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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还对海面上神奇景象感到些许惊叹的洛萨在注意到海水中浸泡的残肢后立刻冷静了下来。他的目光在散发着幽蓝色光亮的海面上扫过,果然发现了更多类似的东西。而且这些尸块不仅来自于人类,一些非人生物身上的肢体也出现在其中,这让伯爵在感到些许安慰的同时也加重了他的疑惑。如果他看到的这些碎块不是来自某艘沉没于此的船只,那它们会来自哪里呢?

    “死人潮。”轻柔而带着些许畏惧的声音从二人的背后响起。佩格手里提着一只由鱼骨制成的风灯,里面苍白色的蜡烛发出同样颜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更加没有血色。不过同时洛萨和网虫也注意到,在女巫手中提灯的光芒中,遮天蔽日的浓雾都变得透明了起来,虽然这种效果只在烛火的范围里才看得出来。

    “死人潮?你说这些东西?”伯爵瞥了一眼甲板的边缘,重复了一遍佩格提到的这个新名词。这种简单粗暴的起名风格确实是水手们喜爱的样式。如此看来,生长在失心湾的女巫会对这所谓的死人潮有所了解也是合理的。

    佩格没有立刻回答洛萨的话,她走到甲板边,像是抱着最后的侥幸确认一样看向海面。正巧一颗不知名的生物头骨恰在此时浮出水面,还残留着血肉的嘴部对着船上的人,像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没错,见到死人潮,那这里就是迷雾海域。”女巫叹了口气,认命般的说道,然后她转身走向舵盘所在的露台,像是故意想要远离甲板的边缘一样。另外两人见此,也跟在了她的后面。

    小女巫用手轻轻的在舵盘上摩挲着,短暂的沉默后说道,“你们两位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诅咒女士号明明没有移动过分毫,为什么我们会进到迷雾海域中来?”

    “很简单,我们的船确实没动过。是这片雾自己靠上来的。”网虫将鬓角的发丝拨到耳后,抬头看向这大雾弥漫的世界,“大概是午夜的时候,它们突然靠近过来。我想要下去找你们,但是还不等走到船舱口,雾气就已经把船吞没了。”

    女佣兵没有提到洛萨在守夜的时候睡着的事情,想来是她认为这对于眼前的情况来说没有什么帮助。而伯爵本人则在听到同伴说雾气主动涌过来的时候不自觉的想起了自己刚才做的梦,不,那只是个恶梦!他狠狠摇晃了一下脑袋,将脑海中可怕的景象驱离出去。但那颗已经饱经历练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的悸动着,提醒着他自己真实的感受。恐惧,发自灵魂的,彻骨的恐惧,对梦中所见之物的恐惧,这种感觉多久没有这么真实了?洛萨紧紧的咬住牙关,恐惧不是一个骑士应该表现出来的东西。可诚实也是骑士必须遵守的美德,所以他没法对自己说谎,他怕了,甚至比见到那个端坐在溪谷城城堡上的恶魔领主时还要怕。

    “你还好吗?”网虫的声音和脸上的关切唤回了伯爵。后者努力的想要挤出一个微笑来让同伴放心,但却发现自己脸部的肌肉因为过度紧张而无法自由的活动。他支吾了一下,像是逃一样的转身走下露台。“可能是守夜弄得我不太舒服吧,我去船舱里休息一会。反正我们现在也被困在这片雾里了。”

    “他还好吗?”佩格有些疑惑的等洛萨的身影消失在舱门闭合的声音后说道。老实说虽然本来并不想带着任何人回到失心湾,但小女巫很清楚黑山伯爵作为战士的能力,现在情况复杂,有洛萨这样强大的武力在身边应策终归是好的。

    可佩格的问题算是问错了人,网虫虽然关心伯爵的情况,但她可没法窥见洛萨梦中的所见。“我不知道。”佣兵摇了摇头,脸上的担忧之色比看到死人潮的时候还要严重。丰富的作战经验告诉她,险境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险境中涣散的人心。而现在洛萨的消沉,极有可能会影响到船上的其他人从而导致他们错过可能存在的机会。

    “他害怕了,真令人沮丧,我从没见过他那么怕一样东西,而那个东西居然不是我!”绮莉的声音从舵盘边的二人头上传来,这位双眼明亮的女巫蹲坐在船舱顶部,动作活像一只石像鬼。在发出不满的抱怨后,绮莉一个翻身轻巧的落在了甲板上,看起来她并没有在这大雾中受到什么影响,还是一副对所有事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不可能。”网虫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对女巫说道,“他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他不会因为这些雾和海水或者里面泡着的死人就害怕!即使这艘船上的人都因为恐惧而难以自持,他也会是…”

    绮莉两步冲到了女佣兵的面前,将后者的话生生压回了肚子里,“嘘,嘘,嘘,冷静点小蜘蛛。”女巫说着一只手绕到网虫的脑后,轻轻抚摸起她的头发,然后果不其然的被后者打落。绮莉歪歪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挫折,“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只是个凡人。即使拿着猎巫刀,也不过是个被骑士精神驱使的玩具。没必要对玩具那么上心对吗?”

    “哼。”网虫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下了露台。她不想和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巫再多说什么。

    “听你的口气,你把那个驯蛛人当成了我们的同类?但她并不是女巫,我很肯定我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任何魔法的气息。虽然她会驯养蜘蛛但那并不能说明什么对吗?”佩格皱着眉头,双手按在舵盘上说道。

    “谁知道呢?我的小佩格,你的头发实在太长了,难保有的时候会遮住自己的眼睛呦!”绮莉说完,也离开了操纵台,趴到甲板边去看死人潮,留下困惑的佩格狐疑的看了眼自己的长发。

    不过小女巫对于绮莉的话也没有纠结多久,比起关心女佣兵的身世,找到如何离开迷雾海域的方法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你还好吗?”走下甲板的网虫在昏暗的烛光中寻找到了抱着自己膝盖埋头其中的洛萨。她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让其中没有多余的同情和怜悯以防刺痛骑士的自尊。当然这是她多虑了,现在的洛萨根本没有余力来发怒,他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如当年得知父母被杀时那样。可现在不是当年,黑山伯爵在诅咒女士号上得不到忠心仆人的照顾,也没有从王都为他昼夜兼程将其拯救出来的慈祥王者。

    来自梦境中的可怖景象唤起了洛萨尘封的悲惨回忆,他好像在那片白骨组成的沙滩上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用空洞洞的眼眶注视着伯爵,好像在呼唤他加入到他们的行列,成为白骨中的一份子。而在现实中的洛萨身边,那把曾经数次将主人从环境和恐惧中拯救出来的战斧静静的躺在甲板上,为了掩饰显眼的黄金外表而镀上的暗灰色表皮好像成了它真正的外壳,被海怪型的雕像遮挡住的雄狮眼眸中也没有了闪烁的光辉。这柄猎巫刀没法起到任何作用,因为让它的主人崩溃的东西,早已超出了巫师和魔法的范畴。

    女佣兵见洛萨没有回应自己,沉默了片刻后朝着后者靠近。她能看到洛萨微微颤动的手臂,他真的在害怕。可是,为什么,这里有任何东西是能让这个男人感到畏惧的吗?网虫来到伯爵的面前,单膝跪在甲板上,将手掌放到洛萨的手上。“告诉我,你在畏惧什么?让我帮你好吗?”她能感觉到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男人的手臂颤抖的更厉害了。可最终,颤抖还是平静了下来。

