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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如何去描述一场战争,这实在是太过于为难说书人的事情了。我是说,在一场足以被冠以战争之名的冲突里,总是有着太多的东西可以作为叙述对象,而如何去取舍它们,无疑是件让人抓狂的事情。因为不论是将整场战争大而化之,还是以某个参与其中的个体的角度来叙述,这场战争都无法详实的讲述其全貌。总有些东西会被遗漏过去,而那些遗漏,本身并不比写出来的东西更轻微。

    或许只有最简单的叙述才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吧,将那些惨烈的战况冷血的凝练成一句简单的记录。就像那些史书上写着的短句一样不带丝毫的感情。那么我想我应该用这样的语句来形容这场战斗。

    当苍狮联军冲出树林,来到龙血溪边的平原上时,他们的数量已经只剩下出发时的三分之二了。短短一小段路程,几乎每一步都有人倒下,恶魔像是从阴影中生长出来般不断对士兵们发起突袭,惨叫声出现的频率远远高过其他所有声音。拿来对付鼠人的钝器在面对恶魔坚韧的外皮时毫无作用,从深渊中淬炼出的皮肤更是足以让寻常的铁剑折断!

    所幸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对这些怪物毫无办法,王国骑士团的单手剑,克罗格兵团的战斧和长矛都成为了阻击恶魔的利器。这些配合默契的战士娴熟的结成小组,利用武器间的互补性将单个恶魔围困并加以杀死。但这两个军团在整个联军中所占的比例大概只有五分之一,组成联军的大部分成员还是各个贵族的私人军队,他们雇佣来的临时士兵以及拿起武器的平民。剩下五分之四的士兵在这场战斗中更像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存在的诱饵,他们用肉体和生命来阻挡恶魔的攻势,为那五分之一具有战斗力的战士争取更多的时间。

    所以当树林中的第一阵终于结束,士兵们看见远处的城池时,有不少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他们无力振作,别说是普通士兵,作为将领的贵族在这场战斗中损失的也一点都不小,没人知道现在有多少个家族失去了他们的领主,溪谷城尚未被重新插上王国的旗帜,还不是清点损失的时候。

    “十只。”走出树林的马库斯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没有刻意的躲避战场,但身为联军的总指挥官,也注定了他无法如王都守卫战时那样亲自拔剑与敌人战斗。国王之手自然不会因此放弃观察敌人的机会,他逼迫自己不闭上眼睛,死死的盯着每一个恶魔在战士中肆无忌惮的杀戮,以期找到它们的弱点。他成功了,可同时他发现了另一件比起如何战胜更加令人绝望的事实,那就是他们在树林中的对手,仅仅只是十只恶魔而已。

    那么在那座该死的城市里还有多少恶魔?看看周围这些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的人,马库斯不禁问自己,他们还能战胜多少恶魔?

    “报告大人,王国骑士团已经整队完毕,随时可以对溪谷城发动攻击。”前来报告的骑士胸口的盔甲上有一块明显的凹痕,显然出自熔铁城的优良板甲救了他一命。可这一命的代价并不低廉,国王之手认识这个骑士,他记得这名曾经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男人是很多贵妇和小姐眼中的良伴。但如今,骑士的整张脸只有三分之一保持原貌,他大部分的面容连同头皮已经因为恶魔之血的腐蚀而变成了令人作呕的糊状物。他依然能这么冷静的站在这里的原因,可能只是因为腐蚀同样破坏了他感觉到疼痛的能力。

    “我们的损失呢?还剩下多少人?”马库斯沉声问道,他知道作为唯二拥有杀伤恶魔能力的部队,王国骑士团的战损恐怕会相当可怕。

    毁容了的骑士低头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说道,“大人,请恕我不能像您禀报。大骑士长有令,在战斗彻底结束前,王国骑士团不得清点伤亡。在敌人完全毁灭前,我们不会考虑损失。”

    “这不是为了衡量损失。进攻溪谷城不是平原上的互相冲锋,我需要知道我们的兵力才能针对性的布置战术。你也看到了,王国的大部分士兵都无法对抗恶魔,所以我需要知道骑士团还有多少战士可以作战。”国王之手早就清楚如何与脑筋死板的骑士打交道。他们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一味的用官职去命令他们只会得到反效果,而只要以更多人的安危为借口,这些崇尚荣耀的战士往往不会拒绝。

    骑士的面部产生了些许的扭动,那可能是因为他想要做出正常的面部表情却失败的结果。“我知道了。您是对的,大人,不能再有更多人无谓的牺牲了。此次王国骑士团除里昂大人率领的第二团和镇守王都的第五编队没有参战之外,自阿提克斯大人以下四队骑士均参与了之前的战斗。其中第四队同时遭到两只恶魔的夹击,全队殉职,索性他们的牺牲也消灭了那两头邪恶的怪物。”

    马库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王国骑士团整整一个编队的骑士,而且还是第一团的精锐,这是至少要耗费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弥补的损失。“是吗,那么我们还剩下三队人马吗。这样的话…”

    “请恕我逾越,大人。”骑士打断了国王之手的话,“卑职刚才只说了第四队全体殉职,可其他三队并非毫发无损。虽然队伍受损程度不一,但恐怕目前骑士团还能作战的兵力,可能只剩下两队,不,可能更少一些…而且最主要的是…”

    “是什么?”马库斯皱起了眉头,骑士团的受损情况让他实在乐观不起来,而且听这个骑士的口风,似乎还有什么比减员更糟糕的事情在困扰着还可以继续作战的战士。

    “马匹。之前我们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这件事,但现在终于可以肯定,即便是蒙上了眼睛,我们的战马还是拒绝朝着恶魔聚集的方向前进。虽然攻城战不会有什么机会使用战马,可这会让我们接近城墙的速度变慢。”

    正常的家畜或者野兽会本能的趋利避害,这不是什么秘密。而即使是经受过训练完全信任着骑士的战马也无法违背自己的本能,那是所有生物在见到恶魔时本能的恐惧和想要逃离的反应。这件事对于指挥者而言或许并无大碍,毕竟就如骑士所说,攻城战骑兵迟早也会变成步兵。可令马库斯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说马匹拒绝靠近溪谷城?”国王之手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句话,而他也明白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溪谷城里有恶魔,而且数量足以让远在城外的战马拒绝接近。“那些该死的恶魔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想到仅仅十只恶魔就已经让联军蒙受如此巨大的损失,而远方的城市中还聚集着可能远多于这个数量的敌人,马库斯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感想了。



    其实国王之手猜错了一些事。首先是他对恶魔战力的估计,那些有能力离开溪谷城的范围外出觅食的恶魔,本来就是相当强大的个体,它们跟随厄度来到这个世界的数量极少,被联军击杀的十只可能已经其中的绝大部分。其他那些只能在深渊领主召唤出的硫磺烟雾下苟活的恶魔,战力上根本无法和它们相提并论。

    其次,就是战马的恐惧。它们恐惧的对象并不是现在在溪谷城中的东西,它们恐惧的,是曾经坐在那座城市中的恶魔领主。即使厄度已经被起司带到了龙脊山以北的冰原上消灭,他留下的气味依然可以影响这片土地多年。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大概可能是上百年,当中这座城市里都不会有动物愿意主动靠近。当然这并不绝对,如果有人懂得如何清理恶魔留下的污迹,并且愿意耗费时间和物资来进行养护的话,溪谷城周围的土地还是可以更快的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除此之外,马库斯还有一件没有料到的事,就是鼠人对于联军到来的反应。虽然知道鼠人中存在具备智慧的个体,甚至已经将恶魔的出现全部归结于它们的头上,可国王之手还是下意识的没有将对方放在和自己对等的地位上来思考。也许在他看来智慧鼠人的能力无非是可以控制少量的无脑同类,就像狼群里的头狼一样,本质仍然是狼,并不会因此变成了驯兽师。

