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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心经营亡夫留下的地图生意,安分抚养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人,可不会被白狼推荐到洛萨他们面前。而且伯爵本人通过一些途径也能察觉到这位妇人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这就让她的话听上去更像是推诿保身之词。不过这不是件坏事,越是生活在嘈杂混乱的环境里的人,越要小心谨慎处处思索,这样的人作为对手当然不好应付,可作为盟友则足以寄予希望。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欣然陪同这对母子去看驮队的原因。

    这个妇人,绝对比她看起来的要有手腕的多。而就是这样一位伶俐的市井之人,却也在现在的集市中畏首畏尾,这里本该是她的主场才对。

    “您知道今天离开的驮队是哪一支吗?”就在洛萨还在思考该不该继续询问的时候,对方主动开口提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知。我和我的同伴对此了解甚少,请您费心为我们讲解一二。”事实上草原人常用的语言里没有这么多迂回客套的话,不过伯爵的语气足以让普通的话语变成陈恳而谦卑的询问。这也算是教育的一部分,至少作为贵族,洛萨很清楚该如何向对方表示自己的尊重之情。

    “虚伪的家伙。”搀扶着自己母亲的男孩低声说到,然后被妇人狠狠的打了一下后脑勺。这下的力气很大,险些将男孩打翻过去。而在这下重击之后,妇人立刻冲到自己儿子身边,心疼的抚摸着刚刚被她打了的地方。男孩眼眶里不自觉的泛起泪花,可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抱歉啊几位,是我平时太宠着这孩子了,才让你们看了笑话。老九,快点向人家道歉!”妇人将自己的孩子半拉半拽的从地上拖起来,强迫他看向洛萨他们。阿塔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虽然知道父母责打子女在很多地方是理所当然的,可这下未免太狠了些。女剑士忍不住要让这位母亲放过她的孩子,毕竟这孩子还小,还不懂大人之间的那些话里隐含的意思,会讨厌过分客套的谦辞理所当然。

    洛萨拦住了她,他当然也觉得对方惩罚孩子的手段粗暴了些。可他深知,相依为命的母子是不会随意将情绪发泄到对方身上的,母亲的打骂必然有她的道理。而这个道理,对于生长在草原外环境中的他们来说,可能并不清楚。事实也是如此,凯拉斯在之后就趴在阿塔耳边小声告诉了她为什么妇人会下这么重的手,因为在草原上,尤其是在这样的大部族中,居住在市集里的人实际上是不受到部族保护的,他们不算是这里的人。而像这对母子这般连自身部族都没有了的人,则会干脆被当成是游民。即便是在有白狼主持秩序的情况下,有身份的草原人杀死这样的游民,也不过是要赔五头母羊罢了。所谓有身份的草原人,充其量也不过是部族中有一定地位的家族成员或头人,表现出来的样子不会比黑山伯爵更招人喜欢。

    男孩的道歉,和哽咽混在一起让人听不清楚。但谁也没真的期待要从这个孩子嘴里听到道歉,从弱者的屈服里得到快感这件事,本身就有违骑士精神,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孩子。好在周围的人对父母打孩子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虽然刚开始时有过一波视线,几秒种后也就散开了。

    这段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被打了的男孩仍然小心的扶着他的母亲,虽然眼圈泛红,可是他的脸上没有露出本该有的那种委屈或不服的样子。这在人看起来可真奇怪,这个年纪的孩子虽说还没到真正叛逆的年龄,但也不该学会了忍气吞声。而且,不仅是男孩的表现奇怪,这位母亲的表现也奇怪。从刚开始见面那时就有了,她似乎一直在做和外貌年龄不相符的事情。还有,虽然这孩子的父亲死了,可既然他被叫做老九,那他前面是不是该有八个兄弟姐妹?为何从未听这对母子说话间提到过这些人的存在?要是他们也死了,那这个女人可以坦然讲述自己丈夫的死亡,没道理对那八个子女只字不提。当然作为一个母亲,子女的地位很可能会比配偶的地位重要,也许他们的死沉重到她不愿回想。但这还是说不通。

    “叮铃!叮铃!”铃铛,被系在马匹的脖子上。相比较战士们所喜爱的马种,这些脖子上戴有铃铛的驮马显得有些矮小,腿部的肌肉也不够有力。但若是寻常战马,绝没法做到在驮着大量货物的情况下仍能每日以匀速前进的任务,战马的载重最多也就一两人,更多就再难跑动。这也是为什么草原上精锐的骑兵出征时总是每人携带复数的马匹轮换乘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匀速行军的途中随时都有马力可以作战。

    驮马不一样,这些马并不适合骑乘,可它们更具韧性和耐力,饮食也不似战马般精贵。所以虽然很多人看不上驮马,它们仍然是草原上重要的商贸核心。也正因如此,整个驮队的基调就没有那么高昂,当整整一队驮马满载着货物由骑在普通马匹上的人牵引着走来时,那感觉就像是一头庞然的巨兽,它的每一步都很缓慢,但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只是这头巨兽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悠闲。

    “娘,他们为什么不打旗子也不打鼓了?之前其它驮队离开的时候都可热闹了。”将鼻子下方的鼻涕擦干,老九有些困惑的询问他的母亲。确实,现在走来的这支队伍看起来沉重到令人窒息,就连本该轻快的铃铛声都像是被鞭打者的惨叫。很难想象这样的情景小孩子会喜欢。

    “傻孩子,那是因为之前驮队出发,是去赚钱。现在他们出发,是逃难。你看他们的包裹有一半是空的,另外一半全是没卖出去的东西。没有卖出又没有买入,他们这一趟铁定是亏了本。”妇人轻声的说着,目光在那些驮马背上的包裹上扫过。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支驮队确实没有什么气派,沿街观看的人群也并不太多。这就让驮队的领队,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这对母子。他轻轻催动缰绳,在二人面前停下,接着翻身下马。

    “好久不见了,阿九妈妈。年景不好,我们这次没有去买地图,希望您能谅解。”



    驮队和地图商人有所交集也是正常的,虽然有经验的驮队成员对草原的认识未必就比地图测绘者要差,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找见识和关注点相当的人来参考和交流还是有必要的。而这种交流肯定会伴随着经济往来,驮队往往会在询问测绘者一些问题后象征性的购买几张或许用得上,或许用不上的地图来作为答谢,而测绘者有时也会跟随驮队更新自己的地图认知,顺便担任那支队伍暂时的引路人。

    但那都是之前的事了,随着男主人去世,各个驮队之间与这对母子的关系也渐行渐远。那些之前与男主人交情较深的驮队成员还偶尔会去拜访他们,并购买一些地图帮助母子生活。可想眼前这支驮队的成员般自那之后再也没去拜访过的也不在少数。二者本来就是纯粹的利益关系,因为其中一方无法再提供等价的利益而不再有所往来也是正常的事情。性格再冷漠些的人即便是装作不认识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寒暄来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虽然不是很明显,可站在一旁装作局外人的洛萨还是能察觉出那个驮队领队在和妇人说话时脸上若有若无的紧张感。他不明白这种紧张感的由来,又隐隐能猜到些紧张感的由来。铃铛声,继续回荡着。那个刚刚朝着来看驮队的男孩,现在却异常的安静。或许他们一开始就误解了他,老九不是想要看到热闹的驮队景象,他来这里,是想看看自己父亲曾经在从事着怎样的工作。