    洛萨抬起头,他的脸色苍白的吓人。“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恶梦。”任谁都能看出来骑士只是在硬撑,他口中的的恶梦显然并不一般。

    “在我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告诉我把恶梦说出来就好了。”网虫一手握住伯爵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她在努力回忆自己的母亲安慰自己的情形。而那并不容易,因为在女佣兵的记忆里母亲的存在已经遥远到了快要分不清是否真实的存在过的地步,她时常怀疑自己对母亲的所有记忆,可能只是一个温暖的梦,一份对正常家庭的渴求。但即使如此,如果这份虚假的并很有可能是由自己杜撰出来的回忆能帮助到眼前的男人的话,网虫不会有丝毫犹豫。

    洛萨吸了吸鼻子,他的眼睛里有模糊的泪光,恐怕没人能想象以战争疯子闻名苍狮的黑山伯爵有朝一日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伯爵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因为喉咙的肌肉太过紧绷而没有成功,他因为这个挫折而感到沮丧,可看着面前女人温柔的视线,他拼命的压制着自己内心里肆虐的怪物。一如当年在校场上被苍狮之王的目光所注视的时候。“我,我看到了…”

    伯爵的叙述很缺乏逻辑,他的话语里充斥着大量碎片化的信息,这些东一句西一句的话让人没办法真正了解他看到了什么。可即使如此,那零散的话语中所透露出的恐怖内容也让人不寒而栗。网虫轻轻将洛萨搂进了怀里,在他耳边低声重复着安慰的话语,因为她不知道伯爵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不过佣兵不知道的事,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未必。

    “归宿。”绮莉的声音在船舱里回荡着。这名女巫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她坐在木梁上,摇晃着双腿,眼睛看着抱在一起的骑士和佣兵,“你梦到的地方,叫做归宿。”

    两人的视线和注意力很快被吸引,绮莉双手用力一推,整个人从木梁上落了下来,双脚同时着地,稳稳的站住了身形。她走近两人,继续刚才的话,“这是失心湾水手们的传说。据说所有人在死后都会到那里去,以粉碎的形势。血肉在棺材中腐烂,骨骼在冲刷中裂解,然后和着河流或者地下水流入大海,最终流到归宿,也就是你说的那片白骨海滩上,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这是我知道的部分,至于你说的那个海里的东西,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某种守护归宿的存在也说不定。”

    “可是他之前从未听过这个传说,怎么会梦到你说的东西?”网虫这时候也顾不上刚才在甲板上和绮莉的不愉快,询问起来。

    “这,我就不能肯定了。”女巫双手放在腰后,一步一步的绕着两人转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不过我想,应该和死人潮有关系。据说,死人潮就是要去往归宿的直达车,也许我们的伯爵大人在死人潮里得到了某种启示?这种情况也是可能的,你知道,凡是见过死人潮的船上总会有几个疯掉的水手,嘴里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

    “我可,没疯!”洛萨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他显然对绮莉的不以为然十分恼火。但不论是女巫还是佣兵都看得出来,伯爵的眼神在说话时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反而像是一个在酒馆里吹牛被捅破的酒鬼,这不是他应有的样子。

    绮莉似乎是对洛萨的反应感到厌恶,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接着用带着鄙夷和嫌弃的眼神看了伯爵几秒,耸了耸肩,“也许吧。”说完,她的身形就消失在了蜡烛没有照亮的黑暗里。而洛萨却没有因此冷静下来,他转头对网虫大声的喊道,“我没疯!”说着还一拳打在了旁边的木柱上,碎裂的木屑深深的扎进他的手上,让血液有了新的流向。

    疼痛让伯爵的愤怒找到了倾泻点,他开始不停地用双拳猛击木柱,用来支撑甲板的柱子在骑士的全力挥击下爆发出一团又一团的木屑。女佣兵的眼睛里也流出了眼泪,她开始相信女巫的话了,这个自称洛萨的男人,或许已经疯了。于是她从背后接近伯爵,对着他的脖子一击猛击!气管受到重创的男人穆然倒地,不可置信的看着网虫跪在他的胸口上,双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掐晕了过去。

    通往甲板的舱门,打开了。绮莉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一样用微笑迎接女佣兵的到来。而后者则毫不客气的以极快的速度冲了上去,手臂一抬,蜘蛛毒牙形状的匕首就已经抵在了女巫的脖子上。“告诉我,让他恢复原状的方法。”



    “哇哇哇!”绮莉夸张的高举着双手,嘴里发出惊叫。但女巫的表情可没有任何的恐惧,反而笑容更加的明显。她知道网虫不敢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佣兵的天性还是在提醒着后者不能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那只握着匕首的手臂,远没有它看上去那么危险。直接的证据是,绮莉借着喊叫时的动作朝后退出了两步,这段距离不足以让她脱离危险范围,但可以在匕首切断她的喉咙前争取到足够施法的时间。网虫也知道这一点,但她没有立刻跟上去,对女巫进一步施压。

    “你们不要闹了好不好?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佩格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从露台上传来,她从身后的船长室里吃力的搬动着某种几乎和她身高一样的立柱,为了保持重心不倾斜,她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但即使如此,当她来到通往甲板的台阶边时也没办法自己来进行搬运工作了。因为那立柱的高度已经遮住了她的眼睛,“谁来帮我把这个该死的鬼东西搬下去!”

    网虫和绮莉对视了几秒钟,女佣兵深吸了一口气,率先收起了威胁的姿态,将手中的匕首收了回去。不过在她去帮佩格之前,还是狠狠的瞪了后者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不过绮莉对此倒是看起来并不害怕,她悠哉的吹着口哨,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合力将立柱从露台上搬下来。

    随着一声沉重的响声,立柱被安放到了主桅杆的下方,这个时候女佣兵才看清楚自己搬运的东西的细节。总体来说,它就好像是一根石质图腾,但与一般部落中使用的图腾柱不同的是,这根立柱上的雕文要惊喜的多。大量有关海洋动物和海鸟的形象环绕着立柱的四周,在立柱的中间雕刻着沙滩的环状图案,看起来是用来指代海底的。而立柱的下半段则颜色极深,所雕刻的东西也从清晰变的模糊不清,立柱底端的雕刻让人根本难以辨认,只是一大团一大团形体不明的凸出物,好似雕刻的工匠只做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就草草结束。

    “这是什么东西?”网虫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问道。显然,寻常的航海不会用到这种石柱。而且女佣兵发誓她在接触到石柱的时候手上所感觉到的温度也是有所变化的,越靠近石柱顶部的温度越高,而越靠近底部的越低。若说这东西没有魔力,恐怕根本没人会相信。

    “能把我们从这里带出去的东西。”佩格的体力可比不上网虫,她双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恢复了将近一分钟才理顺自己的呼吸说出这句话。然后她站起身,看着佣兵的脸,严肃的说,“不用为伯爵担心。失心女巫团的大女巫精通梦境之道,如果她愿意,治好他不过是举手之劳。而我保证我可以说服她帮我们治疗洛萨的问题,只要我们能安全抵达失心湾。”

    两名女巫相较起来,虽然佩格的身形矮小,可她的可信度却比绮莉高上太多。网虫沉默了片刻,她现在本来就没有什么选择,也没有能力分辨女巫所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即使女巫团的人没法治疗洛萨,登上陆地也一定会比继续在海上漂泊更能帮助到他。这么想来,佣兵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小女巫的建议。“我能帮上什么忙?”

