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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蔓延到锁骨了,不过这两天它的速度有所放缓,很难说最后会在什么时候合拢。”在洛萨穿上他的衬衣时,佩格做出了总结。骑士点点头,吸了口气吹灭了身边的蜡烛,一方面船舱的内部结构对他来说已经烂熟于心。另一方面,这里的空气比起封仓的时候变的明显稀薄了不少,没人希望还没等海啸把他们冲到失心湾就因为窒息憋屈的死在这里。

    “为什么会放缓?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吗?”随意的坐在稻草里,黑山伯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这也难怪,作为一名策马千里的战士,把他连续几天困在昏暗的船舱里足以称得上是刑罚。况且为了减少排泄,所有人都只吃了刚刚好够维生的食物和饮水,但即使如此,船舱里已经有隐隐的异味在飘荡了。

    不过比起这些,洛萨还是更关心自己身上名为“海神之索”的诅咒,这种莫名出现在海员身上的黑色印记会从受害人的手腕开始慢慢向上攀升,直到最后在咽喉处合拢。那时受害者就会如被两只大手掐住了脖子一样,在痛苦的挣扎中窒息而死。洛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这种奇怪的诅咒找上,不过海神之索的出现本身就有着极高的随机性,即使女巫也说不清它到底因何而来,又因何要杀死受害者。每当这种时候,伯爵总是怀念现在应该还在北境的高塔上为鼠人烦恼的起司,如果灰袍法师在这里,事情应该就会简单许多。

    黑暗中的小女巫摇摇头,不过随即意识到洛萨并不具备在黑暗中睹物的能力,于是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虽然以前确实有人来找女巫团希望驱除这种诅咒,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在这件事情上,即使是大女巫来也没用。不过我倒是听水手说过,失心湾确实有人从海神之索里逃生,如果你能坚持到那个时候,我会想办法找到那个人的。”

    洛萨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佩格没有理由骗他。但说实话,对于自己命不久矣这件事,他真的没有什么紧迫感。这被称作海神之索的诅咒在他身上蔓延的时候,伯爵根本毫无感觉,即不疼也不痒,如果说这样的东西可以杀死自己,洛萨在亲身体验之前恐怕是没办法相信的。况且,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上的诅咒应该和那个诡异的梦有关系。但是那个梦的记忆在他苏醒之后就快速消退,到了现在就连一个画面也想不起来了,只留下一些极为模糊的印象。

    不过洛萨没有紧迫感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在听到佩格的话之后,网虫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们还有多久才会到那个该死的失心湾?自从躲在这里后我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再说你们又怎么肯定我们一定会跟着海啸抵达城市,而不是一头撞碎在某个岩壁上?”

    “所以我才说不要和这些佣兵解释太多,他们根本理解不了你在说什么,稍微超出常理的事情就归结到魔法头上。而当魔法都没法安慰自己的时候,他们就成了毫无理智的傻子。”绮莉的声音悠悠响起,她算是四个人中最无所谓的那个了。在这段漂流中,这个女巫不仅没有觉得苦闷风,反而经常会发出莫名的笑声。而如果别人问她为什么发笑,她会回答说有人在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这样的情况让佩格也对这位同伴感到忌惮,她知道绮莉的双眼能看到一些常人无法目视之物,但后者一贯的疯癫行为让她难以分辨绮莉说的到底是事实,还是她真的疯了从而看到的幻象。

    “你说什么?”网虫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从黑暗中传出的响动也显示这位女佣兵正在起身。而蛰伏在船舱一角的大蜘蛛也跟着自己的主人一同激动起来,摩擦着口器发出警告式的响动。而面对女佣兵的威胁,绮莉毫无畏惧,她的眼睛变的明亮,其中流转着和灰袍法师不同根源却同样致命的魔力。一场战斗,似乎即将展开。

    “够了。”洛萨的声音并不大。但确非常明确的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当这位战士毫无保留的释放出在军阵中磨炼得到的气势时,不论是女巫还是佣兵都为之一滞,“我知道呆在这里大家的脾气都不会好,但内讧对于我们即将面对的处境毫无益处。网虫,我的好女士,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放心我还没那么容易死。至于绮莉,我承认我们这些普通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显得愚昧,可那也是因为从来没人教给我们知识。没人想当傻子,所以与其冷嘲热讽,不如向我们这些凡人解释一下当前的处境如何?”

    女佣兵重新坐了下来,而绮莉则在轻轻咂嘴之后不情不愿的开口说道,“多管闲事。我可没义务给你们将那些常识,你们只需要知道我们很快就会抵达失心湾就行了。而且我建议从现在开始你们最好停止进食,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

    “你说随时,到底是指…哇哦!”洛萨的话说道一半就被突然的变化打断了。原本平静的船舱在转瞬间就剧烈的晃动起来,感觉就像是有某种巨大的生物从下方要将这个小小的庇护所抛飞出去一样。

    “我说的就是这样子!你个蠢货!海啸已经到了近海,我们从底部被推高上去了!闭上你们的嘴,小心你们的舌头!然后,如果你们不想被摔成肉泥的话,抓住柱子!刺激的要来啦!咦哈!”绮莉在这剧烈的变化中好像兴奋了起来,感觉上就如同即将第一次骑马的小孩子般兴奋,她高叫着,在船体朝一侧倾斜时稳稳的抓住一根立柱,整个人像是某种大型猿类一样靠着惯性大幅度的晃动起来。

    而船舱里的其他人就没她这么好的兴致了,洛萨和网虫一时不查,被甩到了墙壁的一侧,眼看网虫的脑袋就要撞上木板,伯爵情急之下一把将女佣兵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用后背承受了这次冲击。“唔!”撞击让洛萨发出一声闷哼,他觉得这一下差点把内脏挤出来。而网虫这时候也顾不上其它,她快速的做出了现在最明智的反应。“蛛网!”

    巨大的蜘蛛快速的喷射着蛛丝,这些具有粘性的丝线把洛萨和网虫以当前的姿势牢牢的绑紧到了一侧的墙壁上,顺便也用同样的方式固定住了尖叫着的佩格以及到处乱飞的愚者的正义,在没人能预计的混乱里,要是被这样战斧来上一下可就神仙难救了。

    “轰隆隆隆!”海啸巨大的能量终于传达到了船舱里的人身上,整艘诅咒女士号好似被狂风卷到天上的纸片一样,无助的翻滚着,晃动着,即使有着冰层的保护,也能清楚的听到外面海水的碰撞声以及令人担忧的嘎吱声,如果这艘船在下一秒因为这种暴力而分崩离析,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咚,咚,咚”海浪声,固然是大的。大的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在怒涛中粉碎一样。可尽管诅咒女士号在这足以冲毁城市的巨浪中翻滚,网虫耳边的声音却盖过了这些混乱之音。有力的响动暗合着某种自然的节拍,那是洛萨的心跳声。即使隔着一层衬衣,女佣兵也可以听的清清楚楚。据说越是经过锻炼的人,他们的心跳声就越缓慢而每次跳动的力度却强过常人,黑山伯爵的心脏跳动的极其有力,这点无可厚非,但若说他跳动的缓慢就有些不属实了。

    “你很紧张吗?为什么你的心跳声好像在打鼓?”网虫的声音从洛萨的下巴下方传来,因为姿势的问题,女佣兵现在几乎整个人都缩在伯爵的怀里。洛萨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他的心跳加快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船外的巨浪,更多的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网虫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平时的二人即使言语上颇为随意,但行动上却还保留着相当的距离。