    驮队的末端,从几人面前走过。在街道上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开,或是谈论着刚刚看到的景象,或是回到自己之前正在做的事情中去。老九搀着他的母亲走到一家露天摆着几把凳子的帐篷前,帐篷的主人显然和他们认识,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从火炉上的铜壶里倒出几碗奶茶送到他们手上。

    “老九妈妈,这是最后一支驮队了。我这个卖茶水的人说话你可能听不进去,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没人需要地图了。你和老九还是尽早离开吧,不瞒你说,我今晚之前也会拔寨走人,你们喝的是今天最后一壶茶了。这地方虽然有白狼护着,可他毕竟是一个人,护不了太久。要不,要不你们跟我们走也行,我家的车上还有位置,再装下你们的东西应当也可以。再说我女儿也吵着不放心老九…”

    “不必了,我们喝完这碗茶就走,不耽误你收拾东西。”妇人点点头,用温和的声音回绝了对方的好意,同时也伸手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茶店老板的话让这小子现在低着头不敢看人。他和这里的女儿确实挺熟,包括他们在内的孩子们经常一起出去玩耍,而他凭着一手弹弓俨然是这群孩子里的领头人,每次出去,他都可以用铁弹子打下来几只兔子或是大意的飞鸟,让伙伴们惊呼叫绝。

    待老板走开去处理打包行李的各项事宜之后,妇人才缓缓开口,“刚刚说到一半还没来得及说完。这支驮队属于雪兰家族,他们是居住在草原北面大雪山下的家族。族里世代经营驮队,据说名下这样规模的商队至少有三十支,是草原上闻名的豪族。”

    家族,是不论在哪种文明环境中都会自然产生的集体存在形式,血脉让家族中的成员可以更好的捆绑在一起,因此草原上有不少的部族都是以一支庞大且强而有力的家族作为主干,加上一些附庸者所组成。这样的部族通常家族名就是部族名。显然,妇人口中的雪兰便是如此。

    “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家族啊。要在草原上支撑起这么大的产业,这个雪兰家族各方面的力量都一定很强。”洛萨点点头。通常人们会认为,从事商业活动的家族也好,商会也好,其力量都没有直接从事政治的家族强大。可作为伯爵他很清楚事实并不全是如此。商人可以左右一个国家的命运,这不是玩笑话。很多时候,就连国王都要对那些在几个国家间谋取利益的商业团体保持相当的尊敬,而那还是在相对秩序的环境中。

    草原上的秩序相对简单,离开了部族的管理区域,能规范人们行为的就只剩下众灵的教导和内心的准则。在这样的环境里仍能拥有大量的驮队,并且让这些队伍可以在远离自家所在范围行动的家族,拥有的肯定不只是财富和武力,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家族光是名号就是种威慑。

    “是啊,雪兰家族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家族。而且就算是没有认同狼主的地位,他们仍然被允许在这里经商。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所在地遥远而与狼主没有直接冲突的可能,并因此随意的认同狼主的身份以换取在此地经商的权利,这才是正常的情况。因所在地遥远而不去认同狼主,因此不被允许商队在此经商,这也是正常的情况。可又不承认狼主的地位又能够在这里经营驮队,这绝对不正常不是吗?狼主的地位就像是国王的王座一样,它是怎么来的,由什么打造,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必须被所有人都认同。如果所有人都认为那是王座,坐在上面的是国王,那王座本身是根树墩也可以,是个马扎也可以。狼主亦然,狼主之所以被尊为狼主,就是要附近的部族诚心拜服,这点无从妥协。

    “要么,就是这雪兰家族的力量比狼主还强,他不敢得罪他们。要么,就是出于私人情感。如果是私情的话,那大概就是狼主还没成为狼主之前,这个雪兰家族里的某个人帮过他,等他成功后,虽然雪兰不承认他的地位,但他念在旧情也不为难他们。”

    “嗯,您说的没错。雪兰家的人确实帮过狼主,在狼主获得这个称号后,他们还以个人的名义送来过很多贺礼。其中,就包括几个美貌的女子。这些女子有的被狼主赏赐给了部下,有的则成为了他的妾。其中有的还给他生下了后代。”

    “您的意思是说…”提示已经够明显了,洛萨从一开始就觉得对方不会把他们带来浪费时间。但他一直没有想明白驮队和努伊萨的下落有什么关联,而随着关于这支驮队背后的雪兰家族和狼主之间的复杂关系在妇人口中展开,有些事也就随之变的清晰起来。

    “你们要找的那只羔羊,身上有雪山的血统。”



    血统,是个很有趣的东西。人没法自己去控制自己的血统,我是说先天的,他或许可以通过后天的运作来伪造出身,但血统,真正流淌在身体里的东西,没法伪造。即便是将整个躯壳中的所有血液都拧干净倒出来,再往里灌进去新的血液也不行。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悲哀的,因为不仅是人没法控制自己的血统,动物亦无法控制自己的血统,生在猪圈中的肉猪,或许终身都没见到过猪圈以外的景象,而田里的老鼠也不会懂得比草茎高的地方看到的草坪是什么样子。这是种悲哀吗?生命不能控制自己的形态,不能决定自己是吃肉还是吃素,是雄性还是雌性,可生命也因此独特。

    独特往往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它意味着,当独特的个体遇到独特的问题时,没有人能够给出帮助和解答,它只能依靠自己。可当这世上充满了独特的个体时,情况又有了变化,在无数中组合诞生的无数种可能里,许许多多的可能相互关联,并产生结果,再导向新的过程。于是整个世界就变的可知而又不可知,复杂又单纯,因此,这个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具有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你说对不对?

    驮队,缓缓离开市集,挂在旗杆上染成白色的三角形织物随着劲风飘动着。这是雪兰家族的标志,与其家族的象征冬狼一样在草原上广为人知。领队的大胡子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握着卷起的马鞭随意的垂在身侧,他的眼睛警惕的看向前方广袤的土地。虽说雪兰家族的威名足够有力,可被血腥味弄得几近疯狂的恶狼才不会管那么多,那些聚集在此的士兵已经等待的太久了,他们的马渴望奔跑,他们的刀渴望饮血。

    “领队,后面有人跟上来了。”大胡子轻轻勒住缰绳,拨转马头朝着队伍的后方看去。确实,从市集的方向正有一匹马朝着这边跑来。他眨眨眼,没有盗贼会这么心急,也没有盗贼会单枪匹马就来劫持雪兰家的驮队。要知道,这支驮队的大部分成员手上都有不少的战功,只有在雪兰家受到尊重,同时具备实力与经验的战士,才能成为家族经济命脉中的一份子。这支驮队的装备和人手,拿来打劫一些小型部族都已经足够。

    一般来说,这种构不成威胁的来者亦不会受到重视,不论是投奔还是其它什么目的,自有人去处理,不必劳烦到这支驮队的领队。而让大胡子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那匹马。好的牧民都会相马,因为马是他们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鉴别马匹的好坏,判断马匹的健康状况,这不论是战士还是牧人都要掌握。此时朝着驮队跑来的这匹马,虽然只是从远处观瞧,可已经有了足以献给雪兰族长的资格,“好马啊。”

    好马,难得。毕竟马不是兵器铠甲,不是木质的家具,瓷质的器皿,光是放着不动,它也会生老病死。就算,草原上从不缺好的马倌,对优良马匹,尤其是雄性马匹的渴求,仍然是各个草原部族的习惯。这一次,驮队在这里没有赚到什么钱,虽然此行的目的确实不重在钱上,可作为领队,要是能在这里收到一匹好马,那也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只是待这马来到近前,马上的人可不像是来卖马的。