    “先打一些海水来,我们要填满这个洞。”佩格说着,指指立柱上端的凹槽,那里有一个漏斗形的孔洞,通向立柱的里面。

    按理来说,以立柱的重量,其中的大部分必然不是中空的,再加上漏斗状凹槽的下端甚至比一人的小指还要细,即使立柱本身具有一定高度,想要装满它也不会需要太多的海水。可当第三桶水灌进去而依然见不到任何一丝溢出的状况时,任谁都会意识到这东西有多么邪门。尤其是在佣兵打水向里倾倒的过程中,女巫们一直在立柱旁默默的念诵着什么,这更加加重了场面的诡异感。

    “嘎!嘎!”第四桶水,灌入,饶是女佣兵这样的战士也感到双臂酸痛难忍。正在这时,刺耳的声音从诅咒女士号的上方传来。网虫抬起头,即使是足以让船只迷失方向的大雾也难以掩盖那些被称为雾鸦的诡异鸟类。它们像是沙漠中等待目标死去的秃鹫一样呈圆环状飞舞着,聒噪着,可就在网虫打算无视它们,继续打水的时候,一只雾鸦从空中径直的飞来,合拢了翅膀,像是一支黑色的箭矢一样重重的,重重的砸进了立柱中央的凹槽内!

    “什…”女佣兵转头看去,只见原本干涸的凹槽底部已经沾满了鲜血和混杂在一起的黑色羽毛。然而,水,慢慢溢出来了。好似闻到血腥味而出巢的鲨鱼,那些之前被灌入的海水从小孔中升起,但不论它们涨的多高,凹槽底部的血和羽毛都没有随着浮起,反而是通通流入了小孔中消失不见了。

    “你来还是我来?”佩格抬头询问着绮莉,可话虽如此,以往常后者对前者的态度,其实佩格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她拿起放在立柱上的石质小刀,准备划开自己的手臂。但另一只同样白暂的手阻止了她。

    “这次我来。”绮莉在同伴莫名的目光中抢下石刀,毫不犹豫的割开了自己右手的手心,将其放到已经像是一个小水池般的凹槽上方,任由血液在重力的作用下滴落。砸进平静的水面中。

    “滴答!”本该细微的声音清晰的响彻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鲜红的血液在海水中涣散变形,但很快,它就凝结成了一个固定的形体,一只飞翔着的雾鸦。这只微型雾鸦在水中盘旋了几圈,接着冲着一个方向稳定下来,张开双翼做出滑翔的姿势。

    “开船吧,我可不想等法术失效了我们还被困在这里。”



    有了指路的方法,诅咒女士号很快收起了船锚,在迷雾之中前进。之前在船身边环绕的死人潮,早在佩格将立柱搬出来之前就已经消失无踪。这发生在大海里的诡异现象是连最资深的海员都无法预测的,没人说得清死人潮会在何时出现在何地,又在何时消失于波涛之中。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遇到死人潮就意味着这次航行注定不能一帆风顺。

    浓雾,让海面上的空气变得更加潮湿,网虫靠在露台下方,感觉自己一张嘴就会喝进一大口海水。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下到甲板下面去,她不愿意看到那个样子的洛萨。苍白的烛光驱散了雾霭,让船只的掌舵者得以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前进,这种蜡烛如果是普通人向女巫购买,要付出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不过好在相较于这种蜡烛,船长们购得迷雾海域出入权的价码要便宜得多。

    据佩格所知,失心女巫团并不向失心湾的住民们抽取税金。这是很明智的选择,因为你不能指望着在无法城市会有人老老实实的缴税,而强行征税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还会激起住民的不满情绪。前几个占领过失心湾的领主都已经证明那是条非常愚蠢的道路。但话虽如此,女巫团的生活可并不拮据,船长们购得的海域出入权是以次数为单位的,如果他们想要赚钱,就得不停地向女巫们缴费。所以就结果来说,不论迷雾海域的出现是否和女巫有关,现在这片海域的存在都成为了她们统治失心湾的重要一环。

    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迷雾海域的范围正在剧烈的扩张,而女巫们赖以出入海域的盟友,海妖,又在这个时候不再响应她们的召唤。二者同时作用下,即使还没有回到故乡,佩格也能猜测到失心湾的状况有多糟糕。不过从大女巫还有能力召回外出的女巫团成员来看,这片迷雾还没法成为绝对的牢笼,她现在只希望不要等到诅咒女士号靠岸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女巫团已经遗弃了失心湾。

    “小心!前面有东西!”绮莉的声音惊醒了陷入思考的小女巫,她赶忙抬头,理所当然的只看到了一片大雾。不过绮莉的眼睛绝对是值得信任的,即使是迷雾海域里的浓雾,也不能彻底遮蔽她的视线。于是佩格将船慢了下来,等待着领航员的下一步指示,“朝右开!我们可以从那东西身边绕过去。”

    身高堪堪和舵盘齐平的佩格吃力的向右转动轮盘,女巫们大多不是船长或海员,所以她们的船只仍然需要保证普通人可以顺利的驾驶。就比如当初去到苍狮的时候,库伊拉就带了一些船员,只不过后来在她和某些存在达成了交易之后,那些可怜的船员就都成了女巫饲养的巨大昆虫的食料。这么看起来,或许当时库伊拉也没打算再回到失心湾去,毕竟和永生的诱惑相比,女巫团的责任和能带来的利益就小的微不足道了。

    “刷啦!”海水冲刷着某些东西的声音在船体的左侧响起,巨大的阴影即使是隔着浓雾也可以窥见。网虫走到甲板的左侧,想要看清浓雾后的东西。“那是鲸鱼的死尸。”绮莉先一步道出了阴影的真相,“这附近偶尔会有鲸鱼出没。但它们的尸体不常会出现在海面上。正常来说,那东西应该很快就被其它鱼类吃光了。”

    说着,女巫摘下了挂在桅杆上的风灯,探出身让苍白的烛光驱散左舷的雾霭,露出不远处的巨大尸首。她没有说错,网虫很确定眼前这个宛如小岛般巨大的东西和自己之前在图册中见到的被称为鲸鱼的鱼类确实有相近之处。只不过这种几乎没有天敌的海兽身上,会有那么多的伤口吗?而且以女佣兵的眼光来判断,造成哪些伤口的可不是尖牙利齿,显然是经过打磨的武器!

    “能看出怎么死的吗?”佩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现在的迷雾海域让她感到陌生,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错过任何可能发现的细节。

    绮莉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看起来像是海妖,但我不觉得那些家伙有时间狩猎这么大的鲸鱼却不响应我们的召唤。你等一下,我上去看看。”女巫将手里的风灯不由分说的塞到网虫的手里,自己则一步跃上护栏,纵身跳到了鲸尸之上。女佣兵想要阻止,可也来不及了,她只得站在甲板上,手里举着风灯,确保灯光可以引导绮莉船只的位置。

    大概过了几分钟,当网虫开始盘算要不要喊几声看看绮莉有没有遭遇不测的时候,女巫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灯光里。同时让人注意到的是她手里拿着的东西,那看起来像是一根长矛。“接着!”绮莉喊着,将手里的长矛朝着甲板上扔了过来,不过她的准头和力道实在是差强人意,网虫不得不朝着长矛来的方向跑了两步,才一脚将飞在空中的武器踩到甲板上。出于保险起见,女佣兵绝不会没有准备的拿女巫碰过的来路不明的东西,那在她看来与自杀无疑。

