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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服了白狼这个地主,到了毡房里交谈的主要人员就变成了起司,礼丑和洛萨。当然洛萨的作用在于复述昨晚发生的事情,包括与食尸地熊相遇的过程和战斗时的细节。从这里就能看出伯爵对这种事相当的熟练,寻常的战士上阵杀敌之后,你若问他敌人的强弱特点,他或许可以和你讲上几句,但你要不问他具体的问题,让他自己平白的讲述,口才不好的多半只能说上一两个模糊印象汇聚成的词汇,口才好的也难免会随着记忆和情感说的半真不假。这些话再经过时间的发酵和场景情形不同又会再生变故,最后能有几分可信实在不好说。

    只有经过有意识的训练的人,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人形采集装置,准确的收集交战中的各种细节并在事后流畅而准确的加以描述,因这已经不是口才好坏或者细心与否的问题了,这代表着此人的思维方式和观察能力异常的突出。可话说回来,谁会没事这样去训练自己呢?作为亲身经历战斗的人,把精力放在战斗的收集和复述上就难免会对战斗本身产生懈怠,在战场上懈怠的人往往没法复述很多次。

    等洛萨将昨晚的事,尤其是他看到了那个灰袍的人影的事讲完之后,毡房里陷入了沉默。起司沉默,是因为他相信伯爵的话和记忆,所以他不会认为那件灰袍是错看的,接着他就要思索在同门中谁会出现在这里,以及在这里做什么。而礼丑也没有第一时间尝试向法师直接询问那个人的身份,他给起司留出了思考的时间,也给自己留出了观察起司的时间。经过刚刚对恩索德的那番话,萨满对这个草原外来的灰袍有了第一次印象,真正面对面的印象。至于这个印象到底是正面还是负面,现在还不好下定论。

    至于这三人之外的人们,他们现在都是云里雾里,地熊在草原上并不常见,长的那般巨大还会主动来偷吃人类尸体的就更别提了。而对洛萨提到的另一个灰袍,他们大多不是很在意。灰色的长袍能代表什么呢?对于这里的人来说,灰袍还不具备特殊的意义。

    “我需要去看看那具尸体,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能造成这种现象的人,不少,要仔细分析检查才能验明身份。”起司说着站起身,从长袍里掏出手套就向毡房外走去。房间里的人互相看了看,最后都耐不住好奇,在巴图的带头下跟着去到外面。

    尸体,陈放在营盘的中央,看守的士兵有的离得远些,有的好奇心旺盛的离得近些在大量细节。注意到几人从大帐中出来,松散的守卫立刻站直了身子。白狼挥挥手,示意他们向外站一些,给法师留出工作的空间。不过戴上手套的起司倒是没急着开始解剖,他绕着尸体走了两圈,目光尤其凝聚在尸体的伤口上,这些伤口上都黏着某种青绿色的膏状物。

    “那是我来之前抹上去的草膏,可以防止尸体内部的东西从伤口里流出来。”老萨满很自然的解释到,他本身也要处理族内死亡族人的尸体,虽然草原人的丧葬习俗较为原始,可总会有情况导致死亡的尸体没法快速进入自然循环。这时他就要为其做简单的防腐处理。

    起司点点头,脸上露出轻松了些许的表情,他已经看出了这具尸体的某些问题,因此先行以草药堵住伤口就变的可以省去不少工夫,“去拿些草席来,最好大一点,在我周围摆上一圈,铺上草药,然后点燃。除此之外,刚刚近距离接触过这具尸体,我说的接触不只是摸,在十步以内的距离看过的都算,把他们聚集起来,用同样的方法烧起草席,让他们挨个从烟里穿过去。”

    白狼听完看向萨满,在后者点头首肯后吩咐身边的人照做。礼丑本人则走上前来,借着阳光重新审视这具尸体,他看到了一些细小的类似霉斑的东西出现在地熊的毛发上,不知道它们是昨晚的光线不足没看到,还是新出现的,“这尸体有毒?”

    “多半有。发酵腐败后的尸体里会滋长出什么样的毒素都不奇怪,保险起见最好让刚刚街上靠近过这尸体的人也消毒才是。”

    “发酵腐败?不能吧,这地熊是昨晚你的同伴杀死的,死了不过一晚,即使是盛夏也不会立刻腐烂,再说,它还没有什么气味。”礼丑略微皱了皱眉头。和尸体打交道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起司说这尸体本来带毒也就罢了,可他偏说这尸体是因为腐烂了才成为病毒滋生的温床,这就未免有些夸张了,说到底,这地熊是他看着死的。

    “不是一晚。这东西早就死了,有人让它重新作为食尸生物活了过来。具体怎么做到的,要等我把尸体剖开才知道。”法师解释起来,他伸出手指拨开一些毛发,向老人展示这些毛发下方已经出现尸斑的地方,这可以证明他的说法。

    “死尸复活?不,不是复活。可也不是行尸,行尸可不会去吃东西。更不可能懂得把食物偷偷拖走。”行尸这种东西,草原上是很少出现,不过在人类社会中自古都不会缺少有关死者复生的传说,而且这些传说故事里都不会把死后还能活动的尸体形容的太好。

    “可能是嵌核,也可能是真菌寄生,切开就知道了。”起司说着拿出了解剖用的小刀,随着白狼的部下开始焚烧草席,他终于可是开始工作。只是开始工作时的法师脸色并不怎么好,能让尸体重新活动的方法,他知道很多。重新活动后变成食尸生物的方法,少一些,还是有。可能做到从外部完全发现不了端倪,甚至能瞒过礼丑这样的萨满,这样的能力和技法,恐怕是灰袍手笔的可能性很大。

    现在的起司,不大想和同门搭上关系。他总有种预感,要是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个同门,结果就不会很好。



    从营盘里升起的带有草药气味的烟雾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可以想象的是,要是没有礼丑进入营盘这件事,光是在部族内升起大量烟雾就足以让恩索德成为众矢之的。而在缭绕升起的烟雾吸引着大部分人注意的时候,昨晚战斗的痕迹也在被快速的抹除着。整件事情巧合的让那些昨晚花大手笔投入战斗的各方首领还以为老萨满是特意弄出了这一幕来为他们圆场。

    当然只要细想一下就会发现,一场子嗣间的内斗,还不足以让这位部族地位特殊的老人特意打破他的斋戒。再说三米长的地熊也不是想抓就能抓住的。至于萨满身边的那个异乡人以及他为什么走入了白狼的营地,只要消息灵通些的子嗣稍加打听就能知道个大概。再有手段高明些的也不难从收集到的线索中得出将这些人带来的就是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努伊萨这件事。

    不过让他们想不通的是,一向对白狼颇为不喜的努伊萨,她的人手怎么会跑到白营那里去。以及,努伊萨去哪了?是和她的这些新帮手一起投靠到了恩索德的帐下,还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这就不是谁都能说的清楚的了,恐怕就连当事人们都说不清楚。

    “努伊萨去哪了,有她的消息了吗?”洛萨有些好奇的向分开了一晚的伙伴们问到,他从凯拉斯那里听说了狼主之女在市集走散的事,不过从白狼对巴图他们的礼貌程度来看,被带到这里想来不会成为搜寻努伊萨的阻力。只是巴图和阿塔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白狼恩索德本人,“她的下落,我从昨天中午就派人去找了。很奇怪,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能确认的只有她确实和这两位一起去了市集,但是在和他们分开后,她就像是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一样。没人看到她去了那里。”

