    冲玄瞪大了眼,然不等他心中波动,陆寻义已再次开口:“当然,若真人不愿走一趟明珠,无碍,本王亦践行诺言,当亲自携战书踏上清山!”

    说到这,陆寻义眼中一抹厉光:“上清山在殿下眼中不算什么,那满门高人不过云烟,只因敬梅真人一代真人而已,故才愿执剑一战,若上清山不识趣,妄图心思诡异,那便别怪明王府将尔等斩尽杀绝!”

    “等等!”冲玄不能再听下去了,也无法再镇定下去:“陆先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我山门掌教真人从未要与殿下为难啊,此事,误会,误会!”

    “道长无需多言,你我皆为人下,殿下决议非我所能插言,与我解释并无大用!”陆寻义摆摆手:“道长请回去吧,且代我将殿下的话转达真人阁下,待我伤好,定当亲自上门一趟!”

    “陆先生且慢,真人阁下当真没有这个意思,并且有信给明王殿下!”冲玄不再端着,急切道。



    冲玄早已离开,陆寻义却仍然站在客堂里,久久未动身形。

    他神色凝重,眉心紧皱,仿若有着化不开的结。

    这副模样与他之前面对冲玄时的从容,明显大不相同。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客堂门口有脚步声传来,陆寻义才终于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回过神来。

    他舒展眉峰,收敛自己心底的沉重,即便这是在明王府中,并无外人,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他此刻的惆怅。

    门口很快出现人影,是一青年,朝他躬身行礼道:“二先生,宫里来人了,要见您!”

    陆寻义眼中微顿,波光一闪道:“是张邦立?”

    “是!”来人应道。

    陆寻义抬头看了一眼门外,随即点头道:“请他进来。”

    张邦立已经不是第一次踏足明王府,可这一次,他的神情却比之前明显要慎重的多,满眼沉重。

    这模样倒是与之前陆寻义的神情相差无几。

    一入客堂,竟不等双方见礼,便是眸光一瞪,直视陆寻义,直接开口喝道:“陆寻义,你好大的胆子!”

    陆寻义原本拱手正要见礼,听闻此言,身形一顿,抬起头来与张邦立对视,淡然开口:“张大人,您此言何意?”

    “陆寻义,你最好从实招来,究竟是何居心,竟敢挑拨国朝与道门之事?”张邦立手一挥,神色越发威严。

    陆寻义眼眸一挑:“张大人,您是在跟陆某开玩笑?”

    “玩笑?”张邦立一反往日不动如山的模样,此刻尽显锋利:“陆寻义,你自己要寻死,张某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张某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开口,给张某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今尚还未到绝地,若你仍然冥顽不灵,那张某也不怕真的跟你开个玩笑……”

    说到这里,只见他丝毫不假颜色,眼中杀气爆闪,声音更是深寒:“只待一时三刻,便有千军万马而来,将你陆寻义万箭穿心。而且紧随其后,便是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人要因你而丧命,陆寻义,你觉得这玩笑好不好笑?”

    张邦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语气森森,此刻他这副模样,任何人也不敢当做玩笑。

    他的反常,陆寻义当然明白。

    他的话,陆寻义自然也不会不懂。

    答复不是给他张邦立的,而是给陛下,给国朝的。

    连累的也不是他人,而是明王本人和明王府。

    很明显,冲玄已然将情况通报了国朝,张邦立此刻正是为了上清山而来,更准确的说是为了明王的那个“战”字而来。

    只是即便如此,陆寻义却并不为所动,反而眼中一抹光芒乍起,声音中更没有丝毫游移:“张大人,你这玩笑怕是开大了,若说陆某被万箭穿心,陆某还是信的,自从入京城那日起,陆某这条命就早已做好准备被人拿走,是被千刀万剐,还是万箭穿心,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要说陆某会连累世间白骨累累,血流成河,却怕是张大人高看了陆某,陆某早已说过,不过是殿下身前一小将耳,只遵王事而已,有何能耐连累他人之生死?”

    说到这里,陆寻义抬头,面色越发从容,竟微微一笑道:“玩笑之事还是作罢,张大人有事但请直言便好,陆某如今还有伤在身,仍需尽快调养。”

    张邦立神情越发深寒,死死盯着陆寻义:“你既然早已准备赴死,那这伤势又哪里还有调养的必要?”

    陆寻义抬头,与他对视:“话虽如此,但只要一日未死,自然便得为殿下尽忠一日,如今脑袋尚在脖子上,也仍有王命在身,自是需要调养,早日赴命!”

    王命在身?

    张邦立心神不由自主一颤,他不能不想到,这王命便是去上清山为明王下战书!

    张邦立心中火焰怦然而起,他眼眸顷刻通红,盯着陆寻义一字一句道:“陆寻义,你当真要陷殿下于不义?”

    “张大人!”陆寻义脸色当即一变,眸中似有火花:“陆某虽一届匹夫,但还请张大人自重,切莫信口开河,有些罪名,陆某担当不起,张大人虽贵为国朝重臣,但最好也别挑战陆某的底线!”

    张邦立并不惧他,闻言当即冷笑:“张某知阁下乃是宗师,岂敢胡言乱语,但阁下做都做出来了,今日就算能堵住张某的嘴,难道还能堵住天下人的嘴?”

    陆寻义抬头与其对视,眼神深沉,终于,他开口道:“张大人若无要事,便请回吧!”

    “我不会久待!”张邦立神色亦是越发冷了下来,不似刚才那般锋利,但却更显渗人:“我也没有时间久待,该说的都说了,现在便请陆先生给个答复。”

    “恕陆某愚钝,却不知刚才张大人究竟说了什么?要的又是什么答复?”陆寻义说是送客,可此时却一转身,直接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好!说了这么多,不管阁下如何想,张某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张邦立微微垂首:“当年事,张某有罪,但却敢天地证,只是一心为国,绝无半点私心。得知殿下幸存于世,更英雄世间,张某亦是振奋不已,便是知道有朝一日,或为殿下罪罚,亦敢问心自问,从未有过半点怨意,更不存在半点暗反之心,只盼有朝一日,殿下能够大展雄风,中兴国朝基业,张某便是身死也无憾!”

    陆寻义听着,并不多言,也不去判断他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他也知道这番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是张邦立对殿下说的。

    说到这里,张邦立不再继续说这些事,而是抬头看着陆寻义道:“陆先生,上清山冲玄道长今日可曾上门来?”

    “来过!”陆寻义也收起了一切表情,直接点头。

    “上清山上报陛下,称明王府中陆寻义暗藏祸心,企图阴谋挑拨明王与上清山的关系,可有此事?”张邦立说是已然仁至义尽,此刻公事公办,但其实问出这话,他的声音却仍然在颤抖。

    陆寻义闻言,如何不知冲玄定然不是如此上报的。

    什么自己暗藏祸心,挑拨?

    不过他也明白,国朝是已经准备定性了。

    要将一切推到自己身上,拿自己的命来安上清山的心,同时向道门表明国朝的态度。

    虽然清楚这些,陆寻义却并不动容,直视张邦立便要开口。

    也就在他要开口的一瞬间,张邦立却又陡然开口,拦住他说话:“陆先生,张某还有一言,不知阁下可愿听之?”

    陆寻义沉默,张邦立也不等他开口,直接道:“国朝如今内忧外患,已甚是艰难,天下百姓更是凄苦,陛下励精图治,明王殿下亦身在陷阱与敌抗争,如今已是到了紧要关头……国朝经不起内乱了,否则不但是国朝基业难保,百姓苦难更深,便是殿下安危怕也是难保啊!”

