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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晚,冷风初起。没有了太阳提供热能,海水只能无奈的降低自己的温度,而它最后的尝试,就是像一只巨大的怪物一样吞噬上方空气中仅剩的那些热量。海风的冷,与从龙脊山吹下来的冷是不同的。对于洛萨来说,后者只需要披上厚一些的衣服,点起一团篝火就能够驱散,但前者却像是具有自己的意识一样,顺着衣物间的每一条缝隙钻入,在温热的皮肤上跳舞。

    “我们在等什么?”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洛萨抬头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问道。如果在落日之前水面上的环境已经这么令人难以忍受,那不难想象真的天黑后这艘小船上的感觉会有多恶劣。而且,虽然不是没坐过船,黑山伯爵到底还是一名骑士,他可以在颠簸的马背上休息进食,却无法在跟着水波晃动的船只上保持太久的平衡。

    网虫比伯爵的表现好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作为一名驯蛛人,她并不常在水面上行动,因为正常的船只都会拒载她吓人的宠物。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在照顾洛萨的同时略微注意水面的状态。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比树林还要让人容易觉得无聊,那恐怕就是水面了。即使是最专注的渔夫,亦需要鱼漂来帮助自己集中注意力,可惜的是女佣兵没有鱼漂。

    “如果我们在村里补给一些吃的就好了,哪怕只是些腌鱼都能让我更容易下咽一些。”网虫收回了警戒的目光,从携带的行李中拿出干硬的面包干,这是无暇准备食物的旅人最长准备的口粮。也是最难吃的那种,粗糙,坚硬,比起食物这东西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飞刀之类的武器。女佣兵皱着眉头尝试着咬了一口,理所当然的没有成功。她无奈的摇摇头,在口中囤积更多的唾液,以期能将这如岩石般的食物软化。此时的洛萨则半躺在小船里,嘴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

    “吃点东西?”网虫将另一块面包干递给伯爵,后者脸色铁青的摆摆手,即使不吃不喝,他的身体已经在抗议着仿佛永不停息的颠簸了。佣兵撇撇嘴,转而把食物递给女巫,后者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即将落下的太阳,她已经这样将近一个下午了。

    “即使是女巫也需要进食对吗?”在发现绮莉对自己递去的食物不闻不问之后,驯蛛人开口提醒道。女巫转过头,眼睛里散发出让人心悸的幽邃光芒,吓的佣兵险些叫出声。不过这光芒只有一瞬,刹那间就消失了,让人怀疑是不是错觉。今天的绮莉在送走了渔夫后就出奇的安静,她结果网虫递来的面包干,随手把它放进海水里沾了沾。

    “嘿!”“别担心,我几乎算是喝着海水长大的。”绮莉耸耸肩,若无其事的将滴着海水的食物放进嘴里,接着转头继续看太阳的位置去了。网虫见此愣了几秒,在心中再次提醒自己女巫并不是人类所以这并不奇怪后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她费力的咬着嘴里干硬的物质,心不在焉的向着也许自己也应该尝试着沾一点海水?

    “时刻已至。”当太阳的底部接触到海面时,女巫站了起来,她的头发在海风中飘散着,眼睛里倒映着落日的光芒。但那光芒真的来自落日吗?如果真是如此,为何绮莉瞳孔中映出的太阳有着令人不快的颜色呢?

    “什么时刻?”洛萨捂着自己的脑袋挣扎着坐起身子,他疑惑的看着女巫,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网虫也不知道,可比起询问,佣兵更倾向于将手放到武器上来加强防备。她早就已经策划好了如果绮莉要在这里对他们动手,自己该如何从这艘船上逃离。也许还带着伯爵?

    女巫没有回答战士的问题,她的双手上举,嘴里开始念诵出晦涩的音节。这些音节恐怕并不属于任何语言,但却会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水底,非常非常深邃的水底。岩壁成了天然的扩音器,绮莉的念诵声被其放大,顺着海风在这海湾中回荡。在这声音的影响下,洛萨等人眼中的落日渐渐从金红色变化,像蒙上了一层铁锈般的朝着锈绿色改变。与此同时,空气中的海腥味比起之前明显了不少,而且还在变的更加呛鼻。网虫想要跳船,可她一转头,发现原本淡蓝色的海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幽蓝且极度深沉的颜色,好像水面下突然出现了一道深渊,正张开大嘴等待着愚蠢的生灵跃入其中化为美餐。

    阴森的念诵声回荡着,可渐渐的,另一个小一些却同样坚定的声音加入了这吟诵。声音的源头来自于骷髅形峭壁的顶端,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比绮莉长的多,直到脚踝的绿色长发像是纷杂的海草般晃动着。她同样看着落日,但佩格眼中的落日却是青白色的,那是浪花尖端泡沫的颜色。

    两名女巫,两种声音,同样的咒文在二人的合作下才真正变的完整。一者是海面的平静,一者是海底的涌动,而随着这二者混溶的越来越完美,旋涡,开始在骷髅形峭壁的下发出现,海水的颜色开始再次转化,从深变浅,好像从海渊深处逐渐向上爬升一样。

    落日,已经有一半沉入了海底。女巫们的声音在某一个时刻同时高亢起来,也就是那个瞬间,一位捂着自己心脏的美人冲出了水面!那是座船首像,雕刻着的是一名有着齐腰长发,下半身具有鱼类特征的女子。她的双眼低垂且半闭,两手捂着自己的左侧胸口,一些故意雕刻出来的液体状物质从手指的缝隙中溢出,被最后一抹残阳染得鲜红。

    “轰啦!”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巨大的水花,等它们平静下来的时候,海面上已经多出了一艘三桅帆船。它比之前在渔村中看到的任何一艘船都要大,想来凭借着这样的船身,它必是足以在大海上航行。

    “看!那就是我们的船!诅咒女士号!”绮莉兴奋的指着海面上的帆船,对两名目瞪口呆的同伴喊道。



    被称为诅咒女士号的三桅帆船是一艘对于苍狮人来说过于巨大的船只。对于这个地处世界北方的王国来说,国境内与大海比邻的部分本来就非常之少,而其中可以用作港口发展渔业的更是几乎没有。况且历来王国从来没有被从海上攻击的先例,即使是最饥不择食的海盗,也不会来这块贫瘠而且寒冷的海域搜索猎物。故此,苍狮的造船业可以说是相当落后的。别说是三桅帆船,就是稍大一些的渔船恐怕就足以让习惯于骑马和辽阔平原的苍狮人惊叹的了。

    既然连初窥门径都谈不上,也就无从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多少国家梦寐以求的技术结晶。洛萨像是个孩子走在甲板上,对船上的所有东西都感到好奇。可环视着周围的女佣兵却识货的多,凡是在海边城市待过的人都会听当地的水手对船只的优良有所讨论,出产自失心湾的船只,是那些水手和船长梦寐以求的宝物。要论为什么,这得从失心湾的地理情况说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说苍狮是被大海抛弃的国度,那失心就像海洋的宠儿。

    靠海隆起的山峦组成了弯月型的天然屏障,将狂风和巨浪阻隔在外形成堪称完美的天然深水港。自山峦上流淌下的山泉解决了港湾的淡水问题,这险要的地形也同样阻隔了对这里图谋不轨的敌人。这是一座无法从陆路抵达的城市,尽管它确实落在大陆的版图上,但除非是身具双翼的飞鸟,否则没人真的能越过那些山峰和它们上面覆盖着的茂密雨林抵达那里。

    起初,这片隐秘的乐土被偶然发现的海盗们当成是存放战利品的秘境。可好景不长,保密和团结一向是海盗的硬伤,越来越多的人闻风而至,刚开始是为了冒险偷取海盗的宝藏,后来则是看重这里的战略价值。总之,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座水手的城市在此建立起来。大量的木桩从附近的森林中被砍伐,深深的插进不稳定的沙滩里以作为房屋的地基。原本就存在的山洞被开凿成为天然的居住地。然而这处战略要地的弊病也出现了,浸满海水的土壤注定这里无法种植任何的作物,整个海港的食物都必须依靠外部供给,那些妄图拥有这里的国家最终皆因无法负担统治所需要的高昂费用而选择了放弃。所以如今这里的住民只有一种人,掠夺者。

