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各世家终于达成协议,沈浪成了世家联军的指挥。
这个总指挥看上去光彩,其实并不轻松。
首先,“联军”的名头看上去好听,其实不过是私兵、佃农和奴仆组成的杂牌军,更别说各世家都抱着些私心,定然私底下让自己的人马不要硬拼。
都是为私心而来,到现在谁又成了无私君子不成?
沈浪没有点破,只要他们愿意听令就行。要论战斗力,这支杂牌军自然不敢和孙策的正规军比,他们能依仗的就是数量上的绝对压制。
联军总共有1万1千人,而据他们所知现在孙策的身边只有100人。百倍的数量足以弥补一切差距。
其次,还有一点让沈浪犯难,他没指挥过兵团作战,当然在场的各世家也都没有这个经验。那?
就按平时做生意来咯。沈浪把任务分到下面各个管事的手里,让他们各自领着平日里他们管辖的几百人行动起来。
联军开拔。
分散在建业附近的各个村庄、庄园的私兵、佃农、奴仆开始集合。骑马的骑马、坐船的坐船,通过所有的道路向江边的画舫围了过去。
“用一万人来剿杀你的一百人,这种大场面,孙策你也该知足了吧。”
沈浪冷冷一笑,纵使你真是霸王转世,人也是会死的。
没多久,沈浪便收到了个坏消息,孙策已经离开了画舫。
不过这倒也没太出乎意料,世家们磨嘴皮磨了这么久才开始行动,除非孙策那厮真在画舫里和红娘鬼混,不然离开了也正常。沈浪早已吩咐各个管事堵住了所有道路,他就不信孙策已经逃出了他们的包围圈。
果然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孙策的踪迹。他竟然往芜湖跑了!
“走,我们追,我要亲眼看着孙策死!”
沈浪一喜一惊,首先安排了联军所有的骑兵往新路追去。他知道这条路是通往芜湖最快捷的道路,必须先堵住它。
一些离芜湖方向近、还在往建业方向赶的队伍,沈浪又令他们停下来,就地设埋伏。
“家主,我们又发现了孙策的踪迹。他往旧路来了。”
等再收到孙策的消息时,沈浪正气喘吁吁地下了马,闻言他咧嘴一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肯定要往这边跑!”
······
“射!”
大约有两百多人早早在山上布置下了伏击。
沈浪一声令下,众人拿着弓箭一个劲往下射。
孙策的卫队虽惊不乱,一边用刀剑护住要害,一边拿出手弩还击。
山上草木茂密,有树林做掩护,占据了地利优势。而孙策卫队一身轻甲又有装备上的优势,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伤亡都极小。
只是孙策一行的速度不免慢了下来。
“不要管他们,冲过去!”
所有人立刻明白了孙策的意思,每停留一分钟,他们便多一分危险。
已经顾不上了还击了,众人顶着箭雨向前冲去。
然而过去没多远孙策又惊怒起来,前方道路上竟然有一千人在严阵以待。
是不是刚看到点希望,又马上绝望了?这是沈浪的恶趣味。
山上的路难走些,不过好在没多远,沈浪带着两百多人马上又追到了。看着山下驻足的八十多人,沈浪肆意大笑。
“跑?你跑的了吗?!”
咬咬牙,孙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进则死!
“冲!冲?”
孙策一愣,对面的队伍明显忽然内讧起来。
“兄弟们,大家别犯糊涂,那位是镇东将军孙策大人!”
喊话的正是蒋钦,他带着人混在沈家的队伍里,等的就是这一刻帮孙策脱身。
世家联军杂七杂八的队伍一阵混乱,渐渐分成了两派。
沈浪暗自叫糟。这年头,打打杀杀早已是寻常事。
黄巾作乱时,要拼杀;强盗袭击时,要拼杀;世家间翻脸时,也要拼杀。众人早已习惯,听从自己老爷的就是了。
可造反呢?恐怕所有人都要犹豫。
若建业还是刘繇当家作主,沈浪觉得就算自己造反恐怕也没什么问题,下面的人还是会听他这个老爷的。
若是孙策呢?孙策的新政难道就没有在这些人心中起一点波澜吗?沈浪不信。
可有几个人认得出孙策呢?这是个没人会去细究的小秘密。
看到有人要杀他,孙策会停下来先和你讲道理吗?
等动了手,见了血,该杀的都杀了。木已成舟,就算知道了又怎样?
不想反了?
孙策答应吗?
沈浪只将细节给那些管事说,让他们指挥下面的人作战就是这个道理。原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
沈浪万万没想到,他们中间出了个叛徒!
他气得牙齿都在打颤:“怕什么?这年头死的官还少吗?杀一个叛徒,赏白银100两!杀一个孙策的手下,赏黄金一百两!谁杀了孙策,我就收他为养子,等我百年之后,沈家就是他的了!”
哗!众人一片哗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浪疯了!
下面的杂牌军们也疯了。
若说刚才还有些犹豫,毕竟大伙现在停手,或许孙将军会饶大伙无罪。
但现在,只要杀了孙策,江东易了主,大伙不也是无罪吗?不仅无罪,还有巨赏!
丑陋的贪婪又让他们回想起了听从老爷吩咐的习惯。
我好像只是和往常一样听从命令而已,又没有什么不对?
蒋钦带着自己的两百多个弟兄和对面的八百多世家联军厮杀起来。
分清了敌我,孙策也没有再袖手旁观,连忙让周泰带人和蒋钦一起杀敌。
“大人,你们找机会杀出去,我们断后。”
距离一近,蒋钦就看出了孙策的虚弱,现在他全靠周泰护着。
“那你们怎么办?”
孙策笑着,有些开心,世家虽然反了,但是新政不是没有效果的,此刻他不是就见证了倒向他的民心吗?他相信时间会让他收获的更多,如果他还没死的话。
“我们这些人这次敢来,就不怕死!若是我们真没活下来,只要大人能好好照顾我们的家人就心满意足了。还有这些人,他们只是一时迷了心窍,若还没死的,请大人日后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厮杀声太大,蒋钦一边拼杀,一边不得不大声喊道。
孙策忽然觉得有些欣赏这个汉子了,若是他们都能活下来,这人倒能培养成一员猛将。他脸色惨白,却强自打起精神喊道。
“好,我答应了。死去的兄弟,我孙策定然厚待他们的家人。这些叛军,除了首恶外,只要今天没死,日后我也饶他一命。还有一点,你们跟我一起杀出去!我孙策可没有丢下兄弟,自己逃命的习惯。”
“哈哈哈!”蒋钦大笑,“大人痛快!兄弟们都听到了吧,我们追随大人一起杀出去!”
众人七嘴八舌地纷纷应声,虽然还有些劣势,却气势高昂。
看着山下来时的路上又奔来一支300多人的骑兵。沈浪又是一阵冷笑,我的人只会越聚越多!他大声嘲讽道。
“走?孙策,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今天,我就要用你的人头祭奠我的侩儿,明日我就让甘宁给侩儿陪葬!”
闻言,孙策转过头对着沈浪喊道。
“沈老头,抱歉!没想到沈侩的死让你不惜血流成河,疯狂至此!”
“但是再重来一次,我孙策也会力挺甘宁!”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沈侩不过是为自己的罪付出了代价罢了!”
“而且今天我也不会死在这里,我孙策会活下来!”
“不出数日,我们还会见面,只是那时不知见到的是活的你,还是死的你?”
沈浪怒不可遏,正要说话,却被一声暴喝打断。
“主公,太史慈率领麾下将士前来护驾!”
尘烟滚滚,太史慈率领三百骑赶到了战场。
尘烟滚滚。
当太史慈的三百骑插入战场,胜利的天平瞬间倾覆。
先前,孙策只剩下八十骑。
面对十倍的敌人,纵使是强横的骑兵,在短暂的横冲直撞后,也渐渐有种陷入泥潭,施展不出力气的感觉。
而太史慈的援兵就如一股清流,将这潭死水变活。
战场上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世家联军再也抵挡不住孙策军的冲击,开始向两边溃逃。
而孙策军也默契地没有追杀,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冲去。
山上,沈浪脸色铁青,像是吃了死苍蝇一样。
他没想到太史慈会比自己的骑兵来的更快。
“饭桶!”