    “把守市集出入口的人问了吗?那些应该也是你的人吧,如果有行迹类似的人多少能提供些线索。”伯爵很快再次询问,虽然市集的人流量不少,最近几天往外走的人也不少。可像昨天那样大军进入的情况下还要逆着人流朝外去的人,守卫多半会有所察觉。

    “昨天下午当班的都已经问过了,他们没有这样的印象。今天上午的人还没回来,不过我已经嘱咐他们碰到疑似的人要派人回来通报。可如果是趁着昨天夜里从市集遛出去了,那我也没办法,昨天那个情况,谁也说不清。”恩索德双手插在袖子里,目光看着升起的烟雾。

    “努伊萨在部族里的仇家很多吗?那丫头看起来不像是会给自己立下解不开的敌人的人。”一个可以在陌生人面前扮演的人畜无害的人,当然也可以在不那么陌生的人面前表演。而不管接受她表演的人能否看穿这层伪装,表演者本身都不会成为被仇视的对象。因为虚伪本身,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会用力量解决问题的人一般都不会在意在自己面前表演的人,他们笃定真正的力量可以撕破那些东西。

    “仇家,吗?这说法可真刺耳,毕竟不管怎么说,我们可都是兄妹呢。”白狼苦笑了一下,兄妹,在其他的地方会成为强有力的后盾,可在这样的家庭里,兄妹和仇家其实也差不了太多,“话虽如此,努伊萨和我比起来应该不算是招人讨厌的那类。虽然没有明确的职位,可她在部族里拥有的力量可能比一些不善经营的兄弟还强。尤其是在那件事以后,她成为了很多人拉拢的对象。”

    “那件事?”洛萨挑挑眉毛,白狼既然提到了,那他多半就会解释。虽然伯爵和法师早就明确表态对努伊萨的过去不感兴趣,可是如果能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这个人可能存在的敌人和朋友的话,对他们确认她的状态可能会有所帮助。

    “她在我的姐妹里并不算年长,也不算年幼。在众多人里,才华也不算突出,我说的才华是指战斗,我的族人只将这件事当成是标准,即便是女性,马术和骑射也是必须要学习的东西。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她是所有的姐妹里唯一一个让我的父亲开口让她自己选丈夫的。狼主的女儿,也是女人,在草原上还是会被人当成是财产和筹码。能争取到自己决定家庭构成的成员,已经是不一般的待遇了。”

    洛萨点点头,会允许家族里的女性自己去择偶,除了证明这个家族的掌权人对自己家族的稳固有绝对的信心之外,还意味着他相信这位女性的能力,相信她不会选择一个会让家族蒙羞的配偶。这种认可比名头和财富要重要得多,“那你呢?你怎么看她?”

    白狼对努伊萨的观感,也可以成为他刚刚所有话可信度的依据,“我不一样,可能是因为遭人白眼遭多了吧,我能从更远的地方看人。在我眼里,努伊萨虽然不是箭术最好的,骑术最精的。可她比大部分人都可怕,她顺。你若是火,她可以烧,你若是水,她也能流。她当然有自己的主意,但是在此之外,她也懂得看清别人的主意,然后顺着他们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我的父亲,狼主。他的子嗣那么多,妻妾那么多,过命的兄弟,忠诚的部下,他都有。可他偏偏让她去送他最后一程。我以为,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虽然那最后一程,走的并不安稳。”听到洛萨的话,恩索德反而笑了。白狼的笑很复杂,他是不是在嘲笑那个看不起自己的父亲?还是在对子嗣之间的争斗感到苦涩?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人没法真正讲清楚自己每时每刻的所有想法,那得把自己彻底的挖开才行。

    “我有所耳闻,不管是谁,派人截杀送葬的队伍都是大忌中的大忌。光是这一点,我就不能让努伊萨有闪失,她是揪出支使者的关键。但老实说,我手里的力量,不够。市集现在太乱了,搜索的效率很低,我会尽力去找,可,人力毕竟有穷。”

    “你的意思是?”

    “要是你们真的想找到她,问萨满。”

    九天神皇



    问萨满,归问萨满。但白狼的意思可不是只要他们开口询问,礼丑就能准确的告知他们努伊萨现在人在何方。

    烟雾,升的越来越大了,弥漫开的烟尘让本来还颇有兴致观看起司的解剖的人开始退却。即使是萨满,也没法在浓烟中待上太久。这就让人很疑惑,在这样的烟雾里,中心的灰袍真的能正常的进行解剖作业吗?他的手臂痊愈了吗?以及,他会不会被活活呛死在里面。

    办法到底是法师自己提出来的,以他的心性,总不会做局把自己弄死。至于起司到底是怎么在浓烟里保证呼吸并同时继续解剖的,那就是不足被外人道的事情了。

    现在烟雾外的人所能做的,只有默默等待他的结果。当然,等待结果是对那些知道起司正在干什么的人来说,对于营地里不知情的士兵乃至营地外因烟雾聚集来的人们,这段时间足够各种谣言发酵传播,简直不亦乐乎。

    “我听到你们好像在谈论和我有关的事,有什么是我这个老头子能帮上忙的吗?”礼丑缓步走到几人身边,他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好奇,一点也不着急,即便身处众人目光的中心,他也没有任何喜怒的表露。

    喜怒不行于色,这是很多工于心计或有所历练的人都能做到的事,可萨满和这些人的区别在于,他的不行于色,不是摆出一副一成不变的外表,反而展现出不断变化的自然状态。像是一根不论风怎样吹都吹不到的草,看似没有坚持,没有枝干,狂风过后大树尚且拦腰而折,它仍是那副柔弱的模样。

    白狼和伯爵对视了一下,前者略微点点头,萨满在部族中的立场是绝对中立的,这种中立意味着他不会去偏袒某一个子嗣,却也不会任由一位子嗣不明不白的消失。在寻找努伊萨下落的事情上,礼丑既有能力,也有动机。因此两人加上当时和努伊萨在一起的巴图他们三言两语之间,就把狼主之女失踪的事情和萨满讲了出来,并直言请求他的帮助。

    “是这样啊。”礼丑摸了摸胡子,他对努伊萨是有印象的,毕竟在后者带队开始送葬之前,他曾经单独给她做过加强灵感的仪式,为的就是让领队者可以更清晰的感受到亡者的讯息。而且,在那个时候,萨满其实就已经隐约觉察到了狼主之女脸上的不详之色,只是这个部族里的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不详之色,礼丑并不能肯定不详到底来自何处。

    “您愿意帮忙吗?我们现在不能确定努伊萨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带走的,也不能确定这件事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要是您有所顾虑也是正常。不过,昨晚的情况您也知道,虽然我和她关系不是很好,但终究是兄妹,要是您愿意帮忙就再好不过。”

    恩索德低下头,他的话倒是没有虚伪的因素,平心而论,虽然努伊萨不喜欢他,但也没有主动做出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情,念在血缘关系上能帮他还是愿意帮的。

    萨满微笑着看着白狼,虽然他说因为兄妹关系请自己帮忙,可现在的部族里还有几个人真的在乎自己的兄弟姐妹呢?光是这一点,恩索德已经让礼丑产生了些许的好感。至于白狼是不是在做戏,在萨满面前虚伪的表演实在没什么意义。