    “这是什么东西?”网虫用灯光照射着脚下的武器,她能判断出这东西用途,可它的制作工艺以及形制都与佣兵所认知的长矛有很大差异。反倒是上面的一些简单雕刻与摆在主桅杆下的那根诡异立柱上的图案有着类似的风格。

    “海妖的长矛,我忘了用海妖语怎么称呼这玩意了,那不重要。这根是我从那只死鱼的肚子上拔出来的,还有好几根断了的也插在那附近,不管它是不是被海妖杀死的,它活着的时候肯定让那些家伙很不高兴,真是条坏鲸鱼。”绮莉顺着船体上的梯子爬上甲板,对同伴解释道。

    “你在那东西身上看到了其它的外口吗?”佩格听到了甲板上的对话,向绮莉问道。按照女巫对于鲸鱼的了解,它们是很难死在海妖的长矛下的。这些武器在水中不足以穿透鲸鱼厚重的脂肪层,也就更别说伤及要害最终致死。

    “没看到,除了被海妖攻击过的痕迹我什么都没看到。不过我们最好赶紧离开,我刚才在海里看见了一些大家伙,应该是被尸体吸引过来的。我可不希望咱们被当成附赠的小菜。”



    迷雾只是漂浮在海面上,对于海底的生物来说这片水手们避之不及的海域只是有些阴暗罢了。这也是为什么可以在水下自由活动的海妖能够担任迷雾海域领航员的职位,他们在海中所依据的参照物不会受到海面天气的影响。同样的道理,迷雾海域中的掠食鱼类一点不比其它地方少,甚至因为幽暗的环境,一些本来只生活在更深的阴森海域中的东西偶尔会在迷雾海的浅层被目击到。

    “砰!”海浪击打着诅咒女士号的船身,让整艘帆船在波浪中上下颠簸,大浪溅起的水花甚至越过了护栏,洒在甲板上如同下雨了一样。而甲板上的三位女士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却没有任何的抱怨,因为她们知道,这些海浪并非是因为潮汐或者季风,引起这场骚动的纯粹是那些妄图占有鲸鱼巨大尸体的海兽们在海面上大打出手。

    网虫压低身子,紧紧抓着桅杆上的缆绳不让自己被抛飞出去。如果这是一艘正常的帆船,水手们绝对无法在这么恶劣的情况下正常的操作它突破波涛。好在女巫们的魔法让海兽没有注意到船只的存在,无人操作便可收紧的铰链也防止了意外事故的发生。即便如此,诅咒女士号的前进速度也十分缓慢,等它终于离开了足够的距离时,三位船员已经精疲力尽的瘫在了甲板上。

    “这完全不合理。”佩格把半个身子都依靠在舵盘上,像是抱怨又像是申诉一样对同伴们说道,“迷雾海域根本不应该有那么多海怪!即使有,这些大家伙也完全不应该为了争夺一具鲸鱼的尸体就那么拼命!它们又不是见到血的鲨鱼,真是见鬼。”

    小女巫说的话很有道理,首先,作为海妖们居住的海域,迷雾海附近的大型海兽不是被驯服就是被驱逐。偶尔有几只可怕到海妖们也不敢招惹的存在,那它们就会将那片海域标记出来尽量远离。所以在同一时间出现复数的巨大海怪,在这片水域来说是不合理的。况且,这些足以被称为海怪的巨兽本身都有着自己较为稳定的食物来源,又或者以长久的睡眠来抵消庞大身躯对进食的渴望,如之前这般不顾后果的疯抢食物,完全不是这些海洋霸主的风格。

    不过抱怨归抱怨,在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之前,她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快航行以期早日离开这片已经变的陌生了的海域。好在,尽管迷雾的范围扩大了不少,迷雾海与失心湾之间的距离却算不上遥远。在经历了死人潮和海怪的骚乱几天后,诅咒女士号的船头前方终于隐约亮起了阳光。瞭望台上的绮莉大声欢呼着,告诉同伴们这令人振奋的消息。

    “终于要到了吗?”站在甲板上的网虫必须眯着眼睛,才能看到远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亮光。不过即便如此,她的心里也感到了些许放松,人类终归还是活在太阳下的生物,长久的在不见天日的海域中航行,既是对航海技术的考验,也是对海员心灵的折磨。而且抵达失心湾,也就意味着另外一件事。

    “咔哒”舱门,在女佣兵身后闭合,这几天以来洛萨的疯病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甚至原本只是暴躁的伯爵在一天前已经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变成了一头只会进食和排泄的野兽,网虫不得不将他绑在船舱里,一方面是为了能够接近他,另一方面也是防止他伤害自己。

    “呼!”虽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洛萨的五感却似乎受到了本能的刺激而变的敏锐,他一听到有人进入船舱的声音,立刻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声。而女佣兵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招呼方式,她慢慢走到伯爵的身边,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的男人。该说幸好灰袍在出发前就用魔法和伪装改变了洛萨的外貌吗,网虫很庆幸自己不用真的看到那个一头金发的如同狮子一样自信的人落得如此田地。

    她想要伸手去抚摸伯爵的头发,却被后者敏捷的躲开,甚至险些被狠狠的咬上一口。“再忍一忍,我会找到让你恢复的方法的。”说完,网虫叹了口气,她并不信任绮莉口中的那个大女巫。即使对方真的有能力让洛萨复原,她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不是吗?进行这次冒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就像自己曾经提醒过的一样。不过佣兵不是这么轻易放弃希望的人,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宠物,“照顾好他。”

    白色蜘蛛用前足在木板上敲打出明显的声音作为对主人的回应。网虫点点头,在离开船舱之前恰好看到被扔在稻草堆里的战斧,就像它的主人一样,这把曾经被冠以赫恩之手的刑具,如今又变的黯淡起来。丝毫没有了在洛萨手中可以劈裂恶魔躯体时的那股让人胆寒的气势。“没有了主人的刀剑,就像没有了君主的骑士一样无用。”佣兵低声呢喃着,然后使劲摇了摇脑袋、骑士和君主之间的关系可不该在她的常用语名录里,为了财务而战的佣兵本来是绝对不会向往那些愚蠢到为了荣耀而死的骑士的才对。

    “你出来了,他的状况怎么样?”佩格喝着水壶里的淡水,手里拿着干面包,面包里夹着些块肉干。这种对于航海来说有些奢侈的食物证明她现在的心情相当放松。终于可以摆脱驾驶的任务,小女巫确实有高兴的理由。

    “还是一样。你确定你们的大女巫可以治好他吗?”网虫接过佩格递来的水壶,谨慎的抿了一小口水。

    佩格从身边的篮子里又掏出了些肉干以及两个橘子,将其中的一个给了女佣兵后开口道,“吃吧,在失心湾,这一颗果子就够买一条人命的。我一定会再回到苍狮,所以为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着想,我会尽力让伯爵大人恢复正常的。据珂兰蒂说,黑山家的财产可是全部都由洛萨一人继承,那可是一个领主世家数代积累的财富!你不会介意分一点养活我这个可怜的女巫的对吗?”她眨了眨眼,开了个玩笑。

    “你也说了那是他的财产,于我有什么关系。”网虫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拨开橘子小心的啃食着其中多汁的果肉。

    “得了,我是女巫,又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出来你们两个有关系,嘻嘻,或许现在叫你伯爵夫人也不算太早对吗?”