    这番话,不再那么强硬,太过深刻。

    从他一来,陆寻义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国朝维稳,决不允许再生大的事端,上清山并不仅仅只是上清山,他所代表的是道门,一百零八山,上清山在其中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很难估量。

    之所以难以估量,是因为没有人敢揭开这个盖子。

    很有可能上清山只是上清山而已,其他山门并不会随他反叛,但同样也很有可能,上清山一反,一百零八山便彻底乱起。

    便是之前,林氏反叛,上清山暗地支持林氏,国朝也从未将他们真正列为公开的敌人,依然虚以为蛇。

    为什么,就是因为不敢彻底揭开这个盖子,一旦揭开了,很有可能便造成一百零八山彻底战队各方诸侯。

    也许他们的实力没什么,但不要忘了,每一次改朝换代,也正是从道门择取各方诸侯景从而战这一步开始,之前国朝都不敢下这个决心,更何况如今外敌入侵,国朝已是民心不稳,举步维艰之时。

    如今明王要明目张胆和上清山决裂,开口便是要灭上清山满门。

    若是仅仅论武,国朝倒是说不定会大张旗鼓的宣传,毕竟不论胜败,二十之龄的明王战真人,都足以为皇家增添传奇。

    可明王如今却要掀了桌子,直言生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就骇人了。

    最主要的是,国朝掌控不了明王的思想动态,把握不了事态的发展,岂能当真容许这事发生。

    国朝希望打压上清山,希望借着明王来打压道门,很明显,这是有度的。

    这事当真只是明王府个人而已吗?

    国朝当真能置身事外?定武帝当真能不管?

    很明显,这不可能。

    别说天下人,便是熟知明王与国朝之事的各方都不会相信。

    可这事要真发生了,国朝能怎样?

    是灭了上清山,还是与明王父子成仇?

    都不行!

    所以,不能决裂!

    其实明王对于国朝而言,就是一颗棋子,维持平衡,镇压道门野心的棋子。

    这些陆寻义当然早就想到了,事实上,他还能想的更深层次一些,若明王当真胜过了道门,国朝还得打压明王来维持平衡。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对国朝陛下来说,谁威胁到他的位置,谁就是他的敌人,便是他的儿子也一样。

    清楚是清楚,但陆寻义却是要让张邦立和陛下失望了,只见他抬头:“张大人,您恐怕错了!”

    张邦立瞳孔骤然一缩。

    陆寻义却已站起身来,负手望向天际:“明王殿下怕是与您所虑之不同,在明王府,殿下之威严无人敢逆之,亦无人可逆之!陆某不过一小将,没这个胆子违逆,其实便是逆了也无用!”

    “大人恐怕是也错估了殿下之英雄气魄,您岂不想想,当初,上清山曾以百姓之死,罪责于殿下头上,殿下是如何回应的?殿下说以血还血,便必然以血还血!任何阴谋,阳谋,说辞,都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如今区区一上清山,能敌蛮子千军万马?便是蛮子千军万马中,殿下一样敢孤身杀个来回,更何况如今,殿下既然下令要灭上清山,那便必然言出必行!今日陆某便是承认这暗藏祸心之罪,那恐怕在陆某万箭穿心之时,殿下便已经手执三尺青锋,于上清山金殿之上,斩真人首级来作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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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邦立走了,如同冲玄一样,都并没能在明王府久待。

    也依然如同冲玄离开时那样,陆寻义再次独自静坐于客堂之中,久久不见起身。

    只是相比先前,他的面色显然要更为沉重。

    坐在客堂中,只要但闻门外有些许异常响动,便会见他紧皱的眉峰微跳。

    相比前几日,今日的时间似乎要过的格外慢些。

    但无论多难熬,天色也终于还是慢慢暗了下来。

    陆寻义站起身,抬步来到客堂门口,眸光眺望府门方向。

    那里依然如往常般安宁,无任何异常。

    陆寻义微微闭了闭眼,紧皱的眉峰终于是缓缓松开,一口浊气徐徐吐出。

    最危险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再睁眼,眸光从府门方向收回,望向整间明王府。

    已是年节将至,明王虽然尚未归来,但宫里显然还是重视的,已赐下了诸多年礼。

    府中虽人丁不多,却也还是为年节张罗了一番,入目所见,已有了些许年节气象。

    还好!

    看来,自己这颗脑袋还有机会过年!

    张邦立走后,尽管陆寻义明知道张邦立的话绝非威胁而已,他陆寻义这条命也的确有可能在旦夕之间便被万箭穿心而过。

    可他并没有逃,也没有命府中做任何随时准备抵抗的准备。

    不是不怕死,而是在京城,天子脚下,就凭他陆寻义,就凭明王府中这寥寥数人,又怎能硬抗国朝?

    若国朝真的下了决心,要拿他性命给上清山做为说法,又或者要拿下他严刑逼供明王联系通道的话。

    那么他逃与不逃,准备与不准备,没有任何意义,面对下了决心的国朝,任何反抗都只能是徒劳无功!

    不过,还好,他赌赢了,国朝下不定决心。

    ………………

    ……

    定武帝头疼症又犯了。

    连续几日的疲累,加上中午张邦立回来时带来的消息,令他午膳都没能用完,便苍白着一张脸被内侍送到了兰妃这里。

    兰妃,一个连续几年独得圣宠的女人,终于在好几日的焦虑之中,又得见圣颜。

    一个下午,使尽浑身解数的悉心伺候之后,定武帝终于慢慢平缓,慢慢入睡。

    或许的确是这几日殚精竭虑,太过疲惫,自下午入睡后,直到此时已然入夜,他都还未醒来。

    就在榻几不远处,有内侍低声禀报道:“娘娘,张大人还在候着……”

    榻几边上,兰妃妆容精致!

    虽已不再是二八年华,但此时灯光下的她,却气质高贵无比,闻言从榻几起身,缓步踱至门口处,望向内侍,面容清淡,淡淡道:“陛下累了,告诉张大人,有事待陛下醒来再议便是!”

    “娘娘……”内侍面色发苦,微微抬眼,似有话不敢说。

    灯光下,兰妃抬眼瞥了一眼身边内侍,嘴角微微翘起:“怎么?还怕他张大人吃了你不成?”

    “娘娘!”内侍连忙跪地请罪:“张大人上次来便说了,若是小的敢耽误了大事,便要拿小的脑袋……”

    “你去告诉他,这是本宫说的!”兰妃眼眸一抬,声音却依然柔和。

    “娘娘,张大人,张大人他……”内侍却仍然不退,显然为难,依然跪地不起。

    “怎么,把你吓成这样,莫非他还敢拿本宫的性命不成?”兰妃似有些不悦。

    内侍跪地低头答道:“娘娘,陛下曾交代……”

    兰妃沉默顷刻,却似无奈道:“也是,本宫便被陛下责斥了,也的确是不敢再得罪张大人。”

    说到这里,兰妃却是一转身,又回到了榻边上,对着安睡的定武帝打量了片刻,又转身回来到门口小声道:“陛下今日龙颜大怒,又犯了头风症,可是遭了大罪,听说当时便是与那张大人在议事才动怒的,此时他来找陛下,怕是又会令陛下刚刚舒缓些的身子不妥,本宫没本事,不能代陛下受罪,却是不能容人这时候再打扰陛下,你去,就照本宫的话说,待陛下醒了,本宫再替他禀报!”

    “娘娘,这……”内侍闻言苦着脸站起身来,却还要再劝。

    “不必再说了,陛下连日来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本宫虽知张大人此来,必然是国之大事,但对本宫来说,却没有什么事比陛下龙体安康更重要,陛下醒了后,本宫再去向张大人赔罪便是,便是真耽误了国事,那便请陛下砍了本宫的脑袋,本宫也心甘情愿的认了,只要能让陛下安安静静的休息一会就好……”

    “娘娘……”内侍大急,声音略高了一丝。

    “罢了,无需再多言,陛下对咱们皇恩浩荡,咱们不管其他的,只要伺候好陛下就行,那些什么国之大事,对咱们来说,都不重要,只有陛下的安康最重要!你在本宫身边多年,怎还不记得本分?去吧,莫要再搅扰,否则休怪本宫重责!”