    跑买卖的人最是伶俐,尤其是能当上领队的人,虽然不见得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可是对人和财物的敏锐记忆恐怕尤在法师之上。大胡子一眼就看出来这马上的一男一女就是刚刚在集市上站在老九妈妈旁边的人。只是他暂时还无法将这两者之间做出联系,反倒是开始反思自己有没有在刚刚的寒暄里无意识间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在他快速检索之前的回忆时,那匹骏马已经来到了近前。

    “向您致以雪山的问候。”骑在哈罗德四世上的洛萨向对方行了一个标准的草原马上礼。他得庆幸之前住的旅店离西市并没有太远,旅店老板消失之前也没有对他和巴图的马做什么,要不然徒步赶上驮队虽然不是不可能,却也不会这么快。至于这声招呼,其实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雪兰的驮队没有隐瞒自己来历的打算,飘扬的雪山旗帜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到,不用担心会连累到老九母子。

    “也向你致意,草原外的来客。你们拦下雪兰的驮队,是有什么事吗?”大胡子说话之间已经将马鞭交到了左手,右手顺着衣服的间隙伸到了弯刀的刀柄上,只是这一切都因为宽大的衣袍遮挡,旁人根本发觉不了。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戒备,这就和相马是一个道理,来的这对男女,女的且不说,男的这个,从外形到展现给人的气质,都绝对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这样的人在不知敌我的时候还是防备起来的好。

    “我们想向贵商队购买货物,希望还来得及。”伯爵平静的说到,能感觉到他对买东西这件事并不着急。

    送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况且即便眼前这个外乡人另有所图,也得听听他到底要买什么,“不知你想要买什么?我们有品相完整的兽皮,还有香料,熏香,奶酪等等,都是经过细心挑选的货物。”

    “简单,我想买,人。”洛萨的脸上带着微笑,奴隶买卖本就是这片土地上常见的交易,那些被当成奴隶的生物,也确实被当成货物对待。

    “那可真遗憾。我们这一趟出来,没有带着活货。你要买的东西,我们没有。”大胡子也笑了,可是他越说话,声音却越大。这是一个暗号,驮队里的伙计们在察觉到这个暗号后都没有明显的动作,可手都已经摸向了各自的武器或是装作检查货物实则抓住了车底的弓。

    “不,我要买的这个人,你们一定有。”伯爵骑在马上,仿佛对对方的小动作全然不知,“因为我要买的,是狼主的第二十四女。”



    大胡子的动作僵硬了几秒,之后就是一阵夸张的大笑,待笑声逐渐缓和,他才缓缓说到,“哈哈,这位客人真会说笑啊。我已说了这一趟没有带着活货,你要买女奴也就罢了,附近也有我家的驮队,我兴许还能帮你调度一下。可你却要买狼主的女儿,这可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语气,猛然一变,从笑的气若游丝瞬间变的沉重而强烈,他身后的驮队成员们纷纷抽出武器,弓虽还未张,以草原射手的能力弯弓搭箭也不过是须臾之间。气氛,已经紧绷了起来。可这还不是绝境,只要此时洛萨打个哈哈说自己是在开玩笑,探不出底细的情况下大胡子可能也不会就这么撕破脸和二人真的动起手来。问题是,伯爵会不会这么做。要是在这里放走驮队,他们势必会有所防备,何况,他们刚提到了其他雪兰商队的消息。

    “岂有此理吗?”伯爵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身后的阿塔已经将手搭在了弗拉克拉格的剑柄上,“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说的出来这种话。在狼主升天后不久就将他的女儿掳走,亏你们还有脸面来说我岂有此理。你们怎么不问问自己,你们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道理在?”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觉得我们绑架了狼主的女儿?真是荒唐!我雪兰与狼主交情甚密,对狼主之亡故亦如丧长兄,又怎么可能会去绑架他的女儿?你们这些异乡人,对草原上的事毫不了解就不知道听信了哪里来的谣言传说,我劝你还是再仔细想想,别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大胡子的话,说的在理。仔细想想,让洛萨他们去西市找人帮忙的是白狼,那么白狼很可能和那对母子早就有过交代,故意将他们引向了这里。

    前提是,从昨晚开始就和一行人待在一起的白狼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这一连串的策略,目的就是要引发小队和驮队之间的矛盾。这不是不可能,洛萨相信,同样的事情,起司和马库斯都能做到。既然有人能做到,那武断的认为恩索德做不到就未免有些小瞧了白狼。谨慎和谦逊是骑士所遵循的指导,伯爵没有小瞧任何人的意思。因此,他在找到马匹追上来之前,让那对母子经过了一个小小的测试。

    “我对草原上的事情,确实不甚了解。可有些草原上的规矩,我还是懂得的。比如,奴隶的孩子,还会是奴隶,就像牛生了小牛。并且,只要母亲是奴隶,那不论孩子的父亲是谁,从奴隶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不会有高贵的血。雪兰曾经送给狼主一些女奴,狼主仁慈,没有把她们当成牲畜,而是给予了人的身份。但雪兰从未向狼主纳贡称臣,你们也就当然不会在意他的决定。所以在你们的眼里,那些女人仍然是奴隶,她们的子嗣也是。”

    奴隶制度,听起来都一个样子,实际上在不同的环境中所指代的实际情况是不同的。苍狮也有奴隶,只不过苍狮的平民没有资格蓄奴,奴隶全部归于国王或大领主的名下,他们所承担的任务,是负责领地内的基础设施建设。那些奴隶的来源多数是犯罪者,他们会被暂时的剥夺平民身份,以奴隶的状态服苦役,直到刑期时满就可以取回自己原本的身份。而在身为奴隶期间,除了没有薪水意外,他们仍然会被提供足够的饮食和医疗供给。

    听起来没那么恐怖了对吗?好像奴隶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他们的生活似乎也可以接受。但那是有前提的,在苍狮那样的农耕社会中,奴隶是重要的劳动力量,他们需要被细心的照顾,因为人口不能突然增加,每一点力量都是时间累积的结果。草原这样的游牧社会则不然。特别是,大部分草原部族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圈养奴隶,屠杀,才是他们对待敌人的普遍态度。在这种环境里,奴隶的待遇就不可能好,地位更是可想而知。

    大胡子歪了歪脑袋,知道草原上关于奴隶的风俗,这不奇怪。知道雪兰曾经赠送给狼主女人,而这些女人还是奴隶,这就很奇怪了。这件事知道的人绝对不多,甚至就连那些狼主的孩子们,因为狼主的妻妾甚多的关系,可能也不清楚各中隐秘。能知道这些事的人必是特别关注了雪兰的人,这样的人,能少一个就应该少一个。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是希望能多套出些消息,“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需要从哪里听来,这一连串的消息,拆开之后哪个也不是秘密。草原上怎么对待奴隶不是秘密,雪兰和狼主之间的关系不是秘密。唯一需要打听一二的,只有努伊萨的出身。可你既然敢在市集里绑她,自然该知道我们是和她一路走来的人,在旅途中她和我们说过些什么,都不奇怪。”话,半真半假。洛萨的说词说不上假,因为这些消息他确实是分开听来的,虽然来自同一个人。而将其串联起来的也确实是他,尽管受到了别人的暗示。这都无关紧要,因为伯爵的这番话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聪明,他只是不希望牵连进来其他人。