    一方面,黑山伯爵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本能的去尊重一名女性,而这种尊重的重点就包括减少男女间肢体上的接触。另一方面,网虫作为佣兵,尤其是女性佣兵,她早就将保护自己变成了一种本能,男性在很多时候是危险的,不论他们是否是同伴是否值得信任这点都不会改变。她看过太多的女性因为一时的疏忽被身边的人伤害,其中不乏早已共事多年的伙伴。冲动,来自本能的野性冲动,并不是谁都可以压制的,当压力超过了阈值,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可奇妙的是,即使与洛萨在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网虫也并不觉得害怕。她对这个男人有着莫名的信心,因为他不仅仅是一名战士,一个贵族,更是一位遵循荣耀传统的骑士。如果伯爵此时能看到女佣兵的脸的话,他会发现网虫在问他心跳的问题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那就像是看着猎物在自己的蛛网上徒劳挣扎的蜘蛛般快活的笑。

    “我当然不紧张,我怎么会紧张呢?真好笑,哈,哈”洛萨的声音有几分生硬,他的脖子上渗出了几滴汗水,而那不是因为炎热。这样的反应可不多见,要知道即使是在战场上孤身面对与房屋一般高的鼠巨人,黑山伯爵都不曾露出这么慌乱的姿态。网虫的笑容更加明显,她正打算进一步抓住这个少见的机会看看洛萨的反应,可就在这时,一种强烈的失重感袭击了所有人。

    “咦哈!”绮莉在黑暗中兴奋的吼叫着,整个人如猿猴一般在船舱里辗转腾挪玩的不亦乐乎。甚至玩到了高兴的时候,这位女巫还会学着那些船长的样子发出一些在命令。比如此时当整艘船被剧烈的压到水底从而产生失重感的时候,绮莉就说道,“小心,有大浪打上了我们的甲板!如果不想被冲下去喂鱼的话,你们最好给我抓牢,小崽子们!”

    “汤锅在上,大女巫啊,求求您救救我们吧。或者至少让绮莉安静下来。”佩格一个人被蛛丝固定在地板上,小声的祈祷着。不过可惜的是,失心女巫团的大女巫再神通广大也终究不是神明,而即使是真正的神明,又有几个会慷慨的回应每一个信徒的祷告呢?船舱外的响动小了些,但那不是因为海啸的速度放缓了,只是在水中那些碰撞声没有那么明显。

    “咚!”沉重的声音让还没适应这种安静的几人全都睁大了眼睛,他们很明显的感觉到,诅咒女士号撞到了某种东西。而从碰撞时的声音来看,那多半不是海床或者礁石。“咚!咚!”更多的碰撞声传来,而且每一次都会将船只的方向改变。

    “怎么回事?我们撞到了什么?”洛萨高声向女巫们提问道,他想到了之前遇到鲸鱼尸体时绮莉提到的大型深海捕食者,伯爵害怕那些与他们撞击的东西正是那些深海巨兽。如果真是如此,谁也说不好诅咒女士号会不会被某个好奇心强烈的巨型个体一口吞下,到时候别说跟着海啸去失心湾了,恐怕在氧气耗尽前几人就会成为怪物的腹中餐。

    “不知道,我正在想办法!”佩格咬着牙回应道,她可不记得深海巨兽会跟着海啸一同来到如此靠近岸边的海域,但接连的碰撞让她不敢怠慢,随着魔力的涌动,小女巫脑后的头发像小蛇般钻入了甲板的的缝隙中,与那些保护着船体的坚冰相接触。接着这种方法,佩格得以模糊的窥见船舱外的情景。“汤锅啊,这些是什么!”

    魔力的感知不如视觉和听觉直观,所以佩格不能直接看到船舱外面的东西的样貌。但小女巫可以肯定的是,围绕在诅咒女士号周围的,是几只巨大且外貌相近的个体。它们中最大的有两艘诅咒女士号那般大,小的也和船只齐平。这些诡异的东西在海啸下层的汹涌涡流中依然保持着相对的平衡,甚至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们之间的距离都一直保持在微妙的定值中。

    绮莉听到佩格的尖叫也来了兴趣,她抓住一根柱子,用手放到甲板上之后闭上双眼,作为一名拥有与众不同双眸的女巫,她对于事物的洞察力本就在佩格之上。随着点点微光在她的眼皮缝隙中泄出,绮莉看到了比小女巫更加完整的景象。她看到了在无光的涡流中,那些如不存在这个空间一般,稳稳的在海水里漂浮的庞然大物。“一,二…总共有五颗,那好像是,那好像是一些巨大的鸡蛋!哦,我想能下出这种大小鸡蛋的鸡一定是鸡中之王!”

    “才不是鸡蛋!鸡蛋的外壳是硬的,可是我们撞到这些东西上却没有产生破损,那些东西的表皮是软的!它们不是鸡蛋,它们是,是卵!”佩格纠正着同伴的说法,但自己也被自己的猜测所惊吓。汤锅在上,到底是怎样的生物才会生出这样巨大的卵,而这些卵又是为何而来,是偶然吗?还是说大女巫召回她们的理由就是这些诡异的东西呢?佩格不知道,恐怕这个问题只有等见到失心湾的同伴才有办法得到解答吧。



    这里,很安静。开凿山体建成的洞穴安静的有如一口枯井里的黑暗,当然这里并不黑暗,甚至可以用明亮来形容。雕刻成人鱼造型的烛台上放置着用鲸鱼和其它大型海兽油脂制成的粗大蜡烛,照亮着洞穴里的房间。冰冷的岩石地面被铺上了厚厚的毛毯,即使光脚走在上面也不会有半分的不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那是由精灵出产的香薰在点燃时散发的香味,柔和而清新,据说一小块这样的香薰就可以换来重量两倍于其的黄金。但在这里,这名贵的香料只是一种日用品。

    事实上不仅仅是空气中焚烧的香料,这里的每一件事物放到失心湾中想来都会成为争夺的对象,单一价格来衡量这一切,那这座建造在洞穴中的建筑可以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宝库。而这样的宝库,绝不该出现在失心湾这样的无法地带,因为在极大的利益诱惑下,即使宝库中居住着巨龙,也会有勇敢或者说狂妄的人冲进来,用暴力或者诡计来窃取这些财富。

    所以看守这里的不是巨龙。而是在这座港口城市更加让人闻风丧胆的团体,亦是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她们是失心女巫团,黑猫与乌鸦的女儿,与生俱来的施法者,披着凡人表皮的怪异之物。就像女巫团的叛逃者葛琳用了漫长的时间来打造一处庇护所一样,由女巫团花费更多人力财力建造的这处大本营是比寻常君王的城堡更加坚固的要塞,即使是真正的巨龙,恐怕也不能从正面突破这里的防守。

    这正是女巫们追求的庇护所,毕竟她们和灰袍那样纯粹追求知识的施法者不同,为了给汤锅中增添配料,女巫们必须与世俗有所接触,做不到真正的远离世俗。但另一方面她们又希望有自己的空间来学习和尝试着掌控体内的力量,所以建造在文明社会之中或边缘的安全屋就成了她们自然的选择。这也是为什么失心湾的人们会说,掌握了黑色堡垒的人能掌握失心湾的权利,但只有拥有女巫洞窟的人,才能得到失心湾的财富。不过且不说这庇护所的内部机关重重,就是有幸抵达过这里又活着离开的人,恐怕也没法再次找到进入的途径。

