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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外面怎么样了?怎么突然就暗下来了?”洛萨抬头看了看毡房的顶部,原本被阳光映成淡红色的屋顶现在变成了阴沉的色彩,如同深夜。

    巴图翻开小孔朝外张望,可即便是驯鹰人的目力也只能在片刻后皱着眉头收回视线,“不知道,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等他们打火把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毡房内部也变的一片漆黑,为了不碰到本来就在这里的东西发出噪音吸引外面的人注意,帐篷里的几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也正是因此,洛萨和巴图都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阿塔天蓝色的眼睛和凯拉斯的竖瞳都隐隐散发着微光。这两对眸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忧虑。和迟钝的人类不一样,妖精与半妖精已经察觉到了某些威胁的迫近,只是他们还不清楚那是什么。

    沉默,在黑暗中将时间拉长,心跳不自觉的加快,呼吸却因为想要抑制心跳而努力拉长放缓。不知道过了多久,伯爵率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对了,你之前说要去找我们,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起司那边发生了什么?”

    巴图这才想起来,他还没向回来的几人报告自己这边的情况,于是压低声音回答,“我不知道算不算出了事,之前那仁自己飞回来了一次,身上有伤,我从来没见过的伤。不是石头或者树枝造成的,是某种活物弄出来的。好在伤势不重,那仁也没感到害怕,这说明弄伤他的东西并不是多么棘手。可这就让我感到奇怪,因为要是就这样,他绝对不会自己飞回来,而且他也没告诉我灰袍出事了。”

    “所以我猜,可能是那仁和灰袍碰到了什么,但是他们解决了遇到的东西,而灰袍出于某种目的让那仁自己先回来了。”以巴图对自己猎鹰的了解,那仁是不会在轻微负伤后主动返回的,苍鹰锁定了要跟随的对象,轻易不会回头。因此,肯定是有什么力量通过某种手段以强迫或非强迫的方式让那仁做出了违背天性的行为。其中最有可能的自然就是法术,萨满和灰袍都有能力与动物沟通,这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这倒是符合他行事风格的做法,虽然他看起来总是在利用身边所能利用的所有东西,可是一旦碰上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总是会把其他人赶得远远的。”伯爵耸耸鼻子,他想起了六年前在溪谷城,他和起司一起对巨大的恶魔领主发动攻击,结果灰袍却用法术将恶魔和自己挪移去了远方,留下他和狼行者杰克在原地发愣。这当然是出于好心,谁都知道,可这种好心对于战士来说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那后来呢?你来找我们是因为你觉得灰袍遇到了麻烦,而且是那种他不希望别人卷进来的麻烦。你是准备来告诉我们这些的吗?”

    “是的。毕竟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是应该立刻找帮手去救他,还是顺着灰袍的意思放他独自行动。没办法,我只能先让那仁再去帮我确认他的位置,然后自己跑去找你们希望你们这些跟他比较早的人能知道点什么。然后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出来前恩索德好心的告诉了我这些藏身处的位置,他好像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幕。也难怪,这些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一窝的狼崽气味总是相似的。”

    “话虽如此,白狼应该也没什么好办法了。等外面的人从慌乱里恢复过来,战斗就会爆发,不可避免,难以阻挡。”说话的声音,既不是洛萨,也不是巴图,更加不是阿塔和猫妖精。这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和怅然,但总体上来说显得还相当平静。就在几人朝声音的来处看去的时候,毡房外的部队似乎也终于做好了照明的工作,火光,从毡房外照进来,虽然不够强烈,也足以让他们看清说话者的脸。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伯爵挑了挑眉毛,对突然出现在毡房里的起司问到,虽然刚才在说话,可要是有人走近帐篷里也不该不被察觉。再说这里至少有十几个毡房连环安置在一起,要从中找到他们绝不容易。要知道,恩索德可没和巴图之外的人说过这些藏身处。

    “你护身符上还有我的血,你的位置对我来说就像灯塔一样明亮。”起司立刻给出了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他顺手从腰上将黎明之息拿出来,将其点亮,温暖的阳光立刻驱散了黑暗,让几人紧绷的精神略微放松,“这里不能多待,不用我点灯,外面的人也会看到帐篷里的人影。我们要找机会摸出去,而且要快,再等等外面打起来就出不去了。”

    “你的手…算了。问题是现在也不好往营盘那里跑,你没看到有多少的兵守在周围,我们根本不可能进去。”洛萨摇了摇脑袋,语气中有些无奈。

    “谁说要往里面跑了?我们到白狼那边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再说礼丑先生在那里,有他坐镇反倒安全。”起司眨眨眼睛,反驳了伯爵的想法。

    “不往里面跑,你是说,要我们趁着现在逃出去?”巴图把逃这个字咬的很重,在他的印象里,白狼和他们虽然没有多深的交情,但无可厚非给他们提供了不少的帮助。要是连努伊萨那样明确的在利用他们的人他们都帮了的话,那恩索德没理由被他们抛弃。

    “谁说我们是逃了?你这小子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往那位萨满身边去才是逃,这疯子是要拉着我们去找死。”猫妖精用他一贯的调侃语气对驯鹰人说到,接着盯着起司,“你确定吗?虽然你的手看起来好了,可是外面那家伙可不比蠕虫好对付多少。”

    法师叹了口气,老实说在和酒神打了一架后他现在真的不太想继续战斗,“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们要是不去,今晚这里的人恐怕没几个能活。血流成河,那场景可一点都不漂亮。”



    从连环帐里不被人注意的走出来,并不困难,虽然那些士兵们已经打起了火把,可有局限的照明比纯粹的黑暗更容易让人放松戒备。人们会有意无意的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能看到的东西上,因此疏忽了对于那些照明范围之外的东西的戒备和察觉。尽管如此,草原上从来不乏神射手,而他们除了目力惊人之外,听力和对周围环境细微改变的洞察力也是超人一等,想要在这些人的眼皮子低下溜过去并不容易。

    好在小队这边有能视黑暗如白昼的两人,再加上可以使用魔力视界的法师,想要避开这些人的注意并非不可能之事。由猫妖精打头,阿塔和巴图作为策应,起司居中,洛萨殿后,一行人出了藏身处小心谨慎的朝着部族外围前进。想要在眼下的部族中找到绝对一条无人注意道路是不可能的,来自狼主各个子嗣的私兵已经塞满了这附近的街道,几人能做的,只有在他们发现之前快速通过。

    “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镇定下来的部队是非常难以逾越的障碍,因为稍有经验的指挥官都会立刻派遣小股部队分散在大部队的周围作为斥候和预警,这样不论敌人从哪个方向攻击过来,大部队都有一定的时间来作为缓冲,不至于被打到措手不及。可这就为难了潜行的起司他们,那些举着火把,三五成群的士兵在一个骑马的弓箭手带领下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巡逻着。而由于几人恰好处于两三个势力的夹缝处,这样的巡逻队不止一个,也不止从一个方向向他们靠近,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小队就会陷入无处可藏的境地里。

    “怎么办?这些家伙刚好组成了包围,我们没法穿过去。”不需要在黑暗中看清细节的视力,仅仅通过火把的光亮和马蹄皮靴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黑山伯爵就已经能够做出清晰的判断。他的判断往往意味着没法改变的现实,以眼下这种情况,想要通过穿越毡房来躲开巡逻队也已来不及。