    “不奇怪,这些都不奇怪。哈哈,好,那现在唯一让我奇怪的是,你们,怎么还活着?放箭!”弓弦离手,箭若飞蝗,对于这些精通骑射的草原人来说,这个距离站立不动的靶子,根本不需要瞄准就能射中。他们没有任何失手的理由,没有人可以救下这两人。

    人不行的事,太多。天不行的事,太少。“呼!”狂风,呼啸而过,从洛萨他们的身后,像一个无形的巨人猛然吐气般裹挟着尘埃磅礴而出。那些疾驰的飞矢被这股大风一吹,能穿透铁甲的力量立刻被卸掉了大半,准头更是零散偏乱惨不忍睹。洛萨施施然抽出战斧,随意挥舞了两下,就将几支侥幸飞到他身前的箭矢拨打推开,让其发出几声不甘的脆响。

    “啊呜!”呼喊伴随着马蹄声,在风尘落定前占据了这片原野,当雪兰的人从大风里睁开眼,他们看到的,是怪叫着将自己包围起来的士兵。这些士兵里领头的,是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绿眼睛男人,在他的肩上,趴伏着一只穿衣服的黑猫。

    “我们好像来的刚刚好啊。不过巫奇这一手,连我都还是第一次见。”乌维尔转头看向两人,露齿一笑。



    洛萨没有去接乌维尔的招呼,他不知道凯拉斯将现在的情况告知了这位头人几分,就和他不希望这件事连累到卖地图的那对母子一样,即便是借用了铁勒部的力量,事情仍然可以避开最糟糕的走向。这也是为什么,他让猫妖精去请帮手的时候特意让他告诉乌维尔,派来的援兵不论是人马还是旗帜,都绝不能暴露自己的来历。因为伯爵并不认为这次的事情会到这里为止,要是日后雪兰家族反过头来查处此事,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乌维尔不傻,相反,这位和邪魔做了交易的头人聪明的有些过分。他之所以会在得到凯拉斯通知后欣然前来,为的是履行之前订好的盟约。而当他来到此处没有看到起司,只有洛萨和阿塔后,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事情可能不太对。再到洛萨没有和他打招呼,反而催马朝着驮队的领队步步紧逼时,头人已经可以肯定猫妖精没有对他说出所有的事。打劫驮队或围堵驮队,都不是什么大事。但,那随风飘荡的白色三角旗可能会改变严重性。

    “你们是什么人?敢围堵雪兰家的商队!你们都活腻了吗?”大胡子骑在马上叫嚣着,他能看得出来这些突然出现的围堵者在听到雪兰这个名字时产生的动摇。这让他抓住了机会,草原上从来不缺因为一点甜头就随他人驱使的家伙,这样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于是他继续喊起来。

    “给我听着!尔等宵小若是此时速速退去,我雪兰家族可以大度不计,全当此事未发生过!但你们要是再…”

    “唉!你自己在那里说个不停,不觉得蠢吗?”乌维尔斜着身子跨在马背上,脸上的表情相当的轻蔑。再怎么说,他是这些人的头人,现在铁勒三部整合初成,各部之间军心不稳,要是在这里让区区一个驮队的领队两三句话质疑了他的决定,以后还谈什么复兴王庭。

    “先不说你们是不是雪兰的人,就算你们那旗子不是从哪里道听途说仿制好插上去装样子的,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来,自有我们的原因,你想求饶也好,吓唬人也好,那也得找对了人!今天在这儿,我们听他的。”头人说着一指洛萨,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重新引回了伯爵身上。

    洛萨歪歪脑袋,这样正好,要不然他还要想办法让对话的注意力重新落回他身上。此时伯爵和大胡子已经拉近了距离,两匹马间也就几步的远近,他看着对方,沉声说道,“把努伊萨留下,你们可以走。否则,今天不管你们是哪个家族的人,谁也走不了。”

    “你好大的口气啊。”大胡子冷笑一声,草原上跑买卖的人,哪个不是刀头舔血,这样不轻不重的威胁,自然没法起到效果。何况,“你说我们不是雪兰家的人,那你大可以让这帮人动手看看!我雪兰男儿的威名草原上人尽皆知,就这点人想吃下我们商队?恐怕你要撑死!”

    伯爵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何尝看不出来这支商队里的人都是棘手的家伙。最初去叫凯拉斯拉援兵的时候,他就没想要真的用暴力解决问题,真要动起手来,拦不拦的住这群人两说,铁勒部的损失是他和乌维尔都无法接受的。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开始让洛萨怀疑引入援兵是不是和昏招。但他没有想过,要是铁勒部的人不来,刚才他和阿塔恐怕免不了被乱箭射死的命运。就在这个时候,沉默的女剑士拉了拉伯爵的衣服。

    “我们看过去左边,第二列第五匹棕色带白斑的马背上,那应该是她。”洛萨顺着阿塔的提示看去,果然发现那匹马上侧放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裹,而且除此之外,那匹马上就没再放多少其它的东西。虽然驮队此次的行情不好,但这马身上的负重也确实少了些。

    轻呼一口气,能找到努伊萨的具体位置当然是好的。而既然如此,伯爵眼珠一转,就有了新的说辞,“这样吧,你说你们没有绑架狼主的女儿。这也好办,你让我们搜搜你们的货物,若是果真没有,在下认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不会有半点怨言。这点,我可以向众灵起誓。可要是搜出来了人,你们果真是绑架者,我也不想和各位闹得太过。我们各退一步,人,留下,各位和各位的货物,我们纹丝不动放你们离开。如何?”

    这话其实听起来挺没道理的,两边已经拉开架势准备拼个你死我活了,洛萨突然反过来想要和对方交涉,这种反复和犹豫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个老练的战士和统领身上。可凡事都有两面,伯爵的话还有着他自己的考量。诚然,草原上的人都性情彪悍,对生死争斗没有多少恐惧,可眼前的这些人除了是老练的战士之外,他们同样是商人。商人,那就得计算利弊得失,考量收入支出,搏命,是他们最后的手段。

    因此,洛萨的话实际上是在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从狼主部族里带走努伊萨对于这些人乃至他们背后的雪兰家族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要知道,要是没有起司他们,努伊萨早就该死了,如果她对雪兰真的那么重要到不可失去,这些人没理由放任此事发生。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让努伊萨去主导送葬本身就是个陷阱,雪兰的人也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可从他们是要绑走努伊萨,而不是和狼主之女合作的情况来看,事情恐怕还要微妙一些。

    大胡子,犹豫了。因为洛萨确实猜到了真相的一部分,这次将努伊萨从部族里绑走,并不是雪兰的高层授意为之。毕竟这里与雪山相去甚远,山高路长,狼主之死又没过多久,他们又怎么会开始算计一个奴隶之女?是大胡子凭借着多年的经验,敏锐的洞察到如果现在将努伊萨从这场子嗣之战中抽离出来,待尘埃落定后再利用她的血统来从战胜的子嗣那里攫取利益可能会成功,他才暗中打听了二十四女的下落并在市集中出手。在这里把努伊萨放走,他并不损失什么。

    “如何?你是不敢让我们搜吗?”