他更没想到太史慈会是第一个领兵来救孙策的人。要知道太史慈可是刘繇的旧部,而刘繇已经造反了。
真是莫名讽刺。
想到自己刚才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沈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
他对着孙策的背影怒吼,也不管孙策听得到还是听不到。
“孙策,你跑不了的!天下世家岂能容你?!”
······
孙策的残兵和太史慈合在一处还有三百人,加上蒋钦的一百余人,虽然情况还是不容乐观,不过倒也稍微有了些底气。
奔行在路上,孙策松了一口,看上去有些疲惫。
“远远看到那对手戟,我就知道你来了。”
“主公,末将来迟了。”
太史慈犹豫了一下,有些惭愧地继续说道。
“刘繇大人和世家勾结,也造反了。”
孙策摆摆手,让太史慈抬起头。毕竟刘繇是刘繇,他是他,刘繇造反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若不是刘繇暗自压下来,世家这么大动静怎会没有一点风声。”
“你能来就好,我知道你不会叛我,但我没想到你还能找到兵马来救我。”
太史慈的为人孙策很清楚,这是和他交过手,和他一起杀过敌的弟兄。
孙策不相信太史慈会和刘繇一样,但太史慈居然还能带人来救他又有些超乎孙策的预料。
太史慈难得笑了,炫耀起身边的士兵。
“这三百人是我的亲兵,都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为主公效死!主公放心,只要我们还有一人在,绝不让主公有一丝损伤。”
说着,他又向孙策说起了刘月绮来找他之后的事情。
“老大人找我摊牌后,我没答应就闹翻了。”
“我一路杀出太守府。本来想去通知军师,你有危险。”
“可冷静下来一想,我逃出来后老大人定然要马上动手了。那时,军师肯定会发现情况。”
“我干脆就赶在老大人封闭城门前,去调走了我的亲兵赶来,争取在军师赶到前保护主公。”
孙策点点头:“刚才能逃脱险境,你和蒋钦要立一大功。回去之后再给你们论功。”
跟在身后的蒋钦眼中有莫名的光彩闪烁,心中微微欢喜,这对于他和他的兄弟们而言正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然而每个人又不尽相同。
对于某些人来说是珍贵无比的东西,对于太史慈来说,他却没有放在心上。
“主公,太史慈不要赏赐,只求主公饶过老大人一命。”
太史慈说的老大人自然是他的老主公刘繇。
别人要杀我,你却让我放过他?
若是换了别人,恐怕难免对于太史慈的请求感到不悦,可孙策偏生有些古怪。
“呵呵呵”
只见他有气无力地肆意大笑:“好好好!既然子义你这么说了,若这次我度过难关,等回了建业,我就放刘繇一马。”
太史慈大喜,比自己得了赏赐还要高兴,激动不已地又拜道:“谢主公!”
“哒哒哒”
欢乐的气氛没能持续多久,密集的马蹄声告诉众人,有一支骑兵追来了。
“追!”
“不要放跑了孙策!”
世家的骑兵终于还是追来了。
······
不知逃了多久,时间已经接近傍晚,血红的残阳依在山头。
孙策一行有些筋疲力尽,那之后他们又遭遇了两波追兵,激烈的拼杀后他们现在只剩两百余人,孙策更是陷入了昏迷。
孙策本就中了许贡下的药浑身虚弱,又被红娘刺伤流了不少血,虽然一直在强撑,但长时间地奔命终于让他支持不住了,发了低烧,昏睡过去。
这对于一行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要照顾一个没有意识的人自然要拖慢行进的速度。
看着渐渐坠入黑暗的大地,太史慈和周泰都有些踌躇。
浓重的夜色绝不适合赶路,马在夜间的视力并不好,特别是在这种曲折的道路上,速度越快的战马稍有差池只会伤的更重。这时,速度快的战马反而不如自己这双腿可靠。
若是非要赶路,火把是必不可少的。可是谁敢点?
这不是分明告诉世家的人自己的行踪吗?
看着昏迷的孙策,太史慈和周泰对视一眼,看来弃马上山是唯一的选择了。
只是一旦放弃了马匹选择山路,就算逃过这一夜,等到了白天他们还能逃出世家的包围圈吗?所有人心中都没有答案,却又无可奈何。
“哒哒哒”
追兵又至,太史慈让周泰和蒋钦先走,他领亲兵又掉过头。
“准备战斗!”
身边只剩下一百骑,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凝重、疲惫或是紧张,但他们没有恐惧。
为主公效死!
这不是一句空话。即使是太史慈也做好了战死的觉悟。
视野的尽头,噩梦的野兽出现在道路上。
漆黑的夜色好像化成了他们的战袍。
沉重的脚步践踏着大地。
寂静无声,耳边只剩下一股轰鸣,让人分不清这是死神的脚步声?还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心跳?
连死都不怕的人竟然也会恐惧?
太史慈看着兄弟们的表现,微微皱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崩坏之前,用杀意保护自己吧,
“为主公效死!”
太史慈高举手戟,声嘶力竭。
“为主公效死”
众人齐声呐喊。
“杀!”
一声令下,太史慈领着将士们开始冲锋。
“子义!”
一声惊喜的呼喊让太史慈的身体骤然一顿,他连忙示意士兵们停下来。
“大哥怎样?”
看着对面冲到了最前头的书生,太史慈顿然失笑,暗道自己也是昏了头了。
也是,世家怎会有这样的骑兵?
“军师,你们可算来了!”
季书、韩当、徐盛走在队伍的前面。
认出了迎面而来的太史慈,季书急忙开口问起孙策:“大哥怎样?”
“主公的情况不是很好,但是没有性命之忧。”
三人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油然而生一股淡淡的喜悦。
短短的两句话,众人便不知再如何开口。
一阵安心和喜悦之后,众人也没有闲情去聊其他,太史慈引着众人匆匆追上了前面的队伍。
孙策昏睡在周泰怀中,腰间的伤口似乎已经不流血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周泰一直守在孙策身旁。
此情此景,若换了平时季书定然要带头笑话起孙策,然而此刻众人难过地差点哽咽。
“幼平,辛苦你了。多亏了你和子义!”
“嘿嘿”周泰只是笑了笑。
一路前行,季书和孙策汇合后又过了数里。
期间,身后曾有数百骑追了上来,却没敢攻击和骚扰,只是在目光所及的地方远远跟着,当虎啸营一掉头他们又一溜烟跑远。
从疯狗式地撕咬变成尾随的毒蛇,这让季书感觉到有些棘手。
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世家联军都没有发动过攻击。
季书下令点起了火把,毕竟又甩不掉这条尾巴,还怕什么暴露行踪?
明亮的火光驱散黑暗,照亮了道路,却赶不走众人内心的阴霾。
“前面是苍茫山。”
“苍茫山?”
昏暗的夜色,季书有些看不清韩当的神色,却能听出来他有些兴奋。
韩当指着前面的绵延起伏的大山对季书解释起来。
“翻过苍茫山便到了当涂县。苍茫山绵延数十里,所谓望山跑死马,绕山知山远。这里是我们甩开叛军的关键点。”
季书大喜,连忙下令往苍茫山前进。
待到了山脚下,众人取下干粮和武器,驱走了战马,开始登山。
回头看去,世家联军依然驻足在远处,隐约可见的火把连绵一片,少说也有两三千人了,恐怕世家的骑兵都已经汇聚在了这里。
季书下令灭掉火把登山,夜色和山林将掩盖他们的踪迹。
远处的火光开始有些骚动。
“虎啸营随我留下来断后。”耳边传来韩当决绝的声音。
“是!”虎啸营将士没有丝毫犹豫,停下了脚步。
众人闻言一愣,徐盛疑惑道:“老将军,你这是?”
谁知韩当大怒,骂道:“老什么老?我很老吗?不过是比你们早十几年从军罢了!”
“是!不老!”徐盛吓得身子一颤,连忙大声答道。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暗地里都喊我和程普、朱治他们几个叫‘老将军’。”
“我告诉你们,我们还没老,江东的天也还要我们几个老东······老前辈顶着呢!”
“是!韩将军说的是!”
韩当一副老师训学生的样子教训着徐盛,他额头微微冒汗地小心说道。
“那韩将军,你这是?”