    如果此时咒鸦仍然在鼠人之中,他一定会建议鼠人们借此机会等苍狮的联军攻打溪谷时和恶魔前后夹击,凭借那些错综复杂的地下走廊一定可以重创乃至全歼人类的部队。但咒术师已经走了,而且葛洛瑞娅也并不是灰袍,就算被曾经的同胞逼到了门前,这位萨隆伯爵的唯一继承者依然不愿意彻底的站到人类的对立面。因为那样,鼠人们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回自己了。

    “他们遭受了重创,活下来的人士气低迷,精锐折损严重。不过他们看起来没有修整的打算,应该是希望在日落前尝试着进攻一次溪谷城。”这是鼠人的斥候带回的消息。此时听取这份汇报的除了葛洛瑞娅和几个她认为有一定能力的同族外,还有里昂和爱尔莎等人。在几人开会的圆形草屋之外,是数量完全不属于之前联军的原生鼠人,它们是从王国各地被联军的地毯式搜查逼到这里的幸存者,葛洛瑞娅收留了它们,只不过为了减少食物的损耗,她命令其中的大部分进入了类似冬眠的沉睡中。

    “王国骑士团受损如何?”血狮开口询问到,他很清楚在这样的战斗中由阿提克斯率领的骑士团必定身先士卒。所以他十分担心自己的同袍们会因此死伤严重。何况里昂无法接受在同袍与恶魔交战的时候自己居然坐在王国名义上的敌人的营地里这种事。他的荣耀呼唤着他立刻归队,在铁骑士的麾下拔出武器成为同伴的利剑和坚盾。

    负责汇报的鼠人看了一眼葛洛瑞娅,在得到后者首肯后才再次开口道,“我们无从得知骑士团原本的规模。但可以肯定的是您所属部队的旗帜依然在飘扬着,里昂阁下。”

    血狮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这才想起来理论上自己根本无权询问这些信息。于是转头对鼠人的女首领低头表示歉意,“我一时情急有所逾越,希望您不要反感,尊敬的女士。”

    “请不要这么说,里昂阁下。即使现在王国对我们的立场并不友善,可您仍然是将鼠人们从恶魔和女巫的魔掌里拯救出来的英雄。我能理解您的焦虑,也希望您记住鼠人一直把您当做朋友。”葛洛瑞娅脸上的笑容在旁人看来颇为诡异,毕竟鼠人的面部表情和人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过了解这位女士的人们都知道她不是会耍阴谋诡计的那种人。从这点来看,她仍然保留着苍狮的作风。

    骑士长随即站了起来,非常恭敬的又行了一礼,“您的宽容和正直和您的父亲一样令人记忆深刻。我无比确信您会是个合格的领主,所以,请允许我大胆的提一个建议。我希望立刻返回骑士团,向王国的贵族们澄清鼠人已经在您的控制之下,不会再造成危害。但我个人的说服力有限,所以我斗胆,请您于我一同面见联军的统帅!”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拥簇着葛洛瑞娅的鼠人们几乎是瞬间就护在了她身前,张牙舞爪做出了战斗的架势。在他们看来里昂的建议无异于让鼠人们解除武装,排队走到联军前引颈就屠。而身为扈从的巴克姆一见这情形也是立刻来到了骑士的身边,手已经压到了刀柄上。就连同为王国贵族的洛萨都坐不住了,站起来准备制止可能爆发的冲突。至于坐在他身边的网虫则露出不屑的笑容,似乎认为里昂的话十分可笑。

    “等一下,我想里昂阁下的提议并没有恶意。对吗?”萨隆之女拉住了眼看着就要冲上去攻击血狮的鼠人,赶忙看向里昂希望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其实她多虑了,即使那些鼠人或是骑士长想要攻击对方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栋屋子本来就是在女巫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而珂兰蒂眼见场面变的紧张,已经暗中调动起了依附在墙壁上的荆棘藤蔓。

    血狮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扈从离开这间屋子,他不希望局势变的更加紧张。在巴克姆不情不愿的照做了之后,里昂又率先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将它扔给了洛萨。这一连串的举动令鼠人们稍微冷静了下来,它们收起了爪子和牙齿,不过仍然围绕在葛洛瑞娅的身边。

    “我得承认,我没有您想的那么正直,葛洛瑞娅。”里昂将手指伸进自己的头发里,此时的他比起有着赫赫凶名的骑士,更像是个面对现实无力反抗的普通人,“我知道让你和我一起去是非常自私的决定。即使我说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你我也都知道那并不现实。可我不是巫师,我从不穿灰袍,不会让荆棘像手臂一样挥舞,甚至身上也没有会发光的纹身,我和你一样只是个凡人。这是我能看到的,让最少人流血的方法。如果我和你能说服他们,就没有人会再因为这该死的战争而丢了命。而即使我们不能,你的死也会让智慧鼠人失去抵抗的意志,王国会因此少死很多人…这不公平,我知道,可我也…无能为力。”

    “我可以因为你刚才的发言让他们立刻杀了你,里昂先生。”葛洛瑞娅说道,听不出来是在威胁还是其它什么情绪。

    血狮点了点头,张开双臂做出放弃抵抗的姿态,“您当然可以这么做。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我是个骑士,真奇怪,我本来知道我该守护什么,对抗什么,我本来应该知道的很清楚的。可你看,你们是人,是苍狮的子民。他们也是。活着的,死去的,都是。我这条命早就该留在那个遥远的战场上,或许我不回来就不需要面对这些,抉择。”

    说完,里昂就闭上了眼睛,等待想象中的死亡。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葛洛瑞娅走出了同胞的包围,来到他的身前。萨隆之女低头行礼,说道,“您是位高尚的骑士。比我认识的大部分人都高尚。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我真的没法再去轻易相信谁…可我也期待一个结局,一个没有更多死者的结局。哪怕那是虚伪的童话,它也值得我去追寻。我不是个合格的领导者,父亲总说我太爱做梦了,他说的一点没错。”

    “这么说,您…”骑士长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士竟会有这样的反应。

    “不过我当然也不喜欢死亡,所以我觉得如果喀鲁斯先生接受雇佣的话,也许可以保护我的安全。”葛洛瑞娅眨眨眼,看向抱着胳膊靠在墙角里的魔裔。

    杀手抬起头,瞥了一眼大厅中央的人们。他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鼠人瘟疫带来的破坏,而已现在的状况来说,如果双方能达成和解,确实是最好的结果。而且喀鲁斯也很清楚如果西格特和安德烈在这里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他太了解他们了。

    “我拒绝。”但魔裔却开口冰冷的说道,“因为…”

    “因为那些联军里,有和恶魔不同但一样令人作呕的气味。他们不值得信任。”接着喀鲁斯的话说下去的人,是刚刚拉开房门走进来的杰克,他的身后跟着的,是本应该死去的女战士。



    “蒙娜!”爱尔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欢呼着从椅子上跳起来,朝自己最要好的同伴跑过去。可是当她逐步走近蒙娜的时候,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慢下来。因为她看到女战士的眼睛呈现出绿色的色泽,其中闪烁的戒备和警告意味让人联想到落单的野狼。这个人不是那个从龙脊山下长大的女战士,这点毫无疑问。

    “这是怎么回事?”明显感觉到不对劲的红狐转头向杰克问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杰克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蒙娜,将手臂抬起来挡在她和爱尔莎之间,他看到后者的指甲已经变尖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受到阻碍的女战士疑惑的看了眼杰克,在被狠狠瞪了一眼之后悻悻的冷静了下来。不过她仍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躲到了头狼的背后。

    “我也不知道。”杰克在阻止了一场可能爆发的冲突后对爱尔莎解释道,“她是我第一次转化的对象,我也不知道她变成这样是否正常。可以肯定的是,她仍然记得我们,只是似乎狼行者的本能压抑了她的思考能力。她的狼化比我顺利很多,但困难的部分是如何从狼变回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也许起司知道,不然的话我就只能等铁堡的魔法解除后去问露易丝女士了。”

    “她会好起来吗?”红狐看着面露凶相的蒙娜,语气中的担忧溢于言表。

    “也许。”杰克的眼睛不敢直视同伴,对于女战士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也没有把握。这位年轻的头狼完全没有转化同类的经验,对于狼行者的转化表现在不同个体上的影响更是毫不知情。毕竟当初露易丝在转化他之后也几乎没有时间教给他这些,杰克可以顺利的完成转化仪式已经是非常侥幸的事情了。

    珂兰蒂注意到了爱尔莎开始轻微抽动的肩膀,在后者的啜泣引起更多的注意前轻轻搂住她将其带回座位上。这也让房间中的其他人有了可以和杰克交流的机会。而在其中最紧张的,就是葛洛瑞娅。“杰克先生,您说联军不值得信任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恶魔还有控制人心的能力吗?”