    风吹动着,广阔的草原上只有远方略微起伏的土地和市集里隐隐飘散出来的炊烟,此时的情景就像是一幅画。画是暧昧的,因为它介于真实与不真实之间。当画师画出他的作品时,他总有一个确实存在的范例,或是将他意识中曾存在过的范例进行拼接或模糊化,因此画作必然有着真实的成分,只要它是被人类或其他类似的高智慧生命创作出来的,哪怕再抽象,它的内核里都有真实。可当这种真实从画家86小说转化为作品的时候,它其中所记录或绘制的东西就必然变成了不真实,因为它所映射的真实是受到时间限制的,而画作本身具有跨越时间的可能。

    这种暧昧的特质就是画作之所以经常会被作为施法的对象或者法术手段中的媒介被使用的原因。而眼下的这一幕,和画作有着类似的特性,暧昧。说暧昧倒不是绑走了努伊萨的驮队不存在,或是洛萨他们和乌维尔的人马不真实,暧昧是指,在这层无比真实的表象之下,人心的流动或许从来不似一开始所展现出来的那般活动。就好像此时两边人马的关系明明剑拔弩张,洛萨的交涉怎么看都不似能奏效的样子。

    汗滴,贴着伯爵的脸颊滑落,他在等待着对方的回复。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眼前的大胡子身为商人的特质超过了身为战士的特质,这样他才能在这种情况里仍然冷静的权衡利弊。可即便如此,事情也不见得会向洛萨希望的那样发展,谁让利弊这种东西在每个人的心里计算方法都不一样呢。

    大胡子咧开嘴,露出两排咬合在一起的牙齿,他的两颊略微颤动,表露出内心正在进行的思想冲突。片刻,也许对一些人来说像是过了多年般漫长的时间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你有一件事说的没错,我是个商人。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如果不能立刻或许利益,那就要为未来获取利益的可能做好铺垫。一个女奴,确实不值得我搭上这里任何一个商队成员的性命。她或许可以有价值,但在价值展现出来投入太多的投资,风险太大。”

    “可是,她仍然是具有潜力的种子,在未来没有变成现实之前,她身上的可能性是未知的。如果我不能将其带回自家的土地上让她生根发芽带来利润,仍然要保证在我下次路过这里时可以从中得到收获。这一点,你同意吗?”领队的话,听起来像是让步之前的付偶抵抗。

    但洛萨脸上却没有露出松一口气的样子,对方的话几乎是承认了努伊萨在他们手里,可也说明对方非常清楚努伊萨的价值所在,在这样精明的商人手里,想要不付出点什么就把狼主之女要回来,绝不容易。流血冲突,现在看来是可以避免了,而接下来的讨价还价,不会比刀剑更安全。

    “同意。但我觉得与其和我这个外乡人谈论这些,你不如去和她本人谈,以我对她的了解,即使不需要为什么势力效忠,她还是会利用这场混乱给自己牟利。其实你们只要给她适当的支援就好了,这样她根本不会去抗拒一个和自己有血脉渊源的势力的帮助。”这话,说的不假。洛萨对努伊萨的认识很清楚,这个女人和他在苍狮见过的一些贵族女性一样,对权利和力量有着比男子更甚的追求。他不认为她会这么简单的度过乱局。

    “也许。但这是一个已经不可能实现的可能。不论我们之后怎么向她示好,她都会记得现在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放弃来自她母亲所属的雪兰家族的身份,以更加纯粹的商业关系来和她合作。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重新争取到她能拿到的那份遗产。”大胡子的头脑很清楚,只是洛萨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点出这一件事,可很快,他又继续说起来,“那么,我们就得给她备一份见面礼才行啊。”

    洛萨注意到了对方话里的趋势,握着缰绳的手略微收紧,“我们是草原上的过客,不会留下来帮她。这次把她带回去,是其他人的意思。”

    “我知道,白狼嘛。没想到那小子还挺有眼光。也对,他的眼光一直很独特。”领队笑了几声,他能推断出恩索德在这件事情里的位置,不奇怪。因为除了白狼之外,现在的部族里恐怕也没人有能力对发生在市集里的事情这么快的搞清楚,也只有白狼,才能准确的得知低调行事的努伊萨的动向。至于眼前这两个外乡人,大胡子已经将他们判断为白狼雇来的佣兵或被拉拢的游勇,就和围着他的这些人一样。

    “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和我们说这些没什么意义。现在是恩索德先生要保护他的妹妹,我们都只是奉命行事。”洛萨顺着对方的话头接过去,进一步试图将议价的双方变成雪兰和白狼,这样,很多问题就都可以解决。因为大胡子总不会跟着他回部族去和白狼议价,而他们也不会放走商队让他们改日再谈。归根结底,现在对方既然已经答应了谈判,那么交易的天平就在向着伯爵一边倾斜。

    “嗯,恩索德要保护他的妹妹?”大胡子摇摇头,狼主的子嗣之间是什么关系,他这种出身以血脉为延续资本的大家族的人不可能不懂。在艰苦的家庭里,血亲是依靠,而在大部分富裕并且握有权柄的家族中,内部情感和外部因素都不允许这种温情的存在,“如果他真要保护他的妹妹,就不该让两个异乡人带着这些连自己的旗号都不敢亮出来的人来围堵我们。不过是想给自己空旷的棋盘上加一枚棋子罢了。”

    “那你的意思是?”这话不是洛萨接的,说话的人,是乌维尔。铁勒部的头人可不会心甘情愿的给人当打手,履行盟约是一回事,但盟约的订立,也是为了他心中那个庞大野心的实现。现在,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可能性在这里被打开。

    “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已经清楚了努伊萨的背后是谁,就该知道她不需要白狼的保护也能自己活下去。那么,和那个市集管理者相比,你们觉得我雪兰家为了培植一个人能给出的价码是高是低呢?”大胡子说这话时看的就是乌维尔,和那两个留不住的异乡人相比,这群战士更有价值。

    “你是要让我们转投二十四女的麾下?恕我直言,她不过是个女儿,哪怕手里的力量再强,能分到的东西都没法和男子比。”

    领队露出一抹笑容,“这不是更好吗?你手底下的这些人手,要是投入大战中,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不如就保着一个有限的继承人,安稳的吃下自己的那一份。再说,你们能得到的,也不仅仅是来自她。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



    洛萨把布袋掀开的时候,努伊萨像是个死物般趴在马背上。伯爵吸了口气,伸手将后者从马上抱下来,同时将她的正面朝上。虽然双目紧闭,可狼主之女的呼吸还是平稳的,这多少让骑士松了口气。被那样包裹着走了半天,万一因为布袋的问题导致窒息的话,那他和这里所有人就都本末倒置了。而现在既然确认了努伊萨仍然生还,那就该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了。首先就是,他们该拿接回来的这位怎么办?