韩当没有理会徐盛,他转头看向季书。
你的话,应该懂的吧。
季书忽然觉得有一块石头压上了心头,有什么堵住喉咙,让脑袋有些昏沉沉,让鼻子泛酸。季书抱拳对韩当一拜道。
“今天,有很多人会死。”
“明天,也有很多人会死。”
“但是,他会活下来!”
这是回答,也是承诺。众人一阵沉默,都听出了两人的意思。
徐盛抱拳道:“军师,徐盛愿和韩将军一起断后。”
明明有活下去的牵挂,却甘愿赴死。
韩当对季书点点头,老实说当初孙策重用周瑜和季书时他是反对的,但是经历这一年多来的种种,他早经认可这两个小家伙了。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拍拍徐盛的肩膀道:“小子,你可不是虎啸营的。以后多听军师的话。”
徐盛大怒,他扯着嗓子嚷道:“老将军,我怎么不是虎啸营的?我就是从虎啸营杀出来的将军!”
韩当畅快的大笑:“呵呵,是是是。你是虎啸营出身,攻破秣陵城门,立大功而升为到将军。我知道。”
“但你现在已经不是虎啸营的人了,你问一声虎啸营的弟兄,看他们答应吗?”
韩当转头瞪向身后的虎啸营将士:“你们说,虎啸营现在的将军是谁?”
“是韩当将军!”将士们大声回道。
其实也不是他,虎啸营直属于主公。不过嘛,算你们这帮臭小子识相!
韩当哼哼了两声看向了徐盛。
徐盛虎躯微颤,咬咬牙低下头。
韩当呵呵一笑,转头对季书认真吩咐道:“这次建业兵乱,仲谋定然是被刘繇迷惑了,他恐怕还不知道他下的命令或许会害死伯符。子渊,你回去之后要把事情查清楚,还仲谋一个清白。”
季书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会,低下头抱拳说道:“小子定然彻查清楚,绝不会冤枉二公子。”
韩当放心地点了点头。
······
“全给我下马,点起火把上山追。一定要死死咬住孙策,绝不能让他跑了!”
眼下的两千多人差不多是世家们所有的骑兵了,沈浪坐镇其中指挥。他原本是想等骑兵都齐了再看准机会攻击的,就算赢不了虎啸营也够拖到赶路的其他支人马到来了。
这次他要的是十拿九稳!可是孙策一行竟然弃马上山了。
沈浪不知道什么苍茫山,但看着绵延到远方的山脉,他有些怕了。这座漆黑的大山或许要绕行数十里!
决不能在这里丢失孙策的踪迹!
世家的骑兵们在命令下只好乖乖下马,举着火把骂骂咧咧地上山追赶了。
“晦气!还要我们爬这荒山老林。”
“咱们怎么不用火攻?放火一烧,孙策不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吗?”
“孙策他们上去这么久了,现在烧还烧得到吗?”
“就是,上面的人没亲眼看到孙策的尸体能安心?放火只会妨碍到我们追击,万一真让孙策跑了,我跟你们说,造反这样的大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快点找吧!”
众人有些害怕,他们不知道孙策如果跑了,是只诛那些老爷们的“九族”,还是把他们也都算进去?
他们慌慌张张地卖力追赶起来,却不知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许多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寒光闪闪。
夜幕降临,树影憧憧。
在这片荒山老林里,虎豹咆哮,虫蛇嘶鸣,人们高举火把来驱散黑暗带来的恐惧。
世家联军已经有两千多人追进了苍茫山,还有六七千人正在往这边赶,由近及远全是连绵不断的火炬,尤为壮观。
“追!决不能放跑了孙策!”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了,沈浪吩咐底下的管事喊起号子激励士气。
“杀了孙策,各位老爷重重有赏。”
“若放跑了孙策,谁也别想活命。”
一个小管事气喘吁吁地追在他的队伍最后面,一边还不忘家主的吩咐卖力地对麾下的家丁喊话。
“是!”
家丁们晃了晃手中的刀纷纷回话,冰冷的刀刃在火炬下反射出寒光。
这时,只听到“嗖”的一声轻响。
那是利物划破空气的声音。
那名小管事的声音戛然而止,咚的一声倒地,尸体哗哗地就滚落下山去了。
附近的家丁皆是一愣。
没有任何命令和喊话,空气中只是传来越来越多的嘶鸣!
“嗖!”“嗖!”“嗖!”
不断有弩箭从左侧射了出来,在那片光照不到的漆黑中,仿佛死神轻轻挥动了一下他的镰刀。
“敌袭!”
“孙策设了埋伏!”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家丁们一边声嘶力竭地高声示警,一边惊恐地把身体挤到树后。
然而攻击很快就停了下来,无声无息。
众人茫然无措,畏畏缩缩地伸头探望。
若不是火炬余光下的尸体和树上残存的箭羽,众人甚至要怀疑刚才的袭击是不是一场幻觉。
刚才的声音惊动了附近的其他支联军,不断有人跑过来查探。
而虎啸营早已静静地退到了更漆黑的夜色中。
月黑风高,刚才的喧哗似乎没有太多地打扰苍茫山的宁静,虫鸣依旧,蛙声不绝。
“周和,你带100人去那里。”
韩当俯下身子,一边观察叛军有没有追击,一边低声对身边的一名屯长吩咐起来。
“领命!”周和听完点点头,缓缓退到后面点人了。
虎啸营顺着线索一路赶来救援孙策,期间也曾遭遇了两波叛军,虽然都是摧枯拉朽地击溃了敌人,但也难免损失了几十个人手。
周和不知道他的麾下还剩下多少人,但想来也差不多。
“跟我走。”
他低声说着话,让他麾下的士兵辨认他的声音。
看着一个个人影渐渐离开,韩当身边另一个屯长低声问道:“将军,那万一叛军不理会我们,继续追击主公怎么办?”
韩当森然冷笑,黑暗中这声音好像地府的召唤。
“这天下间没有人可以忽视我们虎啸营。他沈浪若是蠢,我们就来教教他怎么做人!几十个不够,我们就杀几百个。几百个不够,我们杀几千个,我倒看看他还拿什么去追击主公。”
周围众人点点头,又有一人问道:“将军,那为何我们不烧山?此时放火,火势应该已经追不上主公他们了。”
韩当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缩了缩脑袋。
“这苍茫山方圆数十里,过了苍茫山就是当涂县,有人在山上开垦了耕地,有人在山上种了果林,有人靠进山打猎为生,烧了苍茫山岂不是坏了数万百姓生计?”
问话那屯长吓得连忙低头抱拳道:“将军恕罪,是属下思虑不周。”
韩当叹了口气,没有再责怪他:“还有什么怪罪不怪罪。今夜,我等皆为主公效死命!诸君可有怨言?”
朦胧的月光照在众人脸上,依然是一片模糊。
韩当认识他们中的很多人,因为虎啸营的选拨一直就是他和程普他们几个把关的。
但现在他依然分不清他们的模样了,只看得清一双双闪动着光的眼睛。
众人皆抱拳拜道:“虽死无悔!”
韩当点点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好!”
······
当收到左翼被伏击的消息时,沈浪和几个家主商量了一下,下令左翼提高防备,联军不要过于理会,继续追击孙策。
他们相信这是孙策留下来拖住他们的棋子,若是大肆搜索就中了孙策的诡计了。
夜色如墨,就如同众位家主此时的心境。
怎么会这样?
一万多人围剿孙策,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就想到了庆功宴,想到了孙权低头向世家致歉,或是各郡世家皆举起反旗,他们攻破建业拥立刘繇。
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孙策就像一只泥鳅,明明在这张大网里,可怎么抓也抓不住,甚至他身边的兵马还越打越多!
剩下的六七千人马也追到了这里,这已经是他们的全部家底了。再也顾不得藏私,顾不得保存实力,众家主纷纷令他们也上山追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孙策!
所有人都害怕了。
然而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一个朴素的道理,越急越慢。
虎啸营的每次袭击都让联军付出数十人丧命的代价,这对于此时此地将近上万人的联军来说确实是九牛一毛。
但三次、四次、十次、十几次呢?
他们已经死了六百多人。
谁愿意等死?
每当左翼受到袭击的时候,他们便一边用弓箭和手弩回击,一边缓缓向右翼退。手上只有刀剑的人那就更干脆了,见状不妙立马掉头就跑。
恐惧是会传染的。
一时间,好像出现了上万人被几百人追着跑的奇观。
荒诞可笑!