    拥有的舰队足以洗劫沿海要塞的海盗头目,暗中挑动国与国之间战争并从中获利的战争贩子,崇拜深海中邪神的疯狂教会,诸如此类的组织和个人组成了失心湾混乱而又血腥的历史并一直延续至今。运送尸体的船只每天都在开的更远,因为如果海床上堆积了太多的尸体可能会影响航行,大批大批的肉食鱼类,有且不仅有鲨鱼,常年成群结队的出没在这片海域,吞食那些在城市斗争中淘汰的失败者。

    而不论是海盗也好,商人也罢,每一个曾经拥有这座城市的统治群体都明白,要想自己的地位坐的稳固,强大的海上力量是必不可缺的。船工和与此相关的匠人在他们看来是最抢手的财宝,他们从世界各地捕获这些人,囚禁他们,逼迫其为自己打造出更好,更坚固的船身,并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其上,这个传统到了失心女巫们手中,更是得到了进一步发扬。

    “佩格为什么会在这里?”抬头看了看站在船身后半段隆起露台上的小女巫,洛萨朝绮莉问道。后者此时正忙着将甲板两侧护栏上的螃蟹用手指弹到水里去。可能是对这种摧残小动物的娱乐太入迷了吧,女巫并没有回答伯爵的问题。

    “显然受到召唤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女巫团肯定是召集了所有在外的女巫,而且我保证你的那位绮莉小姐不会告诉我们原因。”正抚摸着主桅杆以确定其材质的网虫说道,她抬头看了看挂在桅杆上低垂着的船帆,又看了看一旁的绞盘,单凭一两个人的力量可不足以转动那东西。于是她得出了结论,“单凭我们四个没法开动这艘船,它太大了。”

    洛萨点点头,即使他对航海一窍不通也知道这样的船只绝不是几个人可以驾驶的。他看向之前渔村的方向,思考着上哪才能找到足以开动诅咒女士号的人手,而他的想法显然是多余的。因为自失心来到苍狮的时候,这艘船上也只有三名女巫而已。

    “噗!”暗黄色的火苗,从装饰在船只各个位置的铜质灯笼里亮起。普通蜡烛燃起的火焰不会是这种颜色,这些是鱼油蜡烛。佩格双手放在露台的护栏上,这本该是船长俯瞰他船只甲板时的动作,但由于小女巫的身高,让这个动作变的相当滑稽。佩格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她尴尬的把手收了回来,轻咳了两声。

    “如果你们都准备好了,我就要开船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你们两个现在还是可以选择下船。”佩格不讨厌洛萨和网虫,所以她不希望这两个人跟着她们去那个该死的港口。可女巫也没有必要要保护这两个人,因此如果他们选择不下船,佩格也不会说什么,有人一心求死,何必阻拦他呢?

    “你确定吗小姐?这艘船怎么看也不像能开动的样子!而且我们也没准备补给!”洛萨大声对高处的女巫说道,夜晚的海浪声比白天更大。不过稳定的船体倒是让伯爵感觉没有之前在小船上那么糟糕。

    佩格冷哼了一声,她讨厌别人质疑自己的决定,而伯爵的回答也被她当做了对前往失心的坚持。“看好了,苍狮人,这艘诅咒女士号可不需要那些粗俗的水手。”说着,女巫将小手放在了对她来说太大了的舵盘上,用尽全力转动起来。

    “她在干什么?光转那个轮子我们就能…见鬼!”洛萨正在和女佣兵说话,接着他就看到在鱼油灯的诡异光线下,无人推动的绞盘一边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一边缓慢的开始转动。同样的,这艘船上的每一处部件都好像活了一般,在看不见的力量下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船上的两人惊恐的看着身边的事物,直到被雕刻成两把交叉在一起的弯刀的船锚缓缓的从海水中升起。

    “现在,我们出发了。”三张绘制着和船首像同样标志的巨大船帆在晚风中展开,推动着整艘船缓缓的朝着外海前进。伴随着一阵让人不安的碰撞声,洛萨他们看到之前他们乘坐的小船不幸的被诅咒女士号撞成了一大滩漂在水面上的残骸。

    “哦,可怜的渔夫,他找不回自己的船了。”伯爵低声说道,这小小的叹息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波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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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海,作为构成自然世界的一部分有着相当微妙的地位。一方面,人类也好,精灵也好,矮人也好甚至是食尸鬼或者其它什么异怪都是陆地的住民,对于他们来说,大海是陌生的。即使是在海上讨了大半辈子生活的老海员,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怎样的存在上航行。那些被船长们重视的海图,有关季风和海流的掌控,说白了只是前人对经验的总结,并不具备真正可以让人信服的东西。

    举个例子,为什么海水会和河流中流淌的河水有那么大的差别?如果是博学者,那么他会回答你这是因为其中饱含着很多的盐和其它物质。可,为什么海里会有盐?若是这些盐分来自于海底的土壤,那为什么同样流经大地的河流不会变咸?以及大海到底有多深,海洋的疆域有多广,潮汐的起因为何…诸如此类的问题困扰着所有对那无尽之蓝怀揣疑惑的人。所以不论是什么种族,只要他们知道大海的存在,那么就必然有着关于海洋的传说。其中有些将这一切归于神邸,有些归于恶魔,还有些则更加离奇且抽象。

    另一方面,海洋并不是像高山般沉默的。它更像是森林,在有形的表面下隐藏着种类和数量都不亚于地面种族的生灵。在灰塔的图书馆中有一本,或者说一块古老的石质刻板,上面写着“海洋既是另一个世界,其中之物于我等,一如恶魔之于我等。”海里的空间到底是不是另一个世界,恐怕这连灰塔之主克拉克都不清楚。但有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比确定的,那就是在陆地上生长的种族,不受到海洋的欢迎。

    这不仅仅表现在陆地生物无法在水中呼吸一件事上,更体现在精神的层面。没有了起伏的大地来作为参照,人们漂泊于海上时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在移动。蓝色的沙漠,一些旅人是这么称呼大海的。

    “这是第几天了?我们离上次靠岸过了多久?几年还是几个世界?”洛萨无精打采的走上甲板,对正在摆弄罗盘的网虫问道。伯爵已经放弃了靠日月来计算时间,因为他觉得在海上的时候,每个白天和黑夜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而原本让他充满兴趣的船只,也在探索完毕后变成了囚笼,区别只是在于这里没有防止人逃跑的栏杆。

    女佣兵翻了个白眼,将罗盘揣进怀里,“只过了七天好吗?亲爱的伯爵,你就不能学着再耐心一点吗?如果你实在无聊,就去钓鱼吧,总好过你到处乱走要好。”话虽如此,网虫自己的状态也谈不上好,虽然食品和淡水都在上个城镇得到了足够的补充,但她还是比出海之前瘦了整整一圈,脸色和精神状态也有明显的下滑。

    “钓鱼?”黑山伯爵翻了个白眼,他指着天上的太阳,这几天的天气出奇的好,海面上方几乎看不到云朵。“你知道那东西照到水面上会发生什么吗?我只尝试钓了一小会儿,就感觉眼睛快烧起来了!算了吧,我宁可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吹风。”

    “放心,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不会无聊了。”从露台上走下来的佩格对眼看着就要吵起来的两人说道。这几天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掌舵,毕竟这艘船上只有两个女巫,而没人会把指挥权交给绮莉。好在这艘诅咒女士号并不是一般的帆船,佩格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确定方向,被女巫们改造的船只就会自己前进。不过话虽如此,魔法的起效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佩格这几天除了掌舵的短暂时间外几乎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而即便这样她的精神看起来还是比其他两人还要糟糕。