    里昂此时也是面沉似水,不过他没有附和葛洛瑞娅的问题,而是立刻在脑中思考着杰克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他不认为狼行者到了这个份上会撒这种无意义的谎,更何况之前魔裔的反应也在印证杰克所言非虚。那如果真如狼行者所说,此时的联军被什么人类之外的邪魔所控制,会是以怎样的方式,借由什么渠道来达成的呢?以及,那个邪魔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值得信任就是不值得信任。简单来说,之前他们在树林里和恶魔作战的时候我和蒙娜其实就在附近。我的本意是想看看能不能顺手帮忙解决一些恶魔,毕竟不论这场战争结果如何,那些东西都是不应该存在在这里的。可是在战场附近,我嗅到了恶魔之外的气味,他,或者他们和恶魔不是一种东西,但给人的感觉一样糟糕。”杰克皱着眉头,仿佛鼻腔里又出现了那种味道。

    喀鲁斯从角落里走出来,“魔鬼,你嗅到的是魔鬼的气味。他们的形式作风和恶魔截然相反,但带来的结果一样可怕。而我可以肯定魔鬼就藏在那支军队里,伪装成了某个人的模样,用言语煽动着事情朝着他们期望的那样发展。”

    “魔鬼吗…”狼行者点点头,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虽然大部分情况下人们习惯将魔鬼和恶魔混用,不过这不妨碍他利用狼人的独特嗅觉来分辨二者的区别。而且,杰克隐隐想起他不是第一次闻到这种气味,在王都的时候,他似乎也闻到过。那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如果靠近那个魔鬼,你有办法将他和普通人分辨出来吗?”里昂突然问道,他意识到魔鬼的出现并不一定是坏事。联军迫切的想要消灭鼠人是为了让仇恨和牺牲找到一个意义,如果他能当众将魔鬼从人群中揪出来,那就可以将仇恨转嫁到邪魔身上。也许,这就能让王国的高层重新考虑该如何面对鼠人。

    杀手思考了几秒血狮的问题,摇了摇头,“恐怕不行。魔鬼最擅长潜藏踪迹,如果不是我对他们了解颇深,恐怕即使他们站在我眼前我也不能察觉。但即使我可以肯定他的大概方位,那狡猾的家伙一定也早已混入人群之中,他甚至有可能故意在某个人身上制造出相似的气息来诱导像狼行者这样敏锐的猎手。”

    听到这里,洛萨和杰克对视了一眼,黑山伯爵露出苦笑,“我大概能猜到那个倒霉的替身是谁了。”

    “魔鬼是你能想象到的,或者根本想象不到的最狡诈的存在。我这一生行走于黑暗之中,为的就是将这些丑陋的怪物从世界上彻底驱离出去。但很遗憾,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有一个魔鬼被真正消灭。而消灭他的人,就是我的同伴,也是这个王国的国王,西格特.赫恩。”喀鲁斯继续说道,想到这位好友他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魔裔还不知道国王身死的消息,他还期望着能在解决了这些事情后潜入屠魔者的城堡,在那个已经老去的伙伴面前显出身形,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惊讶的表情。

    “陛下可没法赶过来帮我们。我们只能靠自己。”里昂说道,要不是魔裔提出,他还真不知道这位杀手和国王的关系,以及西格特曾经杀死过魔鬼的事情。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血狮明白眼前迫切的问题是如何找出藏在联军中的魔鬼,以转移注意力。

    “那恐怕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了。”喀鲁斯耸了耸肩,随后将手指指向了房间中的一个人,“在座只有他才有能力找到魔鬼的真身。”



    众人顺着手指看去,并不是很意外的洛萨摊了摊手,显然他早有预感。黑山伯爵随即从背后摘下战斧,将裹在上面的布片拆开,露出其中金黄色的斧身。“是因为它?”第一次见到这把已经不再是赫恩之手的武器的人都惊讶于其张扬的外表,但有意思的是,愚者的正义虽然通体金黄,可是却没有贵金属该有的动人光芒,它看起来就像是由廉价的黄铜做出来的仿冒品一样。

    “猎巫刀可以感知到邪物的存在,尤其是恶魔和魔鬼。它们身上天生就携带着强大的魔法气息,而且还不像巫师那样可以通过其它方式隐藏。所以即使魔鬼再去伪装自己,他都没法在这把战斧前蒙混过关。”喀鲁斯说着,人向后退了半步,身体里流淌着魔鬼血脉的他一样不受到猎巫刀的欢迎,同样的魔裔也并不喜欢这种武器。

    “那就简单了,让里昂带着它回到联军里,找到那个魔鬼干掉不就得了。”洛萨说着就要把武器递给血狮,可是当愚者的正义被后者握住的时候,战斧的颜色迅速变得灰暗下去,好像失去了生气的植物快速的衰亡。里昂见状赶紧又把猎巫刀塞回了洛萨手里,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柄武器只认可一个主人。

    “看来这把斧子没法和自己的主人分开。”杀手挑了挑眉毛,“不过也罢,即使你们用它找到了魔鬼的真身也没什么意义。猎巫刀本来就不是为了杀死魔鬼或者恶魔设计的武器,它们是用来对抗巫师的,所以并不能杀死邪魔。魔鬼很清楚这一点,他不会害怕你们。而且据我所知,这位洛萨先生现在的名声可不太好,很难说那些人最后会相信谁。”

    血狮皱着眉头,洛萨仍然在通缉中是人所共知的事,再加上王国的贵族向来对过于激进的黑山伯爵缺乏好感。他完全能想象出来只要魔鬼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就可以无视洛萨的指控甚至颠倒黑白。“那我们就又回到起点了,难道真的毫无办法了吗?”

    “恐怕是这样的,骑士先生。”喀鲁斯看了一眼葛洛瑞娅和在场的鼠人,“老实说我并不讨厌你们,虽然你们的同类曾经袭击过我朋友的城市,但那不能怪你们。我很清楚被人当成怪物的感觉,那可不好受。不过世事就是如此,它总不会向着我们期望的方向发展,尤其是其中有魔鬼和恶魔的影子时。我来这里是为了确认鼠人不会再成为苍狮的威胁,现在看来这是必然的。因此我也是时候离开了,而我能为你们这些可怜的家伙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我会带走杰瑞,让他成为一名出色的杀手,让你们的种族,如果可以称之为种族的话,多延续一段时间。”

    说罢,魔裔转身走出了房间。很快杰瑞的喊叫声就传了过来,显然这位学徒并不喜欢老师的决定。但他在喀鲁斯的面前毫无反抗的能力,吵闹的声音很快平息,不需要出门屋里的人也明白这对师徒已经不在那里了。坐在屋子里的佩格默默攥紧了自己的衣服,她很想阻止杰瑞的离开,那个男孩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但是小女巫也明白,自己没什么资格这么做。同时她也不想跟着魔裔过浪迹天涯的生活,她的自由来之不易,不应该这么急不可耐的再给自己套上枷锁。

    “我们也没有参战的理由,驱除恶魔是一回事,和整个王国作战就是另一回事了。况且亚历山大氏族的根基还太孱弱,还不到走到阳光下的时候。”杰克沉声说道,眼见揪出联军中的魔鬼已经是不切实际的事情,他身为狼行者的首领,同时也要顾及自己的人类身份。如果冰霜卫士出现在鼠人当中,绝对会引起早就对军团不满的王国贵族的报复。“所以不仅是我,蒙娜,爱尔莎都不会也不能帮助你们。”