    “我去把他们引开。”凯拉斯给出方法,声东击西是可以应用在非常多场合,也屡试不爽的计策,再说他们利用猫妖精的特点成功完成过许多次。

    而这一次,洛萨却没法同意故技重施,“来不及了,你引开一队,其他队还是会发现我们。都把武器握紧一点,我估计只能正面突破了,除非…”

    除非可以将不可能变为现实的灰袍能够做些什么。然而起司在同伴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即将去面对另一场更加艰难的战斗,他必须保存体力,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浪费魔法。没人质疑法师的不作为,小队的成员都相信他们所认识的起司不会吝啬他的力量,他现在保持沉默肯定有其它原因。好在解决问题的方法从来不只有魔法一途,战斧,魔剑,短弓和匕首,这些都可以肃清拦路的巡逻者。

    “不要见血。”法师如此吩咐着。这听起来有些不讲道理,少量人数的小队要快速冲破数量和自己相当甚至多于自己的敌人还不能引起注意,精准而高效的杀戮已经是难度颇高却最为稳妥的方式。可偏偏在这个不来帮忙的灰袍只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突破变的更为艰难。

    “用刀鞘,击打头部或者颈部。”伯爵深深看了起司一眼,没有对他的要求提出质疑,转而向小队成员们做出了更可能达成这个要求的指令。巴图悻悻的收起弓箭,他可没有带着能不伤人的箭头,换用弯刀,他能起到的作用就会小上不少。这一点上,体型吃亏的猫妖精也是如此。

    火把和脚步声,近了。躲藏在堆积起来的麻袋后面的小队成员屏息凝神,通过声音和地上的影子来判断目标和他们真正碰面的距离。一步,两步,三步,现在!洛萨的眼睛睁到最大,举起手朝身后的同伴打了个信号,接着人已冲出藏身的掩体,跃入了火光之中。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连同起司在内的所有人就这么和那支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巡逻小队正面遭遇到了一处。

    最先冲出来的洛萨瞄准的自然是巡逻队的头头,那是个骑在马上的中年男人,赤裸的两条胳膊上纹着信奉神灵的刺青。伯爵没有迟疑,他低头撞开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事情,利用肩头的护具像一头野猪一样直直的冲向那个人。要快速的击倒一个骑在马上的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攻击他的马,虽然草原上的战马对危险的反应普遍耐受性高些,可随着伯爵狠狠撞到马匹的侧面,背上的负重让这匹战马难以抑制的失去了重心。

    “啊!”人的惊呼和马的嘶鸣混成了一种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想要不杀死对方却能迅速将其击倒,这就注定了这次袭击不会是无声无息的,既然不能无声无息,就要将声音作为有利于己方的条件来使用,洛萨就是要做到这一点。在他先声夺人的攻势下,小队其他成员都有了机会展开他们的行动。问题是,在数量劣势的情况下,这支巡逻队并非没有还手的余地,而作为身先士卒的领队,伯爵势必会成为对方反扑的重点。

    “敌袭!”士兵迅速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作为巡逻队,他们的神经本就绷紧到了极致,此时一被刺激,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拉满的弓箭朝着洛萨的后背举起,眼看着这支箭就将离弦而出,一个黑色的身影却从天而将,一下子压在了搭弓的手臂上,让弓箭手慌乱之中将箭矢射入了脚下的土地里。这还没完,可怜的士兵还没看清压在自己手臂上的东西是什么,额头就被匕首的底端重击了一下,强烈的冲击顺着颅骨直冲大脑,他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一双幽幽的竖瞳。

    “一个。”凯拉斯轻巧的从他的目标身上跃下,嘴里说出自己的战果。“两个!哦,我打歪了!”带着剑鞘的弗拉克拉格像是根铁棍般重击了后颈,被阿塔打倒的士兵之后肯定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自己的脖子。不过他也是幸运的,要是女剑士按照原本的计划打中了后脑的话,他还有没有命去休养脖子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在控制力道的方面,没有相关经验的阿塔做的可远不如其他人。



    不过,要说打晕对手这件事,小队里还有比女剑士做的更不熟练的人。巴图的第一次突袭因为轻微的迟疑而错过了时机,他的影子出卖了他的位置,这让那名本该被打晕的士兵及时反应过来并躲过了朝着他面门刺过来的刀鞘。于是场面就变的相当尴尬,巴图的右手握着刀鞘,左手握着弯刀,他的刀鞘挥空了,可他的对手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只是顺势将这理解为另一次声东击西,这让这名士兵将注意力集中到驯鹰人的左手上,防备着随时有可能刺出的真正进攻。他是如此专注,以至于虽然手已经按到了弯刀的刀柄上,但就是不敢将其抽出,生怕那短短一瞬的松懈会送命。

    这当然是他多虑了,一击失手,巴图自己也慌了神,一方面他深知自己的必须快速击晕对手,另一方面他对人战斗的经验短缺让他不可避免的感到紧张。他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展开进攻。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诡异的沉默了几秒。接着,巴图的身体猛地朝对手弹出,两手的武器从上方劈下,令那个士兵下意识的朝后方躲闪。与此同时,一道灰色的身影从猎人的身后蹿出,从侧面转入两人之间。不等士兵看清灰色身影的真面目,就只觉得下颚一疼,不可抑制的眩晕感立刻冲击进他的大脑,身体像断电的玩具般直挺挺的躺倒下去。

    一记漂亮的上勾拳,只是作为拳头的并非是起司的手,而是他手里的提灯。黎明之息的硬度和质量让它作为凶器时依旧能发挥足够的效果,区别只在于它在这种用途里不能给人带来晨光,而是让人迅速进入梦乡。击倒了面前的敌人,起司侧身从弯刀和刀鞘中间闪过,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准确的按在了巴图的脸上,这一套动作就像早就设计好了一般,不过也是,毕竟从身后推了巴图一把的就是他,“冷静一点。”

    灰袍加入战场是让除了洛萨以外的人都感到惊讶的,一路上起司从未做出过懂得近身战斗的姿态,虽然他的身体素质还算得上可以,可战斗并不是纯粹身体素质的比拼,受没受过专业的战斗训练,会带来巨大的差别。而此时起司所展现出的状态,俨然就不输于相当一部分战士。

    “信号!向他们…”被撞倒的巡逻队队长没有失去意识,事实上除了被压在坐骑下的腿,他身上只有有限的擦伤,因此,他嘶吼着试图让巡逻队的成员们了解到他们现在的目标并不是击败这些袭击者,而是将遇袭的消息传递回去。只是他的吼叫自然的吸引了小队的注意,洛萨一跃跳到倒下战马的另一边,愚者的正义底部的配重块轻轻一敲就让这个尽职的战士失去了意识。这不是个好消息,有人开始喊叫就意味着,突袭已经到了尾声。

    抵抗的力度在变强,这是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的,反应过来的草原战士并不比这里的任何人脆弱,愤怒的弯刀和刚猛的力量甚至隐隐有反过来压制小队的势头。还有四个,在场仍在和起司他们缠斗的人还有四个。这四个人估计也是这支巡逻队里身手最好的那一批,就算需要一只手拿着火把,这四人还是互相掩护着抵挡住了来自黑暗中的攻击,而随着他们逐渐适应小队的攻击节奏,支撑到有人察觉这里的情况只是时间问题。