    洛萨挑了挑眉毛,“我该为此高兴吗?难道这片海域还有海盗敢打女巫的主意?那他们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勇士。”在海上遇到危险,除了恶劣的天气,饮食不足,船员内讧之外,他也只能想到海盗了。可是寻常的海盗不会不认识失心湾女巫的标志,以库伊拉和绮莉那疯狂且血腥的行事风格,伯爵相信女巫们绝对不是抢劫的首选对象。

    “亡命徒可不在乎你是海盗还是骑士。不过你说的没错,这片海域没人敢阻拦挂着失心海妖旗帜的船只,只不过我也没说会有海盗出没啊。”佩格用手指绕着自己的长发,绿色的发丝因为缺乏打理而变的干枯卷曲,这让小女巫相当心疼,这一头长发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网虫听到这里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有些犹豫的开口说道,“不是海盗的话,是海妖吗?”这里说的海妖并不特指某一种生物,而是对所有出没在大海上下会给水手带来麻烦的东西的总称。关于海妖的传言从来不少,只不过真实与否很难分辨。

    “海妖…嗯,勉强来说也算是吧,不过它们不是来自海里的。”佩格说着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想要继续说下去,但为了能让其他人有所防备,所以她还是讲了出来,“这附近有一些岛屿,或者说礁石?总之那不是可以给人停靠的地方,但却给某些会飞的东西提供了住所。我们今晚应该就会驶入它们的势力范围,虽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最好还是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还有,它们是什么?”洛萨的眉头渐渐展开了,骑士中不乏对航海的描写,与海怪战斗至少比钓鱼有意思的多。已经快要被不变的航海生活憋疯了的骑士不介意在抵达目的地前先进行些热身战。

    小女巫揉了揉额头,她看到了伯爵眼睛里兴奋的光,这让她不可抑制的联想到绮莉。这样的麻烦一个就够了,我可不想再照顾第二个。“无影鸟,水手们这么叫它,我听说灰袍在王都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人造的版本,用的材料是月精灵。那可真恶心。不过我们将要遇到的东西也差不多,它们在月光下同样会隐形,飞行时也不会发出声音。没人知道它们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它们会袭击海上的船只,把水手抓到那些礁石上吃掉。”

    “连女巫都不知道它们的样子?听起来像是父母不让孩子晚上出门编出来的故事。”网虫皱了皱眉,不置可否的说道。

    “随你怎么想,我可没打算去亲身验证那东西的真假。不过幸运的是,不论它们是什么,它们都不会开门。诅咒女士号一晚上没人驾驶也不会偏离航道,所以我们只要躲在船舱里等太阳升起来就可以了。”佩格耸了耸肩,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这是最保险的方法,也是当初女巫们从失心去苍狮时穿过这片海域用的方法。

    听到没有机会和海怪战斗,洛萨显得有些沮丧,不过大局为重,伯爵随即表示了同意。只不过佩格的方案还有唯一一个问题,“我们是没关系,但你得说服她整晚待在船舱里。”说着,他指了指船外,在洛萨手指的方向,一群海豚正随着诅咒女士号在水面跳动。最前面一只海豚的背上坐着一个人,绮莉。



    “咔嚓”将铁质的大锁锁好,洛萨小心的借着灯光检查起通往甲板的木质舱门上的几处门栓和锁链。这不是可以马虎的东西,一旦这扇舱门出现破损,躲在船舱里的众人可就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而就在伯爵做着这些工作的时候,诅咒女士号船舱里的其他人也正在各自忙着手头的事物。网虫安抚着因为坐船而显得精神萎靡的宠物,那只用来冒充失心湾臭名昭著怪兽的白色巨蛛。佩格则在船身上用白蜡涂抹着什么,对巫术或者魔法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那是在绘制某种法阵。相比之下,绮莉则悠哉的多,这个女巫正舒服的躺在干草垛上,嘴里嚼着肉干哼着小调。

    “你下来的时候,船帆已经收起来了吧?不管那些家伙是鸟还是其它什么东西,我都不希望它们把气发在船帆上。”佩格听到锁链摇动的声音,于是开口对洛萨问道。她可没有闲心等着船帆自己慢悠悠的合拢,所以在下达了命令后就进到了船舱里。

    洛萨转头看了看,“我想是的。不过如果它们只对食物感兴趣,我们为什么不能放些肉干在甲板上?今晚的海潮与我们航行的方向不同,收起船帆会让我们不得不在这片海域多待很长时间。”虽然伯爵并不懂的航海,不过船体的移动驱使他还是感觉得出来的,而可以的话,他只想要尽快上岸。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道理我想谁都听过。再说,我不想和连样子都不清楚的东西有任何程度上的交集。如果这种方法可以让我们平安的离开这片海域,那多花些时间也是值得的。”小女巫用和她外表年龄不符的语气对骑士说道,然后从画好了魔法图案的木板上跳开,从远处检查它的准确度。“再说虽然大女巫召唤我们回去,但她也没说清失心湾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那并不是件需要着急的事情。”

    “听起来你并不着急回去。”洛萨耸耸肩,试着拉扯了一下舱门上绑着的锁链,在确认了其坚固程度后说道。

    佩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伯爵,“你会着急回去一个,把你当成是工具而且充满威胁和令人作呕想法的地方吗?在女巫团里,我这样的女巫甚至没资格坐在饭桌旁边,但却要做所有其他人不愿意做的工作。”

    “这很正常啊,我当扈从的时候也要负责喂马和清理马厩,没什么好抱怨的。”洛萨有些疑惑的说道,在他看来这种劳动与其说是折磨,更像是在锻炼自己的忍耐力。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士,如果连这些都坚持不下来的话未免太过于浮躁。

    “清理马厩?不,我们要做的可不是这种工作。”绮莉一口咽下了嘴里的肉干,从稻草堆上坐了起来。而佩格则出奇的没有对同伴的话感到不快,只是低垂着视线继续绘制法阵。“女巫团要我们做的可不是那种无聊的体力劳动,那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可以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处理掉下人。”

    伯爵思考了几秒,“你是说,你们负责雇佣和遣散那些帮你们做事的人?”可在一旁照顾宠物的女佣兵已经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并且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她清楚女巫说的是什么意思,在佣兵生涯中她也见过太多类似的例子。

    “不不不,”说到这件事绮莉像是来了兴致,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兴奋的开始说明,“女巫城堡的结构可不能被外人知道,所以没过一段时间,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更短,我记得最倒霉的家伙只来了两天,连路都没记下来就被处理了!每到那个时候城堡就可热闹了,渡鸦和海鸥都会来啄那些尸体,全镇子的狗也会来!那些狗就像鲨鱼一样,全都吃肉吃红了眼,到后来都分不清吃的是尸体还是其它的狗!哈哈,那场面可太棒了!”

    洛萨的脸黑了下来,他开始理解女巫口中处理这个词的意思了。或者说,他这才明白这个词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而明白了这件事就让他明白了佩格刚才的话,“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被分配的工作就是,杀人?”

    “哈!你这种想法在女巫团待不到两个月!”绮莉站了起来,“可不只是杀掉那么简单哦,你要琢磨每一种手法,普通的刀剑还有绞索什么的其他女巫根本不会满意。如果你想不出能取悦她们的手段,那受苦的就会是你!”