    “嘎!嘎!”乌鸦,在金子做成的树枝上鸣叫着。听到宠物的叫声,埋头工作的人缓缓停下了笔。她抬起头,果不其然的看到一名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疾步走入了房间,脸上带着不知该说是激动还是惶恐的表情,“海啸的前潮已经登陆了港口区。大女巫阁下。”

    被称作大女巫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虽然这次将要发生的事对于较为年轻,这里的年轻是和她相比,的女巫来说是一场重大的试炼,如果应对不当就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可这样的场面对于已经活了太久的大女巫来说并不值得再一惊一乍,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即使面对稍有不慎就会丧命的对手,自己也没法再像年轻时那样心跳加速了。算了,还是别想这些无聊的事情了。大女巫这么想着,将手中的羽毛笔轻轻一撇,后者就从笔重新化为了一片黑羽,自然的飞回了那只乌鸦的身上。

    “嘉伦和海拉有传来什么消息吗?”她向后靠进厚厚的毛皮里,灰白色的头发干枯而弯曲,披散着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个鼻尖。

    前来报信的女巫看向这位年迈的领导者,据说整个女巫团中知道大女巫确切年龄的人也不会超过三个,而其中被认为最有可能知道这个信息的人,就是在多年前带着女儿逃离了失心湾的葛琳。女巫的力量,不一定会反应到她们的年龄上,但年长且仍旧不陷入疯狂的女巫则必然强悍,这是所有女巫都清楚的事情。

    这正是让整个失心女巫团都团结在一起的关键,她们的大女巫的存在,尽管她的外表已经看起来与行将就木的老妪无异,可她仍然是整个失心湾最睿智的施法者,而且从大女巫到现在都还没确定自己的接班人来看,她对于自己的寿命还有着相当乐观的估计。每当想到有这么一位存在在领导着女巫团,所有女巫都会因此而感到欣慰。

    报信的女巫也不例外,她脸上的神情很快归于平静,用恭敬的语气回答道,“没有收到来自她们的信息,不过可以肯定堡垒已经封闭起来了。需要我向她们进行询问吗?”

    “不必了。”大女巫用不急不缓的语速说着,“嘉伦是个好孩子,她对事物的感觉相当敏锐,应变起来也很果断,这是我对她放心的原因。不过,她有的时候做事太果断了,缺乏考虑,容易被情绪掌控。而海拉就不一样,那孩子的性格看起来软弱,实际上却和佩格一样是压不弯的稻草,她会看到嘉伦没有注意到的事情。不必为她们担心,你们只需要按计划行事就可以了。”

    “是,尊敬的女士。另外,有姐妹对还没有看到诅咒女士号归来表示忧虑,她们担心迷雾海域的异常可能会让库伊拉姐妹的归来受阻。”

    大女巫抬起手,枯瘦的手掌显得掌纹异常明显,“不要为不会发生的事情浪费心思。预言已经写下,未来亦会如此,诅咒女士号会在我们需要她的时候归来,带领女巫团闯过这一次难关。这是在所有人共同见证下确定的事,无需多虑。”

    “可…恕我直言,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不觉得库伊拉姐妹的能力足以带领我们。她无疑是一位优秀的女巫,但她对魔法的研究跟多是偏向于饲养那些昆虫,我是说,它们是很强力的帮手,但也只是帮手。”

    一阵微风从没有关严的门缝中吹来,引得烛火摇曳,这股风一直吹到大女巫的身边,将她的白发吹起,露出下面那双幽邃的眼眸。老女巫抬起手,拇指和中指细细揉搓着,好像在感觉这阵风里的什么东西。接着,她笑了,那笑声让房间中的另外一个女巫险些瘫软下去,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无知触怒了这位领袖。

    “嘎!嘎!”乌鸦叫着,从黄金做成的树枝上张开翅膀,飞到大女巫的肩头。

    “没关系,海风给了我消息,诅咒女士号已经进港了。去告诉所有姐妹,捍卫女巫团荣誉的时刻就要来了。”

    “是!”如蒙大赦的报信者立刻回答之后三两步冲出了房间,汤锅在上,大女巫上次发出笑声是在什么时候?十年前?二十年前?

    等房间里只剩下老女巫和她的乌鸦的时候,前者伸出手臂,让后者落到自己的面前。“从冰雪里来的狮子吗?呵呵,我上一次遇到从那里来的人还是在年轻的时候。去把他带来,把他带到我面前来,至少别让他死了。”

    话音,落下,黑色的鸟扇动着翅膀消失在了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真是奇怪,那里明明没有任何出入口才对。



    “咕噜咕噜咕噜”气泡在上升,从黑暗的水底朝着并不比水底明亮多少的水面逃离。一只手猛地向上挥动,将那些排成行的气泡全部搅乱在浑浊的水中四散而后破裂。现在可不是为气泡担心的时候。那只手的主人将手合拢成蹼状,向下拨开水体,以此来带动自己的身体上浮。这时借着水面上投射下来的些许黯淡光辉,他看到了一些闪烁着金光的小小的东西正从自己的右上方慢慢落下。现在也不是为几枚金币担心的时候。虽然那小小的几枚金币放到平时足够让他去杀人,但不是现在。

    往水面游动,向下沉落的东西就越来越多,大的比如破碎的木质家具,小的则有各种餐具甚至破烂的画框。他没有去管这些东西,只是尽力的朝海面游,拼尽全力的游。这时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让他的身形一滞,他低下头,看到了一个脸孔有些熟悉的女人鼓着脸颊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是谁来着?可能是和自己有过几次交易的流莺?看她的样子这个水性不精的女人绝对是撑不到游上水面了。所以她才想让自己帮她一把。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现在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别人,别说你只是个流莺,就是城堡里的女巫,也只有自求多福的份!蠢货!平时随口吹捧几句就把自己当回事了,现在居然还敢恬不知耻的抓住我的脚踝?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用另一只脚使劲踹了一下抓住自己的脚踝的手。可惜,由于水流的缓冲,这一下并没能让女人松手。放手啊!你这个蠢货!你自己死了无所谓,别拖累别人啊!一下,两下,到了第三下的时候他意识到只踹手恐怕不能达成目的,于是将目标转向了女人的脸,对着那张因为涂抹了太多劣质化妆品而在水中显得异常丑陋的脸狠狠一脚!