“抓住他们!弄死他们!”
沈浪红着眼睛,脸色狰狞。众位世家家主也纷纷意识到了不消灭这只张牙舞爪的老虎,追击简直是句玩笑,好在他们只有三百多人。
“让所有人围过去,不给他们一丝机会,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消灭他们。”
收到了命令,联军修改了前进方向。无数火把向着左翼搜索起来,数量庞大的友军让他们重拾了勇气,老鼠变成了猫。
“在这边!”联军的一支人马发现了虎啸营,一边高喊,一边追击。
虎啸营则一边快速后撤,一边用手弩进行零星地射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直被虎啸营躲在暗处偷袭,联军的恐惧现在变成了窝火。
“不要放跑了他们!”五六百世家联军紧追不舍。
“嗖!”“嗖!”“嗖!”
黑夜中的火把就是最好的目标。
侧面又袭来一阵箭雨,让注意力都放在前方的世家联军被打的一懵,队伍被箭雨从中间截断,众人纷纷躲避起来,队伍被分成了两半。
原本一直在逃跑的三百多虎啸营这时又拔剑杀了回来,队伍前半段的两百多世家联军很快就被虎啸营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撤!”
很快,虎啸营的所有人就又消失在夜色中了。
躲在树后的世家联军没敢冒头去追,他们不知道头顶上的弩箭走了没有。
众多人马听到响动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一个管事气急败坏地站出来喊道:“快快快!赶快通知其他人马往高处扫搜,上面还有一批人伏击!”
沈浪没有想到,这场捉迷藏的游戏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义公,城外有3千黄巾贼,长沙城却只剩下300士兵,你可敢随我出城杀敌?”
这句话是韩当刚刚投奔孙坚时,孙坚对他说的。
那时正是黄巾起义,吃不饱饭的农民造反了,杀官夺城。
这本是值得同情的事情,但是当一个人手握屠刀主宰着另个人的一切时,人会变得奇怪。
跨越了杀人这条界限后,好像一切枷锁都被打开了。他们烧杀jian淫,变成一群暴民,一群强盗,一群罪犯。
贼势浩大,长沙的郡守跑了,但是孙坚站了出来,招募义兵,守城抗贼。
韩当年轻气盛,看着城下的贼人毫无畏惧地回答孙坚:“有何不敢?”
后来,他们赢了。
孙坚带着他们横扫江东贼寇,杀出了赫赫战功,被朝廷封为乌程侯。
······
平定江东后,孙坚整顿吏治,严于治兵,善待百姓。当整个大汉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江东却是渐渐恢复了生气。
大公子孙策从小就勇武过人,小小年纪便随军出征,跟着孙坚南征北战。二公子孙权虽然年幼些,却聪慧过人,见识不凡。两位公子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所以韩当觉得孙氏一脉必将大兴。
当讨伐董卓时,士兵从皇宫废墟里发现了皇室在十常侍之乱中就已经丢失的玉玺。
这时,韩当和其他将军都坚信,这正是天意!
天意授国!
可惜侯爷只想平乱安邦,竟没想过登临大位。这让韩当又气又敬。
侯爷要把玉玺还给汉室宗亲刘表?
韩当不断地反对,奈何侯爷心意已决,甚至不愿带上他们去见刘表。
未曾想,这一去真成了永别。
······
孙策成了少主,而他也不负众望扛起了侯爷留下的重担,让江东军在刘表和袁术的夹缝中保存了下来。
韩当早就知道孙策是个天才,但是他的表现依然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后来孙策和周瑜、季书结义,并任用二人为军师统领全军,准备出兵收复江东基业。
那时,韩当和程普、黄盖都是反对的。
倒不是他们想争权,那时候江东军就只剩那点人了,有什么好争?
他们也明白江东军需要人才,可让两个没带过兵的书生把持兵权,他们心里没底。
但是事实再次证明了孙策的识人之明。
不到一年的时间,孙氏重掌江东。
······
周瑜、季书、甘宁、周泰、徐盛、太史慈、鲁肃、张纮、张昭。
孙策身边的人才越来越多,许多人也比自己强的多,让韩当有时候真觉得自己难道已经老了?
有些出乎意料,有些欣喜,又有些难过。
最近这帮后辈又张罗着变法!
韩当去见了孙策,孙策笑着问:“韩叔,你也来劝我?”
韩当摇摇头道:“不是。我此来只是想提醒主公,由史观之,各国变法无不流血,希望主公小心。”
孙策对韩当执晚辈礼,点头道:“韩叔放心,子渊已经提醒我多次了。”
韩当看着孙策,微微唏嘘:“主公能如此爱护百姓,也是继承了侯爷的梦想,侯爷在天有灵也会欣慰。”
孙策楞了楞,笑道:“父亲见到大概会高兴吧。不过我也并非要完成什么伟业,只是做想做的事。这已经不是父亲的梦想了,这是我们的梦。”
······
地平线上透出的阳光让韩当回过神来。
天亮了!
他终于安心了。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士卒,他问道:“我们还剩多少人?”
士官想也没想,开口回道:“还剩124个兄弟。”
韩当又问:“周和呢?”
士官望高处看了一眼,只看到叛军包围过来的人马。
“前不久,叛军又想分一些人对付我们,一些人去追主公。周和带人去骚扰了,现在应该已经为主公效死了。”
士官的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悲伤,甚至有些坦然。
若有遗憾也是未能完成使命。既然已经完成了使命,生死又有什么所谓?
“我们还有多少弩箭?”
士官笑了笑,调侃道:“将军,你昏了头了,昨晚叛军开始反击的时候我们就只剩零星一些了,现在早没了!”
臭小子!
韩当瞪了士官一眼,也笑了。
他想起了祖茂。
当时孙坚兵败,祖茂伪装成孙坚引开了华雄,此后便没有再回来。那一天,韩当很伤心。
但今天轮到他韩当时,他发现或许当日祖茂的心情和他完全不同。
此刻的心情竟然如此畅快淋漓?!
好像要飘起来了一样。
韩当丢掉没有了箭矢的手弩,轻轻拔剑。
剑尖摩擦着剑鞘的内壁,发出“锵锵”的声音。
如此轻灵悦耳!
吾剑往死!后辈往生!
韩当高举佩剑,吼道:“你们还记得侯爷立在虎啸营营门前的字吗?”
众将士精神一振,齐声吼道。
“荣华富贵,请往他处!”
“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韩当大笑:“好!为我主献上胜利!”
“必胜!”“必胜!”“必胜!”
虎啸营山呼海啸一般向山下杀去。
和其他世家家主一样,沈浪原本是不想理会虎啸营的。他们都觉得追杀孙策才是当务之急,那几百人就任由他们闹腾吧。
然而这几百人就像是夜里的幽灵,即使已经下令底下的人注意防范了还是每每被他们偷袭得手。闹得追击的队伍老疑神疑鬼,生怕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就射下一波箭雨。
短短一个时辰,世家联军就在这片山林里损失了六百多人。
世家终于明白了,不杀死这批人,谁也别想追上孙策。
于是他们开始围剿这几百人。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八九千人围剿四百多人足足用了一个晚上。
当世家终于把剩下的一百多人围在一个小山头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虎啸营高喊着号角冲杀下来。
疯子!疯子!
沈浪大骂孙策的手下都是群不要命的疯子!
韩当的身上插着数支箭矢,他的胸口和后背同时被两把刀和一支长枪刺穿。
终于杀光了这些人,沈浪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快意。
终于翻过了这片连绵的大山,天已经大亮。沈浪浑身冷得发抖。
终于可以接着追杀孙策了!放屁!众位家主绝望地想自杀。
“追!追!”
但是他们还是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催促着底下的人继续前进,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即使追到芜湖也不能放过孙策!大不了就把芜湖港给打下来!”
众位家主的意见从来没有这么一致过,他们狂妄地向芜湖进军了。
世家联军从昨天中午开始围杀孙策的行动,除了一些人偷偷找机会打了个盹,基本上没合过眼。然而世家老爷的决定不容违抗,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追赶起来。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不知又走了多远,到了一处山谷。
天忽然下起了“箭雨”。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挥舞着刀剑去格挡,亦或是借助身边的大石和树木藏身。
只可惜,箭如雨下。
这不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箭真的和雨点一样密集!