    明明船舱里并不寒冷,洛萨和网虫的背后却都感到了恶寒,诸神与龙脊山在上,她们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这个时候佩格似乎终于完成了她的工作,拍拍手站了起来,对目瞪口呆的凡人说道,“事实就是这样,我们每个人从拿得动刀起就被要求切开另一个人的咽喉,因为她们要告诉我们那些…凡人与我们不同,他们的生死皆由我们掌控。我知道在苍狮杀人是要被处以何种惩罚,尊敬的黑山伯爵大人,如果是在您的国家,我们早就活该千刀万剐。所以每个女巫都怕死,我们害怕这世界万一真的有天堂或者地狱,那我们注定会在地狱的最底层永受折磨。”

    “呦吼,呦吼,你只看到她的手指洁白如玉,却没见过它们深入胸膛取出跳动的心房!你只看到她的牙齿美如贝壳,却没见过它们啜饮鲜血!哦,亲爱的水手,你陷入爱河,你辗转反侧!哦,可怜的水手,你已时日无多,喉咙套上绞索!……”绮莉轻声低唱着一首船歌,本来应该由水手低沉的嗓音来唱的曲调到了她的口中优美婉转,却平添了几分阴森和恐怖。

    于是船舱中只剩下着歌声,没有人再多说什么。洛萨穿好了他的铠甲,说是如此,为了不招人注意,除了衣服下贴身的链甲之外,伯爵身上也就只套了一件皮质甲胃。他靠着船舱的墙壁,坐在舱门的对面,手里拄着那把名为愚者的正义的战斧。

    “现在知道害怕我们了?”佩格苦笑着对满脸严肃的守门人说道,她知道像洛萨这样的人听到失心女巫的所作所为后会有什么想法。她们是怪物,即使本来不是,女巫团扭曲的教育方式也把她们变成了彻底的怪物。

    骑士却笑了,他摇摇头,“不,我只是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你们愿意留在苍狮。所以,作为一名骑士,我就必须尽我所能,再把你们带回去。而不是让你们重新过上那种生活。赌上黑山家的荣耀,这是,我的义务。”



    日落,每天都会到来,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下一个日出。对于老练的水手来说,每一个晨曦都值得赞美,以及好好喝上一大口的朗姆酒。而对于躲藏在船舱中的人来说,他们能知道的只有甲板缝隙上不再透出丝毫的亮光。只有寒冷潮湿的海风宣告着夜晚的到来。又是一个海上之夜,可却与前一个不尽相同。

    得益于诅咒女士号的材质以及带有巫术仪式的建造过程,困扰船员的跳蚤和老鼠以及其它船上生物在这艘帆船上是看不见的。这里唯一的多足生物,只有驯蛛人的宠物。“给它取个名字吧,它应当有个名字。”洛萨突然说道,视线瞥了一眼那巨大的白色八足生物。

    女佣兵摇了摇头,“我们从不给它们取名字。因为有了名字,别人就能称呼它们,就能亲近它们。不能放任这种可能存在,它们只需要记住一个主人就足够了,其他人都是敌人。”白色蜘蛛在她的抚摸下温顺的缩成一团,如果不是那八只闪烁着黑曜石般光彩的眼睛,不知情的人恐怕会把它当成是一团毛皮或是某种家具。

    黑山伯爵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他只是在无聊的守夜过程中制造些话题罢了。适当的交流也可以防止自己产生倦意,在大部分情况下,疲惫的清醒比警觉的浅眠还要危险。至于两位女巫,作为施法者,她们并不需要担任守夜的工作。绮莉已经在干草堆上舒服的睡着了,佩格虽然对无形的袭击者心怀戒备,但也抵不住一整天的驾船使得她身心疲惫,躺下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吗?”两个女巫的鼻息都稳定下来后,网虫开口说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靠在蜘蛛多毛而温暖的头部旁边借着火光用油脂清理着随身携带的匕首。保持武器的锋利度是任何一名战士都必须要比如何挥动它更早学会的技能。

    洛萨活动了一下左腿,防止它因为太久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同时用有些奇怪的口气回应道,“你说给蜘蛛取名字?当然,我真的认为这家伙值得有一个名字。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一样,说起来,你是不是还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女佣兵浅笑了一下,“不错的尝试。不过我说的不是名字的事情。我说的是,你真的打算帮这两个女巫到最后?我以为你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出来看看,而不是真的去涉入一个最不该外人涉入的事件里去。”

    伯爵也笑了,他这几个月一直把打听网虫的真实姓名当成是某种娱乐,一有机会就会尝试。而显然这游戏还没有个结果,每次女佣兵总是可以敏锐的觉察到洛萨的意图,不过,令人玩味的是,虽然她每次都会避开这个话题,却从来没有对洛萨的试探表现出反感。这种变相的鼓励更加刺激了后者继续尝试其它的途径来寻找答案。而这种现象被溪谷的其他人称之为“他们两人的游戏”。

    不过笑过之后该说的事情还是要说,洛萨正色起来,思索了几秒开口道“你觉得我不该夸下海口?因为我并不清楚失心湾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不确定我们的雇主所站的立场是对是错?你害怕我会完不成自己的承诺,或是为了完成承诺做出违背原则的事情。”

    “听你说雇主这个词真奇怪,不过是的,佣兵和骑士可从来都不一样,在我们看来,对错只是用来讨要更高报酬的借口。我们从来不在乎自己做的事会带来什么后果,因为那会让挣来的钱变的,烫手。”网虫将匕首塞进长靴的外侧,保证随手就可以拿到,接着拔出了自己的短剑,继续擦拭起来。溪谷城自然是没法提供能达到佣兵标准的武器,这柄短剑是他们在沿途城镇的时候买来的。对于网虫来说,这剑有些重了,而且剑柄和剑鞘上还有很多无用的装饰,如果可以,她并不想用这种花俏的武器作战。

    “烫手吗?”洛萨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猎巫刀,战斧的锋刃在灯火下反射出并不刺眼的光芒,可战士知道,他现在手中的武器比他见过和使用过的所有武器都要锋利。“对我而言,只有一件事会让我感到痛苦,那就是背弃原则。我想要帮她们,是因为她们需要帮助。如果我在失心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那我也不会为了一个被欺骗的承诺坚守下去。佣兵不满意雇主,损失的是钱,骑士不满意君主,损失的可远不止财产。”

    “但愿你能记住这些话。我可不想损失更多东西了。”网虫的语气相当复杂,而洛萨到底懂了多少恐怕就没人知道了。伯爵只知道,这名佣兵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说过想要得到多少报酬了,而那应该不是因为网虫想要的金额洛萨付不出来。她想要钱以外的报酬,他知道那是什么。

    就在伯爵想要继续将对话继续下去的时候,他张开一半的嘴却突兀的僵住了。不仅是他,女佣兵擦拭的手臂也停在了固定的位置。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确认了自己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落到甲板上来了。而问题是,那东西是什么。洛萨小心的站了起来,不顾网虫的手势,弯着腰,在不发出明显声音的状态下移动着。他的目光穿过上方甲板的缝隙,希望借此看到来者的身形。而有趣的是,在这紧张的氛围下,船只因为浪潮而摇晃的频率渐渐变长了。到最后整艘船就像被放置在了地面上般,一动不动。这诡异的状态催生了不安,女佣兵也站了起来,用目光询问着洛萨。

    伯爵轻轻摇摇头,他什么都没看到,或许是因为角度不对,也或许是因为女巫曾经说的,这些东西在月光下没有形体。网虫想要叫醒佩格和绮莉,但洛萨阻止了她,因为按照佩格的说法,那些东西应该没办法进入船舱。况且在这种状态下赫然叫醒女巫,难保不会发出更大的动静吸引那些家伙的注意。伯爵慢慢的走到挂灯旁,小心的用布幔遮住灯罩,在维持照明的同时减少被发现的可能性。

    “叩,叩”明明看不见任何东西,但脚步声,就在头顶的甲板上回荡着。那不是灵长类动物会发出的脚步声,更像是坚硬的爪子落在木板上摩擦出的声音。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洛萨的心脏不自觉的开始加速跳动,而他却不敢深吸一口气来缓解这种不安。

    “叩,叩”脚步声越来越多,听起来落到甲板上的东西数量正在增加。

    “叩,咚”不同的响声传来,那是因为舱门部分的木板要比正常的甲板薄一些所导致的结果。而这声音上的不同,也就向对方传达了这里有东西的信号。伯爵只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那些家伙发现舱门了吗?