    手,松开了。他目送着那个女人带着怨毒的表情沉入了幽深的水底。不一会一大团的气泡飘上来,代表她放弃了挣扎。这都是你自己平时不练习游泳的错,如果你把抛媚眼的时间减少一些多锻炼一下你的腿,就不会像具石像一样直挺挺的往下坠。他如此想着,转过头继续向上游动,水面,已经很近了,光线穿过波涛在海面下形成一根根光柱。他受到了鼓舞,加快了手脚上的动作,不过这也加快了他氧气的消耗,让他的头脑变的有些迟缓。不过这没关系,很快就能抵达海面了,这里有这么多垃圾,自己总能找到一块足够大的漂浮物。

    红色的雾,从他的视野下方扩散。等等,海水里怎么会有雾?那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东西是什么,同时再次低下头,果不其然看到刚才被那个女人抓过的脚踝上几个指甲造成的伤口,那里正是红雾的源头。该死该死该死!他睁大了眼睛,里面满是惊恐。在冷水中受伤往往不易察觉,因为冷水降低了人皮肤的敏感度,甚至有的水手是在爬到了甲板上后才发现自己被长矛插了个对穿。但与人类在冷水中感知能力下降相反,海洋的住民,尤其是捕猎者可是对血腥味敏感的很。那些天杀的鲨鱼在好几海里开外都能嗅到血的气味。

    但愿这里没有那些该死的海狗,失心湾水手对鲨鱼的蔑称,即使它们也被海啸裹着来到了这里,那滔天的巨浪应该也还能让它们晕头转向一段时间。最好再让它们反胃一阵,这样它们就不会对进食那么有兴趣。他想着,但是没有向任何神祈祷。寻常的海员多少都会有自己的信仰,毕竟大海无情,崇拜某位海神至少能让自己在航行中稍感慰藉,或者让他们在死亡将近的时候有一个可以诅咒咒骂的对象。可他没有,或者说失心湾的大部分海员都没有,比起神明,他们更相信口袋里的金币和血钱以及腰带上挂着的弯刀。大海可从来都不仁慈,与其对着某个劣质的泥偶神神叨叨的浪费时间,他更愿意把自己的弯刀磨快一点。

    想到弯刀,他摸了摸自己的腰带,坚硬的触感告诉他那把多次染血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的武器还别在腰上。没有比这更好的宽慰了。于是他不再担心脚上的伤口,继续踩着水朝上方游去。终于,随着“噗”的一声,他又一次呼吸到了空气,“哈哈!”他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笑声,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海啸面前捡回性命,即使他是一个被赶下船的水手,我是说,前水手。不过那又怎么样?他还活着!和那些交了大把大把金币和血钱给那些黑心船长的肥羊一样活着,而且也不用担心某个见财起意的船长带着他的水手趁自己睡着了之后绑起来扔进海里。没有比这更棒的事情了。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享受着阳光和空气,直到那一块小小的黑色三角鱼鳍出现在不远处的水面上。不,见鬼的!他只用了不到一秒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脚上的伤口还是引来了饥肠辘辘的捕食者。可恶,水面下有那么多死鬼,为什么偏偏盯上我!你这只会追着血味到处乱跑的畜生!但是骂归骂,他还是积极的朝四周看去,寻找着能让自己暂时离开水面的东西。但可惜的是那些漂着的木头都太小了。

    好吧好吧!你想吃了我?那就试试看!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绝不会因为一头鲨鱼而放弃,他再次露出狰狞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弯刀。这把武器比在空气中挥舞的时候要慢了很多,杀伤力也会差不少。但至少它应该可以刺穿鲨鱼的表皮,它必须可以刺穿那该死的表皮。眼睛,看清了水下的景象,果不其然,一头小马驹大小的黑色鲨鱼半张着布满锋利牙齿的嘴,朝他游了过来。可他也敏锐的发现,那只鲨鱼的眼睛有一只已经瞎了,可能是不小心撞到了海底的岩石,或是被其它猎物反抗时弄瞎的。虽然视觉对于鲨鱼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但这无疑让他有了信心。

    来吧,你这独眼龙。他默默估算着自己和鲨鱼之间的距离,调整着手中弯刀的角度,机会只有一次。和鲨鱼搏斗的秘诀就是要抱着比它还残暴的信念,将自己手里的武器插进它的要害。必须一击致命。十步,鲨鱼明显意识到了自己的猎物停在了原地,于是开始摆出攻击的姿势。五步,那只庞大的猎食者有些疑惑的摇晃着尾鳍,它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个猎物不逃跑。三步,轻微的疑惑很快就被血腥味刺激的消失了,它用力摆动着身体,张开血盆大口,朝着猎物猛扑过去!

    一步,然后停止。人和鲨鱼停在了水中。他的整条右臂被鲨鱼吞入了嘴里,但他右手上弯刀的刀剑,从鲨鱼的头顶刺了出来!血雾,仍在海中扩散着。他强忍住想尖叫的冲动,左手掏出靴子里的匕首,一下,一下的将自己的右臂从肩膀上切下去。这并不困难,因为鲨鱼的牙齿已经将其咬的千疮百孔。但鲨鱼死了,而他活着。尽管失去了一条胳膊,可还是活着!现在只要离开水面,止住出血,他还是有机会生还的,所以看,有祈祷的工夫还不如去磨刀。他笑着,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就在他轻摆着双腿,想要再次到水面上换气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冲出水面,尽管他离那水和空气的界线只有不到一根手指的距离。发生了什么?他的大脑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变的麻木。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盯着水面上的阳光看了好几秒,然后终于后知后觉的低下头。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只不过,那只手上包裹着细密的鳞片,手指间还带有薄薄的肉膜。只一瞬间,他就认出了抓着自己的东西,所有失心湾水手一定都见过的东西,那被称为海妖的水中生物。不!

    “咕噜咕噜咕噜”海啸过后还在翻涌的海面上,一团气泡从水中上浮至此,在阳光下尽数破碎,泯然于无。



    翻滚,停止了。就像它开始时那样突然。当然这对于诅咒女士号船舱里的人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即使是四人中体格最好的洛萨,也在这接连不断的颠簸中开始无法集中精神。而得益于这段时间的极少量进食,他怀里的网虫只是在衬衣上吐了几口酸水。所以当翻滚停止,女佣兵立刻就想要切断缠绕在她和洛萨身上的蛛丝,将自己从这种尴尬的境地里解放出来。

    只不过在她尝试着呼唤作为宠物的巨型蜘蛛来切断丝线的时候,网虫发现不论自己怎么召唤都无法得到回应。这种异常的沉默让她紧张了起来。“你能看见发生了什么吗?”因为位置问题脸对着洛萨胸膛的女佣兵问道,她希望伯爵可以看到自己的宠物,告诉她情况。可当她说完了这句话后,突兀的眩晕感却从脑中产生,让她险些失去意识。

    “冷静一点。这个船舱里的空气不多了。我想你的蜘蛛也是因此没法行动。尽量减少活动,我来想办法弄断蛛丝。”洛萨沉声说道,他的位置比网虫更有利一些,能得到的空气也更多。伯爵说完,想要从身上拔出备用的匕首,却发现那些利器早已在他发疯的时候就被其他人收走了,那里还有东西可以切开蛛丝?洛萨压下心中的烦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倾听着黑暗,希望听到女巫们发出的声音。但没有,可能是在颠簸中被飞来的东西撞晕,又或者也和网虫一样因为缺氧而无法行动。但总之眼下似乎只有靠自己了。

    思考,现在这个情况下还有什么办法切开蛛丝?伯爵的后脑也产生了些许的异样,他知道自己也开始产生了缺氧反应。但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作为一名骑士,只要还没有真正死亡就不能放弃身边的同伴。更何况那个人是网虫,是…等等,网虫?洛萨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咽了口唾沫。“我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抱歉,但请你相信这都是为了帮我们摆脱困境。”

    半昏迷状态中的女佣兵当然听不清洛萨说了什么,她只觉得一只温暖的手从腰部向上最后停在了自己的胸口。女性自保的本能让她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好在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而伯爵所做的,就是扯下了网虫胸口挂着的蜘蛛牙形状的护身符。这柄小刀形状的护身符早在之前王都对抗爱德华家族食尸鬼的时候网虫就曾经将其作为飞刀使用过,而洛萨也因为将身上插着护身符的食尸鬼踹进了水里被迫在之后将其打捞了回来。因此伯爵才会对这个小物件记忆犹新。虽然作为护身符,蜘蛛牙形状的吊坠并不如真正的武器锋利,但好歹也是由金属打造之后又经过细心的打磨,用来切割蛛丝也算是勉勉强强可行。