    “唉。”轻叹了一声,起司知道现在不是节省体力的时候了。他握着提灯的上方把手将其举到胸前,双目中魔力璀璨,接下来就是神奇的一幕。只见黎明之息的灯芯像是变成了一个黑洞般,无形的拉扯着草原战士手中火把上的火苗,将围绕着火把的火焰拉长变成细线,顺着提灯的灯罩收入灯芯之中。四支熊熊燃烧的火把顷刻间像是被吸走了活力,战场再次被黑暗笼罩,只剩下提灯里还有着些许吞咽不及留下的光亮。

    一个简单的事实,人眼或许可以在黯淡或者微光的环境中看到事物的大概,但在光暗的快速切换间却无法跟着适应。这道理很多人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船上的船员要频繁的进出船舱和甲板时经常会带着一只眼罩的原因,为的就是总有一只眼睛可以适应光亮或黑暗的环境。因此,在起司的施法下,在场的大部分人,包括懂得这个道理却没有收到提醒的洛萨都陷入了几秒的盲目之中。除了那些本来就不受此影响的个体。

    “砰砰砰砰!”连续的闷响伴随着人体倒地的声音,当洛萨和巴图借着远处的光亮重新看清事物的时候,那四位奋战到最后的勇士已经瘫倒在地。虽然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可哪怕光亮如此昏暗,小队的成员也嫩看出法师的表情并不好看。出乎意料,意味着勉强,勉强,往往是失败的端倪。

    “我,洛萨,凯拉斯先骑马过去。巴图,你带阿塔去找你的马,我们在市集西南会和。”他们只有一匹马,哈罗德四世再强壮也没法载着整支小队突围。起司当然希望保持着完整的战力突围出去,可是刚刚发生的事让他意识到这恐怕已经是一种奢望。既然如此,分头行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法师的语气,异常的压抑和严肃,本来还打算和阿塔一起行动的猫妖精这次竟然没有对这安排提出质疑。凯拉斯知道起司为什么这么紧张,他也清楚他们即将在市集的西南面面对什么东西。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支持起司的决定,因为这样,阿塔就可以晚一些见到那东西,哪怕只晚上一会也好。洛萨牵来坐骑,将起司拉上马背,转头想要对另外两人说什么,可他最后还是没说,只是加紧了双腿催动战马奔跑起来。

    “市集的西南面,有什么?”骑在马上,伯爵的声音顺着掠过的风传到法师的耳朵里。虽然已经从同伴的反应上有所预感,洛萨还是不清楚他们此行的目标为何。

    “灾厄。”



    灾厄是什么?或者说,何种存在可以被称为灾厄?这是个挺微妙的事情,它所指代的东西似乎非常清楚,就和日常所使用的所有语词一样,但细究下去,它的含义又开始变的模糊,就和日常所使用的所有语词一样。从清楚的一面来看,灾厄的定义很明确,包括旱灾,水灾,火灾,虫灾等等非人力引起,亦难以以人力平息的自然现象都可以被称为灾厄。灾厄是毁灭性的,可怕的,如同噩梦般难以摆脱的,它经常被解释为神灵的愤怒或恶魔的阴谋,当然亦有些信仰会将其视为是对信仰者的考验。不过无论怎么解释灾厄,个体乃至群落在它面前都是无力的。

    问题是,这样对于灾厄的解读全部是站在被灾厄伤害的生灵的角度。这当然没错,毕竟这世上大部分生灵都是灾厄面前渺小的个体。可这样的想法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先在观点,那就是灾厄的由来。不论是神灵也好,邪魔也罢,灾厄似乎都是有原因的产生,带着某种目的性伤害着生灵。即便是没有信仰也不相信邪魔有此种能力的人,例如巫师们,他们也都觉得灾厄的出现是有理由的。

    水灾是因为异常的潮汐,火灾是因为风向和干燥,火山的喷发是由于大地深处的碰撞,此类种种,其实他们对灾厄的理解并没和将其归类于神秘不可知的人差距多大,他们只是将一个有明确主体和名字的灾厄发起者转化为了没有具象身体的某种规律或自然法则,并自认为靠这个就洞悉了灾厄的本质。可他们仍然没有理解问题的根本,灾厄,是被灾厄伤害的生灵所起的名字,对于灾厄本身来说,它并不存在。

    这种不存在就像是波浪,当我们说波浪这个词语的时候,我们不能指定具体在描述哪一朵波浪,因为波浪出现就消失,从水体中来,回到水体中去。水体本身并不因为波浪的出现和消失而产生增减,对于水体的整体来说,波浪只发生在表层,就像人体上的一根汗毛。人们口中的灾厄也是,就自然的整体来说,海啸也好,山火也罢,都只是小小的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而再剧烈的山火过后,新生的嫩芽也会在焦黑的土壤里发芽,于是被烧却的土地很快又会郁郁葱葱,就好像那火灾从未出现一样。就好像发生在无人海上的龙卷风,它真的存在过吗?也许吧。

    不为毁灭而出现,不为再造而退避,这或许才是灾厄的本质,它和雨,雪,风,晴天一样,只是没有自我的现象。认清这一点的人,可能会感到绝望,感叹自身生命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不过只是一片波浪,生灭来去皆不随自身的意志而决定,无可奈何,无可依托。但那未免将生命本身看的太轻,生命的存在是有力量的,哪怕面对灾厄这样的伟力,生命依然可以展现出毫不逊色的力量,去顺应,去避让,去改变,去抗争。

    这些努力或许是螳臂挡车,可生存不就是这样的事情吗?于干旱的世界中绽放出色彩,于漆黑的深水中游曳徘徊,没有一个生命是悠然的。自然没有给生命存在的权利,但它也没有给生命不存在的权利,因为自然不言,所以生存还是毁灭都由生命自己负担。

    从这个角度来说,阿莱埃似乎不该被称为灾厄,它的存在确实是灾难,出现对于生灵来说也是厄运,但它毕竟有一个实体,毕竟有一个没有人会将其理解为其它事物的如生灵般的名字。当哈罗德四世停下脚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向前半步时,那个身影已经隐隐出现在视野的边界。哪怕是一片漆黑,人们也能看见它,因为它比漆黑的夜还要深邃,它不光没有颜色,它吞噬颜色,连黑暗也无法逃脱。

    “阿莱埃。”现在洛萨也知道他们即将面对什么了,当初巴图和阿塔回来告诉他们见到了这个存在的时候,他也在场,他也听到了那名字。

    “草原上的天灾,众恶之源,没想到这次成型的这么快。”猫妖精站在草地上,身体绷的笔直,话语间难以抑制的带着几分颤抖的意味。

    “它是嗅到了战争和流血才来的,昨晚流的血太多了,血腥味太浓。”起司从马上下来,朝伯爵点点头。后者轻轻拍了一下战马的脖颈,哈罗德四世低叫一声转头飞奔而去。趋利避害是动物的本能,只有少数几种才学会了对抗这种本能,这说不上是进步,还是退步。

    “是血腥味引来了灾厄,还是灾厄带来了流血,这可真是说不清的问题。”凯拉斯冷笑一声。阿莱埃之所以被称为众恶之源,就是因为它的出现不止会带来常规意义上的天灾,更是会引发大规模的流血冲突。任何的灾难,在发生的时候掺杂进人祸,都会变得惨烈十倍。

    起司不紧不慢的将提灯拿在手里,将其点燃,微弱的光芒照亮着几人,可面对遮天的黑暗,哪怕是黎明的曙光也显得那么渺小,“我只知道,没有阿莱埃,狼主的孩子还是要继承他的财产,就像打雷了就会下雨,雨停了就会放晴。至于是先要下雨才打雷,还是因为打了雷所以要下雨,我觉得根本没意义,哪有什么先后,同时而生,同时而去。非要在事物背后找个上下贯通的道理,有的时候也挺累的。”