    这话重了,当即吓的那刚刚起身的内侍又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小的……”

    “何事喧闹!”

    突然,就在那内侍不住磕头时,只闻榻几之上陡然传来一声略虚弱,却仍威严无比的声音。

    这一下,整片空间,都陡然一静,那磕头的内侍,身形微颤,却再不敢有任何声音。

    而那兰妃,却也是身形一僵,却又瞬间醒悟过来,连忙转身看向床榻。

    却只见床榻之上,那定武帝竟已睁开了一眼,正缓缓坐起身来,目光正看向她们这边。

    兰妃连连行礼:“臣妾有罪,惊扰了陛下安寝!”

    定武帝一手扶额,目光在兰妃脸上定了定神,才微微摆手道:“无事!”

    说罢又看了看天色,轻声道:“什么时辰了?”

    兰妃赶紧起身来到陛下身边,轻声含笑道:“刚刚到晚膳时间,陛下饿了吧,臣妾已经命人炖了……”

    定武又看了看天色,微微摆了摆头,伸出手来,兰妃连忙扶住了定武帝。

    定武帝站起身来,抬眼一扫,似这才看到那跪地内侍,随意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江福来请示用膳的,却不想惊扰了陛下,是臣妾考虑不周,没有远些问话,还请陛下恕罪!”兰妃看了一眼跪地内侍,笑着对定武说了一句。

    定武闻言,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无碍,被兰妃扶着坐到桌前。

    兰妃则回过头来,对着内侍道了一句:“还不下去为陛下传膳!”

    看着内侍战战兢兢离去,定武眸光在他背影上微微瞥了一眼,又看向一边正安排人忙前忙后身形婀娜的兰妃,没有说话。

    待晚膳来,定武帝吃的并不多,兰妃嘘寒问暖:“陛下这几日可是操劳过度了,待会臣妾伺候陛下沐浴,今夜便早些安寝吧!”

    定武点点头,却是随意问了句:“外面可有要事来请示朕!”

    兰妃闻言,顿时面色微微一白,赶紧从座椅上站起来,向着定武帝跪倒:“臣妾有罪!”

    “爱妃这是……”定武帝目睹她的一举一动,站起身来,亲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兰妃却已是泪眼朦胧,请罪道:“陛下,先前张大人来过,臣妾看陛下正在安睡,不欲打扰……”

    “胡闹!”定武脸色一正,当即叱道。

    “陛下息怒!”只闻普通一声,却是门口处传来,原来正是那内侍江福,跪地乞饶:“陛下,都是奴才误职,请陛下恕罪……”

    定武一抬头,眸光一扫那内侍,眼神中厉光一闪,口中道:“拖出去!

    声不大,却如雷霆。

    那内侍当场身形一颤,随即瘫倒。

    门外已有持械内卫入内,两人左右将内侍一叉,便自拖走。

    整间内殿,奴才丫鬟,顿时满跪,再无一道余音。

    帝皇之威,动则生死!

    定武坐在那儿,身形都未动过,眸光再次看向那也同样跪地,娇躯明显发颤的兰妃。

    半晌后,他才开口,这一次声音和缓许多:“去请张大人过来!”

    “是!”门外有声答道。

    内间依然寂静,满殿诸人不敢有声,待门外脚步走远,定武帝这才再道:“起来吧!”

    兰妃缓缓抬头,脸色苍白,眼神怯怯:“陛下……”

    定武望着她模样,眼中有柔和一闪,第二次起身,亲自将她扶起,待坐好,声音却依然有些严厉:“爱妃,朕继位以来,从不敢懈怠一日,朝臣有要事启禀,朕岂能贪睡分毫,今后切要注意轻重,莫要再耍性子!”

    兰妃当即泪流满面,又自要拜,被定武帝拦住,却道:“臣妾该死,竟不识大体,误了陛下英明,臣妾自请责罚!”

    定武嘴角有笑容浮起,微微摇了摇头,对着周边摆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吧!”

    兰妃连连应命,并亲自端茶为陛下沏茶。

    不一会,张邦立入内。

    才自行完礼,便只见兰妃竟主动对张邦立歉意赔罪:“张大人,本宫多有怠慢,请张大人切莫责怪!”

    “娘娘切莫如此,下臣万不敢当!”张邦立连忙一躬到地。

    定武帝一瞥张邦立之尴尬模样,嘴角淡然一句:“那江福太过骄横,不识规矩,兰妃以后用人要好好管教,望你这宫里,莫要再有这等不知轻重的下人,张大人乃是国之重臣,岂能为下奴所怠慢,莫要再有下一次。”



    妃“是,臣妾谨记!”兰妃又冲陛下一礼。

    “陛下言重!”张邦立闻言,微微一顿,低头道。

    “好了,朕还有事要忙,晚些再过来!”定武帝站起身来,转身出了门。

    张邦立心底一叹,抬头看了一眼那恭送陛下的兰妃,再次躬身一礼,这一次比先前更为恭敬,嘴里一丝不苟道:“娘娘,下臣告退!”

    “张大人慢走!”兰妃满脸笑意,一脸柔和,礼数周到。

    望着她模样,张邦立还不知道这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心中却是犹如重锤一击。

    他知道,问题更严重了。

    这兰妃怕是真入了陛下心底,从此以后,皇后那边将更为尴尬。

    直起身来,跟着陛下而去,他的脚步很沉重。

    倒并不想管宫中事,他也管不了,但皇后,那是明王的生母!

    如今事态下,明王那边已经与这边出了大问题,关于皇后,张邦立毫不怀疑,这会成为明王与国朝真正决裂的重要砝码。

    之前几日,陛下明显已经注意到了此事,在刻意疏远兰妃,怎么今日……

    “还好,陆寻义等都是外臣,宫中这些事,一时半刻却还难以让明王摸透!”张邦立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但离开时,却心事沉沉,眸光在宫中一众行走内侍身上扫过。

    他觉得,需要更加严密的清查一下这些人了,看这情况,陛下恐怕会经常过来,务必不能让这些人再乱嚼舌根。

    他当然知道,这是徒劳的,但……能拖一日是一日。

    ……………………

    ……

    定武帝神情紧绷,眼神中说不出是火还是水,难分喜怒。

    不过在张邦立眼中,定武帝这模样就代表已经不会再如午间那样,暴怒而起了。

    “冲玄一直等到晚间才退去。”张邦立再次打量了一眼陛下神情,才慢慢道:“看情况,这一次他们真的紧张起来了。”

    定武垂眸望着桌面,眉心越紧:“依你看,若梅志峰当真被杀了,上清山会怎样,道门一百零八山又会怎样,林贼等军阀又当如何?”

    张邦立微微低头:“梅志峰的命,其实原本不重要,虽然他是真人之孙,但明王也是天之贵胄,当年梅志峰敢向明王下手,如今明王报仇取他性命,也不过意气之争。”

    提及当年事,定武帝下意识的眼神中一阵怒意汹涌,但终究一世为君,未曾吭声。

    “但如今,时过境迁,明王早已不是当年之明王,杀了梅志峰,意义不同,天下间,无人会再视作以其之争。”

    很明显,想大事化小,是不可能了。

    见定武帝没有否认,张邦立才继续道:“但即便如此,若是明王先前连同上清山各弟子一起杀,那也罢了,毕竟那时他嫁祸于蛮子手中,还给上清山以及各道门留了退路。可如今明王偏偏留下了他没杀,而上清山也接招,聚了一众道门而来,说是为了梅志峰的命,其实也是害怕明王如此轻视道门门人之命,所以想要施压,将这种风气压下去,绝不容人无视道门威严,若明王当真连真人之孙都敢杀,将来道门中又还有何人不能杀?”