    “你们不能就这么把她带回去。”乌维尔双手环抱,站在洛萨身边,他的目光从努伊萨身上扫过,虽然有所耳闻,可这确实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平心而论,努伊萨的容貌身段比铁勒三部那些从小就要参与劳作的姑娘好多了,乌维尔到底是个适龄的男性,多看几眼别人也没太在意,“你们骑着这样的马从市集里矿本次出来,想不引人注目太难了。现在再把人带回去,本来不知道她回来的人也会跟着知道。”

    铁勒头人说的没错,早在骑着哈罗德四世从街道里狂奔而出的时候洛萨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只是那时他一心急着救人,无暇顾及。现在同样的问题又摆在了台面上,这次他却没法再走一步想一步,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越多,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问题是,他并不知道努伊萨的想法,这个女人之前故意隐瞒了自己返回部族的信息,伯爵不清楚她现在是否还要执行这个计划。如果不是如此的话,那此时也许是她光明正大的返回部族的好时机。可要是那个派出伏兵截杀她的仇家不就此罢手,那此时的暴露就会让之前的低调行动前功尽弃。

    “怎么?人你救得,这个主你做不得?”乌维尔察觉到了伯爵的犹豫,很快就理解了他的处境。他又看了看阿塔,女剑士在看到努伊萨平安无事后已经彻底没有了想法,看得出来,这个狼主之女和这两人在之间虽然有联系,但联系的可能并没有那么密切,他们会为了救她搭上性命,却对这个女人真正的想法知之甚少。只能说,努伊萨的运气不错,碰到了这样一群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如此,他乌维尔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几分钟后,洛萨喟然叹息,这个主,他确实做不得。但眼下的局势,他和阿塔又必须回去向白狼那边复命,一来,他答应了老萨满得保护他的安全;再者,起司那边的情况,他还不知道呢。思虑再三之下,伯爵只能做出一个权宜之策,他抬起头,看向乌维尔,眼神认真到让后者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某些秘密。就在头人考虑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的时候,洛萨才开口道,“把她先放在你那里,你觉得如何?”

    “这…要是你们放心的话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们也收了雪兰的旗子,先跟未来要效力的主子打声招呼倒没什么问题。”乌维尔耸耸肩,他自然是答应了大胡子要求他和他的手下帮助努伊萨争取遗产的事情,否则雪兰驮队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将狼主之女交出来。只是这样的见面方式多少有些不舒服,要是可以的话,头人更倾向于在努伊萨自己遇到危险时突然出现,那样就能同时收获她和雪兰的好感,到时左右逢源会容易的多。

    “那就这样吧,我们也得赶快赶回去。有什么事凯拉斯会再去告诉你,这次多谢了。”洛萨说完,拍了拍头人的肩膀。在乌维尔伸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后点点头离开。哈罗德四世那边,黑猫早已趴在女剑士的肩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等洛萨上马后就开始催着他回去。

    曾经的野马领袖,跑起来的姿态即使载着两人也丝毫不迟钝,就像他们来时的那样,他们返回市集的速度也快的吓人。等洛萨他们走远,乌维尔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努伊萨的脸上,他歪着脑袋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秒,好像有些出神,“他们走远了,你可以睁开眼了。”

    看起来仍然在昏迷的努伊萨闻声而起,站起身来丝毫不像是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她双手上下拍打着,整理起自己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比。待这位女士完成了仪容上的整理,她才抬头瞟了一眼乌维尔,“你的眼里不错,脑子也不错。”

    “真的吗?”头人挑挑眉毛,语气有些轻佻,他将眼睛转向市集的方向,对努伊萨的身体不再有任何视觉上的留恋,“我倒是觉得,要是我能看出来你是在装的,那那两位草原外来的人肯定也看出来了。如果你真的和他们一起同行过就该知道,这两人是只会出现在故事里的那种。”

    “他们是过客,在他们来草原之前,我们不知道,当他们离开草原之后,我们也不会知道。所以只在这里,只在此时,他们对草原来说自然是故事里的人,来只需一句话,去亦然。他们不够真实,对于我们来说太不真实。”努伊萨也看着那个方向,接话说到。

    “他们救了你,不止一次。从这个方面来说,你对他们的评价未免有些,冷漠。”乌维尔的语气很奇怪,听不出来他这句话是调侃还是指责。

    “以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当然很感激他们,没有他们,我早已死了。可作为狼主的女儿,即将投身到将要发生的纷争中的我来说,他们不能作为可以拉拢或利用的力量来使用。这与我对他们的个人情感,没有关系。”狼主之女活动了一下身子,听不出任何的歉意。

    “我只是很好奇,他们知道你刚刚是装晕的倒还好。他们要是知道你根本就没被雪兰的人绑架,而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的时候,会怎么想?”乌维尔的嘴角露出残酷的笑容,他从努伊萨脸上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表情,诧异,以及因此而来的恐惧。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你们的出现明明应该是意料之外才对。”努伊萨的声音的带着几分颤抖,而那不是因为她害怕欺骗洛萨他们被揭穿,单纯是因为被人道破了本该无人知晓的计谋。

    “大概是因为,要是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这么做。雪兰想要你做他们的傀儡,你不想。但你没有办法说服他们你自己有办法弄到更多,于是你和他们打了个赌,赌有没有人为了你能找到驮队,还能把你救下来。你口口声声说不相信那些过客,可他们确确实实是你最大的筹码。这样,你既赢得了雪兰的支持,又拥有了自主的权利,好的不能再好了不是吗?”

    “还不够好。”努伊萨沉声说到,她说的不够好,自然是因为自己的算计被头人轻易的点了出来。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男人。

    “不,已经足够好了。我也是个事后才想明白你的意图,真的不错,这样我才放心,把筹码压在你身上。而你,你该高兴,”乌维尔的笑容变的更加阴森,“因为你不知道过客和雪兰的人为你找了多么有力的部下。我,铁勒部的乌维尔,会为您效犬马之劳,我的女主人。”



    按下铁勒部的头人和狼主之女那边不表,说回策马返程的洛萨这边。其实伯爵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了,在那个不是离部族很远的地方围堵了雪兰的商队,居然直到驮队离开都没有人好奇的过来围观,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眼下还有比这更加吸引注意力的事情正在发生。

    “哒哒”马蹄声,踩在市集的道路上。洛萨之前从未在这条路上听到过马蹄声,不是因为这条路铺设的好,能吸收掉车马行走在其上的噪音,而是因为哪怕是今天早上那样人心惶惶的时候,市集里也是一派人声鼎沸的模样,那些声音足以盖过所有的马蹄声。可现在,这里安静的和狂野也没有什么区别。是什么让桀骜的草原住民默默的收束了声音?可能性不多,不过眼下有几率发生的也不少。

    弹子,从旁边毡房的阴影里射出,直奔伯爵的面门。只是这样的偷袭对于洛萨来说显然太随意了些,他抬起手,轻松的接住泥丸,在他的印象里,会把这种东西当成是弹子用的人只有一个。果不其然,老九的小脑袋有半个露了出来,他小心的看了看两边,然后用唇语对着马上的人说了一个词。读唇语本来也难不倒洛萨,在较为混乱的战场或需要隐秘的环境中,唇语是高效的手段,因此他立刻就理解了对方的话,营盘。

    伯爵点点头,催动缰绳让哈罗德四世大步跑了起来,他没有再去尝试和老九交流,那孩子能在此报信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不能把他再带向更危险的境地。马匹,在道路上狂奔着,那些紧闭的帘幕,躲在毡房中的人影,在诉说着这里正经历着什么。而随着他们逐渐靠近市集靠向部族的那一侧,本已经消失了的声音,又再次出现在了耳边。不只是声音,那些纷杂的旗帜,在各个道路上方飘扬着,狰狞的摆动着躯体。

    那些旗帜毫无疑问来自狼主的各个子嗣或是族中本就有的势力,如此大张旗鼓的倾巢而出,也难怪市集上的人全都不敢出门,真要是在这里拼杀起来,谁会去管挡在自己面前的是敌人还是平民?索性,目前他们只是看到了那些旗帜,还没有听到战斗应该有的那些声音。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该是,如果这些人不是要准备开战,他们又在干什么呢?而且,为什么老九会跟他们说营盘这个单词?