在箭矢覆盖的范围内,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
傍晚,赶了一天路的赵云下令虎啸营安营扎寨休整一夜,准备第二天到芜湖后和守军交接完毕便出发征讨李家。
但是这时,赵云收到了季书命人送来的一封手信。太守府的信使说,他换了3匹马一路狂奔,这才追上了清晨便已出发的虎啸营。
“军师吩咐,必须赶在天黑之前,亲自把信交到赵将军手中。”
赵云微微皱眉,疑惑地打开信,入目便是:
「有人造反,火速沿旧道返回建业」
赵云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把信又合上,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信使。
信使被他一瞪,一脸迷惑和不自在,显然也不知道信的内容。
赵云打发他出去,打开信又看了几遍。
信上只有这么一句话,确实是季书的笔迹,看得出书写时有些匆忙。
赵云在大帐中来回踱了好几圈。
这封信虽然盖有季书的印信,但是这么大的事赵云不敢大意,他命人把信使暂时看管起来。
又想了许久,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赵云下令虎啸营连夜开拔。
终于在天亮的时候,赵云遇见了季书一行。
······
季书也是一宿没有合眼了,他也不敢闭上眼睛。
大概算了算,已经过了山谷的和还在山谷中的叛军差不多是七千人,再联想到他们天亮之后才追赶到这里。
季书明白,恐怕韩当的人都已经拼光了。
即使如此季书也不敢挪开眼睛,一直到叛军的尾巴都进入了山谷,也没有发现叛军中有押解着俘虏的身影。
于是,他举起手弩,抬手就是一箭。
此刻看着山谷中哀嚎遍地、尸横遍野,如同地狱一般的光景,季书却心如铁石。
山谷两侧的两千虎啸营将士还在不停射击,他们有的是用弓箭,有的是用月英发明的落月弩。按季书的命令,每个人都要射完手中所有的箭矢。
这是落月弩第一次发威。
至今为止,军工厂只生产出了500副落月弩,这原本是交给赵云拿去对付李家的。但是和眼前这些人一比,李家已经无所谓了。
500副连弩一齐射击,这场面就好像几十挺机枪在这山谷中扫射。
“子渊!”
赵云有些担心地碰了碰季书,喊了他一声。
“别担心,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哥交代。”
可以的话,季书真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了静静地怔在那里发一会儿呆,再好好想想怎么跟孙策交代韩老将军的事情。
可惜,战斗还没有结束。
仅仅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山谷中便再没有一个活人。早已走出的山谷的叛军此时才反应过来遇到了伏击。
“杀!”面对还有五千人左右的叛军,季书却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必胜!”“必胜!”“必胜!”
两千虎啸营将士开始向山下杀去。
“是虎啸营!”
叛军中许多人尖叫起来,昨夜的梦魇仿佛还在眼前,身后又是森然的地狱,仅仅是“虎啸营”三个字就夺走了他们所有的勇气。
结果有些出乎季书的预料,这5千叛军几乎是没有丝毫抵抗就向虎啸营投降了。
沈浪死在了山谷的箭雨中。
“子渊,怎么处理?”
5千叛军此时正无精打采地抱头蹲在地上,周围是拿着武器戒备着的虎啸营士卒,赵云转头看向季书,开口询问他下一步的打算。
还能怎么办?能杀了他们不成?
季书虽然恨他们,但是对面前已经毫无反抗的俘虏又怎么下的了手。
“先押着俘虏去芜湖港吧。伯符还处在昏迷之中,到了那里赶快找大夫看看,不然我放心不下来。”
赵云点点头,让令兵传令全军开始向芜湖港前进。
“还有,那些俘虏说韩将军的遗体被弃在荒野,尚未入土。你分300人给我,我沿路回去收敛韩将军和其他将士的遗体。”
韩当提出要率领五百虎啸营将士断后的时候,是季书毅然同意的,他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但是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他只能深深悔恨自己谋略的不足。
如今,至少去带他们回家吧。
赵云张了张嘴,原本想陪季书一起去的,但是这边的情况也需要他压阵,毕竟他现在是虎啸营的统帅。
“好,我马上去安排。让徐盛陪你去吧。”
季书点点头没有反对,很快他便带着徐盛和三百将士,外加十几个俘虏走上了来时的路。
在当涂县雇佣了些民工,找了数十辆推车,又带着俘虏找了半天时间,季书终于找到了韩当和众将士的遗体。
他们零零散散地倒在一个小山头上,和叛军的尸体纠缠在一起。显然这些个世家家主并没有要尊重死者的意思。
没有身临其境,便无法感受到生命的呐喊。
在这个战场上有近万叛军,树影憧憧、人头涌动。
而他们只有五百人。
韩当的遗体就倒在山脚下,他的胳膊、手臂、大腿上都插着箭,胸口留下了几个血窟窿,他竟然还在笑。
季书紧紧咬着牙关,一句话不说上前帮老将军拔掉那些箭矢。
徐盛很有默契地和季书一起把老将军抬上了车。
众人见状纷纷行动起来。
到现在,季书依然不知道怎么和孙策交代。
静静地看着老将军的睡脸,他好像笑着说:尽情烦恼吧,少年。
季书很清楚那些世家想要的是什么,权利、地位、财富和荣耀。
季书他们并非打算剥夺世家的一切,他们只是想要改变,改变这个许多人已经被注定了一生命运的世界。
并非要把天下变成一个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改变的世界。
而是要让天下变成一个可以改变、能够改变的世界。
季书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是多么狂妄,但是想要做的事无法停止,因为人总是无法抑制地做着好梦。
······
季书回到芜湖港,孙策还没醒,听赵云说已经找大夫给孙策看过了。
孙策是因为药物、失血、风寒和劳累造成的低烧和体虚,修养几天、吃几服药就好了,没有大碍。
季书终于放下心了。
要知道这可是孙策,和吕布、典韦、赵云一般的三国顶级武将,在江东他被誉为另一个“楚霸王项羽”。
当看到昏迷的孙策时,季书除了安心他的性命暂时保住了之外,也同样担心他会不会出其他问题。
没有再去理会其他问题,季书进房中睡了一觉,显然他也到了极限。
一觉醒来,季书找来赵云、太史慈、周泰、徐盛开始议事。
见人都到齐了,季书开门见山道。
“既然大哥没事,那江东大局就没有问题了。咱们首先来说说眼下的境况,再讨论如何行动吧。”
“根据面前的情况看来,此次叛乱是刘繇勾结世家所为。”
“刘繇隐瞒了陈家、陆家等一些偏远世家调动人马的消息,并负责在世家动手的时候控制住建业守军,防止我们出城救援。而世家则负责猎杀伯符。”
“二公子孙权也掺和其中,绝对脱不了干系。”
顿了顿,季书还是说出了孙权,他虽然对韩当没说出口,无法说出口、不忍说出口。但他早已断定了孙权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他相信他绝没有冤枉孙权。
众人无不沉默。
兄弟相残!
这何止是棘手?有些事恐怕非得等孙策醒来才能下决定了。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个话题。
良久,太史慈轻轻一叹。
“刘繇正是打算事成之后拥立二公子做江东之主。”
“还有,我听周泰说主公遭遇了两次刺杀。我连夜审了抓到的3个世家家主,根据他们的供述,刺杀不是他们安排的,二公子也给了他们些口头上的承诺,还有一个叫‘鬼影’的人在其中为他们牵线搭桥。此人若不是二公子的人,恐怕就牵扯到了第三方势力。”
听了太史慈的话季书看向周泰,见他轻轻点头,季书陷入了沉思。
季书更倾向于有第三方势力掺和其中,不是季书看不起孙权,孙权固然有些城府和气魄,但是如此庞大、缜密的谋划绝不可能出自他的手笔。若他有这个本事,历史上的“东吴”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现在可以确定了。孙权和刘繇互相勾结,想要夺取江东大权。一些世家对大哥恨之入骨,得到了孙权的承诺便铁了心要除掉大哥。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诸侯的密探在江东搅风搅雨,为他们牵线搭桥,只是没抓到‘鬼影’还不好妄下判断。”
其实对于“鬼影”这样古怪的代号,季书有了些猜测,他知道能有这般深谋远虑的谋士的诸侯恐怕只有刘备、曹操和董卓三人。
而他又知道后世有一个被誉为“鬼才”的男子,只是有些东西他不方便摆到台上说,太过笃定反而解释不清。
“既然事态明了,那我们下一步就是打回建业去咯?”周泰开口问道,可以听出他有些磨刀霍霍、迫不及待了。
“调动庐江和柴桑兵马过来稳妥些。”
徐盛开口劝了劝,他显然有些迟疑。
说实话他想为韩当报仇,世家的人他绝不会放过,现在他可知道了建业城中还有好几个世家派人参与这次造反。
可孙权怎么办?徐盛觉得自己绝不会原谅此人,但是他是主公的亲弟弟啊!主公若问诸将,杀还是不杀,自己又该怎么回答?他茫然了。
“调兵倒大可不必了。世家叛军此次为杀了主公也是倾尽全力了,手下再没有什么可用之兵。至于刘繇和孙权,只要主公活着出现在建业城门下,你们以为还有多少人愿意为他们卖命?两千虎啸营将士足以平乱。”
这点季书倒是敢打包票,说到底这场动乱的关键还是在孙策的生死。
孙策一死,江东军的合法继承人只剩下孙权,将士们的效忠目标自然就是孙权。那时,孙权就能把季书打上心怀叵测的标签,号令江东各郡缉拿季书等人。
若孙策活着,那整个江东六万将士自然只效忠于孙策。建业城中剩下的两三千将士真的愿意为刘繇效死吗?