    定武帝闻言,眸中微动,却接口道:“还不止,道门人被说杀就杀,的确令各道门不适,但此次各道门随上清山过来,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忌惮梅志峰会成为导火索,忌惮朕会破釜沉舟当真趁着明王杀梅志峰之际,直接扫平了上清山,打破了当前这种国朝与道门互相忌惮妥协的局面。”

    “陛下英明!”张邦立躬身礼赞,随即眉头更深道:“的确如此,国朝有心先内乱的想法,一直未各军阀和心有不轨者所忌惮,故而在此与外敌国战之时,他们处处掣肘。”

    “啪!”定武帝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到底还是没忍住怒气。

    的确作为一国之君,面对这种局面,心中岂会没有不甘?

    但他不是昏君,所以此时到底还是没有发作,继续沉默。

    张邦立稍等,见定武帝确定无恙,依然冷静之后便道:“如今,明王将梅志峰留着,作为妥协的态度明证,给了他们压力,也给了他们不翻脸的希望,在他们看来,此次进京会晤,便是一次相当敏感的谈判,会迫于明王的压力妥协部分利益,同样也可借此,将双方都僵着的局面抬到明面上来议一议,让大家心底都能有个底,故而此次各道门随上清山过来,看似支持上清山,实际上却比支持上清山更为严重,他们是已经将此事看做自己的事了。”

    定武帝缓缓吐出一口气,眸光深沉,忽然抬头:“明王战真人之事,如今也不是秘密,能否将此事单纯化,让各道门都明白,此事乃是私仇论道之事,不会扩大化?”

    张邦立沉吟,最终却抬头道:“陛下,关键是我们已经插手了!”

    “嗯?”定武帝眉心一跳。

    “明王!”张邦立吐出两个字,眸光也疲惫下来。

    定武帝听完,嘴角竟露出一丝笑容,难以分辨这笑容深意,但只听他道:“是啊,朕乃是一国之君,朕的儿子,国之亲王,难道还能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朕能不管他的死活?”

    张邦立是不敢评论帝王究竟想不想管的。

    他只能继续道:“所以如今,先不说明王战不战真人,单只说梅志峰,就已经是道门的心理底线,他死,道门自乱!”

    定武帝沉默了,不再开口。

    张邦立也沉默,其实这段话,不需要说,若不清楚这些,他为何会火急火燎的立刻跑去明王府找陆寻义?

    但此时不得不分析,因为君臣二人都清楚,明王那边,无可掌握!

    张邦立沉默好一会,才再次开口,话题自然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上:“梅志峰不能死,否则一切都乃下策!”

    定武帝微微握了握拳头,眼神眯了眯看向张邦立。

    张邦立却是为难起来,深吸一口气道:“臣下不建议对陆寻义动手,主要是担心,即便拿下他,也依然无法与明王亲自通信,就算能有渠道,明王也未必同意通信,陆寻义最后跟臣下说的那段话,拿下他性命之时,明王便将立刻手持剑锋千里赶赴上清山之言,实在令臣心中没底!”

    午间时,定武帝一怒便要当场将那狂妄的陆寻义拿下,但张邦立却提出否定意见。

    定武帝不得不摇头,来到窗口,望向明珠方向,事到如今,他根本就看不清那远方的儿子究竟是怎样的,他连想也没法去想,因为没有参照物。

    正如张邦立所说,那是个怎样的人。

    曾经的印象早已模糊,就算不模糊,也没有用,因为他已经确定,那绝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白儿。

    张邦立说没底,那是给定武帝留面子,其实明王在他们的印象中已经恨清楚了,他绝对刚烈,恐怕陆寻义不是在说笑。

    “这么说,唯有杀之?”定武帝声音有些疲惫,又似乎有些压抑。

    杀之,杀谁?

    当然是陆寻义。

    张邦立没有立刻回答,站在定武身后,他低头良久,才轻声开口:“最终若结果不妙,恐怕也只有如此才能降低影响,毕竟道门一百零八山,最终担心的其实是陛下您的态度,杀了陆寻义,不能安稳上清山,但至少可令部分道门心中犹豫,不至于让他们再无退路的联合起来狗急跳墙,也给咱们减轻些压力,但到时情况恐怕仍然不轻松,有太多人心怀叵测,旗国也绝不会放弃咱们内乱的大好机会,而且除此之外,一旦杀了陆寻义……”

    一旦杀了陆寻义。

    定武帝微微闭眼,是啊,一旦杀了陆寻义,不,陆寻义?

    不是陆寻义,而是明王府!

    是灭了整个明王府,将明王府从国朝序列赶出去。

    将他的亲生儿子定罪,从此势不两立!

    这是好在京城只有陆寻义,若是在京城有明王的亲属,如妻妾,子嗣……

    定武帝这一国之君,曾杀过儿子一次,但这一次,决定绝不好下。

    “还请陛下宽心,事情还没到最后,臣定会努力!”张邦立看着陛下,最终躬身,语气坚定道。

    定武帝回头,望向他,半晌摇了摇头道:“去吧,告诉他!”

    他!

    他自然不是陆寻义!

    张邦立心知肚明,陛下已经下了决心,若最终无解,到了关键时刻,陛下会选择父子反目。

    有了这个决定,那么张邦立也只能尽尽人事,去向陆寻义真正意义上下最后通牒。

    只能期盼明王能够认识到厉害关系,莫要行差踏错。

    张邦立走了,定武帝独坐片刻,有内侍进来。

    定武帝眼望这宫殿,最后轻声道:“去兰妃那儿!”

    ……

    君臣二人愁眉不展。

    上清山此时也已经开始纠结各道门,紧张无比的准备动用最大的力量施压。

    各朝臣、世家,都在这个夜晚感觉到了无形的紧张气氛正在慢慢凝缩,让人心慌。

    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人注意到,有一队车马,已经快要接近京城。



    “罚咱们轮班也就罢了,可凭啥连这御寒的新衣也都给克扣了?”

    “就是,看这天冷的,咱们这儿又无遮无挡,这是要活生生冻死咱们。”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待在牢里,至少冻不着饿不着……”

    “小声点,别真传到上边耳朵里去了!”

    “怕个球,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算了,都少说几句吧,至少咱们还都是个全乎人,吴头这次可是真栽了,听说都被整的没人样了,能不能有命过年都不知道……”

    一大清早,城门口正执勤的兵丁们在寒风中骂骂咧咧。

    仔细一瞧,原来这些人,正是当日曾与吴守城一起患难与共被抓进去的同僚们。

    不知为何,他们竟都已经被放出来了,而吴守城却是不在其中,听其话音,似乎吴守城如今仍被关在里面。

    也就在他们正苦着脸抱怨时,却没有发现,此刻正有一个略显狼狈的身影,正一瘸一拐的朝他们走来。

    或许是他低着头又穿着制服的缘故,大家伙还真没在他身上太过在意,直到这人径直走到他们身前,二话不说,突然出手,一把抓起一个正坐在矮凳上喝着小酒暖和身子的兵士,狠狠往外一拽……

    “哎呦……”

    一声痛呼毫无意外的响起,所有人面色当即一怔,愣愣的看向这不速之客。

    确实没能反应过来,在他们这儿居然有人敢如此嚣张,是谁吃错药了不成?