    营盘,这无疑指的是白狼的营地,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可以被两人共同可以用这一词汇指代的事物。那么问题是,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情景和白狼的营地又有什么关系?老九的意思是要像昨晚那样让他们躲到白狼的营盘里?不应该啊,这阵势可比昨晚大多了。还是说,是白狼那边出事了?

    “抓紧,我们得快点。”伯爵吩咐一声,压低身子,和他心意相通的骏马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四蹄如飞,恍若一支利箭刺入了重重的帷幕。那些把守在各个道路上的士兵还来不及反应,就只觉得身边一阵劲风吹过,接着便只能在发出惊呼的同时看到洛萨他们的背影。

    正常来说,马速再快,想要突破这种驻扎在狭窄地形中的部队也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的士兵们全都面朝着白狼营地的方向,对自己的身后没有警惕,这才给了伯爵可乘之机,一路风驰电掣穿堂过巷,终于是在火把开始点起来的时候看到了白狼营盘的墙壁。可以看到那些穿着上有白狼徽记的士兵正站在土墙后面紧张的和墙外的同族对峙着。而围困营盘的士兵人数粗略估计下应当是守军人数的十倍以上。

    这真可谓是绝境了,以洛萨的军事经验来看,只要这些人开始进攻,白狼的防御根本撑不下一轮,那些土墙看似坚固,实际上只需要豁出战马的一次猛撞就能将其从内部震松。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成这个样子?伯爵实在是不明白。但他明白的是,现在他们这单枪匹马想要冲进营盘里已是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会被身后的那些士兵抓住,为今之计必须先找到一个能躲藏的地方观望情势才行。

    “这边!”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际,熟悉的声音让洛萨下意识的拨转马头,将坐骑引入旁边的一座毡房。这还没完,正常的毡房只会有一个出入口,这个却有两个,马载着人从靠近街边的那个进去,顺着另一个出来,就进入了另一座毡房里,如此反复循环几次,连洛萨自己都说不清他们到底进了几个毡房,又出了几座毡房。只是跟着那个领路的黑影,待他停下后,才发现那人正是本该在营盘里待命的巴图。

    “下马,这里差不多了。”猎人伸手拉住哈罗德四世的缰绳,对马上的两人一猫说到。马上的人闻言翻身而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而巴图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这座毡房的一角,伸手抓住作为墙壁的厚重毛毯的一个边角,将其略微掀开,观察了几秒后将其放下。

    “行了,他们没有追过来,应该是把你们当成是谁家的亲信了。这些人现在各个分党结派,消息互相之间都不互通,这对我们倒是有好处。”巴图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几人,他略微一皱眉,“努伊萨呢?你们没找到她吗?”

    “找到了。不过保险起见我们先让她和乌维尔待在一起,现在看来这防备是有必要的。”洛萨解释完了自己一行的成果,而后抬抬下巴指了指外面,“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子嗣们都突然发现是白狼杀了狼主?”

    “那倒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了。我本来是想要去告诉你们这件事的,结果刚出营盘就被围在了这里。幸好白狼把这附近他设立的安全屋告诉了我,不然我现在恐怕已经被不知道那一边的人抓住了。”



    巴图不知道要是被抓住的话,他具体会被谁抓住,可现在站在营盘中央瞭望台上的白狼却很清楚。长子,长女,次子,等等他熟悉的兄弟姐妹的旗帜在空中飘扬着,每一个都似饥饿的野兽,好像在等待着闯入这里大快朵颐的契机。很多人喜欢吃肉,但绝少人喜欢被当成肉,恩索德尤其不喜欢,他到目前为止的大部分人生里都是为了不让自己落入这种处境当中,掉进水缸里的老鼠,他讨厌这样的比喻。

    “大萨满的意思是?”白狼皱着眉头环视着墙外的部队,向身边待命的侍卫随口问到。事情演变到这一步,那位老者占了非常大的比重,因此,礼丑此时的态度也就成了恩索德必须要考量的重要指标,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所有人的命运,都握在了萨满的手中。

    “没有变化。”侍卫低声说到,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困惑和焦急。这也难怪,任谁被这样庞大的部队围困,都会感到困惑和焦急。至于所谓的没有变化是什么意思,那就只有白狼和大帐里的老萨满两人心照不宣了。没有变化就意味着,礼丑并不会主动打破这个僵局。

    “哈…”恩索德叹了口气,对于老萨满的态度,他已经不知道是该感到高兴还是不高兴了。要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老萨满的关系,若不是他拒绝接见所有想要面见他的人,事情也不会这样。火唤仪式临近,此时老萨满到此难免令人不安,不过之前因为他带着一只巨大怪物的尸体,人们还能安慰自己他去找白狼是交代他要提防可能会袭击市集的怪物。但结合上午营盘里升起的烟雾,一整个下午,白狼的营地都太过于安静了,自我安慰压下去的猜疑和随之而来的焦急重新占据了思想,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子嗣们开始各自领着自己的武装力量来到了这里。

    如果那时让最早来此的人见一面老萨满,情况可能还有挽回的机会吧。让那个家伙把部队留在门外,自己一个人去主帐里见的话。可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晚了,现在的局势已经没有那么简单,白狼能很清楚的察觉到在这些赶来的兄弟姐妹中,有一些并不是为了向萨满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他们的部队散发着明显的敌意。这也不难理解,白狼再怎么与世无争,他作为正统的继承人还是有可能在仪式里获得超出他人预计的遗产数额,而对于一些有野心的子嗣来说,不管恩索德分到多少,那数量都是超额了的。与其留着这位兄弟分遗产,不如在这里借着机会将他和他的支持者彻底铲平。恩索德已经预见到了,要是此时萨满选择走出营门,那么不论他要和这些子嗣们说什么,都一定会有人借机直接向营盘发起攻击。

    混乱一旦产生,就不会短时间内结束。等到有人恢复理智或狠下心来维持秩序,他和手中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早就被屠戮殆尽,那时没有人会承认是自己打响了这场袭击的第一枪,而他也有很大概率就此无事,因为如此庞杂的势力数目就意味着,追查混乱的起因几乎是不可能短期完成的。至于有没有人会花长时间来给自己抱不平?白狼苦笑了一下,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即使有,肯定也只是借机达成其它目的罢了。

    可话虽如此,这样的僵持又能持续多久呢?即便礼丑继续保持这让人琢磨不透的沉默,外面那些家伙恐怕也过不了对久就会失去耐心,砸破土墙冲进来,那样的结果和被攻打也相差不大了。那就这样吗?既然已是绝境,那就索性将未来交给老萨满决定?又或者,是把希望托付到那些外乡人身上?尽人事,听天命,这道理萨满们经常会说,众灵自有它们的安排,人们只需努力,剩下的就全交给冥冥不可知便是了。

    要是遵循着这样的处事原则,白狼恐怕早就在残酷的血亲内斗中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吧?活动了一下脖子,市集秩序的捍卫者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步调,他走下瞭望台,朝着正门那面走去,待他登上土墙,几个熟悉的身影也跟着站在了自己部队里显眼的位置。那是狼主子嗣中最具势力的几个,只有他们才能获得把守在正门的资格。曾几何时,恩索德都认为自己不会和这几位兄弟姐妹产生冲突,因为两者之间的力量实在相差的太悬殊,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这几人里有些在外常年独立,手下追随者的规模俨然已经是中型部族的程度,和他这样不得不依附于部族的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如果说恩索德在分配遗产时求的是往后的生机的话,这几个人求的,则是继承狼主之位。

    “老十五,你总算出来了。”叉着腰和白狼说话的男人留着两撇精致的胡子,他的身上穿着非常华丽的衣衫,身上佩戴着几件镶有宝石的首饰。不过可别以为这个男人是商人或是贪财之人,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战利品,而且是个人的战利品,换句话来说,这些首饰和衣服,都来自他的刀下亡魂。若以个人实力来排行,这个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的男人估计能在全部族里排到前三。

    恩索德朝对方行了一礼,这位兄长虽然好战,可是对族内的人都不错,毕竟在诸多子嗣中,能真正对他造成威胁的少之又少,当一个人没有敌人的时候,他待人都会比较随和。只是这种随和里,多少都有着傲慢的影子。果不其然,在白狼行礼之后,那人立刻说到,“你今天可是大大的风光了一回,不错啊!不过玩也玩了,还是早点把大萨满送出来,让他老人家去静修,也让我们早点回去休息,你说是不是?”