    “叩,叩”脚步声离开了舱门的位置,这让两名战士都松了口气。但正当他们以为甲板上的东西没有细心察觉出脚下声音的变化时,诡异的情况发生了。不论是洛萨还是网虫,他们的听觉中都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除此之外,任何声音都没有了。一滴冷汗侥幸从眉毛中留下落入伯爵的眼睛里,带来轻微的疼痛,同时也阻碍了他的视线。

    洛萨缓慢的抬起自己的手,想要将眼中的汗水拭去,却不想身上的皮甲在转动时发出了不合时宜的摩擦声。这声音本来是完全可以忽略的,毕竟在海上有着天然的背景音乐,但此时涛声诡异的消失,这本该细微的声响在死寂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该死!伯爵握着战斧的手指猛然握紧,他立刻将视线对准头顶的甲板。虽然这些厚木板足以抵挡强弓,可谁知道它们的隔音效果如何,又有谁知道此时的甲板上站立着怎样的怪物以何种姿态窥探着任何猎物的信息。

    “咚!”第一声,和刚才一样的脚步声在舱门上发出,二人深吸了一口气,可想象中的后续却迟迟没有到来。就在他们即将因为这种氛围而窒息的时候,更多的声音像万鸟齐鸣般响起,“咚!咚!咚!咚!”这巨大而密集的噪音让人第一时间想要去捂住自己的耳朵。那感觉就像是甲板上下起了冰雹,而且几乎全部集中在了舱门及其附近的部分。

    “啊!”佩格被这巨大的噪音惊醒,她下意识的尖叫一声。同时坐起身观察周围的情况。在她不远处,是揉着眼睛一副气愤表情的绮莉。此时的网虫和洛萨可没精力去关注被吵醒的女巫,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舱门上,那些厚实的门栓在不断的冲击中微微晃动,连带着将拴在两侧的锁链也带动起来,互相碰撞着跳动着。

    战斧和短剑在朦胧的灯光中分立两侧,不需要谁来指挥,两名老练的战士都知道如何在守门时对前几个闯进来的冒失敌人来个迎头痛击。不过,诅咒女士号的用料显然非同寻常,虽然甲板上传来的声音如暴风骤雨,但舱门却没有露出任何要被破坏的迹象。洛萨的精神略微放松了一些,他看着舱门另一边的网虫,说了句话。女佣兵非常自然的通过唇语知道了伯爵的意思,他说的是对不起。

    于战斗开始后责备同伴毫无意义。网虫轻轻摇了摇头,用剑尖指了指摇晃的木门,告诉洛萨现在可不是自责的时候。以门外传来的声音来看,不管那些想要进来的东西是什么,它们的数量绝对不少。即使能扑杀掉头几个敌人,以船舱中四个人的力量,也很难说能够撑到最后。他们需要更多的帮助。想到这,网虫突然眯起了眼睛,她转身朝着船舱的一角跑去,留下骑士一个人守着舱门。

    这时两名女巫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佩格的脸色很不好看,她显然这种正体不明的敌人感到相当程度的畏惧。至于绮莉,洛萨总觉得如果没有舱门拦着,这个有着明亮双眸的女巫会冲出去将那些打扰了她甜梦的东西通通扔进海里喂鲨鱼。这么想来,情况也许并不算太糟?洛萨低笑了一声,在战斗前过分紧张可不是好事,因为专注到了一定程度,往往意味着对所专注事情外的东西丧失了感知。

    果不其然,伯爵在心态平和了一些后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他站起身,用手掌贴着头顶的甲板,通过这种方式更直接的感受上方传来的震动,接着沿着某种方向缓慢的移动起来。绮莉和佩格疑惑的看着他的动作,女巫们没明白洛萨要干什么。不过唤醒了自己宠物的网虫却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骑士的意思。她走到洛萨的面前,用唇语向他发出询问,后者以同样的方式进行了回答。接下来,这两个人就在一处离舱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住了脚。女佣兵招来了她的巨型蜘蛛,抚摸着后者脖颈,如果蜘蛛有这个部位的话,上的绒毛,另一只手握着短剑指了指上方的甲板。

    白蛛和自己的女主人心意相通,它立刻了解了主人想要干什么。巨大的蜘蛛转过身,将自己的尾部对着甲板,做起了最擅长的事情,织网。当然体型巨大到了这个地步,巨蛛没办法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快速的织出完美的蛛网,不过即使只有几根蛛丝,它们对于和人类体型相近的东西来说也是相当致命的陷阱。

    一切发生的毫无预兆又像是本该如此,随着“咔啦”一声,再厚重的木板也受不住这么猛烈的撞击,月光顺着缺口照进了船舱里。只不过,破口发生的地方,并不是舱门,舱门上的门栓和铰链仍然尽职的保护着大门。被破坏的,是甲板。这其实不难理解不是吗,当对方一味的增加大门的厚度时,推倒墙壁或许反而是件更轻松地事情。而之前那些声势浩大的动作,已经被证实只是怪物们狡猾的伎俩。

    如果这艘船的船舱里只是一群心惊胆战的水手,那它们的计策就成功了。但可惜,它们遇到的对手是老练的佣兵和经历了数次历练的骑士。月光下的破口处仍然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但早就等在那里的蛛网却开始剧烈的晃动,这说明确实有什么东西,一头撞到了罗网之内。

    “哼,野兽的智慧。”洛萨狞笑着,用船舱中的长柄鱼叉对着蛛网的缝隙中不由分说的狠刺进去,铁质的尖端确实刺到了柔软的肉体,暗绿色的血顺着血槽喷涌而出!另一边的网虫也手持相同的武器,跟着刺击网中的入侵者。只不过相比起生活在内陆的洛萨,女佣兵从看不见的敌人的血中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那是,海藻的味道。



    什么样的怪物血液里会有海藻的味道?这是个有趣的问题,如果起司在这里,他可能会利用脑中巨大的知识储备得出几个可能的备选对象。而对于诅咒女士号上现在的几位乘客来说,不需要熟背灰塔图书馆中海量的知识,他们自然有办法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佩格!把甲板合上,让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怪物在和我们作对!”其实不用伯爵说,两名女巫已经各自按自己的想法展开了行动。

    绮莉的眉头紧皱,显然还没有从被吵醒的愤怒中平静下来。她看着蛛网中无形之物的血液,露出愉悦而残忍的笑容,这位女巫随手拿起铺在舱底的一根稻草,用它沾了几滴喷溅到身边的血迹。接着用轻柔到令人悚然的口吻对着那根染血的稻草一吸!“怎么回事!”随着洛萨的惊叫,他面前本来被鱼叉刺破的只有几节手指长的伤口里像是喷射一样冲出大量的血液,将措不及防的伯爵喷了个满身满脸。

    与此同时,佩格的也已经开始了行动,她单膝跪地,双手触摸着船舱底部的木板,一头绿色的长发在魔力的涌动下跟着浮动。寻常来说,想要通过接触物质的一部分来影响另一部分不是女巫的专长,相较于精准的施法,她们更擅长诅咒和破坏性的魔力释放。但这艘船并非寻常的造物,由失心湾船坞制造出的诅咒女士号,本身就和失心湾的女巫们有着某种联系。此时的佩格只是激活了这种联系,让自己能够像控制舵盘和船帆一样的去控制甲板上的破损处。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本来已经断裂的木板微微颤动起来。早就死去的树木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大量新生的枝丫从甲板的破口处滋生出来,纵横交错着组成网格想要修复中间的孔洞。要是侵略进来的怪物只有一两只,或许女巫的魔法就可以顺利完成,但从甲板上之前的脚步声以及它们足以耍出声东击西的把戏来看,不论侵入到船上的东西是什么,它们的数量绝对不少。

    “咔嚓!”新生的枝丫还来不及变粗就被无形的肢体折断,但这尝试也不是毫无意义,依靠着少量树枝的阴影,船舱中的四人还是看到了这些东西躯体的一部分轮廓。那是一只覆盖着细密鳞片的前肢,要形容它的样子的话,它让洛萨不自觉的想起米戈,作为起司伙伴的红龙。攻击船只的东西当然不是龙,而自然界中存在着的,与巨龙结构近似的生物数量并不多。

    “无影鸟?那些水手真是昏了头,这明明是一群大蜥蜴才对!”伯爵率先道出了来袭者的身份。虽然鸟类和蜥蜴在给人的感觉上南辕北辙,但不可否认二者在足部的构造上有相似之处,简单来说,它们都长着锋利的爪子。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些东西走在甲板上时给人的感觉和鸟类类似。不过既然知道了对手是蜥蜴那就不能不提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些蜥蜴的鳞片刺起来如此,柔软?