    女佣兵别过脸,对于男女,她早就见识过了很多,本不该像个小女孩一样被人调笑一两句就脸红。可她感受着脸颊上的热意,心跳也随之加快了些许。而就在这个时候,佩格的声音再次从瞭望台上传来。

    “虽然我不介意再多听一些伯爵和佣兵的八卦,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们,我们有麻烦了!”

    。

    绮莉所说的麻烦,很快就被另外两个人注意到了。恐怕她们也很难不去注意到这件事。那是来自迷雾海域后方的可怕响动,伴随着诅咒女士号周围的海水水位诡异的下降而变的高于众人的头顶。即使是女巫的船只也没法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抗衡,面对这吞吐着海潮的力量,任谁都会生出无法抵抗的念头。而在海边长大的绮莉和佩格,则很快意识到了这种反常的现象所意味着的后果。

    海啸,这种灾难性的巨浪一般只会发生在近海地区。但如果迷雾海域的范围扩大并非只是一味的向外,而是同时也向着失心湾扩展的话,那么这海啸的出现似乎也就没那么突兀了。甚至这也说明了为什么这附近会出现那么多体积庞大的海怪,它们并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而是被海啸所卷起的巨大力量带到了这片海域。当然,对于身在海啸影响范围之中的人来说,他们可没时间和心思分析这些。

    “见鬼见鬼见鬼!”佩格一边歇斯底里的呼唤着,一边命令诅咒女士号收起船帆。在海啸面前,这位矮小的船长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而此时的网虫和绮莉,则努力将船长室中的贵重物品运到船舱里去。鉴于之后整艘船都极有可能被淹没到洪流中,船体必然会被损坏,船舱之外的地方就变的毫无安全性可言。

    当然,比起搬运物资,更加重要的是加固船舱。这可不是像之前那样为了防备看不见的夜行蜥蜴简单的拴上几条锁链就可以的。女佣兵和她的宠物用预备的,或是干脆从其他地方拆下来木头紧急抢修着甲板上的破口。蛛丝在很大程度上加快了这项工程的进度,只是不能保证这些丝线在海水里还能不能表现的如此可靠。

    海鸣之音越来越大,如同高墙一样的阴影从船只的背后逐渐靠近。离诅咒女士号被海啸的巨浪吞没的那一刻没有多久了。网虫钉好最后一块木板,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一条大瀑布之前,所听到的全是震耳欲聋的水声。女佣兵在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后迅速的跑向舱门,进入后紧紧的锁住铰链,好像生怕留下缝隙,让海水顺着灌进来一样。但只关上舱门是完全不够的,航行于海上的船只从来都不会将甲板完全封死,那样下层空间中的空气就会变得完全不流通。可是现在,一些细流已经顺着接缝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柱。

    “这样下去我们还没被海啸卷进去就已经被淹死在船舱里了。”网虫尝试着命令巨蛛用蛛丝堵住入水处,但是蛛网的韧性在无形的水流面前似乎仍然不足。女佣兵颓然的坐在稻草堆上,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挽救这几乎必死的前路。

    “别担心,这艘诅咒女士号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佩格说着走到船舱中央最粗的柱子边,伸出手指在上面划动起来。于此同时,大量被隐藏在木板纹理中的不知名符号开始变的清晰,在烛光的照射下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船舱的四壁。

    绮莉一头扑进另一堆干草里,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毫不担心。她悠闲地看着佩格在激活船只上的铭文,目光自然的扫到了同样被绑在这里的洛萨。“是我的错觉,还是我们的伯爵大人突然安静下来了?”

    经过女巫提醒,网虫才发现好像自从她们发现了海啸之后,像个野兽一样的洛萨就再也没发出过任何的声音,只是安静的躺在干草里。女佣兵觉得这件事情不对,赶紧爬起来走到伯爵身边想要确认他的状况,却看到洛萨居然在这种吵闹的环境中安然的沉睡着。表情极为平静,完全没有之前那几天的暴戾之气。这显然是不合理的,不过眼下不论是网虫还是女巫们都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关心洛萨的问题,她们的心完全被甲板上已经涨到如山峦般高大的浪头牵动着。

    “冻结!”佩格的激活已经到了最后一步,随着她的怒喝,那些顺着甲板的缝隙流入的海水在魔力的影响下顷刻间凝固,混杂着之前布下的蛛网变成了冰制的封层。整个船舱中的温度虽然因此而下降了很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已经没有可见的缝隙会渗入海水,唯一的问题恐怕就是如果船体整个被压入水中,那凭着一层薄冰到底能不能抵抗海水的压力。

    “船舱里的空气和食物够我们三天的份量,如果三天后我们还是没有脱离海啸或者被抛到岸上,那就真的只能殊死一搏了。”佩格重重的出了口气,宣布了这艘船能为他们提供庇护的期限。

    女佣兵怀疑的用手碰了碰甲板上的冰层,在感受到凉意后说道,“失心湾很常发生海啸吗?这种等级的大浪应该已经足以破坏任何城市了吧,你们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建立起城市的?”

    “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女巫团之前的人是怎么对抗海啸的我不知道,但对于我们来说,海啸就像每隔几年就会来一次的暴风雨。”绮莉说起海啸就来了兴致,从稻草堆里坐了起来,“海妖们会很早就向我们预警海啸的到来,所有人都可以有条不紊的做好避难工作。比较有钱的家伙们往往在失心周围的山里有自己的避难所,穷一点的人则会趁着海啸还在远海乘船去海上待到海啸过去。当然,那些船票并不便宜就是了。不过好处就在于,海啸会带走所有的尸体,所以那几天搬尸人都会放假。”

    “那房屋呢?你们总不能把房子一起带到山里或者海上吧?”

    “哈哈,当然不。所以失心的所有房子除了地基是石头之外上层建筑都是用木头撘的,这样即使被海啸冲垮了,只要地基还在就能迅速重建。而且重建的时候还能提供大量的工作岗位,每次海啸之后简直就是失心湾最和平的日子。”

    “不过海啸之后也是城里的各个势力重新划分地盘的时候。每次重建的时候,都会有一些势力永远消失就是了。呵,说到底,失心湾可从来没有不流血的时候。”佩格在绮莉的讲解后接到,话语中满是对自己故乡的鄙夷。

    “咚!”像是石头沉入水中一样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闲聊,她们抬起头,看向那些封住了甲板缝隙的冰块。原本白色的冰层已经变成了更深的颜色。耳朵中些许的不适感也在提醒着她们,诅咒女士号,已经完全被海浪吞入了海面之下。

    。

    “咕噜噜,咕噜噜”气泡在海水里摇晃着飘向高处。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些小家伙,在水中变的迟钝的手掌却只是掀起一股水流将气泡送向了更高的地方。等一下,等等我!离得越来越远的气泡让人心生焦急,惊讶的发现原来并不是气泡上升的速度变快,而是自己正在这水中下沉。好在,这里并不是什么深水,背后很快就出现了实感,已经到底了。

    双手用力的在沙滩上一撑,其实这水根本就不足以没顶,所以很顺利的站了起来,口鼻中涌入了潮湿的空气。“噗哈!”地上生物的本能驱使着吸入更多的气体,将占据着自己气管和其它腔体中的液体排出体外。随手抹掉挂在眼皮上的水珠,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天空,阴暗,闪烁着暗褐色光芒的球体挂在空中散发着难以言说的压抑气场。在这种阳光的照射下,无尽的水面显示出一种丑陋的颜色。但奇怪的是,明明在钻出水面之前,从水下看到的光和水都不是这样的才对。为什么呢?思考的能力好像消失了一样,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对劲,可是却无法对比和判断眼前的景象。耳边,没有任何的声音,没有风声,没有水声,什么都没有。或许是聋了吧,这么想着,内心却没有丝毫的不安,聋了,就聋了吧。