    这话,让另外两人对法师侧目。这不像是起司会说的话,寻找真理一直是他公之于众的人生目标,而他现在的话却好像在推翻这个支撑着他的东西。起司注意到了同伴的惊讶,他笑了笑,刚刚的紧张在见到天边那个影子后反而平复下来,“没什么,我只是有感而发,以前觉得肯定就是如此的事情,现在发现好像不是那样。以后回头再看今天的事,也许也是这样。所以与其烦恼在当下非要有个究竟,还不如先做好手头的事吧。阿莱埃来,灾祸到。灾祸到,阿莱埃来。不管是哪个,现在把它挡在这里,死的人也许就能少些。总得试试。”

    黑影,在黑暗中穿梭。影子本来只是光被遮挡才投到地上的缺失,在没有光的黑暗中,影子自然也不存在,或者说黑暗本身就是巨大的影子。所以穿梭在躁动的士兵中间的黑影必然有一个主体。他之所以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识破,揭开黑暗的面纱,只是因为他移动的够快,也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亦没有与任何东西碰撞,当他穿过那些狭窄的缝隙或人群中间的时候,他的身体好像水一般的改变,温柔的流动过去。

    土墙,卫兵,竖立的火炬也没法阻挡黑影的行动,他就像某种爬行动物一样,视墙壁如平地,轻巧的攀附而上,如羽毛般落地。没人察觉到黑影的行动,哪怕有几次他已经十分接近火炬的照明范围,还是没人对此有所察觉。这黑影像什么?他像极了优哉游哉晃入庭院的蛇。

    黑影不是蛇,但他确实与这种生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他转入白狼的大帐,来到礼丑和锦斑面前后,那高大身影上的黑色才缓缓褪去。原来这影子的本尊赫然是之前将洛萨他们送出营地的另一位萨满岩丘,他在完成了护送的任务后并没有立刻返回,直到此时才重新归来。

    “他们已经朝着阿莱埃的方向去了。不过只有一匹马,会说话的猫和灰袍人和那个骑士先去,女孩和驯鹰人去找马了。”蛇之灵的萨满沉声报告着,他的两手插在袖子里,在礼丑面前表现出谦卑的姿态,“我帮了他们一把,把驯鹰人的马引导到了他们周围。或许,这不该叫做帮。”

    “即便你不这么做,他们还是会找到坐骑然后赶去帮助同伴,就算没有坐骑,他们也会跑过去,这无关危险与否。当我们说未来可知的时候,我们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人们做出了选择,于是选择将带来结果。”老萨满站起身,对岩丘宽慰到。看得出来,高大的蛇灵萨满对他刚刚的行为感到不安,他已经认定去阻挡阿莱埃是一条有去无回的道路,而要挽救那两人的性命,他本该将那匹马藏起来。

    “那我们该怎么选择呢?”岩丘的双眼直视着老萨满,作为众灵的侍奉者,阿莱埃是他应当拼尽身心去对抗的存在。如果不是礼丑之前就有所交代,他本该跟着那些年轻人一起去,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可以接受的结果。可他没有那么做,因为比起自己内心的冲动,他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被神化了的老人,因为他认定这老人有被神化的资格,当他没法做出好的选择的时候,火之灵的萨满一定能找到另一条更好的道路。

    礼丑的眼睛里看不到波澜,没有胜券在握时的安然,也没有惴惴不安的惶恐。对于他来说,阿莱埃的到来似乎是某种早就预见到的,终于发生的事情,当这件事真正发生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只觉得理所当然,“我们是萨满,是众灵在地上的声音。人们总是期待着我们能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实际上我们只想要,也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让神灵看到地上发生了什么。你们两个来帮我,火唤仪式,看来必须提前了。”

    “放箭!”“挡住!把他们挡回去!”三名萨满走出大帐的时候,营地里已经是另一番景象。现在再去思考第一次误伤是怎么发生的已经毫无意义,可能是对峙双方中的一边不小心松开了弓弦,可能是一个转角突然相遇的下意识挥刀。整个营地内外,此时已经是喊杀声震天。火光,冲天而起,可就是这样的火光,都无法驱散笼罩在部族上方的黑暗,就是这让人胆寒的砍杀声,都驱不散盘踞在心底的阴霾。

    “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去!现在没人能保护您!”恩索德注意到了大帐处的情况,他英俊的脸上有一大块黑色的痕迹,应该是抹黑点火后擦拭脸庞无意间留下的。而如果战局需要指挥官亲自去点起火炬,也就说明了现在的状况多么的严峻。这个营盘到现在之所以还没倒,只是因为比起他们这块随时可以吃掉的肥肉,围在外面的部队对自己身边的人更为不信任。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子嗣们更是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我不需要保护,相反,我想要保护你们。”老萨满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刮过白狼的脸颊,将烟尘涂抹在自己的指尖上,接着转手一弹,那些烟尘像箭矢般化为一团飞落到地上,留下一片痕迹,“把所有的木材,灯油,不,所有能烧的东西都放到这里来,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您这是…”要是换一个人跟恩索德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白狼早就把他当成是疯子了,即使是萨满也不例外。可礼丑的身份不仅仅是萨满这么简单,作为部族中最为年长的长者兼火之灵唯一的代言人,他更像是某种更加崇高的东西,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图腾。恩索德咬紧牙关,用力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您等着。那边的!把所有刀斧手都调过来!给我把所有能烧的东西统统堆到这边,快!”

    一支军队的好坏,不仅要看他们的训练程度,武器装备,人员配置,更重要的,是他们对于命令的敏感程度。越是优秀的指挥官,对士兵的要求也就越高,因为部队在战场上如果不能立刻无条件的服从命令的话,那什么战术战略都是白搭。在这点上,草原的部队一直有待提高,虽然那些精锐的骑兵本来也不需要什么战术指挥就能赢下胜利,可和苍狮这样国家的部队相比,执行力上是有差距的。

    但白狼的部下是个中的例外,那些听到命令的战士们立刻将首领的指令告知身边的战友,原本待命准备防御那些越过土墙的敌人的士兵也收刀入鞘,转身就跑向营盘内部开始搬运。没有异议,没有询问,这样的军队已经不是能靠训练来得到的了,在这些人内心里,有着某种更加紧密的东西。

    “你有一群好士兵。”锦斑在看到营地中的景象后感叹到。和白狼手头的战士相比,外面那些人虽然身手犹有甚之,但在执行力上绝对无法相较。

    “他们是我的同胞,是我的爱人。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加紧密的将我们联系在一起。”恩索德留下这句话,就跑去继续他的指挥。

    白狼喜欢男人,这不是什么秘密。而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受到所有兄弟的排斥的原因。但也正因如此,他作为狼主之子无可争议的地位让他能够收留那些和他一样的人,这些人聚集在恩索德的手下,组成了他的部队和力量。没有人拥有可以与这支部队的凝聚力匹敌的部队,他们太特殊了。这份特殊让他们受到排挤和压迫,同时也造就了他们,能在这样的时刻成为坚强的力量。



    “那东西好像开始跑起来了。”洛萨眯着眼睛,努力分辨着远处模糊人影的动态。事实上现在他们所见到的阿莱埃,与之前巴图他们无意撞到的即相似又不相似,这也与草原上对于阿莱埃的记载相符,它没有确切的形体,一如它没有确切的目的一般。只是现在,那没有目的的灾厄开始奔跑。