    “非是我想扣留大萨满,他若真想走,谁也拦不住,这道理不必我说。大萨满留在我这里,我也不知道原因,可他既然选择了这里,在他愿意起身离开之前,我就有义务作为主人款待他。所以兄长,请您谅解我的苦衷。其他哥哥姐姐们也是,大萨满在我这里不会受到半点委屈,各位还是尽早回去休息吧,不然如此兴师动众,待会各位的手下若是饿了,我可没有饭食够这么多人吃的。”



    “听见没有,老四,十五可没听你的话,你现在欠我二十头母羊了!”一个看起来比白狼宽一倍的男人坐在带有靠背的软椅上,幸灾乐祸的朝被他称为老四的兄弟那边喊到。早在恩索德出来之前,这些子嗣们就互相打上了赌,看看谁能把这件事解决。当时狼主的第四子可是信心满满的说只要自己一开口,白狼立刻就会乖乖开门,将礼丑送出来。可没成想从白狼那碰了一鼻子灰,再被这么一羞辱,脸颊立刻就红了起来。

    不过可别把他的脸红当成是羞愧,熟悉这位的人都知道,他要是一脸红,就得有人要见红。只见他露出两排牙齿,手已经按到了腰间的弯刀上,只要这刀一出鞘,他手下的士兵就会立刻冲破那单薄的土墙。但那样的结果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些子嗣们现在之所以忍到现在,除了对白狼和里面老萨满的忌惮之外,更多的还是不希望给周围的人话柄。简单来说,谁也不希望出头,可也不希望别人出头。

    “四哥,别冲动。不过是打个赌输了而已,都是自家兄弟,让别人看了岂不是笑话?”喊话的是个女人,在狼主的众多女儿中,她原本并不特别。可当她受命去与另外一个大部族联姻之后,事情就变了。那个部族很快成为了狼主的坚实盟友,甚至两者之间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已经到了附庸的程度。而这还不算什么,最神奇的是作为一个大部族的领袖,这位狼主之女的丈夫,只有她一个妻子。

    草原上的普遍情况是男尊女卑的,可草原比起男女,更信奉强者为尊。因此,当她的丈夫死去,这位从外族来的头人妻子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那个部族的领袖,一位女头人。这消息曾让许多部族开怀大笑,一群屈从于女人的家伙,在他们看来已经没有了前途。可当那个部族在狼主之女的带领下更加壮大,甚至接连吞并了周遭的其它几个部族后,再没人敢说出这样的话,她就像是藏在毛发中的毒蝎,在狼主的阴影中展开自己的猎杀。

    “哼!”第四子冷哼一声,将手从刀柄上挪开,他的个人实力确实是几个兄妹中的翘楚,可在这样的环境里展开战斗,个人能力并不能成为万用的金牌。狭窄地形里的混战和一对一的对决完全就是两码事。他清楚这件事,所以他按捺下了冲动。但心里已经将这笔账记在了白狼的身上。

    对此,恩索德倒是无所谓,他已经做好了被这些同胞敌对的心理准备。他也很清楚,今天发生的所有事,这些兄妹产生的所有损失,最后都会有一部分被记到自己头上,谁让,老萨满没有走进其他人的驻地里呢?而既然白狼现在站在了土墙上,他就已经有了承担这些的觉悟。

    “四哥,对不住。可是我还是那句话,大萨满是自己走到我这里来的,他想什么时候走,跟何人走,是他的自由。现在既然他不想走,那别说是您,就是父亲尚在亲来,我也不能让他进这营盘半步。”恩索德知道,他把死去的狼主搬出来,这事情就算是僵死了。可他说的也不是假话,更不是为了达到某种效果而使用的话术,他说的是实话。他可以不崇拜火灵,但他自认仍是众灵的子民,他必须保护众灵的萨满。

    人事无常,身不由己。可奉神之人,岂可因此避让?既是真神,便是真理,既是真理,岂可让世间俗间之愚昧颠倒混淆?所以对信仰越是虔诚的人,往往越无法接受妥协,他们不明白既然已经找到了最好的方法,为什么不直接以此通达究竟。对此,白狼本不屑一顾,他监管市集,一向精于人情,再好的理念,无法顺人情散布也是无用。唯独今天,他终于理解,很多时候那种无法妥协并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因为一旦开始妥协,他就要像罗网般复杂的关系低头,这一低头,就要沉入难测湍急的暗流里,再也爬不上来,再也说不清楚。

    “十五,你可想清楚,虽然萨满是部族里最受尊敬的人,可他不会永远在你的营地里。即便他可以,火唤仪式过后,这里的情况也会有所改变,你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你这小小的营地吧?你总不能以后都不在和兄弟们往来吧?听我一句,打开大门,让我们去见一面老萨满,只要他老人家亲口和我们说上话,你现在做的事情,这里没人会在意。”刚刚打赌赢了的胖男人从软椅上站起来,好言劝诫到。

    白狼没有答话,而这种沉默显然刺激到了别人。第四子脸色越来越红,他见在恩索德软硬不吃的状况下其他人都不再开口,索性一个人朝着营盘的大门就走了过去。就在他离那扇木门还有二十步的时候,一支箭从土墙上飞落,准确的钉在他脚前一寸的土地上。箭,是白狼射的。

    “你!”四子还没说完,只见恩索德抬手一挥,土墙上的士兵立刻弯弓搭箭,没有丝毫的犹豫将箭矢射出,霎时间,整个营盘之外二十步的距离被整齐的用箭矢规划出来。恩索德站在那里,似是无奈又似是凶狠的说到,“越界者,死。”

    “好一个越界者死,我今天倒是要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死!”第四子脸上的那两撇胡子因为激动而颤抖,他完全不认为白狼的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全当恩索德是冲着自己,只见得流光一闪,宝刀出鞘,四子手下的士兵们纷纷举起武器,一副要发起进攻的样子。而他们这一亮刀子,其它所有的人都跟着命令手下做好战斗准备,眼见着一场大战,已经无可避免。突然,一阵狂风从西南而来,这风推着云,大块的阴影将西斜的太阳遮蔽,发出可怖的呼声。

    坐在营盘大帐中闭目养神的礼丑睁开眼睛,坐在他身边的锦斑也是,区别在于,老萨满的面色只是沉重,而锦斑的身体已经隐隐的开始颤抖。

    “阿莱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