    “忙,我可以帮。不过可能没法如你们所想的那样给出非常有意义的答案。离火唤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请求火灵来彻查这件事。”礼丑指了指天空,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火灵的脾气可没那么容易相处,短时间内让它做的太多,它是会生气的。”

    “我不明白,您是火灵的萨满,如果火灵不帮忙,那您要怎么…”恩索德皱起眉头,在他的理解里,礼丑的能力是和火灵绑定在一起的,在火灵不愿意出手的情况下,萨满所拥有的不过是比常人更渊博的学识。光是学识渊博,可没法凭空找到一个失踪的人。

    “不一定,占卜询问的对象必须要非得有所指定。有很多占卜师一生没有信仰,他们的占卜也很精准。”搭话的人,是从烟雾中走出来的起司,他的身上脸上都是灰尘,还没痊愈就被强行用于解剖的双臂更是在不住的颤抖。

    好在,只是将尸体剖开不需要多么精准的操作,这样的手臂已经勉强可以胜任。这种时候起司就会不由得想要个助手,不过要是真有人愿意给他帮忙,他反倒又会信不过吧。

    “你也懂占卜之术?”萨满挑挑眉毛,以他对草原外的施法者的了解,大部分人的知识都是繁杂支离,有一技之长也偏于此一技之中。能身兼数技的人少之又少,能兼顾解剖和占卜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知识的人更加罕有。

    “皮毛而已,没法跟萨满比。”这不是谦虚之词,萨满的力量直接来自于众灵,众灵乃是超凡的存在,虽然这种超凡并不意味着至高无上,可它们俯瞰大地所看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为凡人提供跨越时间的帮助。这是灰袍们作为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哪怕是在花样繁多的灰塔门人中,单以占卜之术可以比拟萨满们乃至与其各有擅场的,恐怕也就只有眠者了。

    “还好吗?”比起其他事,阿塔还是较为关心起司的身体状况,她扶起法师颤抖的手臂,清晰的感受到肌肉的痉挛。

    “可能会晚好几天。不过比起得到的信息,值了。”起司对同伴说到,然后看向礼丑,“如您所见,我现在没法再做什么,努伊萨的下落还得您出力。我们救过她一次,她也帮了我们不少。照理说,我们不欠她的,可人情没法算的太清,如果可以,还是希望她能平安。”

    老萨满吸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说的没错。人情不是买卖,确实是笔算不清的糊涂账。我也不希望我那老朋友刚走,他的孩子们就再无依靠,死走逃亡。把烟尘散了,但是别灭火,我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她。”



    礼丑的占卜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他没有用特殊的材质生火,没有要求献上祭品,亦没有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他只是从白狼那里讨要了一块石质的装饰物,将其丢入了火中。这种石头是从河床里取来的,与寻常石头相比表面温润且光滑,制成的装饰品虽非宝石,却有另一种风格的美感。草原上的人们怎么称呼它起司不清楚,不过在他所读到的书中,这种石头被从称为玉,一个来自其它语言直接依据发音翻译而来的词汇,至于这个语言究竟流行于哪里,使用者又是何人,书中没有记载。

    “我不是很明白。”在萨满对着火堆念念有词的时候,洛萨向起司询问起来。纵然他已经预见到了法师接下来大段大段听不明白的话语,但他还是对占卜感到好奇。这也难怪,求神问卜这种事,玄之又玄且极少外传,对此有些兴趣也是正常。

    起司将视线收了回来,占卜的仪式用肉眼看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的。而用魔力视野去窥视人家的仪式又非常失礼,再说很多占卜仪式所询问的存在都很警觉,除了占卜人之外的第三者目光很可能会让它们逃跑甚至胡乱留下信息,那就很糟糕了,“不明白什么?”

    “要是我没理解错的话,萨满和他们所侍奉的神灵间的关系其实很像是骑士和他宣誓效忠的国王。”伯爵尝试着用他所能理解的关系来解读所遇到的事情,“因为骑士会为国王履行义务,所以当他遇到麻烦的时候,国王也会出手帮忙。占卜也可以被当成是这种帮助中的一种。可,你刚刚说,萨满的占卜可以不经过他侍奉的神灵,这是什么意思?除了国王外,他还能向谁求助?”

    “你的比喻没什么大错。”法师歪了歪脑袋,似乎在考虑怎么顺着洛萨的思路将他所知道的东西讲出来,“问题在于,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骑士到国王,哪怕是在小国里也有好几个阶层的区别,更别说是萨满这样刚刚从‘领民’里选拔出来的存在了,他们离真正的贵族还差得远,虽然能直接见到国王,但并不能真的让后者帮他们做什么。”

    “换句话来说,国王确实是骑士的效忠对象,但在二者之间还有着相当多的层级,这些层级里的人,有的和骑士有从属关系,有的则完全游离于这条关系之外。现在他所作的,就是以一些代价请求这些阶层中的人出手帮忙。至于效果嘛,生在在本地的草木之灵肯定比远方的山川之神更了解脚下的土地,无关于阶级的高低,主要是要求对人。况且…”起司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

    “况且你说的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神灵,或比神灵还要高层次的某个存在确实掌管着这个世界的部分,只有这样,它们对人的帮助才是有效的。但其实很多时候,占卜并不需要这些神灵或妖精或其他东西的帮助,占卜有着更为内在和原始的一面。在这一面里,人不是骑士,世界也不是王国,万物间以我们不能理解的方式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占卜,是通过这种联系来求得人所不知道的信息。”

    “可这种面向也有前提,那就是这个世界需是个整体,所有的东西不管外在差距有多大,内在则需要相互联系。而这种内在的联系,也可以被视为是一种更加,嗯,纯粹的神明。只是这种神明没有自己的想法,如机械般运行。那有没有可能,这种联系本身也是种想象?这个世界的内在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就像是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起伏的水草,根本不知道海面下的世界是怎样的。”

    起司的话音越来越小,他的眼神也随着猜测而变的不再那么坚定。对未知的恐惧是常人难以克服的情感,对于灰袍来说,这种恐惧只会更强。就拿眼前的情况举例,如果法师最后一个假定是成立的,那么那些没有对象的占卜,究竟是在向什么东西寻求答案呢?这样占卜得来的答案,又会将人带去何方呢?鬼神之事要是拿掉了鬼神还能成立,那恐怕是比鬼神存在本身还要让人畏惧的事情。

    火堆,熄灭了。留下漆黑的灰烬,没有烧完的残渣以及那块玉石。寻常的玉石哪怕是在篝火里烧伤很久也只是表面被黑色的灰烬覆盖而已。可经过占卜仪式,当礼丑拨开玉石表面的黑色物质之后,一些细小却明显的纹路已经清晰的浮现了出来。类似的占卜仪式很多,依据地方所出产的物产不同,有些用龟甲,有些用兽骨,但不论媒介为何,从痕迹来占卜是占卜中非常常见的手段。