“各位大人,主公醒了。”
外门的士卒一声禀报让众人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对于孙策说,可能只是睡了一觉,而一觉醒来却发现韩当为救自己死了,亲弟弟是谋害自己的罪魁祸首之一。
咬咬牙,季书说道:“我去和大哥说吧。”
汝南城。
太守府的大厅里有一座公文堆成的小山,郭嘉正坐其中一目十行、笔走龙蛇,很快一道道命令就走出太守府,发向各地。
“公子,鬼影传回消息,‘狩猎’计划失败了。”
鬼步见郭嘉停笔看了过来连忙低下头,将下一句话吞进了肚子。
郭嘉将处理好的公文放到一旁,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身体,有些遗憾地轻轻叹息。
“倒是好久没有失手了,看来江东也有个好棋手。”
这时鬼步猛然抬起头,气恼地大叫。
“公子的计划万无一失!若不是孙权小儿自作聪明,没有派刘繇领军配合世家的行动,孙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公子为了酝酿这场风暴花了多少心思,没人比鬼步更清楚了。
细致到每一个环节,为了根据江东的形势变化及时做出调整,郭嘉甚至从许昌搬到了汝南来。只是没想到计划进入最后的爆发阶段,局面却忽然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人的欲望最是简单,然而人心最是难测。”
郭嘉知道孙权会配合他的计划,只要他还有欲望。
郭嘉可以站在大门口随便找人给出一吊钱,请他帮忙买酒。郭嘉知道一定有人愿意去,只不过那人是只赚郭嘉许诺的工钱,还是要把郭嘉给的酒钱也贪墨一些,在结果出来之前即使有再多的依据猜测,也有可能是意料之外的结果。
没有继续叹息,输不起的赌徒总有一天会输掉一切,失败如美酒,只会让郭嘉越发醉心。
他站起来收拾起东西,笑道。
“输了就是输了,江东之事暂时顾不上了,下次我再跟他们较量吧。”
“眼下袁绍已经整合好河北四州,四处调兵遣将、招兵买马,号称有四十万大军。啧啧,袁绍信心膨胀、蠢蠢欲动,已经准备和主公开战了。”
“董卓虽然是个蠢物,但好在贾诩的眼光毒的很,知道我们要是败了,凭董卓根本挡不住此时的袁绍,已经帮我劝住董卓调回吕布,这段时间也不会再骚扰司隶州了。”
“我准备先去徐州联合刘备共抗袁绍,你让鬼影和鬼魅去官渡等我,迟些我要去那里考察战场的。”
鬼步不知何时又低下了头,眼神飘忽。
他犹犹豫豫了半响,终于抬头对正在收拾东西的郭嘉开口道:“鬼影报告,‘鬼魅’擅自行刺孙策,失败殉职。”
“砰”的一声响,砚台掉落在地上,郭嘉脸色惨白地转头盯着鬼步。
鬼步畏畏缩缩地又低下了头。
郭嘉缓缓坐下,脸色已经恢复了过来,他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战争一天没有结束,人命就如水中浮萍,谁也不知道明天谁忽然就死了。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摊开手,是血。
鬼步大急,连忙跑上来抚着郭嘉的后背,让他气息顺畅些。
“药?药!”
见郭嘉吐血,鬼步慌了手脚,摸索半天才找到郭嘉的葫芦。
喝了两口药酒,郭嘉静了下来:“你出去吧!”
“公子?”鬼步犹豫了下,还是有些担心。
“出去。”
鬼步最终还是出去了,郭嘉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不知为何想起了其中一个夜晚,她冷着脸给伏在桌案上睡着的他盖上大衣。
“我不该让你去的,你只顾别人,唯独不会爱惜自己。”
“何苦?何苦爱上我一个病鬼?”
郭嘉痛饮一口酒。
“也罢也罢,我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去找你。珍儿,黄泉路上你走慢些。”
······
骑马走在前往建业的道路上,这次季书就悠闲了很多。
身边是三千将士,两千虎啸营和一千芜湖守军。
季书虽然觉得有两千虎啸营在就足够了,但是既然身边就有现成的兵力,谁在乎自己的兵多呢?
只是留了一千守军在芜湖看押世家的俘虏,孙策一醒,众人便匆匆踏上了归途。
建业的城墙已经遥遥在望,隐隐可以看到城墙上有些骚乱。
“城下是哪位将军的部队?”
停在城门前,赵云上前喊道:“虎啸营平叛归来,我乃护法将军赵云,城上何人执勤?还不速开城门?”
城上只是一片叽叽喳喳的争吵,竟再无人答话。
孙权和刘繇原本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着世家造反的旗号,让心腹率领士兵封城。
可这么几天过去了,依然没见下令去哪个世家抓拿反贼。
反倒有一千多兄弟团团守住太夫人住处禁止他们靠近,一副防贼的模样。
士兵也不是傻子,渐渐便有了些乱七八糟的猜测。
眼下虎啸营回到建业了,又该怎么办?士兵们没有注意。
虽然上面的命令是不许放任何人进建业城。可这是虎啸营啊!
早有人去向刘繇、孙权禀报去了。众人忐忑不安地缩起了头,不敢答话。
孙策纵马走了上前。
“主公?”
赵云紧随其后,唯恐有人放冷箭暗害孙策。事实证明他是多想了。
孙策的表情很安静,看不出喜怒,这反倒让众人有些担心,因为平时他可是把心情写到脸上的。
他高举长枪吼道。
“我可不记得下过命令封城!连虎啸营都不给进,谁给你们的胆子?要造反吗?”
如果孙策死了,那刘繇的亲信跟着刘繇拥立孙权,自然能升官发财。可孙策没死,那他们再造反岂不是自寻死路?
眼下的几千人攻城都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就算守住了,整个江东还有数万兵马也会接踵而至。他们还敢造反?他们嫌命长不成?
刘繇的亲信都没这个胆子,这些士卒自然更不敢了。
“是主公!”
“快快快!”
“赶快开城门!”
······
刘府。
“二公子,他回来了。”
听了刘繇的话,孙权有些沉默,他预感到他们谁也跑不了。
“现在,我谁都调不动了。”
对于此时的状况和即将发生的事,刘繇已经看透了。
看着孙权,他微微一叹,两人都是等待审判的囚徒,谁也跑不了,也无处可跑。
“他现在到哪里了?”