    还受到兽性困扰的蒙娜对于这种决定不会有什么反应,而爱尔莎刚开始好像是想要反驳杰克的观点,可是她张张嘴就意识到对方说的没有问题。他们除了自己的意志之外同时还是冰霜的一员,军团不能帮助非人的怪物,即使它们曾经也是人类。

    “不过,我有一个建议。”就在所有人以为冰霜们也打算一走了之的时候,杰克继续说道,“虽然我们不能作为盟友帮助你们,可龙脊山足够广大,也足够为我们的朋友提供庇护。如果只是您和您身边的这几位,我想司令还是愿意提供帮助的。”

    “我们也是。”珂兰蒂举起了手,“我以我和母亲的名义愿意为少量鼠人提供保护。请相信我们有这个能力。同时这个提议也不仅仅只针对鼠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佩格,也许你会愿意和我们在一起生活段时间。”

    “等一下,还没到那个地步吧?需要现在就说的这么决绝吗?”洛萨看着同伴们,他不敢相信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要抛弃葛洛瑞娅和她的族人。这在伯爵看来无异于让它们自生自灭。

    “我恐怕事实就是如此。伯爵大人,和一个王国作对,那对任何人和团体来说都是不明智的。这点您应该比谁都清楚不是吗?”网虫在背后幽幽的说道。她也在考虑着自己的退路。如果洛萨没法取回他在苍狮的爵位,也许她可以带着这位持有猎巫刀的战士远离这个国家成为佣兵,凭黑山伯爵的身手他们足以养活自己。

    女佣兵的话确实提醒了洛萨,他想起了那些被自己带着庞大兵力消灭的盗贼和土匪们。虽然鼠人远比这些宵小之辈更具战斗力,但苍狮毕竟还是王国在统治,如今瘟疫的势头已经褪去,不会再有那么多新的鼠人诞生,它们的处境迟早会变成那样。即使少量的鼠人逃离了追捕,想来也只能躲藏在森林之类的地方苟且偷生,沦为乡间传说中的怪物。

    看着沉默下去的伯爵,葛洛瑞娅没有呵斥任何人。她默默点了点头,“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欠了起司先生还有在场各位太多的人情。你们没有义务为我们这些扭曲者而战,那对你们来说太不公平了。包括您,尊敬的里昂阁下,您大可不必因为我们的过去而感到忧虑。易地而处,没人会想要承认这样的同胞。”

    接着,萨隆之女,鼠人们的领导者转身,看向那些跟随着她的智慧鼠人们。“我很抱歉你们卷入了这场灾难里,这不是你们的过错。所以如果你们希望跟随杰克先生或者珂兰蒂小姐,接受他们的庇护,请不要犹豫,坚强的活下去。我相信起司先生迟早会找到接触这诅咒的方法的。而如果你们仍然决定留在这里,仍然认为我可以担任你们的领主,那么请允许我下达一个决定。”

    “全体鼠人,落日的时候对溪谷城发动总攻,尽力消灭恶魔。这是我们的救赎,也是我们能为这片土地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日头,渐渐偏西。当阳光渐渐被龙脊山的峰峦遮挡,来自冻原的冷风呼啸着想要将这里再次带入冬季。此时溪谷城的城墙上已将立起了数量众多的火把,只不过在空气中硫磺烟雾的影响下,火把上燃烧的火焰隐隐带着几分绿色。

    “大人,”被手中火把照着脸色怪异的士兵走到马库斯的身边,从他身上的衣着来看这名士兵所属的部队正是王国骑士团。只不过骑士团中并不全是骑士,扈从和仆役一样会和他们的主人一起加入战场,“外城区的清扫已经完成了。但是向内进军的阻力太大,烟雾遮挡了视野,我们没法从远处提供支援。”

    “骑士团的伤亡如何?”国王之手双手按在城墙的凸起上,俯瞰着城内的情景。越是靠近溪谷城堡烟雾就越浓,但是到现在为止都没人说得清这带有浓烈硫磺气味的烟雾来自何方。城墙下的战士们结成小队巡逻清扫着漏网的恶魔,在一下午的战斗后他们已经初步控制了以南部城墙为依靠的外部地区。

    “凯拉骑士,阿尔多骑士,恩特骑士阵亡,另有十位受伤程度不一。扈从战死三十四人,伤者还在统计中,不过应在五十以上。”传令兵陈述着,他自己侍奉的骑士也是受伤十人中的一个,否则他此时应该还跟着主人在城中巡逻,不回来做这种传令的事务。

    马库斯哼了一声,这种程度的伤亡比例已经占了入城士兵的七成。而他很清楚以那些高傲骑士的脾气,受伤不报的人只会更多。战况已经惨烈到了骑士团元气大伤的程度。要知道虽然看起来只是阵亡了三名骑士,可是那也就意味着他们所统辖的扈从也跟着伤亡严重,否则在保护下的骑士绝不会轻易的战死。

    “战死者的遗体都收回来了吗?”骑士和他们的扈从依照传统在战死后尸体会被骑士团送回所属的家族。这在苍狮是非常严肃的事情,那些送还的队伍依据死者的地位被严格的区分规模,这是他们能享有的最后的荣耀。之后他们的尸体会在家属的见证下火化或入棺,再由送还队伍带回王都,埋在王室城堡外的墓园里与历代骑士共眠。

    “大部分,大人。只有凯拉骑士的尸体在和恶魔的战斗中被毁坏,无法回收…据说他为了掩护部队撤退孤身面对体型巨大的敌人,被邪魔整个人囫囵吞了下去。后来支援部队杀死了那只恶魔后剖开了它的肚子,只找回了一些难以辨认的东西。”士兵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变得和他手中的火把一样绿,显然是想起了那可怕的场景。

    国王之手点了点头,在与鼠人的交战中也存在这种问题。毕竟他们的对手不是人,王国再怎么重视荣耀也没办法要那些怪物不去啃食战士们的遗体。“凯拉骑士的家族我会亲自去登门道歉,让战士没法安息,是我这个指挥官的失职。”

    “另外,还有一件事,恐怕也要劳烦您。”士兵支支吾吾的看着马库斯,等了五秒左右才终于鼓起勇气将这件糟糕的事告诉他,“恩特骑士的遗体虽然被找回了,可是她的身上有被亵渎的痕迹,鉴于她是被邪魔从部下手中劫走,我们没法肯定…”

    “知道了,把恩特骑士的遗体分开保存。我之后会让药剂师协会的人来鉴定。在这之前,我不希望这个消息有更多的人知道。”堂堂王国骑士团中的女骑士,在战斗中阵亡还被邪魔亵渎了尸体,这个消息传出去恐怕即使有阿提克斯的名声在也会让骑士团蒙羞。马库斯咬着牙下达了指令,现在骑士团是他手中最大的武力集团,他不能让其出现任何问题。

    “看起来您的心情不怎么样?是在为战死的骑士默哀吗?”不合时宜的问题打断了传令兵和国王之手间的对话。克罗格公爵安德雷亚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棱锤走了过来,从他身上的铠甲被大量腐蚀的痕迹来看,这位公爵刚刚应该是亲赴战场近距离与恶魔进行了搏杀。而面对足以让正规骑士都丧命的对手,安德雷亚此时表现出的神态自若让人不禁感叹造物主的不公,竟让过人的武力和滔天的权势聚集在一个人身上。

    马库斯挥了挥手示意传令兵离开,接着转身迎向走过来的公爵,“感谢先王保佑,您知道您不应该如此身先士卒吗?”