    终于,在洛萨彻底昏迷之前,他成功的将已经因为摇晃而变的松散的蛛丝切开。久久没有站立的双脚在踩到木质甲板时险些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好在骑士的本能让他没有这么轻易的倒地,同时还用手接住了已经几乎没有了意识的网虫将后者轻轻放到地上。呼,吸。大口吞咽着满是异味的空气,现在可不是细细品味味道的时候。洛萨眨了眨眼,试图在黑暗中找到女巫们的位置,点火肯定是别想了,以现在船舱里的空气密度,蜡烛恐怕很难燃烧起来。他只得凭着印象和运气,在无光的空间里摸索起来。

    好在,船舱本来也不大。没用多久,洛萨就摸到了一大把长发,不用问,这是佩格的头发。伯爵赶紧加快脚步,在暗道一声对不住后顺着头发朝女巫靠近。只不过佩格的身体素质本来就糟糕,如果说网虫还有着模糊的意识的话,这位小女巫已经很干脆的晕了过去。洛萨尝试着拍了拍后者的脸颊,在几次无果后将佩格靠墙放好,而或许是因为听到拍击脸颊的声音,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了一声呻吟。

    “绮莉?你醒着吗?”伯爵朝呻吟声的来源走去,隐隐在黑暗里看到了两点光亮。那是女巫闪烁着魔力的眼眸。绮莉似乎还保持着一定的意识,就是身体因为缺氧而难以动弹,她听到洛萨走近,伸出手准确的抓住后者的袖口,然后将伯爵的身体拉向自己。

    洛萨没有抵抗,他把耳朵放到了绮莉的耳边,听女巫有什么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境。“带我,到柱子那里。必须,解开冰层。”黑山伯爵没有太多犹豫,虽然他很怀疑诅咒女士号现在还处于水底,但从水下游出去尚有一线生机,总比在这里活活窒息而死来的好。

    骑士扛起女巫,艰难的朝船舱中央的柱子走去,虽然没有特别指明,但显然想要接触魔法,绮莉必须要碰到当时佩格施展魔法时的那根主柱。女巫的手,在帮助下艰难的碰到了木头,魔力,从双眼中涌向那控制着整艘船的中枢。于是大量的符号开始浮现在柱子的表面,慢慢开始旋转。于此同时,一阵震动令二人措不及防的摔倒在地,“轰隆!”

    身体上无形的重量在告诉着每一个人,他们的船舱正在上浮,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干得好!”洛萨低声对绮莉说道。可女巫却并不对此感到高兴,“那不是我做的。有人在把我们举上去。”“什么?”伯爵下意识的问道,他知道绮莉没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可还是感到惊讶。究竟是谁能在这种情况下将一艘船从海中以这样的速度托举而上?难不成是之前那些巨大的卵孵化出了什么巨型海怪?

    不过很快,洛萨的意识就在缺氧中模糊下来,他昏昏沉沉的倚靠着绮莉跌倒在甲板上,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久违的海风正从船舱上部被撕开的破洞里一边发出着呜呜的风声一边灌入进来。骑士揉着脑袋挣扎着起身,眼睛因为阳光而无法完全睁开,但他还是清楚的看到了,一个黑影在甲板上的破口外站立着,同时在注意到他的苏醒后离开了破口的边缘。



    骑士是完全相信自己的感官的。作为务实的战士,如果总是觉得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只是偶然的错觉,那离被一把匕首从背后划开喉咙也就不远了。所以洛萨很清楚的认识到,有人,或者说刚刚有人站在诅咒女士号的甲板上,同时那个人也很有可能就是将甲板上的破洞打开,让海风吹进来的人。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或者她应该是一行人的救命恩人。但伯爵可不觉得这事情会这么简单。

    “咳咳,”洛萨咳嗽了两声,他的喉咙因为过于干燥而感到痛苦,同时在起身的时候,身体上的无力也在告诉他此时的自己有多么的虚弱。在经历了那么一段时间的禁食生活后,即使是强壮的战士也瘦成了皮包骨头,洛萨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还能举起愚者的正义和敌人作战了。但在事情发生前,多余的担心是没有帮助的,伯爵勉强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周围。

    在破洞和木板的缝隙中照下来的阳光落在船舱里,让人能看清这里的情况。两名女巫还没有苏醒的迹象,不过她们的呼吸倒是平稳的很,应该只是因为过度的体力透支而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至于网虫,她的情况要好一些,不过洛萨也没有立刻把她叫醒的意思,在当前的情况下,即使四人全部醒来他们的战力也不会有多大提升。与其如此,还不如先让他们在这个较为安全的空间里休息,由自己爬上甲板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于是洛萨在光亮中寻找起他的武器,之前被铺在底层的稻草因为翻滚而变的四散,让人看不清真正的地板。不过好在即使被巫师镀上了一层伪装性的外壳,猎巫刀的锋芒依旧不减,伯爵很快在一处反光点找到了他的战斧。当他拿起武器的时候,手上的沉重感险些让他倒下去,洛萨摇了摇头,露出了苦笑,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拿起真正的武器时的样子。而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骑士即使身处绝境,亦有责任守护他人。更别说只是因为没有进食而虚弱了。伯爵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腹部的力量将战斧举起,他掂了掂手上的重量,估算着如果自己要挥动它可以支撑多久。

    在登上甲板之前,伯爵还是把战斧别在了背后,他可不想手里提着武器去见那个敌我不明的人,这样有可能会把原本抱有善意的好人吓走。虽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好人会在海啸后将一艘船的甲板凿穿。手掌抬起放到眼睛上方,时隔了几天后,洛萨终于又一次看见了太阳以及阳光下的海面。这可真是不可思议,他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没人可以在一个幽闭的小房间里活下去。

    “欧!”海鸥从头顶飞过,发出高亢的叫声。这令伯爵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他重新审视着甲板,发现诅咒女士号的船体几乎已经损坏殆尽了,除了被魔法保护的船舱之外,不论是桅杆还是后方的露台都在激流中破损严重,原本的三桅帆船现在连一根桅杆都不剩,活脱脱一个漂浮在海面上的木头盒子。“但愿她们付得起修理费。”洛萨喃喃自语道。

    海鸥会出现,说明此事船体的位置已经靠近海岸,伯爵朝着甲板的边缘走了几步,看到了满是残骸和漂浮物的海面。这如同洪水末世一样的景色让他的笑容消失了。不过很快洛萨就意识到了这景象会出现在那里,他转头看向背后,果然看到了高耸的山峦出现在远方,连绵展开像是一道屏障将大海阻隔于外。“原来如此,所以这里就是失心湾?”