孙权咬着牙。他不甘心啊,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让刘繇直接出兵去杀死孙策。
谁能想到世家上万人马会杀不死一个孤身在外的孙策。
“他先去了太夫人住处,公子也去吧,求求太夫人或许······”
或许你还能保住性命。
刘繇抬眼看了看孙权,他知道老夫人开口的话还是有很大机会保住孙权的性命的。
而他却只能听天由命了,老夫人不会保他,甚至会把他推出来,说是他欺瞒了孙权。
然而,刘繇没有太多的怨恨的,毕竟这是他做出的选择。
不过是赌输了。
还好月绮一早跑去了太史慈那里,可以和我撇清关系了。有子义照顾她,我也能放心去了。
孙权抬眼撇了撇刘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怕死。如果说之前,对他只是利用的关系,现在不觉对他有些欣赏。
“走吧,我们去太守府等我大哥。”
孙策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刘繇一愣,也连忙跟上。
繁华的建业城经过这几天的封城变得有些萧索。
虎啸营在宽阔的街道上缓缓而行,不少百姓开始推开门窗,探出头来。
“看,是虎啸营。”
“孙郎回来了。”
“还好!还好。孙将军平安无事。”
······
建业百姓零零碎碎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众人烦躁的内心得到了些许安宁。
走在建业的街道上,就好像回到了家中。
季书有些开心,此刻他得到了一些满足,这座城市里的人和物让他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和归属感,让他再次确认了他们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季书看向孙策,孙策还是冷着脸走在前面。
孙策醒来的那天,季书向他道出了事情的始末开始,他便没有了其他表情,呆呆的,有些冷酷。
季书觉得这样的孙策有些陌生,好像他将变得不是他了。
太夫人的住处已经遥遥在望。
进了别院,季书暂时没有心思去想孙策的事了,他急着去找人。
“子渊!”
待看到月英和轻语姐悠闲地坐下树下聊天,一脸惊讶地瞪向他时,季书半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还好你们都没事。”
季书长长吐了一口气,却惊觉有人按住了他的肩头,他转头一看,是甘宁。
两人相视之下由衷笑出声来,什么话也不说,举起拳头轻轻碰了一下。
这时二女已经围了上来,拉着他问长问短。
“你这趟出去有没有受伤?”
“伯符怎么样了?”
······
二女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把季书都问懵了,还好甘宁在一旁解围,众人这才坐下来好好听季书讲起事情的经过。
“军师,主公已经传令所有文武官员去太守府议事了,请你快些过去。”
还没谈多久,一个士兵走进来向季书禀报道。
季书一愣,脱口问道:“大哥不和老夫人多聊会儿么?”
那士兵犹豫了下,说道:“主公只是向程普将军问了太夫人的状况,没有去见太夫人。现在主公正在去太守府的路上,请军师快些动身吧。”
士兵告了声退便离开了,只留下季书等人面面相觑。
“军师,太夫人有请。”
季书刚要和甘宁动身,没想到又被一个丫鬟拦下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季书有些明白了。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对太夫人的侍女吩咐道:“请禀报太夫人,主公招我等前去议事,容不得耽搁,迟些季书再去给太夫人请安。”
侍女大急,竟然抓着季书的衣袖不让他走。
月英却是七巧玲珑心,只一听便已明白,她心软道:“你就去见见老夫人吧。能帮就帮,老夫人也不容易。”
季书一滞,撇过头去开口道:“没用的。”
“太夫人救不了孙权。”
“我也救不了孙权。”
轻语听明白了两人的意思,也抓住季书的胳膊,瞪了季书一眼,恼道:“你就帮帮太夫人怎么了?太夫人就两个儿子,孙策也就一个亲兄弟,你真要看着孙策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弟?”
没想到季书更恼火,他用另一只手将轻语拽着他的手拿下。
“那韩当将军就白死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轻语大声说话,他语气激动地狠狠甩着胳膊瞪了回去。
“虎啸营五百将士就白死了吗?”
“你知不知道和刘繇作战时,从打下芜湖到最后攻破秣陵的几场仗下来,虎啸营加起来都没损失到五百人啊!”
别说轻语、月英,就连甘宁都被季书发火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旁的侍女更是战战兢兢。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
好久没有这么生气了。看着眼泪汪汪的姐姐,季书冷静了下来。
对于韩当的死,季书心中有愧,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心中同样还有着恨。
那孙策呢?一边是为救自己而死的叔叔,一边是谋害自己的亲弟弟,恐怕他已经分不清心中是愧、是恨、是悲、是怒了。
“好吧,我先去见见太夫人。”
季书转过头没有去看她们,终是一声轻叹妥协了。
······
今日的建业城注定了有很多人要流血。
一队队士兵闯进世家的大宅,将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世家子弟一个个戴上了镣铐,送上了囚车,一片鬼哭狼嚎、哀声动天的景象。
建业的百姓看得热闹,议论纷纷。
而真正决定这些人命运的是此时在太守府里的争论。
“根据审讯,现已查明共有十一个世家参与了此次叛乱,吴郡的陈家和陆家,芜湖的李家,建业的沈家、吴家······”
宽阔的大厅中弥漫着冰冷的杀意,太史慈站出来向众位同僚细说详情。
“主公,谋逆乃是大罪!这些反贼当查抄家产,满门抄斩!”
“不可!世家影响甚广,世家子弟众多,一但牵连全部对整个江东的影响不可估量!应当细细彻查,斩除首恶,严惩从犯,对于不知情者网开一面,这样才能让主公在士林树立威信!”
“狗屁!这些人胆大包天,谋害主公,不杀了以儆效尤,他们还以为主公软弱可欺!”
“可天下人怎么看主公?若是都杀了,天下人必定以为主公是嗜杀残暴之人!”
“书生之见!别人都把刀架到你脖子上了,你还跟我说要考虑别人的看法?”
太史慈一句话说完,底下的文官和将领就炸开了锅,争论不止。
太史慈无奈,又走到了过道正中,大声喊道。
“世家与刘繇私下勾结,共同谋害主公。世家主外,召集人马围杀主公;刘繇主内,向世家提供主公的行踪,控制建业的守军。二公子孙权和刘繇有共谋之嫌。”
大厅里一下安静了下来,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许多不知情的中层官员和将领纷纷闭上了嘴巴,转头看向孙策。
他们这才发现,主公一直没有说话,他坐在那里好像在发呆,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好像那里有什么稀罕物。
周瑜走了出来,接过太史慈的话说道。
“世家的人除了芜湖的李家,吴郡的陈家、陆家,都已经缉拿下来了。刘繇和孙权现在正软禁在偏厅。此事如何处理还是请主公示下吧。”
原来周瑜昨天就回到了建业。发现封城,他没有暴露身份,只是向城头问话,听了士卒的回复,他静静退走打听消息,终于确定是刘繇要对孙策不利。
江东的4万兵马分布在柴桑和庐江,由朱治统领防备刘表。
远水解不了近渴,周瑜还不清楚建业城中的具体情况,但调来吴郡所有兵马想来也可堪一战了。于是,周瑜一面派人去吴郡调兵,一面继续打听消息。
好在今天建业解除了封城,听说孙策平安归来,周瑜这才急忙赶回了太守府。
虽然季书一直自责自己发现的太迟。
但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周瑜却十分庆幸这个结果。
至于韩当的死,周瑜觉得老将军是死得其所的,就算换了他,他也会含笑赴死。他只是深恨孙权和刘繇的背叛!
然而看到此时的孙策,周瑜只觉得深深痛心,不知还该不该谏言杀死孙权。
见孙策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周瑜又走上前一步,轻声叹息。
“大哥,至少先下令如何处置世家吧。”
“杀!都杀光!”
孙策还是静静地看着地面,但他说出的话却有些骇人。
“好,我马上下令把这些世家的所有人拉到城门口斩首示众。”
周瑜微微眯着眼,却透着狠厉。
季书却感觉有些不忍。
“且慢。”
季书不想帮那些世家,也不想帮孙权说话,但是他觉得向前一步好像有一条看不到底的深渊,他想把孙策拉回来。
“主公,罪不及家人。至少放过那些老弱妇孺吧!”
孙策没有说话,他好像正注视着那条深渊。
季书转头看向周瑜,周瑜却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周瑜也不想做这么狠心的事,但他怕。
他怕留给那些老弱妇孺的不是庆幸和感激,而是无尽的憎恨。
他怕孙策遭遇到又一场刺杀。
咬咬牙,周瑜转过脸去不敢看季书:“斩草要除根!传令下去,将世家叛逆带到城门口,满门抄斩!”
“慢!”
眼见令兵转身就要出去,季书挥手大喊一声拦住令兵。
或许这个世道就是如此,这个时代就是如此。
但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无法接受这样结果。
这太奇怪了。
他走到过道中间跪了来。
古代虽然礼仪严苛,但是士族享有相当的尊重,除了面见皇帝和身负重罪外,是不需要下跪的。
何况他们三人还是结拜兄弟。
这是季书第一次跪在孙策面前。
他想把声音传进孙策的耳中。
于是他跪在地上瞪着孙策,大声吼道。
“大哥,你是江东的英雄,无数百姓看着你呢!”