    “我艹你祖宗……”然而,摔了一跤的那位却是当场怒从心起,口中大骂一声就要起来干仗。

    可一回头,见到那已经僵硬的场面中,一双满是凶光盯着自己的眼睛,当场就蔫了,冷汗自头上落下,嘴唇蠕动着干笑一声:“是,是您啊……吴,吴头。”

    “滚!”吴守城一双眸子在现场一个个当天与他一起被抓的同僚身上划过,最后黑着一张脸在椅子上慢慢坐下,也不管那小桌上的酒是谁的,拿起来便一口干了,然后口中寒声一喝。

    话毕,众人脸色皆有些尴尬的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吴头,您出,出来了……”一个平日里和吴守城相处最为不错的兵丁,想要化解一下尴尬。

    “滚,都给老子滚!”然而,却话未说完,便只见那吴守城陡然站起身来,又是一声大喝!

    ………………

    ……

    “都以为老子铁定玩完了是吧?”

    “都他么上赶着去巴结那礼部大人家的公子是吧?”

    “老子还真是小看了你们,好样的,一个个还挺有手段的啊!那些往老子头上倒的脏水,你们怕是没少废心思吧,都往死里整老子是吧!”

    “真当他们能要了老子的命?老子借他们个胆,也不敢割了老子的头!”

    “可以,真的可以,既然老子没死,你们恐怕就得仔细点了,吴某人向来恩仇必报,从今天起,你们这帮人都仔细着点,千万莫犯到老子手里,否则可别怨吴某人心黑手辣。”

    吴守城黑着一张脸,活也不干,就坐在矮凳上,喝着小酒,吃着花生。

    不时抬起眼睛冲着那些正在战战兢兢干活的兵丁们一阵冷笑,每盯着一人,便只见那人顿时脸色苍白,心底没来由的冒着寒气。

    是真害怕啊,怎么也没想到,犯这么大事,这位居然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不但回来,还明显官复原职,继续在这城门口当头。

    众人无不冷汗直冒,一个个对视间,眼皮不住乱跳!

    情况很明显了,吴守城一回来就发这么大火,足以证明这些曾经患难与共的战友翻脸了。

    而事实上,自从这些人在关进去当天晚上就被放出来了,吴守城却一直被关到今天,就足以说明问题。

    城门口难得的风气正派,再听不到兵士们那些吆五喝六的说辞,许多经常来往城内外的商贩心底不由的古怪。

    而有些外地赶来的则是莫名的对京城升起一股向往,看看,这如此清明的环境,果然与地方不一样,真不愧一国之都。

    ……………………

    …………

    近乡情怯!

    这句话其实并不算恰当,若放在以往,可以这么说,毕竟她曾在这里长大,自然怀恋。

    但自从那一年明王离京,林氏叛逃,对她来说,这里便不再是她的家乡,这里对她来说是禁区。

    可今日,她坐在马车里,等待着城门口同行时,她那一直沉寂的眸子,却还是不由起了波澜。

    人,只要不死,就不可能真的一念不生!

    人生之重,莫大于生死,林素音其实不是没有考虑过生与死。

    即便她入道家,修长生逍遥,炼淡薄道心,本该事事看淡,绝不会轻易为世俗挂心,更别提自己结束生命这种事。

    但处在她的角度,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经历了那难以言续的一夜之后,又如何能够轻易承受?

    无论她承不承认,她也的确太过骄傲,虽然看似清高。

    傲人的家世,倾城的面貌,惊艳的天资,老天似乎将一切美好尊贵都赋予了她,她又如何能不傲?

    但凡这种人,总是自我的过分!

    她们难以承受挫折,自己身上只要发生一丁点小事,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要为自己的遭遇而震颤,是天塌地陷般的大事。

    当年她逃离了明王府,入了上清山,她并未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觉得这是自己妥协了人生,既然不是良配,便清幽一生吧!

    梅志峰的追求,其实很难说她究竟有没动心,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会从了梅志峰,但这实际上却并非单单只是品性清白,实际上又何尝没有坚持自我的成分在?

    毕竟她不从梅志峰,会让她对自己更满意,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在为了贞洁而放弃幸福,这才应该符合她的清高。

    对明王,她更是有着深深的执念。

    这执念可不是爱,而是一种固执,曾几何时,明王为人中败类,天下谁家姑娘能为其倾心,她林素音何等倾城绝代,岂会甘心,自然不愿。

    而今时今日,明王又是何等惊艳世间,论天下男子又有几人可与之论英雄,问世间女子,如此大丈夫又有何人不念?

    可林素音却不能,或许若当年从了,便也从了,但不提他们两家渊源,就只说让林素音这种自我的人认定是自己当年错了,如今见其英雄盖世,便上赶着去从了明王,这实在不可能。

    她太自我,太清高。

    所以,那一夜,那么突然的一夜,突冗的结束了她内心中一直以为该纠纠缠缠,永远难以完结的情仇,这种感受,普通人真的难以体会。

    马车内,林素音面色突然苍白。

    那一夜,她绝对没有准备,不止夫妻之礼,而是她林素音,不能接受她如此出众的一生中,居然会有一个没有爱恨情仇的初.夜。

    是的,那一夜,仿佛例行公事!

    这种耻辱,她想过解脱,但最终却没有,还是那句话,她便是什么都不念,也做不到就那么憋屈的离开。

    但,不死,如何生?

    所以从那晚后,她莫名的沉默。

    成了真正的女人后,仿佛一瞬间,脑海中许多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问题,就急迫跳了出来。

    比如,明王妃!

    这不想认同的身份,虽然依然不想认同,但她知道,自己从此就是明王妃了。

    墨,是她只要活着就要背负的姓氏。

    明王,是她这一生,注定再也摆脱不了的男人。

    面对不了,所以沉默,终于离开。

    可是,就连离开,却也轻松不了。

    她睁眼,看向马车车窗,她知道自己来了京城,她不想去想,却不得不想,京城是哪里,代表着什么?

    世界仿佛突然就变了,她甚至感觉到自己也变了,至少胆色要比从前小了太多。

    因为她再一次开始害怕面对,这个城市里的墨姓!

    在不需要去考虑,认或者不认!

    只需要去想,认该怎么认?

    不认,又该怎么不认?

    “夫人,您没事吧!”清雅的声音传来。

    林素音眼皮微顿,慢慢回头看向身边坐的杜先生,默默摇头:“没事!”

    杜先生面色无异样,也未多追问,只又轻声道了一句:“咱们身后好像没有人了。”

    林素音闻言却并不是太关心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马车再次开始移动,这是要入城了。

    林素音却又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杜先生安坐在自己身边没有一丝紧张的模样,眼神微动,轻声道:“师姐,要进城了,你不担忧吗?”

    杜先生微愣,却又微微一笑:“应该无碍的吧,毕竟夫人也在车上。”

    “怕是在我身边更不安全,在这里想杀我的人更多!”林素音微微沉默,随即伸手将耳边的白纱笼罩在脸上,同时并无多大情绪波动的说了一句。

    杜先生闻言倒是收敛了笑容,不得不说,这一句话确实令她有些感慨,这里再不是明珠了,和身边这个女人相比,自己的确不算什么。

    她微微摇头:“夫人不必担忧,您身份尊贵,心怀不轨之徒或许有,但真敢在您面前放肆的却怕是不多的,只要进了城,咱们会安全的。”

    带着白纱的林素音究竟是什么表情,杜先生看不见,也没有去看。

    外面已经传来:“娘娘,咱们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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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他就是吴守城?”距离城门口不远,一中年汉子负手而立,眸光定在一脸阴沉的吴守城身上。

    他身边有一壮汉,闻言立即恭敬道:“正是,按您的吩咐,小的一直派人在衙门那边盯着,今日一早见他被放出来了,就立马派人去通知您。张爷,这小子究竟有何不同寻常,竟劳您亲自过来?”