    “愤怒,恐惧和其它东西吸引了它,虽然我不是很清楚阿莱埃存在的状态,但看得出来它喜欢在这些情绪。”起司回头看了一眼部族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像是不停窜动的火蛇,相互纠缠着,拼命绞杀着彼此。那也正是部族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乱战开始,谁也无力阻止。

    “你不是说那东西是天灾吗?天灾可不会因为人类的行为而改变自己的步调。”凯拉斯歪了歪脑袋,对于起司之前评价阿莱埃为灾厄的事记得非常清楚。而且作为妖精,他本来就与人类口中的大部分灾厄绝缘,只需要合适的自然环境,妖精随时都能回到他们自己的国度。甚至某些天赋异禀的妖精,类似紫杉人那样不会被某些特定物质外的东西杀死或干脆能够存在于空间与时间的夹缝里,更是可以视其为无物。这也让一些妖精有了观察灾难的喜好,他们认为那些大自然的伟力是比人文景观更加值得铭记的东西。当然,猫妖精并不是这样的存在。

    “天灾确实不会。可天灾所带来的伤害却会因为人祸而加剧乃至倍增。灾荒后的暴动所造成的破坏,往往不亚于灾荒本身。人们自己,总是在用这种方式增加天灾的威力。”起司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在苍狮所经历的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说鼠人瘟疫是天灾,那为了剿灭鼠人所发起的战争以及为了争夺鼠人之乱后王国权位所可能展开的内战都是人祸。归根结底,这两个东西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

    法师的解释没有让猫妖精完全信服,凯拉斯并不认为阿莱埃是那种完全无主体的灾厄,那东西就在哪,正粗略的模仿着人类的外形,拙劣的用奔跑的方式朝这里靠近。不过这也不难理解,若是闪电在空中划出文字的形状或是火山的烟雾在空中凝结成人形,那任谁都不会认为它们没有意识。

    马蹄声,从市集的方向传来,那是阿塔和巴图乘着另一匹马终于赶到。而他们也遇到了和起司他们同样的问题,马匹不愿意靠近阿莱埃的所在,连曾经作为野马群首领的哈罗德四世尚且如此,只是一匹普通母马的巴图坐骑更是不堪。它直接在市集的边缘前腿一软,整个躯体朝斜前方倾倒。好在,黑山伯爵手疾眼快,转身快跑两步,将从马背上甩出来的两人一手一个接到怀里,稳稳的落在地上。

    “呼哧,呼哧。”摔倒在地上的可怜的马,在冲击力带来的惯性下折断了自己的腿骨。它那两只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痛楚和不安,呼出的气里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味,嘴角也有带血的吐沫溢出。这马废了,没什么好争辩的,不仅仅是它作为坐骑的价值,即便是细心照料,它的前腿也不会再恢复如初,没有了奔跑的能力,马也就丧失了独立生存的可能。再者,虽然没有用魔法去尝试与其沟通,起司也能看出来它多半已经被吓傻了。

    巴图在定住心神后第一时间冲向自己的坐骑,这是他人生中第一匹马,也是第一匹亲自驯服的野马,虽然它不是哈罗德四世那样的马,可它对于驯鹰人来说依然有着如同亲人般的联系。现在,不论他的双手如何抚摸鬃毛,曾经沟通二者的联系都已中断,在他怀里的,只是一块尚在呼吸的肉。眼泪和啜泣声,不可抑制的从他脸上的窍穴里溢出,如果他早点减速就好了,如果他没有这么着急就好了…

    洛萨是个骑士,他懂得骑手与坐骑间的那种联系,平心而论,如果此时跪倒在这里的是哈罗德四世,他的表现也不会比巴图好上多少。而一名懂得丧马之痛的骑士,此时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将腰后的战斧解下来放到猎人身边,轻声对他说,“用这个让它解脱吧。马的脖子太粗,弯刀即使刺到要害也需要时间才能让它死去,那未免太痛苦了。它是你的坐骑,你有权也有义务照顾它,送它最后一程。”

    “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驯服它?让它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奔跑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巴图没有去捡愚者的正义,而是面朝着自己的坐骑向伯爵问到。而在这个问题里,其实在场的人都不难看出他自己已经给自己的问题做出了解答。生命不是工具,也不该被当成是工具。

    “你已经做了这些事。礼丑,也就是那位萨满曾经和我说过,马之灵有两面,一旦转面,就不会再变回去。当你驯服它的那一刻,它就是你的坐骑,是你的伙伴,亲人,挚友。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更改的事情。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感到自责,这没错。但你若想依靠这种自责逃避责任,那就大错特错!我们总会做选择,选了就会有对错,错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承担错误的勇气。敢作敢当,这句话还要我教你吗?巴图!”

    洛萨的话,振聋发聩。其实伯爵何尝不知道这种意外不是立刻就能让人走出来的,巴图需要时间。可他们现在没有时间,让他抱着这样低沉的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危险,无异于让他送死。所以伯爵只能这么做,他必须让巴图把那种对意外的恍惚转化为更加真实,且正面的情感。

    黑山伯爵到底是行伍出身,加上他所经历过的种种让她的话语间有意无意的有一种气势,恍惚中的巴图受了这巴图震慑,涣散的心神竟然真的收束了回来。他颤抖着,手指一点一点的爬到战斧的斧柄上,然后拄着战斧缓慢的站起来。他从高处看着自己的坐骑,看着它的眼睛,缓慢的走到战马的脖子后面。手,缓慢的抬起,战斧的重量全部压在他身上。斧刃,在风中斩开气流,发出低沉的呼声,像是在叹息。

    “原谅我。愿马之灵将你招到它的身边。”



    血,染红了巴图一半的身体,他的手低垂着,战斧从手中脱落,在落地前被伯爵接住。驯鹰人盯着自己的第一匹马的尸体看了一会,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割肉用的小刀。这个举动让小队中的其他人感到些许的意外,洛萨第一时间还以为他要自残,不过那并没有发生。巴图半跪在地上,对坐骑的尸体念诵着什么,之后双手高举跪拜了三次,继而用小刀割开了战马的皮,露出下面尚且鲜红的血肉。

    “草原传统,战马如果死在了战斗中,那他的主人就要吃下一部分它的血肉,以表明自己将和它共存。”凯拉斯有在草原上生活的经验,对于猎人现在正在做的事,他懂得其背后的意义。所以,这次他的语气中少见的没有了戏谑的语气,“如果情况允许,他们还会用战马的骨头或者皮革做些类似护身符的饰品,战马会保护他们的主人,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小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分我一片肉。”

    这不是挑衅,共同吃下战士的战马,是最亲密的战友才有的特权。同时也意味着责任,吃下战马的血肉,就要像战马那样对它的主人不离不弃。猫妖精懂得这些,他还是伸出了毛茸茸的手掌。一片生马肉很快放在了他的手中,而他也毫不犹豫的将其吃下,“味道不错,是匹好马。”

    鲜马肉的味道如何暂且不论,不过在眼下这种环境里,恐怕山珍海味入口也没有半分滋味,而且血淋淋的肉怎么看都不会好吃的样子。可偏偏,有的人就是喜欢这样的肉,“也给我一片吧,跑了一天了肚子里还只有早上的面团,吃点鲜肉总是好的。”