“那些世家子弟毕竟带头搅乱了江东局势,杀了也就杀了,我不拦着你!”
“你心中有恨,我知道。”
“可杀一些妇孺和孩子算什么本事?”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没做啊!”
说着,季书侧身指着门外。
“你有本事就站起来!拿着刀,亲自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给我看看!给江东百姓看看啊!”
“你敢做,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躲在这里喊杀杀杀!你的威风给谁看啊?!”
满堂皆静,孙策的眼睛终于微微一动,视线从地板上投到季书身上。
“子渊,起来吧,老弱妇孺我不杀便是了。但那些世家的其他人,我不管他是才高八斗,还是地位超然,我都要他们给韩叔陪葬!”
听到主公的话,令兵不再迟疑,抱拳退了出去。
此刻,孙策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了,他环视众人缓缓说道。
“刘繇押回府中软禁,带孙权来见我。你们都散了吧。”
孙策的话透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众人左右看了看,都明白了孙策的意思。
接下来是他们兄弟间的事,外人不要插嘴。
“是。”
眼见众人纷纷抱拳离开,季书几次张口却还是无话可说,最终他和周瑜一起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今天的消息太过惊人,许多官员时至今日才明白这几天封城的缘由,在季书和周瑜的示意下他们离开了太守府。
可以想象今日的建业城将引发怎样的轰动。
孙权被带到大厅里时,整个大厅空空荡荡的,孙策背对着他,一双眼睛盯着堂上挂着的牌匾,上面写着“为国为民”。
这是孙坚挂在书房里的字,孙策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并不喜欢,但是打下建业后他却把这四个字做成牌匾,挂到了太守府。
“为什么?”
孙策没有回头,甚至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什么为什么?”
孙权看着孙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没打算承认。
“为什么?”
孙策还是那句话,还是那几个字,好像懒得再说其他。
“大哥,你不会听信了谣言吧?”
孙权知道,孙策恐怕已经确认了刘繇背后的人是他,但他就是不打算承认。
倒不是孙权怕死,甚至可以说他现在很想死。
只是他不打算这么平平淡淡地死了。他确信他没留下什么马脚,季书等人最多也就猜到刘繇背后是他,而刘繇死到临头肯定也不会供出他。
孙权就想让他这个亲哥哥在这种情况下杀他!
看着孙策的背影,为难他,折磨他,这让孙权有些快意。
“韩叔死了。”
这句话让孙权一僵,他只顾着封城,处理城内的事,根本没有派出斥候探查。
这也是省得斥候探查回来消息,到时候他落人话柄。
他觉得世家联军上万人去围剿孙策,怎么可能失手?
然而世家真的失手了,回来的不是世家联军,而是孙策的虎啸营。
他愤怒,和绝望,但他没想到······
“韩叔是看着我们长大的,记得你还是这么一点的时候,韩叔就对父亲说,这小子聪明,以后必成大器!”
孙策用左手比划着小时候孙权的身高,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是悲鸣。
孙权咬着牙,不说话。
孙策继续说道。
“父亲死后,江东各郡自立,一夕之间仿佛举世皆敌,我们只剩下3千残兵逃到庐江,身边也只剩下程普、黄盖、韩当三位叔叔。”
“我还记得安全抵达庐江那晚,三位叔叔对我们说,以后江东军就靠我们了,我主军,你主政,日后孙氏一脉必在我们手中大兴。”
当年祖茂、孙坚先后身死,朱治为保住孙氏最后一点家底也假意自立,那时孙策和孙权都只有十几岁。
程普、黄盖、韩当三人在他们的成长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季书不明白,周瑜不明白,恐怕连他们的母亲都不明白。
孙权咬着牙,上下左右不停张望,好像在找着什么。
“听子渊说,韩叔在最后都坚信着你是被刘繇迷惑,根本不知情,让子渊回来后彻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
孙策压抑着愤怒,长时间咬紧牙关让他脸颊有些僵硬和难受,但他不知道松开牙齿的办法。
“如果说世家是杀死韩叔的直接凶手,那你就是害死韩叔的帮凶!”
他转过头用手指着孙权,瞪着孙权,眼睛尽是泪水,他咆哮道。
“你现在还敢当着我的面说,不是你做的吗?”
这句话仿佛魔咒一般撕咬着孙权的内心,之前准备的千般借口此刻都忘光了,什么也不在乎了。
“我不想害死韩叔,我只想杀你!”
孙权红着眼睛大吼,声音甚至盖过了孙策。
“为什么?”
这次,孙策是盯着孙权的眼睛大吼着问的。
这次,孙权没有回避,他愤怒着、悲伤着、咆哮着,歇斯底里,面目狰狞。
“我才要问为什么?!”
“就因为我比你小了几年,就因为我是你弟弟。所以什么都是你的!”
“父亲留下的基业是你的!我有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
“主公的位置是你的!我有什么?”
“我只有一个‘二公子’的名头!”
“甘宁犯了事,满城风雨,我让母亲劝你和世家和解。”
“你知道母亲怎么说吗?”
“她说,就算你是错的,我也应该站在你这边,帮你!”
“你知道香香怎么说吗?”
“她说,大哥一定是对的!她才不会帮我!”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只是在空谈理想,所有人却都在帮你?”
“为什么我一心维护江东基业,所有人都在埋怨我!”
“这算什么?”
“到头来,所有人眼中只有你!”
“你怎么做都是对的,错的都是我!”
“永远是我!”
“就因为我比你小了几年!”
“就因为我是你弟弟!”
“我不服!”
“这不公平!”
孙权拼尽力气地呐喊,却不知何时落下了泪。
孙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想过孙权会如此恨他。
孙坚死后,他苦苦经营庐江,谋划收复江东,为的是什么?
江东百姓?天下太平?
那是父亲的梦想,那时他还不懂这些。
他起初只是为了一些更简单的东西,为了母亲、弟弟和妹妹。
或许语言才是最伤人的利刃。
孙策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滴血,他用力地吼回去。
“所以,你羡慕我的位置,为此不顾一切地设计杀我。”
“杀了我,就公平了?杀了我,你就能满足是吗?”
能满足吗?
孙策的话回响在孙权耳中,本该是早有答案的事情,孙权却没有答案。
这一条路通向的只有空虚。
无尽的空虚。
人们有时会去追求那些空洞、让其他人羡慕的东西,却不知道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所以,他们永远无法满足,因为得到的再多,也不过是更多的空虚罢了。
“我可以容忍刘繇的背叛。因为他对我来说,怎么都无所谓。”
“但是,你不行,你是我弟弟。”
“我必须给韩叔一个交代,给韩家一个交代。”
孙策一步步向孙权走来,剑缓缓出鞘。
听到孙策最后一句话,孙权长吐一口气,好像放下了许多包袱。他全身一松,跪到地上,仰着脖子,闭上眼睛,他不想再争什么了,越是去争,越是失去的更多。他有些累了。
孙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剑举起来的,那把剑高举过头顶却好像没有力气落下,他连忙又用左手一起抓住剑柄,他一点点地挤出全身的力气就要往下砍去。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堂跑了出来,抱住了孙策,稚嫩的声音恸哭道。
“大哥,你不要杀二哥!呜~~不要杀二哥!”
“以后香香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呜呜~~~”
“大胡子叔叔死了,爹爹也死了,呜~~~韩叔叔也死了,我不要二哥死。”
“你要敢杀二哥,我恨你一辈子!呜呜~~~”
“我再也不调皮了,呜~~~我再也不挑食了,香香以后都听你的话好不好!呜~~~~你不要杀二哥,呜~~~~~”
“呜~~~二哥,你快跑啊。呜~~~香香不要你死,呜~~~”
“呜呜呜~~~~”
孙尚香漂亮的小脸皱得乱七八糟,满脸都是泪水,比小花猫还难看,她拼命地抱住孙策,想用她那点力气把孙策往后拉。
孙策仰着头,张大嘴不停地呼吸,仿佛溺水的人在苛求着空气,泪水止不住从脸颊往下流。
“这什么啊?这都是什么啊?”
“蹡”的一声,剑掉在地上。
孙权低下头,伏在地上,痛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