    “一放出来就过来了?”中年男子闻言,嘴角不由呢喃了一声,却又立马醒神,看向那壮汉正盯着自己闪烁的眼神,警告了一句:“不该你管的事,你最好别瞎打听,否则要是坏了我的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就是你上头那位出面也保不住你!”

    “瞧张爷您说的,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坏您的事,就是好奇,好奇……”那壮汉闻言,心中又是一凛,立刻回道,态度上又恭敬了几分。

    “好奇会害死人的,让你办的事莫说出了岔子,就是走漏了消息……”那张爷闻言,眼中锐利一闪。

    “不敢,绝对不敢,张爷您尽管放心,我成老五在道上这么多年,出了名的守信用,办事也绝对稳妥,您大可放心,绝对出不了事。”成老五心中越发慎重,连连做保。

    “最好如此,只要你把事情办利落了,答应你的好处,绝不会少半分。”张爷说着,就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袋扔到成老五手上:“今天这事办的不错,你的人也辛苦,这点钱拿去给弟兄们喝酒。”

    钱袋一入手,便沉甸甸,成老五脸上顿时一喜,连忙道:“成某就代弟兄们多谢张爷赏,接下来还需要成某做什么,您只管吩咐!”

    打了一棒子,又给了一颗糖,成老五自然服服帖帖!

    中年男子又盯向吴守城的方向,轻声问道:“这小子出来后,可有接触什么人,或其他异常?”

    “没有,我的人一直盯着,这小子从衙门一出来,就怒气冲冲的直奔城门口。到了之后,立刻对那些兵士又打又骂,闹了一通之后,便坐在那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藐视上官,威胁报复同僚……”那壮汉倒是事无巨细,将吴守城来了之后的表现一一汇报。

    中年男子闻言微愕,这吴守城如此张扬?

    再次盯着吴守城仔细打量起来,半晌之后才道:“来了之后,他就一直坐那儿,可曾与进出城的人接触?”

    “没有,他啥活也不干,就坐在那喝酒骂人!”壮汉闻言,摇头道。

    “行,继续盯着,盯仔细了,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的清清楚楚!”张爷沉声道。

    “是,绝不敢马虎!”成老五应道。

    “还有,莫要露出了行藏,如果有意外,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张爷转身,最后交代一句。

    “您放心,出不了错,就算有事,也绝对牵连不到您头上,我成老五在道上竟然敢挣口饭吃,那自然得有解决麻烦的本事,否则哪有胆量接您的活!”成老五拍胸脯保证。

    中年男子却是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吴守城,他心中很怀疑,这帮家伙早就被那吴守城给发现了,就算没发现,也定然是在防范有人盯着他。

    否则,若他真是明王那边的人,绝不可能是表现出来的这副样子。

    但没办法,他们在京城办事,并不方便,除了用这帮人,也没其他法子,更何况他们也没抱太大期望,真的指望从这家伙这里查出什么重要事情来。

    今日之所以亲自过来,主要是听说这家伙一出狱,就直奔城门口,他心中怀疑,莫非今日明王府中又有人要进城,所以他来接应?

    不过想想也不太可能,如今明王府在进城,已经不需要那么麻烦了,经过陆寻义他们上次那铁血杀伐,不管是谁,再要大庭广众对他们下手,恐怕都得想想是否能承受的起后果。

    “行了,你忙吧,有事立刻派人通知我!”张爷随口吩咐了一句,便准备转身而去。

    却也正在此时,城门口却突然似有骚乱!

    ……………………

    ……

    “停车!”

    马车终于进城,随着兵士一声断喝,坐在车辕上的阿九,眸光随意瞥了一眼四周环境后,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沉声对周边一众准备来检查的兵士,道:“明王府出入,立刻放行!”

    “什么?明王府?”周边数位兵士闻言微楞。

    几乎下一刻,所有人目光下意识的盯向了阿九手中的令牌。

    金灿灿的“明”字熠熠生辉,肉眼可见所有人的面色下意识的紧张起来,随即二话不说,一众人马立刻躬身后退,让出通道。

    就这数日间,明王府中人归来当日的事,早已成了茶余饭后!

    凡是和公门沾边的没有谁不印象深刻,惹不得,不能惹!

    一见众兵士模样,阿九心中便明白,明王府在京城已有威严。

    既然没人敢多事,说要查看马车里的人,阿九自也不会自找麻烦,收起令牌,便马鞭一挥,要直接打马进城。

    “站住!”

    然而马车刚刚跑进城,却突然只闻不远处传来一声爆喝:“给老子站住!”

    阿九手中马鞭顷刻一紧,眸中光芒也刹那凌厉,却未曾停车,依然任由马匹缓步前行。

    “嗨,好大的胆子,竟敢强闯京都,你们一个个的还不快将他们速速拿下!”吴守城一个暴起,手中的酒瓶砰的一声摔得粉碎,然后操起腰刀,便快步朝这边赶来。

    只是腿脚似乎受了什么伤,这一下动作太大,一把摔了个狗吃屎,在地上连滚两个圈,好不狼狈。

    现场还在等待过往的行人车马,见此一幕,无不嘴角微抽,却又不敢出声。

    百姓们还好,毕竟都还不知道是明王府的人进城,而那些兵士们,却是面色一白,只见一人立刻开口:“吴头……”

    然而话才出口,却陡然只见身边人拽了他衣袖一把。

    他身形一震,眸光在数位同僚身上一扫,豁然只见大家都暗暗盯着自己,眸光很是隐晦。

    他心中当即砰砰跳,骤然明了,大伙是不准备管吴头了,要看着他送死!

    嘴唇蠕动几下,这位终于还是没有再出声,躬身低头立在一旁,眼角余光,看着重新爬起来,因为出了丑,而愤怒到了极点的吴守城。

    说实话,为什么都说公门中的人聪明,其实啊,身处这个环境,谁都得聪明。

    看看,就这城门口一些最下层的小小兵丁,都可以面不改色的轻易就要坑一个人至死地,在这环境中,若不能聪明点,谨慎点,谁能活得长?

    当然,此时的吴守城,似乎是不知道的,爬起来后,他挥舞着腰刀,满脸煞气,一边朝马车跑去,一边狠狠对着一众指挥不动的兵士大吼道:“你们好胆,竟敢里通外敌,待会看老子怎么剁死你们……停车,再不停车,老子砍死你!”

    阿九终究还是停了车,眉心满是阴郁的盯着前面那个满身狼狈,却已经拔刀的人影。

    看得出,这人似乎神经有问题,说故意针对他们,却如此大呼小叫,说不是针对,他却偏偏拦着不让走。

    “娘娘!”阿九身形后侧,小声请示了一句,同时一只手伸出马车臂,看似扶住车侧,实则这一刻,在后面等着进城的人中,明显有许多人的气息微顿。

    同一时刻,城中也开始有人在不动声色的急速靠近这边。

    “别慌,问他干什么?”林素音沉默,杜先生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阿九闻言,微顿,里面还是没有传来林素音的声音,他慢慢收回了手,眸光直视,那已冲到自己面前,伸手就卯住自己胸口要将自己往车下拽的吴守城:“有事说事,你要敢动手,别怪我不客气!”

    “砰!”话刚说完,阿九便被吴守城一把从马车上拎了下来,摔倒地上。

    不得不说,便是阿九这一刻也是愣住了,看着吴守城一手叉腰,一手握着腰刀,恶狠狠盯着自己道:“在老子的地盘上还敢如此嚣张,你找死吧!”