    “怎么?我可是听说你在王都守卫战的时候曾向陛下谏言要让所有没有参展的贵族都付出代价。”安德雷亚轻笑着,随手将手中的武器交给身边的仆从。他瞥了一眼城墙内的溪谷城,眼神好像已经穿过了厚重的烟雾,看到了那座注定会再次插上王国旗帜的城堡。

    “此一时彼一时,王国的统治者理应坐镇后方,这才是为了他治下的子民着想。就像保卫战的时候陛下也没有走上城墙一样。”马库斯沉声说道。他知道对方想要听到这样的话,而国王之手也并不吝啬于承认安德雷亚确实具有继承国王之位的资格。至少这位公爵还有勇气和能力去和恶魔战斗,总好过那些躲在溪谷城外将军队指挥权交给别人的懦夫。

    克罗格公爵的嘴角果不其然闪过片刻的笑容,然后就又消失不见。“我想该是时候让各个部队回撤了,我们固守这片城墙就可以了。夜晚在城内扎营太过冒险,等明天工兵把弩箭架上来,再向内城探索不迟。”

    “您的意愿,大人。”马库斯点点头,这点上他没有异议,于是很快收兵的号角声就在城墙上响起,各队人马开始按规定好的顺序依次登上城墙。更多的火把和篝火开始在城墙上搭建,也多亏溪谷城本来的目的就是军事要塞,它的城墙宽度足够容纳苍狮的联军暂时驻扎。

    可就在最后负责殿后的克罗格家族士兵即将撤离外城的时候,城墙上响起了警钟的声音。

    “鼠人!是老鼠!它们上来了!”



    马库斯在听到不远处的呼喊声时不知怎的反而有一种放心的感觉。他早就觉得这场溪谷城攻坚战缺了点什么,若是以剿灭鼠人为名组织起来的联军到了萨隆领反倒没有与鼠人作战过,恐怕那才是会被后人当成谈资的笑话。不过放心归放心,眼前的战斗还是要应对的,国王之手随手拉住一名行色匆匆的士兵,大声质问道,“鼠人在哪?”

    “西边!它们从北边来,在西边登城!它们数量很多,黑压压的一大片!”那名士兵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后惶恐的说道。可是很快,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恐惧似乎减轻了,因为在他面前的这个肥胖的男人,在听到敌情后没有露出丝毫负面的情绪。这种镇定很快感染了他,让他有些颤抖的小腿重新充满力量。

    “没什么好怕的,士兵。是我们把它们赶到了这里,我们也会在这里将它们彻底消灭。传我的命令,全体向西侧城墙集结,保护工兵。”马库斯说着松开了士兵的肩膀,后者在激动的点了点头后开始朝其他人高声呼喊来自国王之手的命令。而他本人,也右手提着权杖,左手放到了佩剑的剑柄上,阔步走向西面,去迎想象中鼠人的进攻。

    “我的士兵还在城墙下面,这些杂种真会挑时候。”当国王之手来到离鼠人最近的城墙段落时,安德雷亚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怒狮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不爽,好像是在气愤自己的士兵没法获得更多的功劳。

    马库斯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看向周围的其它贵族领主们,“那确实很遗憾,克罗格公爵,这会让他们在竞赛里落后的。”

    “什么竞赛?”安德雷亚装作疑惑的表情看向马库斯。不过事实上他很清楚后者会说什么。

    “当然是灭鼠竞赛,我说的对吗,各位大人?”国王之手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领主们的紧张在他的笑话中平息了很多。而马库斯在话语中表现出的信心也像之前感染那名士兵一样感染了他身边的贵族们。他们拍着自己的胸甲,说着自己将要杀死数量最多的鼠人。却完全忘记了这些鼠人原本和他们一样是这个王国中的居民。

    火把上的火苗在晚风里晃动着,远处的城墙上开始响起细密的脚步声。那是鼠人的脚步声,联军的战士们停止了说笑,目光警惕的看着前方的城墙,等待着脚步声的主人发起攻击。手持厚重牛皮盾牌的士兵站在最前方,用身体组成了第一道阵线,他们的身后是手持长矛的同袍,为这道盾牌高墙点缀上致命的尖刺。数十双眼睛从缝隙中窥探着,等着从黑暗中现身的怪物。

    “噗!”一团黑影从城墙外壁一越落到城墙上,在火光的映照下,那躯体的样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鼠。它的身上长满了细长的毛发,可手脚上却有着尖锐的爪子,长长的吻部本能的让人觉得不适,更别说粉红色的鼻子边令人感到恶心的胡须。鼠人,被瘟疫扭曲而成的怪物,用绿色的眼睛瞥了眼躲在铠甲和盾牌后的曾经的同类。然后在发出似是嘲笑,又似是哭泣的声音后无视了他们,径直跳到城墙的另一边,飞身沿着墙壁的缝隙冲入了城内的黑暗中。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了这个鼠人的士兵们都带着疑惑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怪物没有嘶吼着扑过来。甚至不光是他们,在较远一些的地方准备战斗的贵族们也有这个问题。以往他们对付的鼠人,都是一见人就迫不及待的冲上来想要啃食,只有出现巨大的数量差距时才会逃跑。那么现在,为什么这些嗜血狂暴的野兽表现出了这般的,冷漠。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马库斯皱着眉头,他能听到黑暗中鼠人的脚步越来越密集,可是却没有任何一只鼠人冲入火光中对联军发动进攻。这是什么诡计吗?它们在故弄玄虚还是准备迂回进攻?国王之手的脑子飞速旋转着试图解释鼠人的异常现象。

    而站在他身边的安德雷亚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躲过身边士兵的标枪,朝着前方的黑暗中猛的投掷出去。“不能让它们过去!克罗格家族的士兵还没有完成撤离!”

    忠于怒狮的随从们立刻响应他们公爵的号召,发出响亮的口号,开始向着黑暗中扔出标枪或是放箭。但是与之形成对比的,是由其它贵族率领的部队。没有领主的命令,他们可不敢擅自发动进攻。再说前方就没有了火把的照明,谁知道黑暗里是不是有鼠人在等待埋伏着他们,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不过他们不动,不代表鼠人不动。在一轮投掷物的攻击结束后,大概三十只左右的鼠人冲入了火光的范围,它们有的身上还插着刚才被射中的箭矢。“它们来了!握紧盾牌!”前排的士兵们死死的用身体抵住手里的大盾,等待着预料中的冲击。

    可冲击没有来。在所有人类士兵都准备与这些鼠人交战的时候,它们却停在了火光范围的最边缘,用在黑暗中泛着绿光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们。“马库斯.泰勒瑞尔,”一个听起来颇为怪异但还是可以辨认的声音从鼠人中传出,“联军的统帅,请你站出来。”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在惊奇于鼠人可以说话这件事,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这些鼠人竟然知道是谁在统领这支军队,并且还要求他站出来。贵族和士兵们的目光全都有意无意的瞥向马库斯,等待着他的反应。而国王之手本人,则没有表现的多么惊讶,毕竟他早就知道鼠人中有具备智慧的个体,那么它们会说话甚至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那么奇怪了。

    于是在所有人或不解,或叹服的目光中,马库斯走到了防线的最前方。他的身后是两名王国骑士团的骑士以及怒狮安德雷亚。“我就是马库斯,如果你们真的认得我的话。”他说。

    那群鼠人中的一个歪头打量了国王之手一会儿,然后同样走出了同伴的保护。马库斯注意到比起其它鼠人,他眼前的这一个毫无疑问是特殊的,它的外形纤弱,可毛发上却有着健康的光泽。而最令人注意到的是,这只鼠人的眼睛丝毫不浑浊,它是有智慧的,和人类一样。看出这点的并不只有马库斯,所有人都明白刚才说话的鼠人就是这一位,但问题是,它把马库斯叫出来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你,”鼠人再次开口,语气比刚才要柔和了一些,甚至有了几分女性的特征,“比三年前又胖了好多。”

    什么?鼠人的话令所有的人都愣了几秒,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怪物会说出这样的话。而更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国王之手竟然能从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里得出它的身份。

    “你是,葛洛瑞娅?葛洛瑞娅.萨隆?萨隆伯爵的小女儿!”