    这类手段的难点不是制造痕迹,高明的卜师可以利用自然的与非自然的所有痕迹来进行占卜,而这些占卜究竟会成为准确的寓言还是只是借物言志的话外音亦或只是欺人骗世的荒唐词话,都要看卜师对于痕迹的解读。同样的痕迹,交给不同的人来解读,没有经历过相应训练的人就只能把它当成是痕迹,那些懂得些魔法之道的人则能大概推测出这是占卜的道具。只有真正经受过训练并深谙此道的人,才可以解读出痕迹背后的信息。而解读的方法,大多与失神有关。

    失神,指的不是昏厥或休克。它的意思是将被理性束缚的思考能力解放,将后天所接受的所有有关这个世界的认识暂时性的遗忘,让灵智回归原始自然的状态,以近乎直觉的方式直接理解眼前非文字的文字。巫师们常常会以献祭,饮酒,狂欢舞蹈等方式来达到这种境界,借助这些手段,他们得以短暂的超脱出俗世,让精神得以远游。

    礼丑却不必,他能直接解读这些裂隙。若不是他在装腔作势,那就是这名萨满的内在已经不可以常人来揣度,他的远游,是与世俗同在的。这样的人,起司见过两个,第一个是眠者,在半梦半醒之间的眠者可以达到理性与非理性的交融。第二个,则是他的老师,灰塔之主,已经逝去的初代灰袍,在起司的印象里,那位也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奇怪的是,灰塔的主人,明明应该是天底下最理智的才对。



    河流中的清水煮沸,取上层的清水放进铁锅里。待水量足够,铁锅下方的火势也趋于稳定,将昨晚就准备好的面团用手揪成两个指节大小的小面团,再用拇指和食指按压一下呈扁平状后扔进水中。再等片刻,放入肉干和野菜,最后撒上一把盐。

    “可以吃了。”尝了一口面团,确定里面也已经煮熟且入味,白狼作为主人发出了开饭的宣告。已经忙活了一上午的众人没有客气,除了双手再次被束到胸前的起司得依靠同伴帮忙之外,所有人都开始了进食。不管什么时候,吃东西都能让人得到慰藉。

    “之后有什么打算?”在餐桌上谈话是件于不同文化中有所不同的事情,一些地方的人们很排斥在进食时分心去思考其它的事情,但一些地方的人反而觉得在进食这样放松的场合中交谈才能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而对于这张餐桌上的几人来说,二者其实都无甚所谓,他们都是务实的人,礼仪和习惯要分场合和时间发挥作用,现在就是需要在进餐时交谈的时刻。

    “我要去你们昨晚碰到地熊的地方,那里可能还留有一些线索。我一个人去,不管怎么说,那个人是我的同门,这件事到底是误会还是另有隐情,都需要我去弄清楚。”起司第一个说到,他可以很快的回答是因为心里早就打定了注意。当他通过解剖尸体得到其中蕴藏的某些关键信息之后,他就已经打定了这个注意。因此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至少对他而言是如此。

    “你不能一个人去。”伯爵立刻发出了异议,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当时起司在返回溪谷时伤的有多重。况且那时还有米戈这条红龙跟着,灰塔中还有法师的支持者。现在在这片草原上,起司什么依仗都没有。万一那个同门对法师心生恶意,双手无法灵活行动的起司将立刻沦为鱼肉,只能任对方宰割。说到底,只因为师出一门就给予对方信任本身就不是件可取的事。

    “我和凯拉斯跟着你,你如果担心普通人接触你的同门有危险的话,我们可以起到意外的作用。”阿塔也对起司的单独行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确实,作为妖精和半妖精,他们对于魔法,尤其是针对人类的魔法有着不俗的抵抗能力。这种抵抗不同于猎巫刀帮助主人将加诸于身的魔力逼出体外。更像是本来用来对人施加的麻醉药却不想真正施加的对象是头大象,药剂的成分或许不需要改变,但体型上的差距注定了同等剂量和浓度的药剂没法起到预期的效果。这就是魔法作用于妖精及与妖精有关的生灵身上时的情况。

    而且女剑士还有一点没有明说,那就是既然起司是去询问对方的意图,那么万一事情走向迫不得已,她手中的弗拉克拉格也能保证得到想要的情报。法师早就说过,阿塔手中的妖精魔剑威力巨大,除非是无法触发上面的魔咒,否则就连邪神都有可能会中招。灰袍们的手段虽然独特,可那也是在一个名为施法者的大的框架内优于其他同行,想要抵挡魔咒还是远远不够的。

    起司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视过他的同伴们。他们说的有道理,持有猎巫刀的战士,拥有魔剑的半妖精和猫妖精,这样的成员组成的队伍别说是去对抗寻常的施法者,哪怕是猎杀真正的灰袍都是有可能成功的。如果,那个灰袍不是“他”的话。想到那个人的名字以及他所擅长的魔法领域以及尸体内的信息,起司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只能我一个人去。去的人越多会越麻烦。”

    “那至少让那仁跟着你。这样万一你发生什么事情,它可以及时回来通知我们。”巴图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开口到。不让人跟着,那让飞在高空的雄鹰跟着总可以吧,寻常人谁会在意天空中飞过去的鸟类的轨迹呢?谁会担心被飞鸟所监视?

    “好吧,让那仁跟着我。但是记住,万一发生什么事,让它回来报信就好,千万不要让它帮我。你们要来帮我的时候,也只有洛萨和凯拉斯可以来,其他人来了也是帮倒忙,答应我。”起司深吸了口气,话语间带着几分无奈,要是可以,他不希望这些同伴和其它灰袍产生联系,任何意义上的联系都不要有。作为一名灰袍,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同门都是多么危险的人,而且他们中在乎他人的更是稀少,牺牲那些不会魔法或者不是灰袍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很难产生心理负担。除了自己的性命,其他的生灵只是试验品。

    “你说的好像很恐怖,你的那个同门到底有什么本事?”按理来说,恩索德这样的局外人不该问这个问题,一个施法者的派系是相当隐晦的事情,很可能会牵扯到身家性命。起司在忌惮同门的同时,也必须承认对方和自己的关系,出于这种关系,他不能回答。

    见法师保持沉默,白狼耸耸鼻子不再追问,他并不傻,只是不清楚起司对同门的态度如何才开口失言,现在确定了法师的态度,不再追问才是正确的选择。可白狼停下了询问,这个帐篷里却有人才刚要开口,而他一开口,起司就不得不回答。

    “地熊拖走的尸体,是我族的族人。虽然杀了他的也是我族的族人,可这样一头食人的野兽在部族外游荡终究是对我们的威胁。作为部族的保护者,我希望能得到更多有关那个怪物和可能制造了它的人的信息。”萨满的话,很慢,语气依旧温和。

    “这是我必须回答的问题吗?”起司在询问这是否算是一种逼问。

    “不,我只是在恳求你给予我这个老头子帮助。部族里的事情已经让我焦头烂额,实在是没有能力去关注其它。而要是你稍后的行动失败,你的种种安排都在暗示这一点,到了那个时候,还留在这里的我们至少应该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不是吗?”