    “砰!”话毕,吴守城一刀柄磕在阿九肩头。

    阿九一声闷哼,额头见汗,他浑身本来伤势严重,被吴守城这么一弄,顿时满身剧痛,却一言不发,缓缓从地上爬起,又要走到马车边上去。

    见阿九老实了,吴守城倒也不再继续动手,却面色威严无比,冲着身后那些依然不动的兵士大喝道:“全都给老子过来,将这辆马车扣了!”

    “吴,吴头,使不得,使不得啊,这,这是……”这时候,那群人动了,当真跑了过来,却一个个的将吴守城拉住,直接驾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阿九一手握住了放在马车车辕上的剑。

    “锵!”的一声,剑已出鞘,站在马车边上死死盯着那毫无防备就被一众同僚驾了起来的吴守城,连同那一众兵将,嘴里一声轻啸:“全部拿下!”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老子,是要造反吗?”

    “吴头,快快给明王府的大人赔罪!”

    “吴头,您听劝,明王府的车架不能拦,拦不得,这是死罪啊!”

    正自喧闹,突然,这些人,只闻道道风声,便见血光飘起。

    根本来不及反抗,甚至来不及多说什么,一众人连同吴守城在内,已全部染血倒下,倒还是吴守城硬强些,也有几把刷子,竟然手持腰刀,半跪地上没倒,只是此时,却明显已受伤,一双眼睛依然桀骜的盯着现场突然出现的数名刀手。

    人不多,只十来位。

    出手的更少,不过三人,其余人早已将马车围起,护佑左右。

    “明王府?”吴守城像是如梦初醒,额头有冷汗流下,但眼中却不弱半分,盯着三名持刀青年,大喝道:“明王府又如何?本都头职守城门,任何车马进城都得接受检查,明王府擅自反抗,该当何罪!”

    “先离开!”马车内又传出一道声音,依然是杜先生。

    阿九眸光盯着吴守城,又只见身后城门方向开始有兵马响动声音,这是常驻城门上方的兵士,显然已经意料到出了事,正在反应。

    他也明白杜先生意思,不要被纠缠,先走再说。

    应该没人敢追!

    “拿下他!”阿九指着吴守城。

    那三名刀手,二话不说,立刻挥刀上前。

    “老子战场上出生入死,还没当过俘虏,战就战,谁怕谁?”吴守城狂啸一声,手从地上一抄,又握起一把同僚身上的腰刀,双刀在手,竟凶悍莫名。

    虽然难敌三人,瞬间便身上道道刀口,但行家一看便知,此人完全护住了要害。

    “住手!”阿九出声,盯着吴守城:“你打过仗?杀过蛮子?”

    吴守城喘息,他也不傻,立刻回道:“吴某乃是方有群方大人麾下亲兵,自然打过仗,杀过蛮子!”

    “走吧!”马车内又传出声音,这一次是林素音。

    阿九坐上马车,对着周围一众人轻声道:“走!”

    马车离去。

    十数名刀手却未走,留在原地看着那城门方向奔来的兵马,很明显,他们不会让寸步。

    那吴守城在马车走后,一屁股就坐倒在地上,却又突然暴起,不顾浑身疼痛,手中腰刀收壳,对着一众被砍伤倒地的同僚,使劲乱砸,口中还大啸:“艹,你祖宗,你们竟敢陷害老子冒犯明王府,老子砍不死你们这帮……”

    一顿哭爹喊娘。

    兵士很快到了,上面的头头速度也快的出奇,吴守城自然没能将那些人全部打死,很快就被五花大绑的拿下,才出狱一天的他,再次被扔了进去。

    而那十名刀手,眼见兵士不敢追,也身形闪烁间,很快不见踪影。

    城门口发生的事,注定用不了多久便要传遍整个京城,揪起多少人的心。



    “阿九?”定武帝目光陡然从桌上文案抬起,眼神微顿,随即道:“是一直跟在老六身边的那个阿九?”

    城门口闹出的事虽然不大不小,但事关明王府,自然第一时间便牵动了张邦立的心,消息还没有完全散开之际,张邦立便已经第一时间整理好现场文案,呈报定武帝。

    “正是那阿九!”闻定武问话,张邦立神色慎重,毫不迟疑点头确认道:“车架一出现在城门口,咱们的人便注意到了他,只是他乔装打扮,没能第一时间确认身份,正待上报查探比对,此人便直接亮出了明王府的牌子,而且之后此人与那吴守城接触时,明显还有伤在身,身为一车夫,却能指挥众多行动人员,综合这些特征,已经确认,此人正是明王心腹,阿九!”

    定武帝放下手中文案,神情也慢慢慎重起来,思索片刻,眸光突然一凝,盯着张邦立:“车内何人?”

    张邦立见定武神色,便知道陛下已经想到了关键点,他这么急亲自来汇报,当然不可能是要和陛下讨论一下城门闹事的细节问题。

    那些都是小事,重点便在这阿九,张邦立沉声道:“接到汇报,我第一时间便下令城守不许妄动,到目前为止,车内人始终未曾露过面,究竟是谁,暂时还不能确认。此时那车马正在向明王府而去,咱们的人一直在持续监控中。”

    不知道!

    不知道不会去查吗?

    定武眼中当即微怒,但却只是霎时,他就想明白了,不管那马车里是谁,却能让老六一直带在身边的心腹驾车,就算此人不是老六本人,也定然是明王府中的重要人物。

    事关明王府,没有自己的命令,张邦立不敢随意处置。

    沉吟少许,他冷静下来,开口道:“既然马车直接回了明王府,那便无需大动干戈了。”

    “是!”张邦立就是来请令的,闻言,自然没有意见,却又开口说道:“臣下原本今日便要去明王府寻那陆寻义。”

    “嗯!”定武帝点点头,没有反对,虽然人已经来了,但到底是谁,还是要尽快弄清楚的。

    眸光再次垂下,继续看着文案,眸光突然落在了吴守城的名字上面,似有些意外道:“朕好像对这吴守城有点印象……”

    张邦立点头:“前几日,这吴守城与礼部吴大人等几位大人家的孩子起了纠纷,引发了斗殴,因为此事,礼部胡大人与兵部曹大人、刑部令大人曾为了此人争执!”

    “是有此事,朕想起来了,当日就是他们扯皮时提到过,哼,不知所谓!”一听到这里,定武帝立刻想了起来,前几日礼部、兵部突然掐了起来的事,心底暗怒,国难当头,他们还为这些小事攻歼,不堪大勇。

    他提起了吴守城,张邦立却接起了话题:“陛下,关于这个吴守城,下臣觉得恐怕需要好好查一查!”

    “嗯?”定武抬眸,却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再次低头看了文案,并没发现什么异常,要说异常,唯一的便是此人身手不错,能经得住明王府中三名刀手围攻,但定武知道,张邦立话中有话:“怎么,这吴守城背后还有谁是你都不敢碰的?”

    这话够直接,让张邦立脸色有些尴尬,但却不得不说:“这吴守城乃是方大人的亲兵,此人极得方大人看重,之前是因在执行任务时,贪功冒进,险些身死,故而方大人一怒之下,将他发配到城守磨性子,前几日他在江华楼斗殴,被关进了巡防司,礼部数位大人不依不饶要严惩,方大人听闻此事后,更是亲自派人回来,将这吴守城狠狠打了一顿军棍……”

    “方有群?”定武神色明显一愣,脑海中立刻出现那混汉的模样,嘴角不禁一抽,骂了一句:“简直胡闹!”

    张邦立闻言不吭声,何止是胡闹,他不远千里亲自从战场上派人回来将吴守城打了一顿,这尼玛简直就是插手地方,徇私枉法。

    这顿打,让礼部再不敢吭声,刑部也二话不说,直接放人,人家方大人表明了告诉所有人,这吴守城就是他的人,犯了错,他打也打了,谁还敢不依不饶?