    猜出眼前鼠人的身份对马库斯来说并不困难。即使外貌和声音都已经完全无从辨认,但还是可以从身材以及说话方式上来猜出这只鼠人的性别。而在王国中与现国王之手有过接触并且还会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同时又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女性,毫无疑问只有在王都曾经和他见过几面的萨隆伯爵之女,葛洛瑞娅。要知道,虽然当初葛洛瑞娅也并不喜欢身材臃肿的马库斯,但出身物资贫乏的萨隆领让少女比同龄人更具务实精神,至少她明白这个被各个贵族小姐嘲笑的“肥猪”,有着她们根本无从理解的智慧。

    “没错,是我。”葛洛瑞娅点了点头,嘴部略微翘起。这本该是带着几分欣慰的微笑,可在人类眼中却只看到了嘴唇下露出的尖牙。

    “马库斯阁下,我认为您不该这么独自冒险。”跟在国王之手身后的安德雷亚开口说道。他的眉头皱着,显得相当不耐烦。老实说怒狮才不在乎眼前的鼠人到底是谁,因为无论她曾经是什么,现在都只是丑陋怪物中的一员。

    不过这次,马库斯没有轻易认同克罗格公爵的提议,他伸手示意保护自己的骑士们不要轻举妄动,甚至还回过头对靠近安德雷亚的骑士用眼神暗示不要让这位大人做出突然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接着,在所有城墙上联军士兵和将领的注视下,马库斯向前走了两步,彻底将自己暴露在鼠人的攻击范围中,然后躬身一礼,就像眼前的鼠人还是那个贵族少女一样。

    “能再次见到您真是让我感到安慰,萨隆女士。对于您和您家人的遭遇,我深表遗憾。不过,我希望您能够清楚,虽然您仍然具有萨隆之名,但您的身份已经变成了王国必须铲除的死敌。请您不要对此还保有侥幸,如果您只是来和我打声招呼,那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的在这场战斗中,没有马库斯和葛洛瑞娅存在的余地,我们只是苍狮的国王之手和鼠人中的,抱歉我不是很清楚您在同族中的地位,不过我想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对吗?”在说完这一大长串的外交辞令后,马库斯对着葛洛瑞娅用嘴型说了两个字,快走。

    但葛洛瑞娅只是继续笑着,她的目光掠过眼前的男人,看向他身后的士兵们。“我看到了太多家族的旗帜,溪谷城自落成之日起,还没这么热闹过。这可真是对不住各位了,难得王国贵族齐聚,萨隆家族却连自己的城市都没有清扫干净。好在现在为时不晚,请各位看着吧,我不会让家族之名蒙羞的,明天天亮的时候,溪谷城会重新干净起来。”

    鼠人的话令人类又一次陷入了迷惑,他们不明白葛洛瑞娅到底是什么意思。而她似乎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转身和身边的护卫一起走出火光的范围。只是在众多弓箭手都忍不住想要放箭将这些鼠人射死的时候,葛洛瑞娅转头最后一次看向了她曾经的同胞,“在明天日出之前,我们会清理这座城市。所以请给予萨隆家族最后的尊严,在龙脊山被照亮前,请各位不要出兵。”

    说完,鼠人们就彻底走出了火把能照亮的地方,只留下风声吹动着幽绿色的火苗。

    马库斯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身走了回来。他看向前来接应他的贵族们,注意到其中已经有人将武器拔了出来。于是用前所未见的严肃语气说道,“把武器收回去吧,先生们。难道我们连萨隆家族最后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吗?他们为王国镇守北方数代人,理应获得我们的尊重。”

    “可她已经是…”一个贵族反驳道,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国王之手吼了回去。

    “她,就是这里的主人!虽然没有仪式,可在王国谱系上,葛洛瑞娅.萨隆,就是萨隆最后一位女伯爵。她的请求,我们必须接受!”可能,是因为马库斯说话时如野兽一样愤怒的声音所带着的威慑力,也有可能是碍于他国王之手兼联军统帅的地位,更有可能是因为他在说出这句话时,眼睛里闪动着的可怕光芒。现场包括安德雷亚在内的贵族和士兵,没有人再提出异议。战士们松开弓弦,将长剑收鞘,如集结那时一样安静的返回他们之前的岗位上。

    马库斯走回他之外俯瞰溪谷城的位置,从这里可以看到克罗格家族的军队仍然在有序的登上城墙,鼠人没有骚扰他们。风在吹过城墙的孔洞时发出低沉的回响,好像是一个巨人在呜咽。在这种气氛里,怒狮走到了国王之手的身边。

    “你刚才的话会让一些人心生不满。士兵里已经有人认为你的行为太古怪了。”

    “那么你呢?安德雷亚阁下,你的看法呢?”

    克罗格公爵笑了笑,也用双手撑在了垛墙上,“尊重贵族的传统和家族的荣耀会让古老的家族更加欣赏你。他们会相信你继承了先王的意志,这对我们是有利的。况且,我大概能猜到那位女士想要做什么,让鼠人先去和恶魔作战,对我们来说没什么不好的。”

    “可这就意味着我猜错了。恶魔不是鼠人召唤来的。”

    “呵呵,那重要吗?恶魔和鼠人,它们谁背叛了谁都不奇怪,随便编个理由就足够了。就是可怜了阿提克斯爵士,不过他那个年纪的人也早就该退位让贤了不是吗?我看你就很得那些骑士们喜欢,也许除了国王之手之外,你还可以再兼任一个王国骑士长的头衔?”

    “您就不怕让我同时掌握话语权和兵权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吗?”

    怒狮大笑几声,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是个聪明人,马库斯。但据我所知,泰勒瑞尔家族也就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我要的不是一时的摄政王,我亲爱的朋友,我要苍狮的王室,改姓克罗格。所以,你看我并不在乎我身边有你这样的人,经营家族的势力,可不是一两代人能够做到的,即使你权倾朝野,你的后代又能做到哪一步呢?我可是很期待看到那一天的啊。”

    “这恐怕会让您失望了,和先王一样,我想我可能不会有结婚的打算。”

    “哦,这可太让人意外了。我还想把我的妹妹介绍给你呢,她一直很‘仰慕’你的才华。”

    马库斯站直了身子,没有再多做停留的打算,他向安德雷亚行了一礼,“我的才华不值一提,只是先王太看得起我了而已。容我先行告退,今晚能休息的时间可不多。”说完,他也不管对方的反应,自顾自的走向了自己的帐篷。不过在这过程中,国王之手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南方,王国大部分领土的方向,那里没有硫磺烟雾的笼罩,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勾勒出银色的轮廓。

    在那条远方的轮廓下,几个人影刚好穿过了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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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来王国的损失比我们预估的要小。是因为他们动员的士兵数量太多的原因吗?”罗兰的用左手拿着一根长筒型的东西,将其放在自己的左眼上指着溪谷城的城墙如此说道。希尔点点头,她没办法精确的看到城墙上的情景,但还是可以大体的感应到那里有多少的活人,这也是摄魂怪最基础的猎食能力。而令她感到惊奇的是,据她所知这世界上可没有什么望远镜会具备夜视功能。

    “也许恶魔造成的伤亡没有我们之前推测的那么严重。也有可能他们撤走了伤员。不过从被遗弃的营地来看,联军的人力应该并不富裕,他们甚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后路。”女医生平静的分析着,不论是出于职业还是种族,她都可以较为容易的去接受树林中的那些血迹和浓重的死亡气息。这让希尔得以得出一个较为客观的伤亡数量,一个惊人的数量。

    魔术师将眼前的望远镜收了起来,他的面目比在陌客镇的时候更加年轻了,现在的罗兰看上去也就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只不过即使外貌产生多大的改变,那标志性的烟斗都还是被牢牢叼在嘴里。“这么看来鼠人的局势可不容乐观啊。不过现在他们把精力都放在溪谷城上,如果鼠人可以趁机撤离,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罗兰和希尔并不清楚溪谷城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鼠人之城,依靠着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如果葛洛瑞娅愿意,她手下的鼠人们依然能给人类带来巨大的伤亡。甚至进而将貌合神离的联军击退也不是不可能。但萨隆之女深知那并不是真正的解决办法,即使打退了人类的攻击,鼠人也会输给自己的饥饿感和野蛮天性,与其在那时被彻底当成怪物来处理,还不如此时就和恶魔拼个同归于尽来的壮烈。

    “鼠人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它们有一个一心求死的统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二人惊讶于对方可以无声的靠近自己,也惊讶于他们看到的人的外形。