    “并不完全准确。你口中的人类城市现在已经消失,虽然它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被大海覆盖,可如果海水不退去,这里就不属于人类。”带着奇怪腔调和颤音的声音从甲板的前方传来。洛萨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到了一个人,或者说人形生物。

    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存在。站在甲板上的生物身体修长,至少有两米高,充满了流线型的美感,他的手脚纤细,却可以看到明显的肌肉轮廓。在这纤细的肢体上,没有人类的皮肤,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细密的鳞片,这些大概只有半个指甲大小的鳞片构成了这个生物的表皮,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的颜色。整体来说,这个生物的肤色,或者说鳞色是浅蓝色的,但在他的胸口和四肢上却有着亮黄色的线条,这醒目的标志让洛萨联想到了带有剧毒的蘑菇或者毒蛇身上的花纹。

    生物的头部与人类有着较大的差异,他的脖子比人类要长大概四分之一左右,头部也呈现出狭长的样子。他的脸上没有鼻子,不过在锁骨附近倒是有类似鱼鳃的东西。而在那张脸上最显著的,当属那一对大眼睛,初步估计那双眼睛的大小只少是人类的三倍左右,而且这两只眼睛在狭长的面部上明显的朝向两边,分布的比起人类更像是鱼类。

    洛萨注意到这个生物的身上虽然没有人类的衣物,可依然佩戴了一些由贝壳和海藻制成的饰品,尤其是他的腰带上有着一把看起来是鲨鱼牙齿制成的短刀,这证明了其来自文明族群的事实。若是换一个人来,他恐怕已经因为眼前突然出现的非人物种而尖叫惶恐。但伯爵是鼠人瘟疫的经历着,在目睹了半人半鼠的怪物以及王都中的阴影住民后,洛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面对这名诡异的存在时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当他打量对方的时候,那感觉就只是像在欣赏一件不常见的艺术品。

    “所以,是您救了我们?”既然对方已经用人类的语言打了招呼,伯爵就直接开口说道。甲板上的异类背负着双手,听到这个问题后咧开了嘴,洛萨猜这是想要模仿人类的微笑,只不过那过大的嘴巴以及其中密布的锋利牙齿都让人感觉不到什么善意。

    “救?不,我只是延缓了你们去往归宿的时间罢了。我们在生命之海中的过程全是为了在抵达归宿前经历苦难,只有这样,我们才会理解永恒安宁的意义。所以这不是拯救,不如说是因为我的好奇和自私延长了你们受苦的时间。对此,我感到很抱歉。”那东西说道,轻轻俯下了身子,露出脊椎上突出的鳍状物。

    洛萨蹙起了眉头,不过转瞬就散开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和自己经受的教育不同的世界观。而作为一名骑士,他应当对其他人的信仰抱有尊重,再说既然所有人都是这世间的生灵,又有谁说得清到底谁看待世界的观点才是正确的呢?这么想着,骑士的脸上又露出的笑容,他能从这个类鱼的生物身上感到一种平和的气质,这不同于善意,但却会让人心生向往。

    “您无需道歉,不论您的出发点是什么,我们都确实得到了您的帮助。”洛萨微微低头,他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满脑子都是战争的领主了,如果说鼠人瘟疫让他学会了什么,谦卑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你有一颗祥和的心,有某种强大的精神在你的心里根植,这在你的族类里可不多见。”类鱼的生物歪了歪头,他似乎并没有眼皮这样的东西,“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什么你能和旅行者同行。她们对于意志脆弱的人来说太过于难懂了,但对于你却不一定。”

    “旅行者?”

    “嗯,我想想,她们在普通人中声称自己是女巫。用这个称呼你应该更亲切些。”这生物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朝洛萨走近了两步,他的脚掌上只有四根脚趾而且分的很开。“抱歉,按照陆上生物的礼仪,我似乎应该先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费欧尼,在我们的语言里是变形者的意思。”

    “洛萨,我想我的名字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伯爵伸出手,和自称费欧尼的生物完成了一次握手。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掌潮湿而且同样布满鳞片。而且除此之外,在费欧尼的手掌中似乎还有一些带有一定吸力的小东西。

    “哦,原来如此。”当两人握手的时候,费欧尼突然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人。难怪我会在这里。”



    “你说什么?”洛萨注意到了费欧尼的话,他的身体立刻表现出些许的戒备。虽然骑士并不会厌恶具有不同世界观的人,可那些遵照某种预言或指示行动的人却依然让他感到不快。对于洛萨来说,人的每一个决定都应该是发由己心的,是受到自身的价值观决定的,而不是来自对模糊不清的信息的盲目遵从。这也是骑士与普通士兵的区别,君主当然可以命令他们,但前提是这个命令值得。

    似鱼类人的生物将双手重新背到身后,居高临下饶有兴致的审视着洛萨的反应,比起立刻用言辞来解释自己的意思,他选择用无害的行动来做出回答。而伯爵也不是鲁莽之辈,他在保持戒备的盯着对方几秒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激,于是摇摇头叹了口气,“抱歉,我想我一定是因为这段旅程而变的太敏感了。”

    “不必妄自菲薄洛萨,相信我,我见过太多比你更敏感的人。”说着费欧尼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在那里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痕迹,上面的鳞片都要被周围的鳞片颜色深一些,“你看,这是一位暴躁的海盗船长给我留下的礼物,而我当时只是想和他说几句话。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从很早就明白不能用种族来定义个体,如果每个人的性格都一样的话岂非很无趣?”

    “你说的话有点像我一个认识的家伙。”伯爵点点头,将手放在胸口为刚才的失礼而道歉,“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解释一下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我是哪个人?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你来这里是为了搭救你们的盟友的。”

    费欧尼转头看了看甲板上的破洞,“哦,你说旅行者。我的族群确实与她们达成了某种联合。不过从很早以前我就不再和我的族人生活在一起了。我不是说他们不好,只是因为我的好奇心太重了,总想着去看看海上的世界,于是我自学了你们的语言,学会了在空气中呼吸,而我做的事情可能会让他们遭遇不必要的风险。毕竟海妖还是个很团结的群体,如果因我而引起争端,那和我的本心就背道而驰了。”

    承认了自己海妖身份的生物说着走了几步,向洛萨展示他虽然还有点古怪,但却确实可以移动的步伐。这也让伯爵了解到,原来一般的海妖是没法离开海洋的。“至于你说我觉得你是某个特殊的人,这其实很好证明。”费欧尼再次走近洛萨,他举起一只手,不过并没有直接伸向伯爵,而是露出了询问的意思。在洛萨点头之后,海妖才用他细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前者的衣襟,露出他身上从手臂向脖子蔓延的印记。

    “海神之索?”伯爵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过他还不清楚这种连女巫都束手无策的海洋诅咒在海妖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确实,人类是这么称呼它的。”费欧尼的手指在黑色的花纹上轻轻滑动着,他的动作极为轻柔,像是在抚摸某种珍贵的艺术品,“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它有另外一个名字,翻译成你们的语言应该叫做,嗯,领者之证。我们海妖相信大海是非常宽广的,逝去的灵魂想要找到归宿的入口,只能搭着海浪无助的漂泊。但身负领者之证的人,他们会直接前往归宿,获得永恒的安宁。所以每当族里有人出现这个纹饰,周围的将死者都会来到他的身边,等待着他把他们的灵魂一起带去归宿。”

    “顺便说一下,在我们的信仰里大海也不会是被某一个神邸独占,就我所知,居住在这附近的两个部族,其中一个是我之前的部族,就分别信仰波涛女士和群鲨之父。不过我想人类应该对我们的信仰并不感兴趣,所以就不详细介绍祂们的不同了。”费欧尼有些不舍的收回手指,看得出来不论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这个海妖对海神之索的崇敬之情却是无法作假的。

    洛萨沉默了几秒,“领者之证吗?听着费欧尼,我想我的问题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唐突,但事实就是我还不想去你们口中的归宿获得永恒的安宁。我在这里还有未尽之事,我还有要回去的地方,要履行的责任。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能否将它从我身上抹去呢?”