    洛萨的提议来自于他对事物的观察,和起司不同,伯爵对人心更加敏锐,他能察觉到此时向巴图索要他战马的肉片不是什么亵渎的行为。这从巴图对猫妖精的反应上来看就能找到端倪。再者,伯爵也不是不能理解草原人的想法。吃,从来是和一个事物融为一体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吃与被吃,生物之间的相互吞噬和转化其中蕴含着某种精灵们很常提起的东西。这东西伯爵说不清楚,但他可以感受。

    猫妖精和伯爵的行为像是一种信号,很快,阿塔也走过来轻抚着巴图的后背,从他手里接下一片马肉。起司一直没有看向这里,他的注意力似乎全都放在远处的阿莱埃身上,直到驯鹰人将小刀上放置的肉片送到他的面前,“它会保护我们。用它的方式。”

    “对此,我毫不怀疑。”法师看了看巴图,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然后伸手捻起肉片送入口中。鲜血的味道,浓重的动物膻味,初次之外再难尝出其它,可出奇的不让人觉得反胃,因为在这重重不和口味的味道之下,任何一个吃下肉片的人都能更加清楚的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生命。

    “好了,送别仪式结束了。现在,如果我们不希望有更多的生命在今天消失,最好就用现在手头有的东西做些什么。”可能是嘴里的味道给了起司灵感,本来站立不懂得法师突然转头大步走了起来,“巴图,作为施法材料,我需要你的坐骑的身体,你会介意吗?”

    “它已经和我合为一体,余下的你尽管取用。”猎人擦干脸颊上残留的泪水,声音重新变得坚定。

    法师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看向战马尸体的眼神,已经变成了一名施法者应有的眼神,没有感情,没有犹豫,只有计算和规划。尸体在他的眼中转化为材料,血肉皮革和骨骼都可以利用,优秀的施法者不会浪费他的素材。尤其是刚刚死去的躯体,那是堪称豪华的馈赠,即便是最不懂得如何利用材料的学徒也能从一具尸体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灰袍已经不是学徒了,他能做的比大部分自命为大师的人好。

    “帮我把肉和皮分开,马皮太特殊,很容易辨认。剥下来的皮单放,肉切成七磅左右的肉块,就是像人类的肌肉那样,洛萨这是你的专业。骨头和血液能收集的也收集起来,凯拉斯来做,他的手很巧,这些东西我们之后有用。另外,我需要你的几根毛发,一次性用完,我保证。阿塔,你和巴图去市集里找点东西来帮我挖个坑。动作快,我不希望那东西到来前我们还在这里发呆!”有了注意的法师总是会有莫名的热情。

    “虽然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洛萨在用匕首分割着马肉时对起司说到,他不喜欢干这种屠夫的勾当。而那主要是因为他在失心湾确实有一阵以此为业,作为一名骑士,这算得上的是不堪回首的过去。当然,那时的他是为了多挣些钱给怀孕的妻子,对此他不会后悔,只是被朋友拿出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伯爵轻车熟路的顺着肌肉的纹理分割开大块的肌腱,站起身,“但我不认为我们靠着这些能阻挡那东西。”

    起司舔湿了自己的手指将其伸到空中感受着空气的流动,这对他之后的施法有帮助,在听到洛萨的话后,他随口回答到,“这个嘛,取决于你的观点。面对巨人,最好的解决办法从来不是正面和他对决,找机会砍断他的阿喀琉斯肌才是最好的选择。再说你认为这些血肉太少难以起到作用,是因为你一开始就见到了它的全貌。而我要做的,是用这些血肉钓鱼,一点小鱼饵就能钓出大鱼。”

    伯爵撇撇嘴,他很庆幸法师对眼前情况的乐观态度,也很庆幸自己依旧完全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这是好事,因为洛萨清楚要是他能够懂得起司的计划,那他就会意识到这些计划里面疯狂的,不稳定的因素在哪里,紧接着严谨的作风就会让他陷入无意义的焦虑当中。

    “肉割好了。”片刻之后,洛萨完成了他的任务。

    “好极了好极了,把它们堆到这里,这个圆圈里面。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灰袍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在地上画出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圆环,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况下于坚硬的地面上留下这么规整的痕迹,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曾经构成了战马的肉块,被倒进了整齐的圆环内,除了最主要的圆环,洛萨在搬运后发现地上还有其它的图案和纹路。那些纹路无一例外都是从圆环的主体中延伸出来的,像树的枝叶一般蜿蜒扩散,组成了隐隐可以辨别却又相互之间千丝万缕的三个图形。起司站在这三个图形中的一个上,最后审视着他所绘制的图案还有哪里可能存在隐患,情况紧迫不是盲目行动的理由,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谨慎和小心。

    终于,在再三确认了法阵的完整性之后,法师点了点头,他仰头看向等待着指示的同伴,伸手一指三个图形中的另一个,“你们站到那边那个圆圈里去。洛萨,把你的斧头放到离地上花纹远点的地方,我可不想因为被猎巫刀擦到纹路就坏了我的作品。”

    伯爵耸耸肩,将战斧插在原地,然后昂首走到灰袍指着的圆环之中,他甚至都没问问起司这圆环是做什么的。要知道放到其他施法者身上,借由这种法阵将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献祭换取生机绝不是什么做不出来的事情。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起司不会做那种事,他是骄傲的灰袍,没有事物能让他不得不去放弃同伴,当一些人安慰自己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时,法师会选择找出一条更好的道路,他一直在这么做。

    “你最好快些,那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猫妖精跟着走入法阵之中,看了眼远处的阿莱埃。作为妖精,凯拉斯是知道人类施法者们的做事风格的,而不论是对谁,他都会告诉他们不要相信那些施法者嘴里的任何一个字。直到起司的出现,他有些不太一样,他懂得为别人考虑。

    其余的两人当然没有犹豫。阿塔即便在之前的旅途中有过与施法者的短暂接触,这个以善意来看待世界的姑娘仍然没有给自己建立起一套完备的警备机制,她还不懂得该如何防范别人,也不懂得为什么要那么做。至于巴图,吃下了自己战马血肉的人就是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没什么好怀疑的,亦没什么可忧虑。他明白阿莱埃是什么,正因如此,他曾经绝望到想要不抵抗的迎接死亡,现在,这想法早已不见。

    伙伴们尽数进入法阵,起司不再沉默,他的双手在空中按照某种韵律开始挥动,嘴里也传出似是低吟似是念诵的声音,即便是闭着眼睛,魔力的光辉也从他眼皮的缝隙里透出。而随着他的哼唱,法阵中央圆坑里的血肉开始颤动,像是它们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还活着一般。那些血,沿着没有形体的血管流动,从坑洞中升起,汇入地上组成法阵的沟渠,让这里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血腥的气味开始弥漫,逐渐带出淡淡的硫磺味。

    伯爵眨眨眼,他对硫磺味可是相当敏感,六年前溪谷城一战中满城的恶魔让他对这种气味产生了应激反应,他本能的开始在四周搜寻那些可憎存在的痕迹。理所当然的,他什么都没找到,因为恶魔才刚要登场。那些堆积起来颤动的肉块,开始了本不应该再进行的生长,有的是毛发,有的是牙齿或爪子,甚至有的肉块上,长出了昆虫才会有的触须和甲壳。目睹了这样场景的几人,很快就理解了起司要做什么。

    “这样真的好吗?我知道很多巫师有这样的能力,可是…”可是那些肉块毕竟是巴图的战马啊,阿塔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驯鹰人本身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巴图,没有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起司吃了他递过去的马肉,这已经足够说明是所有事。

    坑洞中的怪诞景象仍在继续,那些肉块在长出初步的特征后进一步膨胀,只是它们的膨胀很慢,似乎是因为作为核心的那块马肉实在太小了。那么怎么才能增加速度呢?较大肉块里伸出的肢体抓住那些较小的同类,逼迫着后者与自己靠近,交融,合为一体。借由这种残忍的方式,它们得以伸展出更多的肢体。那坑洞中很快就不是只有血肉的堆积,随着硫磺气味变的浓烈,十三只恶魔被召唤到了这里。

    “咿呀嘎哒!”难以辨识的怪音从恶魔们的口中涌出,不需要对恶魔有所了解,小队的成员们也能感觉到这些恶魔的愤怒。它们为什么愤怒?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骗了你们。”起司的声音中有几分沙哑,刚刚长时间的持咒让他的喉咙产生了负担,“可归根结底,你们就像是被鱼饵引来的鱼,闻到了腥味就没再考虑的扑上来咬钩。那么,被人钓上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不是吗?”