    “嗡!”就在对声音已经没有任何的期望之时,耳鸣一样的噪音却瞬间引爆了这个沉默的世界。措不及防的被这声音而击倒,险些又一次在水中摔倒。死死地捂着耳朵,徒劳的试图抵抗这声音的轰炸。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或许是声音减弱了,又或许是耳朵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嘈杂,松开了手。渐渐的,能在无序的噪音中听到一个来自很远的地方的声音,“靠近我。”

    “是,伟大的——,我这就去您身边。”说着,也不管那个方向离岸边越来越远,迈动脚步,任凭海水逐渐漫过下巴,越过嘴唇……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将洛萨从梦中打醒。伯爵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捂住自己被打的脸颊,但是却发现身上不知何时被绑上了绳索。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已经从那一巴掌的力度和打击面积知道了是谁攻击了自己,“我说,如果你再多打我几次,我的牙一定会掉出来。”但洛萨的笑话在他看清眼前网虫的状态后就讲不出来了。他看见女佣兵脸色苍白,双眼含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怎么回事?”

    “哦,欢迎回来。至于怎么回事嘛,你还是自己看吧。”绮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伯爵只觉得身上一松,绑着他的绳索被全部解开。洛萨活动了一下双臂,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样,可是当他借着烛光看到自己的手臂时,黑山伯爵彻底愣住了。原本盖在双臂上的袖子被撕开,露出下面结实的肌肉,这本没什么问题,即使这些肌肉上的伤痕多了一些,那也是武勋的象征。可,问题在于那些伤痕之上的东西,洛萨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手臂上不知怎么出现了两条黑色的环状花纹,这些花纹从他的手腕开始螺旋式的朝上伸展,一只蔓延到他的大臂上才停止。在花纹的尽头可以清晰的看到一双像是小手或者爪子的痕迹。

    “这是什么?”饶是洛萨平时再有胆量,当他看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异现象时还是有些害怕,“你们画在我身上的恶作剧?”

    “恶作剧?如果说谁可以玩出这种恶作剧,那恐怕就是那些渔民和海盗嘴里念叨着的海神了吧。”佩格的身影也出现在洛萨的视野里,小女巫用看某种极为污秽之物的眼神看着洛萨,准确的说是他胳膊上的纹路。佩格皱着眉头,用干草拨开洛萨残破的袖子,“已经到大臂了吗?这下可是比疯病还麻烦啊。”

    “好吧,能不能先让我了解一下现在的状况,佩格你不应该在甲板上开船吗?还有为什么把我绑起来,以及我身上这个丑陋的刺青又是什么东西?”伯爵坐起来,揉了揉脑袋,满眼的困惑。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之前,对于第一次做怪梦之后的经历他完全没有印象。

    两个女巫对视了一眼,佩格认命一样的点点头,坐到洛萨的身前,开始给他讲述这几天的遭遇。当听到自己发疯的消息时,伯爵表现出了极大的困惑,不过这点疑惑在听到现在整艘诅咒女士号都被卷入了海啸时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以洛萨的认知来说,即使是在那些骑士里,也不会有这样的情景出现,但是看看四周木板上的冰块以及透不进一丝光亮的船舱,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

    “就如你们所说,那我手上的这些东西是什么?”洛萨晃了晃手臂,那些黑色的印记在烛火下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你被选上了。”绮莉坐在一边手里剥着橘子皮,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被选上了?我被什么东西选上了?”黑山伯爵皱紧了眉头,他感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着实奇怪。莫名的怪梦,失忆,以及现在的黑色印记,这些都不应该是正常的航海中发生的。

    “不知道。”佩格摇了摇头,站起来,“一直以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在失心就不曾停止过。那些横穿了迷雾海域的船上总会有几个水手身上有和你差不多的东西。它们不是疾病,更像是某种诅咒,但是与我们所使用的咒术体系完全不同,即使是大女巫也没法解除。海员们叫它海神之索,那两条手臂会慢慢朝着你的喉咙延伸,等它们扼住你的咽喉,你就会被呛死。不论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海里。这个过程通常要花上好几年,但我想可能是船身被海水吞没让你更加靠近海洋才会让病情加重,按理来说它不该蔓延的那么快。”

    洛萨听完女巫的话愣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你是说我会被身上的…黑斑杀死?”他摇着头笑了,“这听起来可一点也不严肃。而且如果它是咒术的话,我只需要握住我的战斧,”他弯腰捡起放在不远处的愚者的正义,但什么都没发生。

    “好吧,看来这次你帮不了我。”



    失心湾,海啸来临前两天,码头区

    “最后一批,最后一批!老约翰的船上还有三个空位!一口价十枚血钱!中午开船!”水手用他沙哑的嗓音嘶吼着。他的目光扫过码头上的人群,这次海啸的通知来的太晚了,而且扩大的迷雾海域也让很多船只再也没有靠岸,这两个因素结合在一起注定会有很多人没法付得起紧急避难的船费。可那又如何呢?不论是船长还是水手,都没人会在意这些穷人的死活,反正失心湾从来不缺人手,从世界各地流亡而来的家伙比海啸带来的潮汐还要多太多。再加上失心湾还有专门从事人口交易的商人存在,在这座港口城市里,人命并不比老鼠的性命珍贵。所以水手在看这些人的时候,就仿佛在看一群在下水道被水流灌满前争相逃命的老鼠。

    但是要小心的是,这些为了活命不择手段的老鼠可是非常危险的。它们可不在乎挡在自己前面的是人还是猫,为了生存,即使牙齿再脆弱,爪子再短小,鼠辈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当然也无所畏惧。水手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牢牢的抓着身后的桅杆,让自己处于人群够不到的高度。但他还是警惕着四周,然后果不其然的发现了一个正在悄悄试图爬上船身的身影。

    “有人想要免费搭船!伙计们,让他明白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送他下海去喂鱼!”水手对着船上大声喊道,很快就有几个船员发现了这个图谋不顾的家伙。他们狞笑着,手里拿着鱼叉,将这个想要偷偷上船的家伙的兜帽挑下来,露出下面一张稚嫩却让人恐惧的脸。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个孩子,另外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孩子身上应该得了某种严重的疾病,他的右半张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上面满是坏疮和溃烂的抓痕。右眼的眼眶里更是只有一团令人作呕的脓水,也难怪他要带上兜帽来遮住面容。

    “原来是只病鸡。”挑掉孩子兜帽的水手鄙夷的说道,同时举起鱼叉就要刺下去。不过另一个看起来跟年长些的人拦住了他,他是这艘船的船长,人称没牙约翰。留着络腮胡子的船长咧开嘴,露出一排做工考究的金牙,他确实在早年的海员生涯里丢掉了他所有的牙齿,不过约翰一直认为那是海神给他的恩赐,让他给这些新的牙齿提前留出位置。

    约翰船长嘴里咀嚼着多汁的棕榈科植物果实,居高临下的看了那个孩子一眼,然后低声说道,“海瘟,呵,放到平时这只病鸡可以卖给女巫,她们会用他的眼睛来熬药。别用鱼叉弄死他,他身上的病会沾到刃口上,最后我们一船的人都得陪葬!蠢货!拿船桨把他砸下去,让鱼虾分吃他的尸体。”