    法师再次陷入沉默,这次大概有将近二十次呼吸,“酒神,我们是这么称呼他的。如果我猜的没错,昨晚你们看到的人影就是他。”



    起司走在路上,去昨晚伯爵和萨满合力杀死地熊的地方的路上。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束着的带子散开,为了以防万一。他的脑海里,之前在白狼大帐里的话仍在回响。这是法师的习惯,当他说完一些话之后,他会再去咀嚼自己的言语,从中洞察到那些说话时没有顾及到的部分,以及存在于话语中,没有被察觉到的盲点和偏见。这能让他更好的反思得失。

    “酒神这个名字的意思不是他的魔法和酒有关,事实上他几乎连酒都不碰。酒神这个称呼,是取了神话中酒神所拥有的别名,狂欢之神。他擅长的魔法领域与酒无关,但确实会让人狂欢。毕竟只要是生灵,内里就都存在着本能,扩大本能中的部分任由其占据所有,甚至掩盖生存本身,就是狂欢的本质。这也就是他所擅长的领域,我们称之为源生法术的门类。”

    源生法术,是一个相当偏门且模糊的领域,看似自成一体,可若是细分下去的话也可以将其再分门别类成若干个法术流派。只不过,这些流派的资料都太过稀少,不值得被单独罗列。简单来说,这类法术是被淘汰的,在魔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并开始被人所运用的时候,源生法术就出现了。但时至今日,魔法的流派和来源繁杂难辨,源生法术却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搁置在了图书馆最深处的角落里。它的原理没有问题,它的入门方法没有问题,可就是再无人愿意去发展它。源生,在这种停滞中逐渐变为了原始。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被归类在源生法术中的魔法都带有着暧昧的特质,这种特质违背了后来发展出来的魔法所以遭到了抛弃。比起现在起司所掌握的大部分法术,源生法术在效果和原理上更接近萨满们的巫术,可偏偏法术的本质注定其魔力的来源并非来自信仰的偶像,哪怕是借助外在的魔力来施法,施法者本身还是要在施法里承担比萨满们多得多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源生法术的威力或许巨大乃至可以被称为恐怖,但它的效果与有着清晰施法脉络的魔法比起来不稳定的多,对施法者的伤害也大得多。

    即便是在灰塔中,源生法术也只不过是作为需要被了解的知识,如果没有兴趣的话,灰袍们完全可能从未接触或释放过与源生法术相关的咒文。这也是为什么在诸多所学古怪的灰袍中,酒神也是一个让人记忆深刻的人的原因。不过作为年纪较大的那批灰袍,起司和酒神之间的实际接触并不多,在起司开始接受多人授课的时候,酒神已经在准备成年考核了。而在成年考核成功后,酒神也像其他的灰袍们那样毫不留恋的离开了灰塔去自立门户。不过有件事起司记得很清楚,那就是酒神在的那几年,塔里的事故发生的频繁。

    老实说,酒神成年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起司并不清楚。不光是他,他敢肯定在这些事上其他的同门也是如此。专业上的迥异,交集上的疏离,除了身上的灰袍之外,法师找不到他可以和对方交流的共同点。或许不是在此时此地,他此生再也碰不到对方,若干年后对酒神这个名字的记忆将会变成一种符号式的遐想,或是等他的朋友和弟子偶然间接触到了源生魔法时偶然唤醒的追忆。

    起司宁可如此。他宁可自己的同门们再不相见,这很好理解不是吗?能让灰袍成为灰袍的,是灰袍;但能杀死灰袍的,也是灰袍。所以当他从那具变异的尸体中看到了熟悉的手法和源生魔法特有的魔力痕迹后,他的心情就没有轻松过。尤其是,除了源生魔法之外,他还察觉到了那些许的,被隐藏起来的,蠕虫的力量。接触邪神是大忌,在整个灰塔里,只有起司被允许小心的接触有关那些存在的法术和物品。这不是说起司有多特殊,就像很多与源生法术有关的魔法物品也只有酒神被授权可以触碰一样。专业不同,事物的危险程度就不同。

    草叶上的血,早已经干了。在将地熊的尸体拖回部族之前,萨满已经亲自埋藏了那具被其拖出来的不幸尸体。即便如此,现场杂乱的痕迹和空气中依然隐约弥漫的气味仍然让人能想象到昨晚的战斗有多激烈。其实以地熊的习性来看,昨晚要是让巴图来可能就会让事情简单很多,面对野兽,猎人的弓箭要比骑士的战斧有用一些。不过话又说回来,被改造成了食尸生物的地熊,还能算是野兽吗?

    “到底为什么。”起司单膝跪在地熊压出的痕迹里,自顾自的低语着。他试图站在这只生物的创造者的角度,推测出到底为什么酒神要这么做。当然,将一个自然生物扭曲成食尸生物是件在魔法领域里很有价值的实验,通过这种实验可以得到很多数据,如果实验成功,更可以人为的制造大批量的食尸鬼。问题是,为什么实验的场所是这里?

    地广人稀的草原诚然是隐秘安全的实验场。可,食尸生物的存在需要消耗相当数量的血肉来维持,再说草原生物的习性机敏,作为实验材料捕捉的难度要高上不少。总的来说,这不是个该在这里做的实验。同为灰袍,起司能明白这点,酒神怎么会不明白?除非,他有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而这个理由恐怕多半和蠕虫有关。

    “啁!”上空传来的啼叫中带着几分其它的意味。埋首搜集线索的起司抬起头,一眼就发现空中的那仁似乎在和另外一只飞禽争斗。确实,苍鹰对领地的意识很强,要是这里原本就属于其它苍鹰,那么进入此地的那仁作为入侵者理所当然的会被驱逐。

    只是,那空中的黑影看起来并不是只想要驱逐那么简单。那仁是人工驯养的猎鹰,对于应付野外的同类自有手段,它不会和对手真的以命相搏,因为它并不是真的需要这片领地。而在上空正在发生的战斗,似乎并非如此。



    羽毛,在空中飘落,美丽的,苍鹰的羽毛。羽毛在风中漂浮着,摇动着,最终落到披着灰色长袍的人的肩膀。那人从袍子底下缓慢的伸出手臂,费力的让手指触摸到这片羽毛,接着通过羽毛和手指达成了联系,空中的苍鹰眼中闪出了湛蓝色的魔力光芒。

    “啁!”鹰啼中带上了能量,将空中的另一个黑影震得几近坠落。趁此机会,那仁快速下降,落到起司的肩上,它的身上已经有了好几处伤痕,再打下去即便赢了也免不了会从空中坠落,同归于尽。法师现在没法处理猎鹰的伤势,他的目光还死死的盯着空中的黑影。只见那东西挣扎了几下,还是拍打着翅膀在空中重新滑翔起来,没有了对手,它在短暂的盘旋后开始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你先回去。告诉他们别来找我。”起司对肩头的那仁轻声说着,他当然不懂得苍鹰的语言,可和猎人配合默契的猎鹰却通晓人性。那仁眨眨眼,拍拍翅膀乘着阵风飞起,不再回头。这样就好,没必要让巴图的伙伴跟着自己身陷险境。至于法师自己,空中隐约还能看到那黑影的位置,他没什么犹豫,迈开脚步跟了上去。刚才那瞬间,他已经借那仁的眼睛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黑影,在地平线的尽头落下,落在突兀的竖立在草原上的树上。这棵树本没有那么高,比起生长在寒带的树木,它的枝干不够挺直,枝叶也不够繁茂。可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它就是最高的树,哪怕它的枝丫看起来像是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人体。现在这些扭曲的肢体上落下了一个黑影,像是低垂的树叶,又似是新结的果实,这树上满是这样的树叶和果实。