    洛萨随手抹去脸上的蜥蜴血,口腔里弥漫的奇怪味道暗示他可能不小心将一些血水吞咽了下去。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东西的血里是不是有毒的时候,虽然知道了敌人的身份,可如何把这些在月光下无形的大蜥蜴赶下船才是重中之重。想到这里,伯爵眯起眼睛,回忆着刚才短暂的瞬间看到的景象,努力推理着敌人要害的位置。

    而另一边的网虫就简单的多,女佣兵才不在乎什么一击制敌,她随手将手中的鱼叉插进怪物的身体里,接着飞起一脚踹在鱼叉的底端,愣是将小半截鱼叉全部捅了进去!这一下,不论是不是要害所产生的伤害和疼痛都足以让被刺中的生物失去反抗的能力。网虫慢步在乎的抄起另外一根鱼叉,开始重复起刚才的工作。

    蛛网中,渐渐安静了下来,随着不再有任何的挣扎产生,跌入这座陷阱的怪物似乎已经尽数死于了鱼叉之下。而后续的怪物见到同伴的惨状,好像也心生畏惧,不敢再一味的往破口中硬钻。诅咒女士号上又一次迎来了沉默。“呼,这些该死的东西。”洛萨甩了甩沾满暗绿色血液的双手,走到一边拿下一盏提灯朝蛛网中照去,可能是因为怪物已死吧,又或许是因为它们只能在月光下隐形,总之在昏黄的灯光下,伯爵终于看清了怪物的真容。

    如果说部分的躯体不能判定生物的种类,那从鳞片中睁开的,带着狭长轨迹的眼球就证明了众人的猜想,袭击他们而被他们杀死的,确实是某种蜥蜴。只不过,这些蜥蜴的鳞片比之陆地上的同类过于细密和柔软,没法提供任何的保护作用,但是取而代之的,是这些鳞片似乎正是它们可以隐形的关键。洛萨试着用小刀割下一部分的蜥蜴鳞片,果不其然在失去外皮后,月光中露出了真实的血肉。

    “有意思。”伯爵将割下的表皮放到灯下,那些鳞片反射出淡白色的光彩。两名女巫在见到似乎没有危险后,也因为好奇心靠了上来。

    佩格看了看骑士手中的战利品,用自己的知识做出推断,“这些鳞片应该可以反射月光,让人看不到蜥蜴的本体。不过它的效果和能否制成具有同样功效的衣物还需要实验。如果这些家伙的鳞真的能制造出在月下隐形的外衣,那我恐怕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冒着危险来猎杀它们。但是,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那些传说里不是说它们会飞吗?”

    “也许只是那些水手们瞎编的,依我看看不见的怪物已经足够让他们把自己锁在船舱里瑟瑟发抖了,他们才没余力辨认怪物是从水里还是天上来的。”绮莉耸了耸肩,检查着自己的牺牲品。在所有死去的蜥蜴中,只有那一只是死于失血过多。

    “恐怕并非如此。”网虫略微皱着眉头,一手拿着提灯,一手握着鱼叉,她轻轻挑动着某只蜥蜴的前肢,看到除了鳞片之外,这些生物的关节上还长着层薄薄的皮膜。联想到它们走在甲板上也没有发出除了爪子剐蹭之外的声音,这些蜥蜴的体重一定不重。这么看来它们是否能靠着这层皮膜在海风中滑翔就有待商榷了。

    其他人都看到了女佣兵的发现,虽然现在还不能肯定这些皮膜是否是蜥蜴会飞的证据,可从这些怪物身上并不沾着海水来看,这种可能性很高。“一种鳞片可以反射月光,同时具备滑翔能力的水生蜥蜴?好吧,它们确实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伯爵歪歪脑袋,总结道。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蜥蜴,会因为损失了几个同伴就放弃狩猎吗?”

    “不,当然不会。众所周知,蜥蜴对于同伴的死亡没什么感觉,它们甚至会同类相食。”佩格解答道,同时明白了洛萨的意思。她警惕的看向四周,不过除了眼前的这个破洞之外没有看到任何可供蜥蜴进入的入口。

    绮莉似乎对陷阱中的尸体失去了兴趣,比起不会动的死尸,她更喜欢活着的东西。毕竟,死亡是为数不多的不会重复发生在一个个体上的事情。她听到佩格的话,露出了讽刺的笑容,“同类相食吗?听起来和我们很像啊。”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诅咒女士号上除了一处甲板的破损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损失了几个同伴后,那些神秘的蜥蜴明智的选择了撤退。它们并不是噬血的异怪,只是在寻觅猎物的野兽。而野兽,会考量自己的得失,较少的食物,极大的付出,这不符合它们的生存原则。不过,船舶上的水手是容易猎食的猎物这个观点,可能也不会因为这一次的狩猎受挫而改变。说到底,不论是对于蜥蜴们来说,亦或是洛萨一行人来说,昨晚的生死较量都只是生命中的一环而已。

    太阳散发出的热量炙烤着大海,也让甲板上的人们倍感痛苦。昨晚本来就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可是为了早日脱离这片海域,他们必须抓紧白天的时间前进。洛萨披着自己的外套,将脑袋躲藏在阴影下。他蹲在甲板上,手里是一块干枯萎缩的苍白皮肤,那是昨晚从来袭的蜥蜴身上得到的战利品。

    “看起来这东西即使还有效,也没法当成制作衣服的原料了。”伯爵说着,甩了甩手里的蜥蜴皮,后者在他错愕的眼神中碎裂成大小不一的碎块,随着海风扬去。洛萨本能的想要伸手抓回这些碎块,但是最后却一无所获。他有些气急败坏的站起身,张开双手对躲在桅杆阴影下的网虫喊道,“我讨厌所有只能在夜里行动的东西!”

    女佣兵笑了一下,她并不讨厌洛萨有的时候像小孩子般的举止。那些总是严肃到让人窒息的人永远不会找人喜欢。不过,其实即使不考虑这些皮革无法在阳光下暴露的特性,单凭昨晚杀死的那几只蜥蜴想要做点什么恐怕也是不够的。再说经历了之前与蒙皮者的作战后,她总是对把动物皮革披到自己身上感到抵触。所以那些蜥蜴尸体最后的去处,就只能作为大蜘蛛的口粮。

    无所事事的伯爵在甲板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他看到了在战斗中损坏的破口,从中还可以看到蛛网和来不及清理的血迹。“为什么不把这东西修好?对于你们来说这不是很简单吗?”