    听到了船长的命令,水手们赶紧放下鱼叉,改用船桨狠狠的敲打着扒在船身外侧的孩子,没几下就把他生生打了下去。没牙约翰看都没看那孩子落水后的样子,他走到船尾,看着港口上的人,把嘴里嚼着的东西随口吐到他们当中。“哈,看来十枚血钱对你们这些穷鬼来说太多了?而我大可以空着三个位置离开这里,任你们在海啸下变成鱼食。不过,我是很仁慈的,所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因为海啸的缘故,这片天空干净的让人害怕,“在那玩意儿升到最高处的时候,我会接受两位出价最高的乘客。”

    何以为出价最高?在失心湾生活的人都知道给出这个问题答案的最简单办法,那就是,去除其他出价者。随着船长的话音落下,一些人开始紧张的朝着码头的出口移动,而另一些人,则将手伸进了怀里或者放到了靴子的边缘,用凶狠的眼神注视着周围的人。一场围绕着登船资格的厮杀,已经在所难免。船长咧着嘴,一口金牙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色彩,他并不是因为残忍才会开出这样的价码,只是刚好想要为自己的船补充两名体格足够健壮的船员,况且对于生活在这座无法城市的人来说,杀人和被杀,可称不上残忍。

    血,顺着码头上的木板缝隙流入下方的海水里,染红了大片大片的区域。也将那些本来对孩童感兴趣的食肉鱼类吸引了过去,让前者有机会拖着瘦弱的身躯,挣扎着在较远的地方爬上岸。咒骂声,惨叫声,因为杀戮而激动发出的呻吟声,混合着海鸥在天空中盘旋时的鸣叫以及海水中渴望血肉的鱼类翻动的声音。这声音刺耳吗?或许对于生长在有着明确道德和法律地区的人来说,它刺耳无比。但对于一个从小就喝着血水长大的孩子来说,它太平常了。平常到不值得去多看一眼。他所关心的是,自己错失了偷渡进船上的机会,而海啸,比发疯的人群更危险。

    该怎么办呢?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这个身染海瘟的孩子活过这场海啸呢?他拼命思考着,不过碍于所知道的知识有限,早已饥饿的躯体也没法为大脑提供更多的能量,这所谓的拼命并不能起到什么成效。真痛苦啊,他用左眼看着自己的右手,上面的皮肤像鱼鳞一样溃烂开裂,发出难闻的臭气。也许死了更轻松吧,只是,好希望可以在死之前试着吃饱一次啊。听说人吃饱了之后,就会睡的很安稳,而死亡,和睡眠很像吧。

    突然,有着金牙的船长说的话闯入了孩子的脑海,女巫会用自己的右眼来熬药。那么或许,她们愿意用一顿饱饭的价码,买下自己的命……会吗?孩子咬着嘴唇,他虽然出生在这座由女巫统治的城市,但他其实并没有真的见过女巫。毕竟她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躲在那座石头堡垒里。“咕!”饥饿,催促着他,比起在犹豫中饿死,孩子很清楚自己该去做什么。就像失心湾所有人做的那样,不择手段,不计后果,活下去,去享乐,然后在享乐中死!



    披着破布的小小身影赤足行走在满是泥泞和污水的街道上。每当海啸来临前的一段时间这里的卫生环境总会变得比平时更差。脚下的不明物质粘稠却异常的湿滑,让人有一种被海蛇缠住了脚踝的错觉。不过即使脚下真的有海蛇,想来这孩子也不会多害怕,疲惫和饥饿足以让人忘却恐惧,因为他的注意力早就难以集中,就更别说去处理和联想了。

    往常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已经变的可以用荒凉来形容。酒馆前被两根短铁链挂着的招牌没有了平时的人气,其中一根铁链已经因为腐蚀而断裂,粗糙的绘制着酒杯和弯刀图案的招牌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孩子谨慎的避开了招牌的下面,他不想被从天而降的木板砸烂脑袋。

    不过话虽如此,孩子还是在这座曾经是酒馆的建筑门前停留了几秒。如果是在平时,他这样的人只要出现在街道上就会被酒馆的打手狠狠修理一番,而他们修理他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会传染疾病或者影响出入的酒客的心情。只是因为他们可以以此取乐。不过拥有能够进入酒馆的资格还是这些街头流浪儿的憧憬目标。记忆里似乎有另一个孩子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酒馆的常客,后来他怎么了呢?是被剁碎了当成狗粮了,还是被扔到了港口的水底?算了吧,在这里所谓的梦想就是如此可笑的东西。

    从对酒馆的思考中恢复过来,孩子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他知道女巫们所在的石头堡垒在失心湾的正中央,就如所有失心人都知道这一点一样。可是越是靠近女巫的堡垒,就越是需要身份和地位才能行走的地方。对于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来说,那里陌生的就如同另一个世界一样。那么要放弃吗?如果现在潜入酒馆,总还是能在后厨找到些没来得及搬走的食物,用以果腹应当是足够了。

    不,我看过太多漂浮在水里的尸体了。我不希望自己也变成那样。孩子咬紧牙关,不去想酒馆里可能会有的食物,继续迈开脚步朝着城市的中心走去。而等到他走到了自己曾经到过的,最靠近内城区的地方,他才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海啸就要来了,那么女巫是不是还会在她们的堡垒里?还是说她们也像那些有钱人一样早早的出海避难去了呢?

    望着前方干净一些的街道,他陷入了迷茫。就在这时,街道里传来了响声,孩子遵循一直以来的生存本能下意识的躲到了一旁的阴影里。夹杂着鱼港特有腔调的脏话逐渐清晰起来,孩子立刻意识到那是拾荒者发出的声音。所谓拾荒者,也被称为清道夫,他们会在海啸来临前对城市做最后一轮清扫,将那些具备一定价值的东西带到港口卖给愿意买下它们的人。这是一个颇有特色的行业,或者说他们还不足以被称为行业,因为海啸可不是年年都会光顾失心,所以大部分清道夫平时还是在做其他工作。比如海盗或者打手。

    怎么办,要绕路吗?孩子听着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和咒骂声犹豫起来。他看看四周,想要找出安全的逃跑路线,虽然他觉得这些人应该不会浪费时间来殴打自己,但是他没有冒险的资本。哪里?从哪里可以逃脱?目光,焦急的寻找着,最终定格在垒在一边的木箱和木桶上,如果可以爬到那堆杂物上,自己也许就能攀上房顶。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尝试过。可现在为了生存,值得去试一试。

    两个清道夫正在搬着一个做工考究的小木柜。这是他们从一户商人的家里找到的,显然那家人没来得及在出海前将家具一同搬上船。而像这样镀金镶银的木柜,一定会有很多船长想要买来放到自己的船长室里。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这一笔会赚到不少。不过可能到手的利益并不能缓解搬运时的不满,两个拾荒者谁也不愿意出力,这就导致他们搬运的木柜一直处于摇晃的状态。

    终于,他们中的其中一个忍受不了同伴的偷懒,尽管他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嘿,如果我们把这玩意扔到地上,谁也分不到钱对不对?”另外一人冷哼了一声,“那也许你该多出些力,因为是我从那座该死的屋子里找到这玩意的!而你就只会去翻衣柜!”