    袭击那仁的黑影,是蝙蝠,草原蝙蝠。起司很确定他的判断,而就像地熊本来只是挖掘地下昆虫的动物一样,草原蝙蝠虽然体型硕大,可性情却不凶猛,它们的主食是草丛上方的昆虫。蝙蝠会以树木作为栖息之所,不奇怪。奇怪的是夜行的蝙蝠会在白天单独出动,还袭击了草原的天空之主苍鹰,最可怕的是,它居然还几乎战胜了苍鹰。这样的异常状况让他感到熟悉,似乎不久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走近那棵树,起司能看到它周身上下更多的细节,在这棵树木最粗壮也最扭曲的几根树枝上,吊挂着比草原蝙蝠大的多的东西,像是茧一样的东西。区别只是在于,这些茧不是由蛋白质组成的丝线构成,而是由粗布和麻绳组成,它里面也根本无法孕育出蝴蝶或任何生命,因为它的里面只会用来装死人。这种吊在树上的裹尸袋是那些战乱地区常见的威慑手段,隐含的意思就是,离开这里。

    但起司是不可能离开的,因为除了裹尸袋和蝙蝠群之外他还看到了另外一样东西,那东西插在树木的四周,稀疏且东倒西歪,像是刚从地里钻出来的树苗尚且不能立住自己的主干。绳结不是树苗,但它们之间确实有相似的地方。大树周围竖着的绳结看起来并不复杂,相较于起司曾经见过的那些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简陋,但这些简陋绳结上传来的那股气息却清晰无比。

    该说果然如此吗?起司看着这些绳结,不自觉的回想起天木一战时糟糕的回忆。邪神本身就已经够棘手的了,要是那个邪神还和灰袍有所关联,事情就会朝着失控大踏步的前进。不,光是邪神的存在就已经让事情失控了不是吗?说到底,现在再去忧虑这些又有什么用。

    大树的根部有一个洞,通向黑黝黝的地底。这种树洞通常会被狼或土狗等动物作为巢穴来使用,树根可以把泥土牢牢的控制住,不让它们塌陷,同时植物的根系还能吸干泥土中的水分,让树洞里保持干爽。因此,树洞也常常成为某些非自然生物的居所,据说妖精们就偏爱这样的树洞,他们甚至会把树洞作为连接妖精国度和这个世界的大门,民间经常能听到谁家的孩子因为调皮钻进树洞里就再也没出来的传闻。当然,实际上这样的孩子多半是卡在树洞里出不来活活饿死了,也有的是被洞里本来居住的动物所杀死。

    不过起司很肯定,这个树洞里肯定没死过小孩,因为哪怕是胆子最大的孩童,也不敢去钻这样一棵树的树洞。至于法师,他也不想钻树洞,所以他将腰上的提灯摘下来,点亮,放到了身前的草地上。黎明之息中的光芒,和自然的阳光混合在一起,变成了在白天也能看到的强光。原本在树枝上打盹的蝙蝠被这样的强光照醒,纷纷怪叫着从树枝上张开双翼,但没有一只敢向光源扑过来。

    在这些怪叫声中,一只手缓慢的从树洞里伸出来,扒在松软的泥土上,那手臂干瘦,上面纹满了意义不明的刺青。从树洞里伸出来的手努力的捻动着手里的泥土,从中抓出一块小石子,然后反手将这枚石子打向放在地上的提灯!

    “啪!”由烈锤大公打造出的心血之作,虽然不是武器,在坚硬程度上也不逞多让,一枚石子连在上面留下痕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无情的弹开。但这也足够了,提灯中散发的强光快速熄灭,那些受惊的蝙蝠也随之作鸟兽散,化作一团吵闹的黑云去往周围的栖息之地。

    起司弯腰捡起地上的提灯,重新将它挂在腰间。不过自制始终,他的目光都放在那只手上。树洞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怎么,你的成年任务已经被安排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去老鼠更多的地方。”

    “出来吧,我们好久不见了。”法师的表情凝重,语气也不轻松。

    “我可不像你,我昨晚睡得晚,现在还不想起床,不如,你进来吧。”话音,落下。扒着泥土的手臂飞射而出,它竟没有连在肩膀上!纹满了刺青的手不等起司有所反应就一把拽住了他的脖领,接着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锁链拉回一样,带着法师缩进了树洞里。



    树洞一开始非常狭窄,以起司这样瘦弱的身形都只能勉强通过。由于被拉着衣领,法师是以头部在前的方式进入树洞中,好在他及时将双手挡在了头前,防止树洞里凸出的岩石或树根撞击自己的脑袋。即便如此,这个树洞也称不上是一条舒适的通道,法师的身体很快就因为各种冲击而感到痛觉上的麻木,他敢肯定如果不是有灰袍保护,现在自己的身上早已经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

    可纵使灰袍加身躲过了千刀万剐的刑罚,这种在狭窄通道中的通行也让人感到不适。主要是速度,速度太快了。虽然起司没法准确的计算出他被拉入树洞后前进了多久,但可以肯定那绝对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也是一段本不应该出现在树洞这种窄小洞穴里的距离。要知道,寻常的树洞,里面能住的下一窝獾类已是极限,再大些的兴许能容下体型不那么大的棕熊,而起司现在所经历的这个,就像是一条大蛇的消化道般长且扭曲,让人完全无法从内部揣测其尽头。就在法师打算做些什么强行摆脱这种状态时,他整个人栽倒在了一大团东西里。

    草木和轻微的腐败气味说明将起司托住没有撞到地面上的,是一大团累积在此的树叶。纯粹的树叶,没有树枝或其它东西。双臂骨骼还未完全恢复的法师挣扎了片刻才从这堆落叶中抬起头,从他的背后偏上的位置,也就是他掉进来的树洞的位置,阳光从孔洞里冲出,重新舒展开它无形的身躯,照亮了这昏暗的地下空间。阳光,不该能照进来的,因为那条树洞是那么扭曲迂回,除非是因为魔法。

    当然是因为魔法,这里可是名灰袍的栖身之所,不管研究的领域如何,灰袍们都拥有着最基本的施法能力和知识。对于大部分施法者来说,灰塔训练出来的人才都是多面手,甚至可以说是面面俱到的。这其中自然包括如何快速的将一个自然形成的树洞改造成便于施法者操作的据点,设置在树洞中的简单魔法只是一个开始。此地,是另一种形式的法师塔。

    不论是法师塔也好,还是其它形式的施法者据点也好,所有的魔法训练中都会告诫他们的学徒最好不要在人家的地盘上动手。就像经过准备手持弓弩躲在枝叶后的农夫可以一箭射死毫无防备的骑士一般,在他人的地盘上,所有所谓的护身魔法,其可靠性都要打个问号。

    那么对方要对自己动手吗?不如说他已经动手了吧。这么想着的起司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目光扫过落叶堆,搜寻着那只把他拉入这里的手臂,那条手臂早已在树叶之外静静的等候着他了。当起司看到手臂的时候,那只手的食指停止了叩打地面,好像不耐烦的等待者终于得到了重视。这种人性化的举动开始让法师感到兴趣,因为他知道,这条手臂不属于酒神,而酒神也不会控制着它做出这种事。