    “这你就得问佩格了,她现在是握着舵盘的那个人。我没办法在她的控制下修理这个破洞。”慵懒的躺在吊床上的绮莉挥了挥手说道。没错,她真的把船舱里的吊床搬了出来挂在了两个桅杆之间。似乎是对骑海豚这项运动失去了兴趣,亦或者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因为昨晚的动荡而睡眠不足,这位女巫今天出奇的安静,这对于船上的其他人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把船的控制权交给你的!来的路上我已经受够了在旋涡边上打转了!也不想再被愤怒的鲸鱼追着跑!”站在露台上的佩格听到同伴的话,大声的宣誓道。从她的话中不难推断出之前绮莉曾经一度拥有诅咒女士号的控制权,只不过那显然是场灾难。

    “我都说了是那只鲸鱼自己撞上来的!我发射弩炮纯粹是为了自卫!”绮莉抗议道,只不过那说词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

    不过洛萨还是敏锐的抓住了女巫话中的重点,“这艘船上有弩炮?”他很清楚这种大型的抛射武器乃是战场上的恶梦,在血狮讲述的故事中,也有很多次提到过与其相似的东西。

    不过注重骑士个人能力的苍狮却对这种靠机括来驱动的力量向来有些抵触,对于王国的战士们来说,如果弩箭可以从远处安全的杀伤对手,那刻苦训练的士兵岂不是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当然这只是对骑士和士兵们而言,洛萨作为猎熊者部队的统帅,非常清楚这种武器在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可由于弩炮的后坐力,他还真没想过这种东西居然可以被安装在船只上。那是否意味着安装了弩炮的船只可以从海上对临海的城市发动难以防御的恐怖攻势,这个想法令伯爵有些不安起来。

    “当然!”绮莉一听洛萨的语气,顿时来了兴趣,她从吊床上跳下来,朝着船头的位置走过去,“每艘失心出产的大型帆船上都会配备弩炮!这是我们的专利。只不过比起在陆地上使用的版本,它们被缩小了一些,威力也是如此。但拿来击穿其它船只的船体和用来恐吓大型海怪还是非常有用的!需要我发射一次来让你看看吗?”

    “嘿!”虽然伯爵真的很想见识一下女巫口中的船载弩炮有多大的威力,但来自佩格的轻喝还是打消了他的念头。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不过将弩炮安装在战舰上?这真是个好主意,也许他可以从失心湾购买一艘这样的船交给王国研究,不过这么说来自己携带的金额足够吗?嗯,恐怕不行,一艘在大海上靠得住的舰船想也知道会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就在洛萨思考的时候,天空慢慢的黯淡了下来。“怎么回事,天这么快就黑了?”伯爵嘟囔着抬起头,看到大量的云雾遮蔽着前方的天空。但那似乎并不是雨云,而更像是单纯的凝结了太多的浓雾。

    “这不对啊,迷雾海域应该还需要航行两天才能抵达才对。”佩格不可置信的说道,她紧皱着眉头将海图打开,反复根据罗盘和其它仪器来确定船只的位置。但不论她如何不愿意承认,前方的浓雾都还是逐渐的朝着诅咒女士号靠近过来,女巫口中的迷雾海域,已经近在咫尺了。

    “嘎,嘎!”一些高叫着的黑色生物在浓雾中来回飞舞着,它们的声音有些类似乌鸦,但又有些许的区别。洛萨很怀疑在这样的远海为什么会看到飞鸟,但与其对它们为何出现在这里抱有疑惑,伯爵还是理所当然的拔出武器,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那些是什么?”

    “雾鸦,迷雾海域的特有生物。”绮莉脸上的轻浮表情在回答时消失了,这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巫少见的严肃起来,盯着前方的乌云和时隐时现的黑色身影。“有人说,它们是被困在迷雾海域里的水手死后化成的亡灵,会把人带去沉船的所在。也有人说它们是某种小型的恶魔,看到就代表船只被厄运盯上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没人可以阻挡失心女巫的船只,这片海域是我们的领地,所有东西都得让路!”绮莉说着,走到船首的甲板上,身上的衣物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她回头看了一眼佩格,后者的眼神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于是有着明亮双眸的女巫深吸了一口气,唱起了一首用非人语言写成的歌曲。一如传说中海妖用来诱惑水手的歌声。

    “她在唱什么?”走到佩格身边的女佣兵好奇的问道。

    “她在呼唤我们的盟友,迷雾海域的女妖和女巫团缔结了盟约,她们会带着我们驶离这片海域。”小女巫回答道,但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口气那么笃定,“如果前面真的是迷雾海域的话。”



    在佩格不安的话语中,洛萨和网虫渐渐明白了所谓迷雾海域的事情。所谓的迷雾海域,指的是环绕在失心湾外部的一层常年笼罩着海雾的环形水域。没人知道它到底是因为什么形成的,因为那些海雾怎么看都像是在保护着失心湾不受外敌入侵一样,非常的不自然。所以水手们很理所当然的将海雾与统治失心湾的女巫们链接在一起,认为是她们召唤来了这片雾霭保护自己的领地。但事实上失心女巫团的成员本身以及真正对大海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如此异常的气候绝非凡人的魔法可以造就。

    而不管迷雾海域的行成原因为何,它的出现在提供了失心湾一层保护伞的同时也限制了进入和离开港口的船只。在大部分时候,渔船都只敢在迷雾的边缘谨慎的捕捞海产,因为据说只要船只被那迷雾笼罩,即使出口近在咫尺,也再无人能找到出路,只会在迷雾中永远漂流,直到死亡的水手全数化为雾鸦。可渔船可以这样,商船和海盗们却不行,他们的职业决定了他们必然无法忍受窝在迷雾海域以内狭小的空间里。而失心女巫们也不愿意让自己管理的城市变得颓废,所以她们找到了这片海域另外的主人,与她们缔结了盟约。

    那就是海妖。关于这个种族,恐怕历来已经有无数种传说和无数种说法在各个海域中盛行。以沉醉于她们歌声的水手为食的海怪,拯救落水者的仙子,亦或是海底城市的建造者,作为海洋掌控者的伟大种族。与之相对的,海妖也有不同的面孔和身形,从丑陋的怪物到半人半鱼的美女再到身上长着鳞片的类人水生生物,她们是水手最常挂在嘴边的梦中情人,却也是他们最深沉的梦魇。

    “所以海妖到底长什么样子?我从不同的书上看到过完全不同的版本,还是说那些都是对的,不同种类的海妖长的也不一样?”黑山伯爵有些兴奋的问道。能见到这传说中种族的真容,这是足够让他吹嘘一生的经历。至于海妖到底长的美丽与否,其实洛萨还真的不是太在乎,还是那句话,他是一个骑士,不是一个水手。那种潜伏于深水下的朦胧冲动和幽邃恐惧都是他不曾有过的。

    “这个嘛,”说到关于海妖的外貌,佩格显得有些奇怪,她用手指绕着头发,片刻后才说道,“你还是等等自己看吧。我没法用语言描述她们的样子。她们应该快来了,没有任何一艘船能比海妖的游泳速度更快。”

    于是骑士就满心期待的注视着海面,等待着海妖的出现。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前方,是海雾笼罩的不详海域,但日头却已经偏西。洛萨百无聊赖的靠在桅杆上,他不缺乏耐心,只不过目前的状况和女巫承诺的似乎相差了太远。仿佛是要印证他的想法一样,一直站在船头歌唱的绮莉也停下了歌声,脸上带着烦躁的表情,每一步都在甲板上留下一个响亮的音节。

    “她们不会来了,她们没有响应我们的盟约!”女巫气愤的对同伴控诉道。伪装成库伊拉的半黑半白的头发在情绪的影响下渐渐有了褪色的征兆。佩格对于这种情况也很意外,她皱着眉头,眼睛在海面上搜寻着,希望可以看到海妖靠近时的独特水花。

    可这注定是徒劳的,没有任何东西被歌声吸引来。就连之前看到的那群雾鸦也失去了耐心一般飞去了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持续回应的,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这和原本不一样。”佩格低声自语道。她的眼睛里迷茫的成分十分明显,现在他们遭遇的状况超出了女巫的预计。也让她产生了些许的慌乱。没有海妖在水下带路,即使是失心女巫,也没法平安的渡过迷雾海域。

    “难以想象,我们被困在自己的家门外了!难道那些家伙知道我们叛…”绮莉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佩格捂住了嘴,叛变这种事情,即使看起来周围没有其它听者也不能乱说。这里已经离失心湾足够近了,难保不会有女巫团的成员用魔法监视这片海域。

    “等等吧,也许海妖只是因为一些事情无法现在过来。而且我们现在驾驶的是诅咒女士号,女巫团迟早会派人来接我们的。”佩格摇摇头,试着安抚绮莉。而一如既往的,她的话对后者来说毫无效果,得到的只是讽刺十足的回答。