    “每一件带蕾丝的衣服都能卖上大价钱蠢货!而且我们拿几件衣服肯定比搬这个死沉死沉的箱子更有赚头!你这蠢货!”第一个人开口骂道。第二个人一听这话立刻拉下了脸,他一松手,任凭木箱落到地上。“那结果呢?你找到衣服了吗!没有!你这只知道抱怨的废物,除了喝酒以外什么都……”“哐当!”就在他越说越激动的时候,大量的碰撞声从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听起来就像是一堆垒在一起的木桶和木箱散落的声音。

    “谁!”“谁在哪!”两个水手立刻抽出了武器,弓起身子朝着小巷靠近。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散落一地的木制品,以及一个被木箱压在地上的小孩。后者瘦弱且丑陋的右手正在挣扎着,试图搬开自己身上的木箱,但显然对他来说,这个木箱太重了些。

    “哈,一只病鸡。”拾荒者耍了个刀花,口气里满是不屑和鄙夷。“刚好我一肚子气,也许捅死些什么能让我好受一点。”他说着就想要走上去,可却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杀一个病鸡可没钱拿。我们还是赶紧把柜子搬到码头换了钱,下午还来得及再来搜一趟。至于这小家伙,就让他被压在这里活活饿死渴死就好了。”第一个人悻悻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点点头同意了同伴的话。

    脚步声,渐渐远了。只留下被压在木箱下面的孩子放弃了挣扎木然的看着小巷上的天空。他的耳朵里灌满了泥水,也许这些泥水已经顺着耳道灌进了脑子也说不定。好饿啊,结果到最后也没能吃上一顿饱饭,如果刚才进那家酒馆里搜一搜就好了。那里没准还有剩下的酒,酒是什么味道呢?听说和马尿差不多,人为什么特地要去喝马尿呢?啊,想不动了,好困啊……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一只病鸡!”



    失心湾中心的堡垒,并不是由失心女巫们所建。这栋看起来形似礁石一样的岩石要塞据说来自更加遥远的年代,甚至有人传说在第一批开荒者找到了失心湾时,这栋建筑就已经屹立于此了。而历代的统治者们似乎也都对这座要塞情有独钟,将其作为自己的大本营。久而久之,不论他们的统治能力强弱,占据要塞都意味着对这座城市具有统治权。而与之对应的,不论冲刷失心湾的海啸有多么强烈,这座堡垒都会在海啸褪去后如常的矗立在此,宣示着新的周期将照常开始。

    而在女巫们占据了这座建筑后,她们用自己擅长的技艺将其改造成了货真价实的魔法要塞,据说如果没有得到女巫们的邀请,光是接近它都会染上不可被治愈的诅咒。况且,不论不可知的魔法力量会对造访者产生何种影响,中央要塞的门前也有一位让人不敢冒险的守卫者。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姓,亦不知他的由来,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在酒馆的议论中为他取了个绰号,山怪。

    山怪是个挺直观的名字,因为这名守门人确实像吟游诗人口中居住在山峦里的巨型怪兽般魁梧,他大概两米五左右的个头,身上的肌肉线条即使在铠甲的遮盖下也十分显眼。山怪从不说话,有人说这是因为他被女巫拔去了舌头,也有人说这怪物根本就不是人类,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类,会有着那样一双冷漠而无生气的眼睛。他们也只能从眼睛来评判山怪,一顶黑铁打造的全罩式头盔将他的整张脸都包裹的密不透风,只有面门上的六个出气孔和眼睛前方的开口证明这东西不是一具雕像。

    山怪的武器是一把长枪,或者说形制像是长枪的东西,寻常人小臂粗细的枪杆光是砸到人身上恐怕就已经可以造成致命的损伤。至于那黑漆漆的枪头则完全可以被视作重锤的锤头。这样的一柄武器怎么看都不像是用来对付人类的,甚至拿来攻击战马都显得大材小用。也许只有传说中用来对抗巨龙或是海怪的武器才需要被铸造成这样吧。

    当然,武器并不是越大越沉就越好,笨重的武器不仅无法为使用者带来胜利,反而可能影响他们的发挥,与重量相匹配的惯性让所有的技巧都变成了笑话。所以虽然人们都承认山怪所具有的压迫力,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觉得他不可战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试图挑战这名守门人以证明自己的力量或是妄图取而代之。但山怪还是站在这里,好像即使海啸的到来也不能让他移动一步。

    那么山怪真的是个被女巫制造出来的血肉傀儡吗?这恐怕并不完全正确,因为至少对于山怪来说,他站在这里为失心女巫团效力纯粹是出于个人的意愿。只不过或许是太过靠近这座魔法要塞的缘故,就连这位守门人自己也说不清这种自愿是因为一份丰厚的报酬还是被魔法所影响的结果。不过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山怪晃了晃脑袋,铠甲因为主人的活动而互相碰撞发出低沉且生硬的响声。

    魁梧的战士,朝来者浅浅的鞠了一躬。而走近要塞的人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然后就要走入山怪身边的大门中,不过忠诚的守门人这次没有给予放行,他略微朝门前迈了一步,虽然仍然半低着头,可阻碍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让开。”来人不客气的开口说道,她精心修饰的眉毛因为气愤而耸起。山怪没有让开,不过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来人身后拖着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孩,身上的破布外衣已经在拖拽中磨损严重,露出一半溃烂的身体。这孩子看起来命不久矣,但毕竟还没有真正的死亡,所以,他不能进入。

    “我说,让开。”她的口吻变的更加不耐。尽管女巫们也承认山怪作为守门人非常的称职,但他有些时候似乎称职的过了头。尤其是在面对年轻女巫的时候,她们总觉得这名守门人没有给予她们应有的尊重。

    “不能,进入。”好像是多年未运行的齿轮突然被重新转动,山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么两个词语,然后就赶紧恭敬的低下头去,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冒犯了主人而道歉。理所当然的,他的歉意没有传达给面前的女巫。

    “嘶!”毒蛇吐信的声音传来,有着姣好面容的女子从腿上解下了自己的武器,一柄由三条海蛇缠绕编成的鞭子。她示威性的用左手逗弄着鞭首的三条蛇头,这三条海蛇都是附近海域臭名昭著的剧毒之物,再勇敢的水手也不敢在这样的武器威胁下继续与它们的主人对抗。不过山怪并不是水手,所以他只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双眼无神的看向前方,任凭那些毒蛇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

    女巫挑挑眉毛,她的怒火已经被提高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高度,先前捡到病鸡的愉快感也被弄得荡然无存。于是她扬起鞭子,打算让这个不懂变通的守门人好好尝尝忤逆自己主人的下场。但躲在铠甲下的那双冰冷的眼睛迫使扬起的蛇鞭又缓缓的放了下去。她在那双眼睛里看不到恐惧和愤怒,她什么都看不见,而鞭打一块石头并不会让人好受,只会让人觉得自己很蠢。

    海蛇,再次缠绕到了女巫的大腿上,她松开手里系在孩子脖子上的绳索,“看好他,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他没了气,你也得死!”说完,她就气哼哼的走进了堡垒之中。留下山怪和躺在地上捂着伤口的孩子。

    “咔啦咔啦”铠甲碰撞的声音让孩子顾不上伤口的疼痛,他抬起头,看到了一顶黑铁制成的头盔以及后面那双冰冷的眼睛。可怜的孩子之前从没听过山怪,他无从得知自己眼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会对自己做什么。他想要逃跑,但身体却因为恐惧而僵硬。

    守门人盯着这孩子看了几眼,缓缓的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袋子。戴着金属手套的大手将袋子放在手心里送到孩子的面前。“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