    这次轮到海妖沉默了,他用手指轻轻点着自己高耸的脑袋,两只大眼睛看着洛萨,似乎在确认这个人类是否真的理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嗯,我懂了。你和那些人都一样。”他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失望,不过这种感情没有持续很久,“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你不同,我会回部族里去询问长老,看看能否找到解决的办法。”

    “十分感谢。”洛萨能听出对方话里的遗憾,不过现在不是为了讨好海妖而不顾自己性命的时候。在问完了这一桩心头大患之后,伯爵也放松了下来,他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饥饿的嚎叫,这让甲板上的两人都露出了笑容。

    “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费欧尼说完,走到甲板边一跃跳入海中。洛萨注意到,当海妖的身体接触到海水之后,那些细小的鳞片很快变大,原本看起来瘦弱的躯体在海水中变的魁梧而充满力量。费欧尼游的很快,不等伯爵看清更多的细节就消失在了波涛里。而洛萨则干脆坐在了甲板上,看着海鸥飞舞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伯爵的思考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一道白色的波浪没用多久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那是费欧尼,海妖用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拖着一只半损坏的木盒,仅用其余的肢体就能流畅的在水中游动。看着这迅捷的身影,洛萨甚至产生了海妖有四条手臂的错觉,等等,那好像不是错觉。当费欧尼重新爬上甲板的时候,他确实长着四条手臂!两条像人类那样从肩膀延伸出去,而另外两条则从背后大概肩胛骨的位置伸出来。从背后伸出的手臂似乎没法脱离海水存在,海妖一离开水面,那两条胳膊就很快萎缩收入了背后的鳞片里。

    “抱歉我只找到这些。虽然我研究过人类的食物,不过老实说我还不能很好的分辨它们。但我想这总好过给你几条活鱼或者海螺什么的。”费欧尼双手抱着木盒把它放到洛萨的面前,那里面是一些干面包和香肠之类食物,“每次海啸过后总是会有很多这样的东西。事实上在察觉到你们的船之前,我也在搜集这些东西来丰富我的研究。它们还和你的胃口吗?”

    当然现在的洛萨可没时间回答海妖的问题,他正忙着把食物塞进嘴里。被海水泡过的食物当然不好吃,但饿了好几天的人可没资格挑挑拣拣。



    当人在过度饥饿后是不能一下子大量进食的。洛萨已经忘了是谁教给他这个道理,可能是自己的父亲,也有可能是照顾他的国王或者担任他教官的骑士们。但总之,他还记得这个道理。所以尽管非常的饥饿,伯爵还是有意识的控制了自己的进食,他只吃了拳头大小的面包并且喝了些红酒,或者说类似红酒的液体,那东西的味道实在太糟了,如果不是没有其它淡水来源洛萨肯定不会去碰它。不过,对于一个不久前还处于窒息和饥渴双重威胁下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已经足够了。

    “你不吃了吗?按照你的体型,我本以为这些食物你都可以吃下去。”费欧尼有些疑惑的看着停下来的洛萨,他观察过那些人类,甚至曾经在失心湾黑暗的浅滩下窥视过那些酒馆中作乐的人群。在他的理解中,人类总是在进食,他们不像海妖和海洋中的其它生灵一样一次进食就可以维持好几天的生命,人类总是在吃喝,高兴的时候如此,悲伤的时候如此,这一度让费欧尼以为人类其实是非常脆弱的生物。

    但事实是他错了,人类并不脆弱,他们只是太过于不自觉,总是让自己认为自己很脆弱。例子就是,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类,他说他叫洛萨,这可能是个真名更可能是假名。不过无所谓,海妖不是通过名字来认识个体的。而这个自称洛萨的个体,费欧尼在他身上看到了不亚于那些活过了漫长岁月的海龟才有的坚韧。一个拥有这种气度的人,不会是脆弱的。而能诞生出这样个体的族群也必然不是。

    “没这个必要,再说我还有同伴要照顾,她们醒来的时候会比我更需要这些食物和饮水。”骑士微笑着摇摇头,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对费欧尼说道,“你之前管女巫们叫旅行者,这是因为什么?我知道她们会去很多地方游历,但这应该和你口中的旅行还是不同的。”

    于是海妖也坐了下来,看得出来他不常在陆地上席地而坐,所以在下蹲时甚至还转头观察了一下洛萨的姿势。“这不怪你,知道旅行者们来历的物种在陆地上并不多见,而她们也不喜欢提起自己的身世。甚至很多年轻的旅行者,比如你的两位同伴,很可能都完全对此事一无所知。不过大海里的变动比陆地上要缓慢很多,很多在天空下被遗忘了的事情,在海水中仍然有人记得。”

    费欧尼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可就在这个时候,海妖的眼睛被海面上的某些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立刻站起来,伸手示意洛萨小心,“你最好现在躲回甲板下面去。是鲨齿部落的人,他们和旅行者可没有签订契约,所以多半也不会带着善意。”

    伯爵也隐约看到了海面上有几个黑点,只是人类的视力让他不能确定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费欧尼已经用语言和行为在洛萨的心中赢得了一份尊重,他没有犹豫,立刻起身,顺手拿起装着食物的木盒就要从破洞里跳回甲板下方。可是这时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躲起来,那费欧尼就要独自一人面对他口中的鲨齿部落,这会不会带来什么危险呢?“我躲起来了,你怎么办?”

    海妖背负起双手,他似乎很习惯这样做,露出像刚刚见面时一样的平静表情,“不必为我担心,洛萨。我是无部落者,根据海妖的传统,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但如果让他们发现了你们就不能保证了,现在你最好快点躲起来,如果你的同伴醒了的话,不要让他们出声。”

    伯爵并不知道费欧尼口中的所谓海妖的传统到底是什么,但他选择了相信这个刚刚结识的朋友。骑士暗道一声好运后纵身跳回船舱里,留下海妖独自站在甲板上悠然的看着远方的黑点逐渐放大,显露成一个个三角形的鱼鳍。这些鱼鳍分为两种,一种是真正的鲨鱼的,另外一种则类似费欧尼背上长着的样式。

    当鲨鱼接近你的时候,无谋的逃跑毫无意义,它们可以凭着血腥味追踪到极遥远的地方。所以面对鲨鱼的时候,你反而应该冷静,用有限的时间规划出最佳的退路,那些狭窄的缝隙,或者暂时的藏身之所,这些才是真正能起到作用的关键。费欧尼的脑中出现了这样一段话,这是他小的时候部族的长者交给他的,而以他的切身经历来说,事实似乎就是如此。

    “噗!”鱼鳍急速靠近,当它们与诅咒女士号大概还有三十米的时候,破浪的声音突然暴起,一条不输于费欧尼的矫健身影从水中跃出,稳稳的踩在一头体型比其它同类大出一倍的鲨鱼背上。来者当然也是一名海妖,不过比起费欧尼的样子,这个鲨齿部落的海妖身上的鳞片更加深邃,一些地方更是露出了没有鳞片保护的暗红色血肉,那是曾经受过重伤留下的痕迹。这名领头人的腰上挂着由各种骨头制成的腰带,中间最大的部分是一只鲨齿,但其他的部分则来自各种其他生物,其中不乏人类的指骨和牙齿。

    “费欧尼,变形者。”海妖的语言没法在空气中使用,所以踩在鲨鱼背上的海妖用的也是人类的语言。只不过比起费欧尼要生涩很多,显然并不熟练。而有趣的是,从音调的高低以及这位战士身体线条上的微妙不同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女性海妖。

    “杰奎雅,崇高的猎人。能在这里见到你是我的荣幸。”费欧尼背着手,海妖之间可没有在空气中使用的礼仪,所以他们只是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对对方的尊重。只不过这位被称作杰奎雅的女性海妖是不是尊重费欧尼就是个问题了。

    只见她一抬手,手中的长柄武器就对准了站在甲板上的同类。这柄武器并非出自人类之手,而是用鱼骨,贝壳以及海底的矿石为原料在海底的火山边缘打造而成,乃是海妖中地位的象征,“你在,这里。为什么?”