    从叶片中起身,那些树叶顺从的从灰袍上滑落,没有一片粘连在长袍上。起司的脚步有些踉跄,没有手臂辅助,人身体的平衡不是那么稳定。好在,枯叶下的地面平坦且坚硬,虽然不是石质,但这些泥土显然是被夯实过的。这就让法师感到更加好奇,他不明白自己的同门花了这么大力气修筑这样一个藏身所的意义在哪里。这股好奇,催促着他跟上开始朝洞窟深处爬行的手臂。

    这画面看起来颇为诡异不是吗?昏暗的光从树洞里投射而来,照亮了地下的空间,洞穴的上方尚且能看到露出土壤的树根和其它植物的根须,一些生活在这里的昆虫和其它小动物受到惊扰而四散奔逃,有些甚至慌不择路的撞到了结在角落里的蛛网上。而画面的主体,是一个披着灰色长袍的男人在跟着一条依靠手指爬行的纹满了刺青的胳膊。可这里仅仅是洞窟的门廊。

    跟着那条胳膊,起司很快就进入了这个洞穴的主体部分,有趣的是,虽然没有明显的大洞,可阳光还是顺着伸出墙壁的树根从上方照进来,想来是那些树根无意中打开了细小的孔洞后来被这里的建筑者所利用做成了这样的照明方式。

    门廊之后,是实验室,很符合灰袍的建筑习惯,无论在怎样的条件下安家,灰袍们都会把自己的实验室建造的格外妥帖,哪怕是在树洞里也不例外。不同于门廊只是夯实的泥土,这里的地面和墙壁都使用的是草茎加灰浆做成的墙壁,上面隐隐有着源生魔法的气息。伸入实验室的树根被改造成了天然的支架和挂钩,实验室的侧面墙壁上甚至还有着一方小小的泉眼用于提供清洁的活水。

    这里和起司想象的不大一样,没有浓烈的血腥或腐败气味,也看不见被改造成食尸生物的素体或改造失败的废弃品。这里很干净,收拾这里的人一定很细心。引路的胳膊没在实验室里多做停留,它径直的爬向内侧的一扇门,说是门,不过是由几段截下来的树根拼成的栅栏,那胳膊稍一用力,栅栏就自己打开,两侧都没有看到门锁之类的东西。可就是这样一道门,它一打开之后,门里就涌出了浓烈刺鼻的气味,一种起司感到熟悉却又说不上来成分的复杂气味。

    走入其中,这里就是整个树洞的尽头,也是主人的卧室。区别只是,这里既没有床铺,也没有任何供人休息的家具。这里只有数条从屋顶垂下的粗壮树根,这些树根汇聚到房间的中央,其中一条分出的细一些的根须自然的伸入脖子后面的皮肤,与被树根缠绕在那里的人的脊椎交缠在一处。那人缓慢的抬起头,他的脸很瘦,但还算健康,长时间未修剪过的头发和胡须肆意的生长着遮盖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那双闪烁着魔力光芒的眼睛。

    “你来了。好久不见。”



    深吸一口气,起司没想到二人的见面会在这种情况下完成,他本以做好和这位同门开战的准备,防备着一进入就可能会遭到的暗算。可现在,没有陷阱也没有咒语,有的只是一个气息虚弱的男人赤身裸体的被树根裹挟其中,看那样子说他是误入食人藤蔓陷阱的可怜游人估计都会有人相信。不过就在这一口气的时间里,法师已经将这种微妙的第一印象压下,开始观察更多的细节。

    首先,这个房间里没有他一开始认为的那样空旷,在将注意力从那些树根上转移开之后,他敏锐的察觉到房间里其实有着大大小小的物品,只不过房间的照明光源聚集在中心,它们都处在相对昏暗的环境中不容易发现。这些物品里有没有可能暗藏着机关,起司不知道,因为这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那股复杂的气味和浓郁程度不在其下的魔力气息,气息的源头,就是酒神本人。

    “任何一个灰袍都应该知道,如果你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寻找除了灰塔之外的栖身之所,那你可以选择所有的地方,因为你拥有在这个世界上任何角落生活下去的知识和能力。只有一个地方除外,不是因为它危险,恰恰是因为它过于安全。安全到没有价值。”起司看着眼前的同门,缓缓说出了这段话,他说话时的语气和顿挫都与自己的说话习惯不符,话语间那种绝对自信下做出的判断式言辞也与他平时相距甚远。因为这是他在模仿别人说话,一个他和酒神都熟悉的人,他们的老师,已经逝去的灰塔之主。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回想起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我们是一起上的那节课吗?还是他把同样的话又用同样的语气对着你重复了一遍?”树根里的酒神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轻快的回复。他们是灰袍,在灰塔受训的日子里总有相同点。

    “重复了一遍。我后来听眠者说,老师讲课的时候会有意无意的把自己从前说过觉得准确得意的话再一遍复述,她在塔里的时间长,很多课程都上过两遍,这个习惯除了她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说到那位灰塔之主的习惯,起司也放松了面部的表情,不管他们的老师曾经给他们带来怎样酷刑似的训练或考验,在现在那些都已经从成为了回忆。回忆,总是不完全真实的,要么变坏,要么变好。

    “哈,看来这世上最伟大的施法者也会偷懒。不,这不算偷懒,用最精准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如果它已经精炼到了合适的程度,重复又何妨?这确实符合他教给我们的东西,效率和准确最为重要。”酒神闭上眼睛略微晃了晃脑袋,似乎在观看涌上的记忆。

    “可现在两个灰袍都在草原上,其中一个还和这里的土地产生了联系。”起司沉声说到,这才是他想要说出的话。他想知道为什么酒神会在这里,而且还建立了这样一个据点,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临时路过会建立起来的地方。

    “是啊,这确实是会让老师不高兴的事情。他一向讨厌学徒质疑他的教诲,因为他不希望我们重复他已经经历过的错误。”酒神的表情变的有些复杂,“可没经历过错误,没受到过教训,我们怎么知道他说的才是对的?我们怎么知道,他没有错呢?”

    “他很少出错。或者说,他从未错过。”起司快速的回答着,不管其他方面如何,他坚信着克拉克所教授的知识的正确性,这是他能够自信的做出判断的原因。不管处事的问题老师怎么说,在魔法方面,灰塔之主在他心里必然也必须是绝对正确的。

    酒神眨眨眼,没有反驳起司的话,尽管他想要反驳的欲望已经明显的表现在了脸上,但他还是将其压制,化为了模棱两可的一句,“也许吧。关于老师的话题,我们就说到这里吧。你来见我,不是为了叙旧对吗?我们都知道除开所经历的训练之外,真正可以被称为灰袍核心的东西是什么。我们都拥有着难以抑制的求知欲,和想要拆分世界上所有问题的思维。所以,你一定带着问题而来。”

    “那你也一定知道了我想问什么。而且,来问问题的人还是我。”就像他知道酒神所擅长的领域是源生法术一般,酒神也清楚起司所研究的领域为何,这是灰塔的学徒间自然而然也不可避免的情况。或者说,这是灰塔之主有意造成的情况,他半强迫的让自己的学生们将所学和所钻研的方向展示给同门,目的尚不清楚,但很可能就是为了让灰袍间互相忌惮,不要随意出手。

    因此,起司会问的问题就一定是只有他才会问的问题,换一个灰袍在此,他们可能关心的是酒神为什么要躲藏在树洞里和树根为伴,但起司想问的,却肯定和大树周围的那些绳结有关。酒神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叹息了一声,再抬起头时,眼睛里的魔光爆射而出!