    “你,会,后悔!”十三只恶魔中硫磺气味最浓的那个朝法师低吼着,它瘦长的躯干上不对称的长着两位数的手臂,每只手的顶端都是长有利爪并握有武器的手掌,只是那些手掌上所长有的手指数量和粗细都并不统一。至于它所说的后悔,那自然是指起司欺骗了恶魔这件事,恶魔不会在这个世界死去,它们在这里消散只意味着它们回到了来时的地方。因此,恶魔的仇恨可以延续很久,一时欺骗恶魔,是会遗祸子孙的危险行径。而且大部分这么做的巫师也等不到子孙后代来还债,愤怒的恶魔总是能开动它们不怎么使用的脑袋找到召唤术中的疏漏,将它们的召唤者杀死。

    问题是,师承自灰塔之主的恶魔召唤术经过起司自己的钻研和对同门尤其是精于此道的咒鸦的借鉴,真的会有被这几只恶魔找到漏洞的可能吗?三法阵中象征着控制的法阵轻微颤抖,那几只恶魔满脸的不甘,可还是跪拜在地上向召唤它们来此的法师表示屈服。起司点点头,他随手指了这十三只恶魔中的四只,那四只立刻跳出坑洞,头也不回的逃窜向远方。至于剩下的九只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灰袍将手指指向远处的阿莱埃,即便是有十万个不情愿,在控制法阵的逼迫下,这些恶魔也只能硬着头皮跃出坑洞,迎向那逼近的天灾。

    “好了,这样我们就有更多些的时间来做其它布置。”



    “我们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看着恶魔们发出怪叫冲向远处的阿莱埃,虽然知道它们是被起司召唤来的,可几人的感觉还是不太舒服。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对于法师们来说,恶魔是一种非常方便的生物。它们具有智力,可以交流沟通;拥有力量,可以委以重任;种类众多,可选择性强,所要的祭品也可以根据其调整,这世上鲜少有能做为仆从的东西可以和它们相提并论。但这只是施法者的观点,巫师的观点。

    巫师们懂得很多常人不懂得事情,那些魔法,那些知识,那些可以左右局势变化的至关重要的信息。但他们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其中之一,就是失去了作为普通人理解世界的能力,他们在投身到浩如烟海的知识之中时忘记了自己所接触的东西有多么危险,是好是坏,是正是邪,他们都不在乎,只要这些手段和知识能带来实际的效益他们都可以接受。这种冷漠的审视被他们称之为客观。

    客观是有优势的,在所有人都沉溺在眼前的是非,被自出生时就笼罩在身上的种种锁链逼迫着前行的时候,客观能让他们有机会跳出锁链之外去权衡利弊高下。一个客观的巫师,哪怕他对魔法的掌握不够,来自思考方式的区别也足以让他成为一个突出者。

    只是,长期让自己处于客观的思维方式之下往往会让人跌入与被锁链束缚相对的另一个极端,极度的利己并因此而产生的对他物的冷漠。这是施法者们的通病,也是他们令人不喜的原因。哪怕巫师的个人利益暂时与某个群体,某个聚落乃至某个国家相同,他们也不值得长久的信任。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肆无忌惮的召唤恶魔来作为自己的仆役,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方便,傲慢到自以为可以完全的控制恶魔,而无视了这种可怕召唤所可能带来的后果以及恶魔本身的邪恶特质。恶魔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它们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抱有着难以压抑的恶意,曾经有无数人试图证明恶魔里存在少数个体对可以对这个世界不抱有敌意,而这些人最后无一例外的失败了。恶魔之所以称之为恶魔,是有原因的。

    “已经可以离开了,接下来只需要我自己保持站在法阵里就行了。”法师对同伴们说到,召唤恶魔时的兴奋在看到同伴脸上的不适后很快消散,“抱歉,这是我现在能想到可以拖延时间最久的方法。恶魔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它们是不错的工具。要是让你们不舒服,我道歉。”

    洛萨是第一个走入法阵的,也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他拾起插在地上的战斧,扛到肩头上,轻微的咆哮声在他耳边响起,不过并不强烈。在他站住之后,转头看向身后的巴图,在场所有人里最有资格对起司的做法感到不满的,是他,因为用来召唤恶魔的材料,是他战马的血肉。

    “这个部族的大萨满告诉过我了,狼会吃羊,但如果狼不吃羊,羊就会啃光草。那些东西,你叫它们恶魔,我觉得很贴切。食腐的蛆虫也是从血肉里长出来的,人们不会因此觉得奇怪,因为那就是蛆虫的生存方式。如果蛆虫不这么做,腐烂的肉就会滋生疾病。如果你不召唤这些恶魔,我们就没办法有更多时间准备。弯刀可以杀人,但也能拿来救人。我不在乎你用的是弯刀还是恶魔,只要握着刀柄的人是你就好。”

    法师用右手按在自己心脏上,以此向驯鹰人表达他的想法。起司不是那种纯粹依赖客观来判断事物的人,他在很多年前就不是了,所以哪怕现在的他依然遵循着实用的原则来规划行动,但在他衡量事物的权重的天平上,人情亦是很具份量的砝码。能得到巴图的谅解,让他相当高兴,而除此之外,他也必须要承担责任,要更加高效的利用这依靠着召唤恶魔才争取来的宝贵时间。

    “虽然恶魔会给我们挡住大部分,但接下来恐怕还是会有东西漏网。我要用剩下的材料进行一个长时间的施法,你们的任务是把那些漏网之鱼挡在外面。”起司说完,就面向堆放在另一边的骨头和皮革以及其它的东西开始默默持咒。他的同伴们互相看了看,都没理解所谓的漏网之鱼是什么。

    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明白了,因为在阿莱埃身后,更多的黑影开始浮现。如闷雷般的声响从那些黑影的群落里发出,在耳边震荡着。

    “那些是什么东西?你们上次看到阿莱埃的时候它身边有这些吗?”洛萨挥了挥战斧,眯起眼睛努力试图分辨那些黑影。结果是他只看到了些形状不明的肢体和奇形怪状的轮廓。战士的直觉让他从那些形体上感觉到了极大的恶意,如果没有意外,起司告诉他们的敌人就是它们了。

    “那些是…”猫妖精的瞳孔收缩起来,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低声的震颤,“啊,也对,它们当然会在这里,这些害虫,怎么会错过这盛宴呢?”