    “王国骑士现在可不该出现在这里。尤其是他身边还带着一名精灵的时候。”罗兰吐出烟雾,对坐在草地上看着夜幕下溪谷城的骑士以及侍奉在他身边的扈从说道。

    “没什么应不应该的,您只需要把我当成是逃兵就好了。而事实上,我也确实是个逃兵。”里昂嘴里叼着草茎,半睁着眼睛。此时的血狮身上感觉不到半点平时的气势,他就像是个被戳漏了气的皮球,只剩下干瘪的躯体支撑着自己的存在。

    希尔率先下马,牵着坐骑走近那两人,她借着月光看向骑士的面孔,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如果血狮都成了逃兵,王国骑士团还有人可以上场作战吗?”里昂在王国内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尤其是他一向没什么架子,在王都乃至整个苍狮的平民里都算得上家喻户晓。

    里昂看了女医生一眼,他并不惊讶于对方能道出自己的身份。不过这也说明眼前这对男女至少有一个是苍狮人,这多少给他些亲切感。不过在回答希尔问题的时候,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力气,“当然会有。我们前面不就是吗?在我印象里王国从来没有动员过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构成也从未如此庞杂。我敢说陛下这次一定是真的想把鼠人清除出去。”

    “这不是西格特王的决定。”罗兰走到近前,将手里的烟斗拿下来。他看得出来这名有着血狮称好的骑士正处在某种极大的心里矛盾中,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将后者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他,“西格特王死了,死在自己的城堡里。有传言说是鼠人派出的刺客杀死了他。于是整个王国群情激愤,他们自发的结成你所看到的军队,一路北上…”

    “你说什么!”魔术师的话还没说完,刚才还坐在地上的骑士瞬间站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你,再说一次,你说陛下怎么了?”那双眼睛好似是头择人而噬的狮子,恐怕寻常人光是被瞪一下就会心有余悸。

    但罗兰不是寻常人,他所经历过和体验过的事物远超这里所有人的想象。所以他可以用不变的语气再次重复那个消息,“西格特王,也就是你口中的陛下,死了。而且这事发生有些时候了,没人通知过你吗?”

    里昂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松开了双手,他的目光渐渐失去焦距。口中默默说道,“对啊,否则陛下也不会让马库斯来负责,他一定会亲征的…”在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秒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眼,再次抬起头,“你刚才说,是鼠人杀了陛下?”

    “这件事你最好问问这位女士,她曾经到过现场勘查过。”罗兰指了指摄魂怪,说道。

    骑士长立刻将目光放在希尔身上,而当他仔细打量对方的时候,一种轻微的扭曲感无理由的出现。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于是也只能将其归结为太久没有放松这一点上,“请问您是?”

    “希尔,我是个医生。先王死后我曾受雇进入城堡调查死因。”摄魂怪领袖点了点头,算是和里昂打完了招呼。

    “所以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这是眼下血狮最关心的事情,和洛萨他们对西格特如父辈般的感情不同,里昂和西格特之间更多的是同辈人之间的友情。若不是这位国王允许,阿提克斯也无论如何无法将一个平民出身的孩子提拔到骑士团第二团团长的地步。

    “先王的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其他的医生认为陛下是死于毒药,而鉴于之后在城堡的厨房中找到了鼠人的毛发,于是就有了鼠人投毒的说法。也是现在王国比较认同的情况。”希尔平静甚至有些冷淡的说着。抛开利害关系,她确实对西格特的死并不是很在意。

    里昂沉默了几秒,消化着这个消息。同时也注意到了这位医生的弦外之音,“那么您的观点呢?我想一位有资格鉴定国王死因的医生不会无故的跑到这里来吧。”

    “魔法,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它的存在。但我认为国王的死和其有关。”希尔说道。其实她只是想要随口糊弄一下这个明显急火攻心的骑士,毕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魔法的存在仅限于乡间的故事和市井的传闻。即使是在旅途中遇到不可思议的景象,人们也很难将其直接与魔法的存无画上等号。她只希望洛萨在听完这个猜测后将她当成是痴迷于神秘的偏执者。

    谁料里昂一听到这个词,不但没有嗤之以鼻,反而嘴里突然说出了几个名字,“魔法,会是咒鸦吗?还是女巫呢?绮莉?佩格?…还是起司,不,不可能是他…”

    这次换成罗兰抓住骑士的肩膀了,“你刚才提到了,起司?”



    双方想要互相确认身份并不困难,虽然里昂并没有参与王都的一系列事件,更是现在还对那座城市里的黑暗面一无所知。但除了起司之外,珂兰蒂,佩格乃至绮莉三位女巫的身份以及爱尔莎等人的描述都不可能只以偶然听说来解释。即使血狮再不愿意相信,他都找不出质疑眼前这对陌生人的理由。

    “好吧,希尔医生,您的家族我姑且是在王都时听说过的。至于没听说过您的大名我想是因为我并不太长待在王都。可,罗兰先生,听您的口音您并不是苍狮的住民。又因为何种原因会搅入这场,灾难里呢?”骑士长斟酌了一下措辞,最终将鼠人瘟疫以灾难来描述。这什么错误,这场瘟疫的出现可以说是完全无征兆的,说是天灾恐怕也不为过。

    罗兰笑了笑,由于他年轻了太多的面孔,原本慈祥的笑容多了几分玩世不恭。而不变的,是魔术师眼睛里令人看不透的智慧。“您就把这当成是某种个人情怀吧,即使我没有恰好遇到起司,我的良知也不会同意我就这么一走了之的。里昂阁下,这就和您所信奉的骑士精神中帮助弱小的部分相同不是吗?”

    “一介逃兵,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讲骑士精神呢。”血狮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溪谷城,靠南边的城墙被火把和篝火照的通明。可以看到一些木质的简易支架已经被搭在了城墙上,士兵们沿着其上上下下像是雨季到来前的蚁群。

    “至少您没有违背自己的内心,放任自己加入任何一方。这是不容易的,在知道了如此多的事情后,简单的二元选择反而变得毫无意义。这场战争的双方都没有正义可言,只是被仇恨和生存推动着互相搏斗。”罗兰吸了口烟,在空中吐出灰色的圆环。

    里昂看了他一眼,寻常的流浪艺人可说不出这样的话,不过既然对方认识起司,而且称呼中还少见的没有加上任何敬语。那就说明这名自称罗兰的男人一定和灰袍有着某种渊源。顺着这条思路再想下去的话,还是算了吧,血狮已经太累了,他不想再压榨自己所剩无几的精力去揣测对方的身份,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可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的好。

    “不会有战争了。葛洛瑞娅,鼠人的现任领袖,这片土地曾经的领主家族最后的一员。她已经决定带着剩余的鼠人入城与恶魔同归于尽。而不论最后鼠人和恶魔哪方胜出,看到城墙上那些东西了吗?明天天亮之前那里就会架满王国用来抵御游牧民的大型弩箭,我亲眼见过那东西一箭就把三个人从马背上射下来串成肉串。它们躲不开的,只要几轮齐射城里就不会再有活物了。”

    魔术师点点头,轻叹一声,“是吗,那可真是悲哀的结局啊。对了,您刚才提到了其他人,他们既然没跟您在一起,又都去了哪里呢?如果找不到起司的话,我们至少要把珂兰蒂和爱尔莎他们带回去。”

    “我想你们不用担心,佩格和珂兰蒂已经南下了,或许和你们刚好擦身而过。不过我相信现在的王国里没什么人有能力和理由去招惹两个结伴而行的女巫。至于绮莉,也许她已经离开这个国家了也不一定。当然在她自己搞出什么乱子之前,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没办法找到她了。爱尔莎他们嘛,我记得他们往北方去了,如果没意外应该是想要回去龙脊山,虽然蒙娜和杰克都已经不是人了,但我想军团还是会接纳他们的。毕竟比起鼠人,狼行者怎么想都更招人喜欢。”