    “嘎拉拉!”无数类似昆虫行走在地面上的细小碎声在房间中涌现。只不过,发出这些声音的不是真的昆虫,而是手,各种各样的手!这些手有大有小,有男有女,甚至其中还有不少根本不是人的手,而是动物的爪子。这些手从黑暗中爬出来,密密麻麻的占满了房间的顶部和墙壁。起司不必回头,也知道那扇通往出口的简陋木门上也已经被这些手所布满。

    面对这样的阵仗,寻常人,哪怕是施法者,也会感到恐怖。可对于和邪神打交道的起司来说,这样的场面还不足以让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只是默默打量着这些手,其实自那条将他拉进来的胳膊出现开始,他就隐约觉得那东西和酒神之间有着某种联系。现在看来,这联系比他预想的还要多而且复杂。

    “这不太公平啊,你有这么多双手,我却连身上本来有的都用不了。”法师不只是打趣还是愤慨的说到。而出乎他意料的,酒神并没有发动进攻或展开施法,他微笑着看了眼起司的手臂。

    “确实如此,我也好久没和灰袍交手了,要是你以这种状态来和我战斗,对你我来说都是遗憾。这样吧,你从这些手里挑一对,这样至少可以让你正常施法。”



    起司看着酒神,又看了看那些手臂,将两根不属于自己的手臂作为暂时的义肢来使用乃至用于施法,对于灰袍来说构不成问题。问题是,他要不要这么做,以及如果他不这么做,后果会是什么,“要是我拒绝呢?你会直接攻过来吗?”

    酒神眼睛里的魔法灵光在起司的话音落下后激增,熟悉施法者的人都知道这显然是施法时的状况!但,起司没有动,没有想要防御也没有想要进攻,他什么都没做,眼睛里也没有闪动魔法的光晕。他放弃了抵抗吗?现在是在等死吗?还是说,他其实比酒神以为的那样更了解酒神此时的想法呢?这恐怕谁也说不清,可酒神眼睛里的光,几秒后确实熄灭了下来,连带着那些手,重新消失在黑暗中。

    “你觉得我不会动手?”他的动作已经证明了这件事,可酒神还是想要知道起司到底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这判断足以要了他的命。

    “第一,我不会在战斗之前接受对手的馈赠,尤其还是施法构成中的部分,我宁可没有手臂,也不会假借你的。”起司笑着说,“再说,别以为我没读过你留在塔里的笔记和文章,无内外的身体,那篇文章给我的启示可是相当的大。”

    “至于第二,”法师说到这里脸色黯淡了下去,“我看不出我和你要在这里打上一场的理由。老实说,我看不出和任何我们之间冲突的理由。我们都是从灰塔里被训练出来的,也只有我们是被灰塔训练出来的。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孤独的。”

    “这世上的生灵没有孤独的。既然你读过我的文章就该知道。”酒神沉声说到,但他的话还没完,他并不全是要反驳起司的观点。因为他能听出来起司话中的那种复杂情感,一定有什么刺激导致这种情感产生,“死了几个?谁杀的?”

    不需要说的更清楚,他们都知道酒神在问的是什么,“我只看到了一个,我本该是第二个。现在也许已经有了第二个,也许已经不止两个。谁都有可能杀,谁都有可能被杀。这不奇怪不是吗?毕竟当我们相互敌对的时候,谁也不会留手,留手,死的就是自己。”

    一声长叹,缠绕在酒神身上的树藤缓缓移开,赤身裸体的他双脚落地,随手从树藤之间的缝隙里抽出一大块布匹,反手将其披到自己的身上,那是他的灰袍。起司能够看到在酒神的灰袍上浮现出的徽记,那是一个向外伸出手脚,树枝,翅膀等等肢体的圆球,圆球的正中央是一截伸出来的塔身。灰袍们的徽记里或多或少都会有灰塔的影子,就连起司自己也一样,他的徽记主体是戴着兜帽披着长袍手拿提灯的老鼠,而在这只老鼠的背后,就是象征着灰塔的等腰三角形。更别说像咒鸦那样徽记主体都是灰塔的了。

    酒神抬抬手,房间里的光源就有了变化,原本集中在中心的光变的均匀散布于房间中,可见得这里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般只是一个供人栖身的场所,居住在其中的灰袍和这座树洞里的建筑有着更加密切且复杂的联系。

    “水,还是酒?”他像是在招待邻居的主人般走到树根改造成的桌子前,拿起两只倒扣在其上的杯子,往其中一只里倒入了淡红色的液体,接着看向起司,询问起来。现在的酒神,再没有丝毫的敌意,身上的魔力气息也隐没了下去,他似乎已经不想动手了。

    “酒。”起司走到同门身边,那只引导他到此的手臂将乘着酒液的酒杯举到他面前,“虽然我们都叫你酒神,但你以前不碰酒的。”

    “你以前也不会接受他人提供的饮食,尤其是同门的。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我们曾经想给你做个蛋糕庆祝你通过考试,那个蛋糕后来被你从窗户里扔出去了。你一直被安莉娜保护的太过了,或者说,她把你控制的太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评价,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觉得的。”酒神耸耸肩,他的年纪比起司大一些,一些对于起司来说是童年的事情,在他看来并没有那么久远。

    “纠正一下,其实把蛋糕从窗户扔出去不是她的意思。虽然她确实嘱咐过这类事情,但,我当时是真的觉得你们做出来蛋糕能把我毒死。我完全不能理解一群灰袍,可以精准的完成对心脏的解剖的人,是怎么把一个蛋糕做成那种样子的。”起司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他恐惧的东西般耸着鼻子,“直到我也试着下了次厨房。然后我明白了,可能烹饪是比解剖更让人困惑的事情吧。”

    “完全赞同。”酒神将杯子里的液体喝完,目光停留在空了的杯子里。良久,“你其实没有变化那么多,只是更圆滑了。虽然你要了酒,可你一口都没喝不是吗?你只是在敷衍。”

    “那大概是因为我不习惯被人喂着喝酒。也不想让你把我那么简单的毒死。”起司的眼睛里散发出蓝光,那只手上握着的酒杯顿时碎裂。红色的酒液顺着手指间向下流淌,而一只半根手指粗细的蠕虫正在手指间挣扎着,好像还不能理解自己的处境。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毒死你,不是给你另一块蛋糕?”酒神还是在看着酒杯。一个细节是,他的酒和起司的,是从同一个酒壶中倒出来的,那是不是说,他刚刚喝下去的酒里,也泡着这样的虫子?

    “鉴于这里没有可以扔出去的窗户,我希望它不是块蛋糕。现在还不晚,你可以停下。我见过这些东西的主子,祂绝对和你想象的不是一个样子。我看过你的文章,我相信你写在里面的东西。我希望你也看过我的。祂们不是我们要追求的东西。”

    酒神眨眨眼,“也许不是你的。可你怎么断言不是我的?你离开了灰塔几年?三年?五年?还不到十年吧。你知道我离开那里多久了吗?他曾经向我们承诺过,这个世界有着我们想要得到的答案。可要是真的有这个答案,那为什么连他都离开了?也许答案根本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