    “我看到了很多种颜色,那些东西好像并非来自同一来源,它们更像是,聚集到了阿莱埃身边。”阿塔有些犹豫的说,她的妖精之眼可以用特殊的视觉方式辨别出那些黑影的一些特征。只是在数量面前,那些象征着不同特征的光晕全都混在了一起,根本无法准确辨认。

    “没错,那些东西是草原上的各种害虫,蒙皮者,邪巫,怨魂还有其它种种。它们平时根本不敢光明正大的在阳光下活动,只能躲在地洞里祈祷太阳落山。草原上的人从小就听过这些害虫的故事,也因此知道对付它们的办法,蒙皮者怕阳光,邪巫不敢靠近雄鸡,怨魂无法穿过水流…哪怕要付出一些伤亡,它们也不能在草原上肆无忌惮,这是一代代人积累下来的知识起到的作用。”凯拉斯低声唤出那些黑影的本尊,语气里带着鄙夷。

    “所以,阿莱埃就像是狮子,而这些家伙就是跟在狮子后面的秃鹫和鬣狗对吗?它们只要跟着阿莱埃,就能在混乱里分一杯羹。”伯爵已经明白了同伴的意思,做出总结性的发言。这样的情况不论是在自然界还是在人的社会里都不少见,投机者,附和者,它们往往比破坏者本身更让人不喜。

    “它们想分一杯羹,但是今天,它们什么都得不到。”

    洛萨的话说的硬气,可想要阻止这些追赶着阿莱埃而来的邪物,光用宣言是没用的。黑山伯爵活动了一下四肢,将战斧高举,随即指向那些涌来的黑影,出于指挥官的习惯,他想要说些什么来鼓舞士气,可当他环顾四周时发现,余下三人的士气其实根本不需要他来鼓舞。

    他们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他们知道自己的抗争成功与否会造成什么,所以没什么好激励的,没什么好忧虑的,舍身忘死,就在今朝!

    “我们的目的是保护起司,不要冲太远,所有人都要时刻注意同伴的位置,相互策应。”将愚者的正义拿在手里,伯爵不知是在和同伴叮嘱还是在和自己叮嘱。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如果对手的数量超过小队人数太多,所谓相互策应根本就不可能,他们四个人想要守住法师的四方尚且困难,更别说要是那些敌人不管不顾直冲市集,那仅凭他们这点人手是说什么都绝对不够的。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们的对手不要太过分。

    这就不得不说起司的安排相当明智,恶魔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当它们被用作己方的时候却出于意料的可靠。那九只被指派冲向阿莱埃的恶魔在奔向敌人的时候身形逐渐变大,从洛萨他们的视线看来,虽然恶魔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视线中的大小居然一直保持不变!

    这意味着那些与阿莱埃和它的追随者相遇的恶魔体型至少已经涨到了三四米高,甚至有的已经有了七八米的高度!这样的大小虽不及曾经将一整座城堡当成座椅的领主级恶魔,可也足以证明这几个被灰袍拉来的苦力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放到平时,它们每个弄不好都可以成为为祸一方的恐怖。

    就是这样的九只恶魔,喷吐着硫磺烟雾点燃的毒火,周身缠绕着不熄的邪火,在面对草原天灾时都显得那样的无力。九个高大身躯组成的墙壁只坚持了几十次呼吸的时间就出现了破损。

    多臂恶魔的一条手臂被斩下,在空中飞的老高,斩下了它手臂的人没有丝毫的留恋,直奔恶魔们后方的市集而来,冥冥中它也明白,与来自其它世界的恶魔缠斗什么好处都没有,真正可以被称为报酬的血肉,都躲在远处那些毡房之中。

    “来了!小心!”身着铠甲的骑士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身形像是一棵扎根在大地深处的古树,没有什么狂风能将他吹倒。哪怕,那阵狂风里夹杂着让人窒息的毒烟和火星。难怪那东西能从恶魔的守备中穿过,恶魔让人忌惮的武器对它确实没什么效果,作为一名不焚者,它自己就是火灾。

    不焚者是草原上妇孺皆知的恐怖传说之一,它们的由来已不可考,人们只知道一些违背传统的火葬仪式中会有极少数的尸体无法被燃烧焚毁,那些尸体经过三个夜晚的月光照耀就会带着体内仍然涌动着的火苗从木柴中站起来,那些东西就是不焚者。

    而朝着洛萨冲来的不焚者恐怕还是恐怖传说中的恐怖传说,因为它不是孤身一人。漆黑的不焚者骑士皮肤如同灰烬般随着前进在空中留下大量的灰烬,皮肉之下,暗蓝色的火光如同生物般来回窜动,那火光在它的腿部尤其明显,就像是人体的小腿和脚掌都变成了发白燃烧的木炭!

    这就已经够恐怖的了,偏偏它的胯下,还骑着一匹和它绝类的战马,那战马已经没有了头颅,空洞的腔子里燃烧着蓝色的火苗,四蹄踩过的草地更是散发出屡屡青烟!不焚者之所以会成为恐怖故事,就是因为它们走过的土地大概率会燃烧起来,而火灾,绝对是草原上最恐怖的灾祸之一。

    不焚者察觉到了在它前方的人,它空洞的瞳孔里没有情感的变化,早已变成干尸状只剩下一层漆黑老皮的面目更是看不出表情,它也不需要展露自己的表情,这具没有焚烧殆尽的尸体抱着对所有生者的恨意而来。

    它抬起手,用不存在的缰绳控制失去了头颅的战马加速,马蹄声由缓到急,从一人一马两具焦尸上发散出的灰烬越来越多,像是一袭漆黑的披风。那披风的主人扬起手中的弯刀,刀刃上绽放出死亡的光芒!

    “巴图!”伯爵作为一名资深的骑士,对于如何对付他的同类自然轻车熟路,沉重的战斧在他的手中抡转起来,随着洛萨的侧身,目标直指不焚者战马的前蹄。

    至于他呼喊驯鹰人的原因,也是出于稳妥考虑。得到提示的巴图没有犹豫,他知道朝他们冲来的是什么,放在平时,不焚者,尤其还是不焚者骑士绝对会让他惊慌一阵,可现在,漆黑的骑士已经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弯弓,搭箭,手臂,弓箭,眼睛,连成一线。

    “着!”飞射而出的箭矢产生了超出巴图预期的效果,弓还是那把弓,箭也是他亲自选的箭,可驯鹰人从未射出过这么快,这么疾的一击!事实上在拉弓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度兴奋,他完全没感觉到弓弦上的阻力。

    迅捷的一击,亦是沉重的一击,飞出的箭矢瞬息即至,准确的击中了不焚者骑手的左眼眶!那一箭的力量是如此之强,被击中的头颅像是被重锤敲击了一般朝后方一滞,随即牵连到全身!

    “噗!”恐怖的不焚者,草原上让多少孩子止啼的游魂,像是个假人般在猎手的一箭之下从它的战马上被直接射了下来!这是谁也没想到的情况!好在,洛萨对于战场上的形势变化已经过于的习惯,在骑手被推出它坐骑背上的那一刻,伯爵就已经改变了战术!

    他转守为攻,冲向倒地的敌人。而在不焚者战马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战斧的斧刃尖端轻轻扫过马匹前蹄的关节,和他错身而过的战马没跑几步就失去了平衡,无头的躯体朝侧面倒下,被冲过来的阿塔和凯拉斯处理掉。

    脚步,很轻。刚刚擦过战马的时候,手上感觉到的冲击力也没有想象的大。再加上巴图射出的超出他应有水平的一箭,洛萨基本可以肯定,他们的身体素质现在要远好过平时,可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