    “那黑山伯爵呢?他应该也在这里才对,众人分道扬镳后他往那边去了?”希尔注意到里昂的叙述中没有提到洛萨的行踪,于是开口询问道。这位手持猎巫刀的战士也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洛萨吗?”里昂将嘴里的草茎吐掉,“或许他比我更具备骑士精神吧,当然或许只是他比我更死脑筋。那家伙还留在营地里,网虫和他在一起。据他说,虽然他没办法帮上鼠人的忙,但作为知情者,他有义务见证鼠人们最后的牺牲并将真相流传下去。他说这番话时的口吻和陛下一模一样,呵,要是没有这档子事,我想他会是王位的最佳继承者。”

    巴克姆全程都没有说话,扈从看着他的骑士,其实里昂之前已经跟他说过如果想的话,他随时可以离开。但精灵没有走,他还记得在刚离开森林时他和里昂杀死了那几只鼠人时的情景,骑士长差一点就主动给它们殉葬了。巴克姆还是不能理解里昂那么做的动机,可他知道一名受到绿之子喜爱的骑士不该以在愧疚中自杀来作为结局。所以他留下来看护这只受伤的血狮,等着他的伤口愈合。

    “那么,这就是结局了吗?”罗兰打破了良久的沉默,突然开口说道,“鼠人在它们毁灭的第一个领地为了赎罪全部灭绝。好像很讽刺,却让人如此难以接受。它们不该是这个结局,更不该沦为下一个王国领袖的垫脚石。人类也一样,他们需要的不是屠杀了鼠人的英雄,那不会让死者安息的。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带领国家从阴郁中走出来的人。”

    “或许吧,但这世上的事情不就是如此吗?我们这些凡人能做的事情如此渺小,无力,即使看到了结局也没法阻止。即使是那些灰袍,他们不也要么牺牲要么明哲保身吗?骑士的时代过去了,苍狮的骑士已经死了,全都死了。不是死在鼠人手里,我们死在自己手里。”

    于是虫鸣声和风声占据了黑夜,至少在溪谷城外的旷野里是这样。至于那正架起杀戮机器的城墙里鼠人和恶魔在战斗时会发出怎样的呐喊,被瘟疫感染的人们在死前能否回想起自己作为人类的一生,这些恐怕都没人能够回答了。浓厚的硫磺烟雾即使失去了主人也没有消散的痕迹,它在空中盘踞着拒绝任何光亮照入这座城市里,仿佛在用这种方法宣告着恶魔的胜利,混乱的胜利。

    黑夜将尽,终局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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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要亮了。”洛萨看着隐隐泛起白光的地平线说道。他站起身,离开篝火的范围,望向溪谷城。从这个角度还是可以看到城南火把的光亮,那些光将弩箭的轮廓投射到上方的云层上,显得诡异又恐怖。

    “天一亮,他们就会开始扫射。”网虫站在黑山伯爵身后,她从洛萨那里听说了城墙上架起的武器具有多么强悍的威力,也并不怀疑损毁严重的溪谷城根本没有能力为城中的生物提供足够的掩体。除非鼠人们钻入地下,但它们不会的,只等一声令下,这所有的一切也就都结束了。低沉的歌谣在轻轻的哼唱,女佣兵听过这歌谣,在王都的大葬礼上。

    洛萨嘴里唱着,手中慢慢解下绑在战斧上的布片,愚者的正义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那么的黯淡,看不到一丝的光辉。在歌谣中断的间隙,战士将他的武器插在地上,让雕刻在斧身上的雄狮面朝溪谷的方向。“看着吧,这是你作为赫恩之手的责任。也是我作为黑山伯爵的责任。如果领主不能亲手处决犯人,那么他们至少要在旁边看着。生命,哪怕是有罪的生命,都应当被尊重。”

    在伯爵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网虫却看着北方的天空皱起了眉头,“你有看到,什么东西飞过去了吗?”

    “咳咳”马库斯将手帕从嘴边移开,看向里面隐隐带着血迹的痰液。不只是他,城墙上的士兵们都多少有了类似的反应,空气中的硫磺在经过燃烧后形成了有毒的气体造成了这一切。不过国王之手并不是炼金术师,所以他和他的士兵们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陛下在斥责我们吧。”马库斯惨笑一声,将手帕随手扔到了城墙下。

    “弩箭已经全部调试完毕,只等您下令了。”身着铠甲的怒狮带着笑容说道。他好像已将看见了鼠人和恶魔在弩箭下灰飞烟灭的模样,看到了自己在王国居民的爱戴中登上王都的宝座。就快了,克罗格家族最高的荣光就快降临了。

    国王之手向后退了几步,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安德雷亚,后者年轻,强壮,富有统率力虽然有些暴虐但绝不愚蠢。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不会是个昏庸的君主。但马库斯内心里的某些东西在告诉他,苍狮从来不是靠这些东西团结在一起的。如果西格特还在,他绝不会让那些曾为自己子民的鼠人死在冰冷的弩箭下。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旧王已死,赫恩之血已经断绝了。不需要来自魔鬼的智慧帮助马库斯也知道这个人是王国目前最好的选择。虽然,他自己宁可去选择那仍不知身在何处的洛萨。现在想想,要是当时让那个白痴别跟着巫师北上就好了,也许局势会因此改变很多。算了,过去的事情不可能改变,就像坍塌的熔铁城不能恢复,死去的国王不能复活。就像这城中的鼠人,注定在今天之后成为历史中的传说。

    “传令下去,放箭!”

    “轰!”火!青色的火!巨大的爆燃声遮盖住了马库斯的命令。刺目的光让偷偷爬上来的太阳黯然失色。那是怎样的情景啊,整片天空,整片笼罩在溪谷城上的黑云,在顷刻间燃烧,爆裂,带着热量的狂风从上方压下,迫使人们在这难以理解的伟力面前低头。瞬间,只是一个瞬间,青色的火焰就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盖子,在空中熊熊燃烧。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类似的呼喊声在人群中响起,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这是恶魔的诡计吗?还是什么来自神灵的惩罚?在这种可怖的异象前,人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里。而与之同时,浓烈的毒气也在空气中开始蔓延。溪谷城上下,宛如世界末日来临时的景象。

    “有什么东西出来了!”一名眼尖的士兵指着燃烧着的天空喊道。马库斯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去,他看到青色的火向下凸出,好像即将包裹不住内容物的薄纱。而当其中的物体终于突破火焰的时候,人们再次惊讶于自己所看到的。

    “龙!巨龙!是龙啊!”有着红色鳞片的巨龙在穿过火层后张开它的翅膀,在宽阔龙翼的两侧牵出两道青色的轨迹。巨龙的口中隐隐有火花闪动,显然点燃了硫磺烟雾的罪魁祸首就是它无疑。可没人敢去指责它,只因为当这巨兽俯冲而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兴不起与之对抗的念头。它的红色鳞甲在火中毫发无损,充满力量的肌肉在其下耸动着,推动着将近二十米长的身躯在空中翱翔。它的眼睛比任何的宝石都明亮,它的牙齿比任何武器都锋利,任何能工巧匠都没法用雕像或是画作来展现这完美生物的神髓!它是自然的宠儿,天空的主宰,所有生物在其面前都应臣服,而这不是所谓的龙威,只是纯粹因为眼前的生灵超越了可以想象的极限的完美。

    马库斯突然想起有人说在鼠人攻打王都的那一夜看到一条红色的巨龙从空中飞过。那时他还只把这当成是不切实际的笑话。“恐怕我才是笑话吧。”仰望着空中的东西,他无意识的喃喃着。可随着巨龙离城墙的距离越来越近,很快人们就又注意到了一些东西,那条红龙的身上,好像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人!

    夹杂着青色火苗的风吹落了他的兜帽,露出下面和眼睛颜色一致的黑色头发。他的皮肤不同于寻常的苍狮人,带着些许黄土的颜色。他的神色平静,好像哪怕在巨龙的脊背上也不足以让他兴奋。而在他的身上,灰色的长袍随意的在空中翻涌,任凭狂风和火焰撕扯灼烧也不见任何的损坏,带着几分神秘的暗蓝色光芒偶尔会浮现在其上,像是点缀在灰色天空上的星辰。

    “起司。”当巨龙扇动着翅膀悬停在城墙斜上方的时候,国王之手叫出了灰袍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