    这位的确霸道!

    说实话,张邦立是不敢惹。

    定武帝骂了一句,却又说道:“方有群虽然混,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辈,而且看着文案上,吴守城倒的确是个好兵,临危不惧,誓死不屈,朕看倒是咱们京中诸位朝臣家中后辈的确需要好好管束一番了。”

    这话对方有群的袒护,实在是太明显了,张邦立自然知道方大人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别看自己和陛下亲近,但若真敢惹了方有群,那位还真敢直接杀上门来,陛下最多也就是训斥几句罢了。

    不过张邦立也服气,莫说从当年陛下登基前,这位便始终跟随,立功无数,便说此次国战,蛮子兵凶,而方大人却硬生生的在数次大战小战中,狠狠咬了蛮子一大口血肉,为国朝保住威名。

    这位确实值得陛下对他恩待!

    但今日,他却是不得不在陛下面前碰一碰这位了,神色郑重起来,在陛下目光下,张邦立突然瞥了一眼左右。

    定武心中一惊,几乎顷刻,他眼中便杀气狂澜,但忍住了,还是开口道:“都下去!”

    “是!”屋内内侍皆躬身倒退。

    定武帝站起了身,眸光肉眼可见的深邃,盯着张邦立:“说吧!这吴守城究竟有什么不对。”

    话语中,吴守城三个字,定武帝咬的略重。

    张邦立自然懂,陛下这是在警告,查吴守城可以,可方有群,却不是谁都可以信口开河的。

    定武生性多疑,能对掌握千军万马的方有群信任到如此地步,足可见此人究竟有多么简在帝心。

    “陛下恕罪,下臣不敢妄自揣测方大人!”张邦立连忙躬身道。

    “说!”定武帝来回踱步,负手道。

    “自当日陆寻义等人进京,下臣未曾得到消息,旗国却率先一步侦知后,下臣就始终在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张邦立不敢再耽误,直接汇报道。

    “和吴守城有关?”定武帝闻言脚步一顿,偏头看向张邦立。

    “没有,线索到了上清山身上就断了。”张邦立摇头,说完不待定武反应,便接着继续道:“正因为这条线断了,所以下臣只能开始从自身找问题,毕竟不管旗国是如何得到消息的,我们没有得到消息,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嗯!”定武帝微微点头,认可这句话,不管别人情报系统如何,自身情报系统的发达才是最重要的。

    张邦立见他神色还冷静,继续道:“他们能带着数颗人头一路从明珠走到京城,我们都始终不知道。地方上因为战乱,咱们力量有限,可就连在京城,咱们也没能提前收到风声,这就是下臣工作的问题了,他们要进城第一步就要过城门口这关。”

    城门守卫,其实并非张邦立的管辖范围,定武帝也明白这一点,故而并不会真的怪责到张邦立头上,所以张邦立敢自承罪责。

    说到城门口,定武帝就知道吴守城的事来了。

    果然,只听张邦立道:“当日,陆寻义等人进城的那天,正是吴守城当值。”

    “继续说!”定武帝还算平静。

    “并且当日陆寻义入城时,他曾向陆寻义索贿,并亲自检查过马车内的物品。”

    张邦立话音一落,定武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是他故意放陆寻义进城?还是他发现了陆寻义等人的身份,却知情不报?亦或者他发现了陆寻义的身份,却没有向朕报告,反而透露给了旗国人?”

    “也不排除,他并没有发现陆寻义等人的身份,或者因为陆寻义的贿赂让他没有太过刁难便放陆寻义过去了。”张邦立并没有下断言,反而又多说了两种可能。

    定武帝眯起了眼睛,张邦立的话,说明了他的中立态度,并非是刻意要打击吴守城,或者通过吴守城来打击方有群。

    从这里真的可以看出定武帝的疑心之重,连张邦立也未曾彻底信任,平时或许是信任的,可当涉及他心中同样重要之臣时,他便开始怀疑张邦立的用心了。

    帝者,果真是注定称孤道寡的职业。

    定武帝未曾出声,张邦立也就接着道:“臣细查了当时情况,当日与他一同当值的守兵,也一一细查过,却还是不能确认,当日究竟有没有什么猫腻存在,下臣原本是倾向于这其中不存在问题的,因为调查了吴守城的背景后,发现其实方大人的人,能做到方大人的亲兵,常伴方大人左右,而且他履历也一目了然,并没有和明王府有关系的痕迹。至于旗国人,他在战场上手中已经染了不知多少条蛮子性命,帮旗国人做事的可能性也不大。”

    定武帝开口了:“可是今日,明王府有人进城,他又刚好再次出现在现场,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了!”

    “正是,陛下,今日之事更是反常的过分,上次他是让陆寻义等人过去了,而这一次,原本明王府车马已经进城,他却又主动找麻烦给拦了下来,将事情搞的人尽皆知,这实在古怪!”张邦立眉心紧皱。

    定武帝眉梢一抬,想要出声,但话到嘴边却又没再开口。

    他是想说,这岂不是证明了吴守城或许真的没有问题,至少与明王府没有关系,上次只是意外,否则,这一次他何必为难明王府!

    但,同样他也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上一次,他是要让旗国人去杀,不想打草惊蛇,而这一次,他是故意搞的人尽皆知,因为旗国人已经动不了手了,可想找明王府麻烦的人,不止旗国人,打草惊了蛇,或许便会有那胆大包天之辈真敢动手的。

    想到这里,定武帝神色大变:“马上加派人手,对明王府车马进行护卫……”

    “陛下放心,臣已妥善安排,不但安排数十暗线防护周围,更明令沿途驻防一路警惕!”张邦立立刻答道。

    闻言,定武帝才稍显安心,张邦立看了一眼他的面色,心道,陛下到底还是将明王府视作自己人的。

    “陛下,如今这吴守城看起来很不对劲,他这两次行为有什么目的先不说,他是否有着其他身份,咱们也暂且不提。关键问题便在于若他真有诡异,那他原本是方大人的亲兵,为何能对明王府中之人事如此清楚的?两次明王府进城,他都能提前得知,这需要细查!”张邦立躬身道。

    话到这里,御书房内已经落针可闻。

    定武帝却久久未曾出声回应,张邦立额头慢慢冒出细汗,他知道,查吴守城便是查方大人,尤其是在此次方大人亲自为吴守城出头之后查,那就更敏感了。

    但他不能不查,将头埋的很低,他嘴里又冒出了一句话:“陛下,明王曾在明珠暗藏过人数众多的兵马,这些兵马的来源,至今没能查明!”

    轰!

    犹如一道巨雷轰击在定武帝心头,让他刹那间面色一白,紧接着脸色又骤然苍白,双拳下意识握紧,整个人顷刻狂暴。

    张邦立这最后一句话,让定武帝反应太大了,犹如一头沉睡的猛虎顷刻被惊醒。

    方有群,他最信任的镇国将军,在定武心中他只能是自己的人,他不能和其他任何人关系密切,更别说调动兵马相助,这有多恐怖。

    有多大信任,在变故来临时,就有多大愤怒。

    “查,立刻查!”定武帝的声音带着低吼,他的位置至高无上,不容许任何人威胁,即便是他儿子。

    到了这里,他听出来了,在张邦立心里,最怀疑的不是吴守城投靠旗国或者其他,更确切的说,他就不是怀疑吴守城,因为吴守城没有与明王府接触的痕迹,他是在怀疑吴守城只是奉命办事,真正与明王接触的是方有群。

    “是!”感受着帝王之怒的张邦立此刻却是额头冷汗越发猛烈了,他在害怕。

    查方有群,为了帝朝,他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怀疑,但若方有群没有问题,他的命,也就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