    “是啊,就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吧!等到我们没有了水和食物,等到我们活活饿死!哦,众神啊,谁知道那些老家伙是不是还活着,她们都没说为什么要把我们召唤回去!但事关汤锅,她们很可能已经全都死了!该死的汤锅,要不是因为那东西,我绝对不会在这里,绝对!”绮莉歇斯底里的喊叫着,转身走入了船舱里。不过即使如此,她的声音还是可以顺着甲板上的破口传上来。

    佩格的精神显然也不好,她本来就因为驾船而变的憔悴,如今前途受挫,这位小女巫的脸色白的可怕。网虫见此走过去,给了她一些水和食物,将她送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等女佣兵安顿好了佩格的时候,甲板上就只剩下洛萨在吹着海风。

    “她们的话你信几成?”网虫走到伯爵身边,低声询问道。

    洛萨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你就有些难为我了。我又不是起司,魔法的事情也好,怪物的事情也好,我都不清楚。不过我能看出来,她们的情绪失控不是装出来的。事情确实出乎了女巫的意料。只不过问题在于,之后该怎么办。听绮莉刚才的意思,她们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这在情理之中。所以我想她们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即使有那所谓的海妖带路,我也不希望进入那片水域。我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觉得,那里面很糟糕。”女佣兵心有余悸的瞥了眼远处的海雾,说道。

    “但愿她们能找到办法吧。不过这也不是今天可以完成的事了。你先下去休息吧,顺便别让绮莉把船底砸漏了。我今晚在甲板上守夜,如果迷雾海域真的那么危险,那些会隐形的大蜥蜴应该也不会冒险靠近过来。”洛萨说着,将战斧抗在肩上,朝网虫笑了笑。

    女佣兵转身走向船舱,不过在进门前背对着洛萨说道,“我晚上和你一起守夜,你一个人的话,被什么东西拉进海里都没人知道。”说完也不给后者反驳的机会,就重重的合上了舱门。

    黑山伯爵摸摸鼻子,走到船身边向下看着海面,这里的海水一定很深,因为它的颜色已经像墨一样沉。洛萨看了海面几秒就收回了视线,不知怎的,他总感觉在水底,也有目光在看着他。



    先感受到的东西,是风。触觉和听觉同时起到了作用,冷风夹杂着某些细碎的颗粒撞击着裸露在外的皮肤。然后鼻子里闻到了气味,海的气味,那是混杂在风里的腥咸,在寒冷中让人联想到失去温度的被开膛破肚的死尸。最后,视觉重新被唤醒,只不过人类的眼睛在黑暗中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除了结合听力能判断出自己的前方就是大海,而自己脚下就是沙滩之外,他什么都不能肯定。

    朝左看,什么都看不清,朝右看,什么都看不清。他尝试着移动,但却踩到了某些坚硬的东西,不是石头,更像是某种生物的骨骼。恐惧,嗅着想象的气味从黑暗中袭来,攥住了他的内心,他的双腿不受控制的颤抖,再也没法移动分毫。想象力成为了敌人,那些只存在于恶梦最深处的东西好像正在他的周围起舞,嘲笑着它们的创造者的怯懦。

    于是他堵住自己的耳朵,蹲伏下身体,希望阻隔自己的听觉,减少自己的触觉。但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害怕只要自己一闭上眼睛,那些黑暗里的东西就会冲出来把他撕成碎片,他害怕只要自己不去面对黑暗,那这黑暗就会将他吞噬。这样的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几个小时,也有可能是几百年。第一缕光,出现了。但那不是友善的光。

    光,很难分出友善与否的区别,可他看到那光的第一眼就知道它里面没有一丁点的善意,只有深沉的恶念。暗褐色的光,从遥远的地方发出,分隔开混沌的海和比海水的颜色还要幽邃的天空。有什么东西要来了,某种非常糟糕的东西,某种比最深沉的梦魇还要糟糕的东西。他看着那束光,内心中得到了这样的启示。

    那东西,跟着暗褐色的光来的东西,会从海洋里升起,吞没一切。无人可以阻止祂,无人可以抗衡祂,所有凡人所能做的只有,侍奉。不求回报的跪倒在祂面前,奢求祂的怜悯和仁慈,但祂不会赐予怜悯,祂只会带来死亡。暗褐色的光,变的更多了。然后他看出来了,发出令人厌恶光束的事物不是别的,正是太阳。那些暗褐色的光正是海上日出前的晨曦,可太阳,何时变成了这幅令人不愿意接受的模样?

    大海的尽头,可怖的日出无法阻止的进行,他想要转头逃跑,可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双脚直到小腿都被没入了沙滩之中。暗褐色的光照亮了这充满憎恶的世界,他看到身处的这片沙滩一片惨白,因为构成它的不是细沙,而是磨成碎粒的骨骼。他想要尖叫,想要用手戳瞎自己的眼睛,掏聋自己的耳朵,撕烂自己的皮肤,让自己不再感受到这恐怖的世界,可他不能。因为他看见了,从海里升起的朝阳。

    以及,朝阳照亮下的大海。那是什么啊!他问自己,但得不到答案。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认知的极限,在暗褐色的日出中,某种巨大的,扭曲的,无以名状的形体在海面上翻滚着,那是什么啊!

    “呼!”梦,醒了。洛萨猛地从甲板上醒来,身上全是汗水。他的头疼痛着,好像被无数细小的针刺伤。幸好,那只是梦。知道他扶着桅杆站起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跳声清楚的好像随时都会蹦出胸腔一样。淡淡的白雾,在伯爵的身边流过,他盯着这些雾气,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本能的伸手一挥,将白色的轨迹搅乱。

    等等,雾?他的大脑迅速清醒过来,想起了做梦之前的情景。他和网虫现在应该还在诅咒女士号的甲板上守夜才对,而诅咒女士号还没有驶进迷雾海域,怎么会有雾气呢?冷汗,在风中一吹更显冰凉。洛萨伸手将身边的战斧拿在手里,武器的沉重感令他略微安心了一些。不过这还不够,难道说在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女巫们把船开进了迷雾海域?

    这么想着,洛萨朝着印象中舵盘所在的露台位置走去。不过很快他就在甲板边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只需要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就能认出这个自称网虫的女佣兵的呢?伯爵不知道。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朝网虫走去,同时询问道,“怎么回事?我们应该有下船锚啊,这些雾是哪里…”

    “嘘!”网虫将食指压在洛萨色嘴唇上,示意他安静。接着拽着伯爵的衣服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指了指船下的海面,用极小的声音说,“看。但是小心,别惊动到它们。”

    洛萨没有立刻按女佣兵的指示行动,他先盯着后者的侧脸看了几秒,又确定猎巫刀没有传来任何自己被迷惑了的信号后才放心的看向海面。接着他就忘记了好几秒的呼吸。薄雾笼罩的海面上散发着黯淡的蓝色微光,那是大群大群的浮游生物聚集而导致的景象。伯爵想要分清发光的生物到底是虾还是水母,可这些发光体本身的外形已经被盛大的光芒所遮盖,看不出个结果。

    “真是惊人,实在太美了。”伯爵用同样低沉的声音赞叹道。他从未在任何书中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可网虫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她将身体更加靠近洛萨,在他耳边更加小心的低声说道,“仔细看,那些发光物下面有东西。”

    伯爵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目力并不差,但海浪的波纹还是极大的影响了他辨认的难度。网虫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朝某个位置指了指,洛萨的注意力顺着手指的延伸进入海面,果然在蓝色的发光生物之间发现了一个暗灰色的阴影。那形状看起来有些熟悉,但是一时之间洛萨也没有认出那是什么。他开口想要询问网虫,却被狠狠的掐了一下胳膊。

    疼痛带来了灵感,伯爵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看到的东西到底为何物。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女佣兵的态度如此的小心和谨慎。因为那个灰色的阴影,乃是一条浮在水面上的被海水浸泡的走了形的手臂。人类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