    这问题在意料之中,费欧尼气定神闲的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脚下的船体以及周围海面上漂浮着的残骸,“如你所见,我在搜寻人类的物品以增进对他们的了解。而你又是为何而来的呢?据我所知鲨齿部落和这座城市的管理者关系并不好不是吗?”

    “现在,这里,属于大海。”杰奎雅冷冷说道,将武器略微朝下放了些,“鲨齿,为狩猎而来。”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鲨齿部落一向讨厌人类,他们趁着这个时机来失心湾劫掠一番倒也说得过去。可费欧尼还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位同胞似乎并没有说实话,她率领的这只小队足足有十五个战士和数量相当的鲨鱼,这可不是一支来杀戮落水者应该配备的部队,它的规模太大了。

    不过在此表现出太强的求知欲并无好处,费欧尼不露声色的微微点头,“那我祝福您和您的族人武运昌隆。而我,要继续研究这些人类的东西了,我想您不至于对它们有兴趣吧?那可和鲨齿一贯的作风不太一样。”

    女猎人盯着费欧尼看了几秒,有些狐疑的放下了武器。她的肌肉在空气中紧绷,费欧尼不确定这是因为对方不适应无水的环境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但总之,作为无部族者的费欧尼拥有着让他足以得到所有人尊重的知识,杰奎雅即使不喜欢他也不会为自己的部族得罪这个人,谁知道将来哪天他的知识就会派上用场呢?“感谢你的祝福,变形者。不过你最好小心,别让那些人类把你捉去做宠物。”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杰奎雅和她的小队迅速离开了这里。

    而与此同时,在诅咒女士号的船舱下方,佩格被一场噩梦惊醒,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双眼睁的老大。“黑塔!黑塔被攻击了!”



    抛开洛萨和佩格,将船舱里的其他两人叫起来并向她们解释当前的情况,尤其是向两个并不是失心湾出身的人解释黑色堡垒的存在以及其意义花费了一些时间。当网虫和洛萨终于明白佩格口中的黑塔以及其被攻击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时,绮莉已经吃掉了两个巴掌大小的面包,顺便喝完了半瓶不知道是不是红酒的东西。

    “是海拉找上你的?”吃完了食物满意的拍着独自的女巫问道,虽然失心女巫团里有很多女巫可以借助梦境来传递信息。但是那些女巫大多数都已经到了不会再被指派到黑塔中看守的年纪。在年轻的一代里,除了绮莉和佩格之外拥有这个能力的人也就只有海拉了。

    佩格点点头,皱着眉头喝下了瓶子里的液体,她本来就对酒精感到不适,更别说这种刺鼻的劣酒,但此时为了保持自己的活动能力,小女巫再不想喝也得强迫着灌下去。“噗哈!”佩格喊出两个音节时脸上的表情逗笑了其他人。不过他们很快正色起来,因为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没错,我能认出来那是海拉。所以和她一起看守黑塔的就应该是嘉伦。据海拉的说法,她们现在正在遭受攻击!”

    “攻击?等等,按照你们的说法,现在那座堡垒不是应该被海水完全的淹没了吗?这种情况下有什么东西还能攻击她们?这让我有点不明白了,难道是鱼群吗?”网虫和洛萨一样没有吃太多的东西,在简单的补充了能量之后,佣兵正在检查自己的装备。她还想要去确认宠物蜘蛛的状况,不过却先一步被女巫们的消息绊住了脚步。而听到海中的堡垒正在遭受攻击,网虫只觉得荒唐。

    “你说对了一半,是海妖。带着鲨鱼的海妖。”佩格有些不悦的说道。她不喜欢别人把自己一本正经的话当成是幻想。而且虽然并不喜欢嘉伦,可是佩格和海拉的交情还是不错的,她并不希望那个安静的朋友就这么葬身鱼腹。

    “鲨齿部族。”洛萨在听到带着鲨鱼的海妖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叫出了这个费欧尼刚才告诉他的这个名字。而有趣的是,另一个来自甲板破洞上方的声音也在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于是其他三人的目光理所当然的被吸引到了后者那里。她们看到一个修长的影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在甲板下方的船舱地板上。海妖轻轻一跃,从甲板上跳了下来,一般来说这些习惯在水中活动的物种到了陆地上身体就会因为重力而变的迟钝且脆弱,不过费欧尼作为一名对陆地情有独钟的异类,自然也锻炼过在空气中活动的能力。

    “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只是想告诉洛萨,那些鲨齿部落的人已经走了。”费欧尼依然背负着双手,身体站的笔直,“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我能猜到他们为什么这么行色匆匆了。”没错,为什么身为鲨齿最强战士之一的杰奎琳会亲自带着那支数量庞大的队伍在这里巡逻,他们并不是单纯的在猎杀落水的人类,他们是在为攻击黑塔的同伴策应。

    “你是谁?”绮莉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海妖,而佩格和网虫则已经因为这个不速之客而进入了戒备状态。女佣兵掏出了自己的短剑,另外一边绿色的长发也已经在有了在空中飘动的趋势。洛萨见此赶紧冲到她们和费欧尼中间,“你们等一下,他不是敌人。”

    在海妖的自我介绍以及伯爵的补充说明中,其他三人虽然还有些无法相信,但终归算是接受了费欧尼的善意。佩格带着几分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作为一名失心湾的土著,她本该是对海妖最了解的人,没想到反倒是洛萨在她们昏迷的这段时间和海妖搭上了关系。而且听起来,这个名叫费欧尼的海妖恐怕在他的族群中还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

    “你是和我们签订盟约的那些海妖中的一个吗?我看你们鳞片的颜色差不多。”和佩格不同,绮莉可不在乎什么面子的问题,她绕着费欧尼转了两圈,想要在陆地上看到海妖可不容易。而且海妖在离开了海水后,身体也会出现微妙的变化,这种新鲜感很快引起了绮莉的兴趣,如果不是还不清楚费欧尼的态度,恐怕她已经伸手开始对海妖的路上状态开始检查了。但饶是如此,绮莉也还是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费欧尼的外表,准确的说,他的鳞片颜色。据女巫们所知,海妖在幼年期是可以自由改变自己的鳞片颜色的,所以一个群落的海妖往往会具有相似的鳞片,这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群落的认同所产生的结果。

    费欧尼盯着绮莉看了几秒,似乎对这个女巫了解海妖的程度感到惊讶,据他所知即使是失心女巫团里的女巫也往往在谈起自己的种族时简单的将其归类为海底具备一定灵智的异怪,从来不曾有兴趣深入了解海妖的社会。但不管怎么说,尝试了解异族这件事和费欧尼所做的并无差别,这种找到了同类人的感觉让他对绮莉产生了微妙的好感,于是他开口说道,“您说对了一部分,尊敬的女士。与你们的团体签订契约的是烈涛部族,他们确实曾经在我年幼时收留过我一段时间,但我并不是他们的一员。或者说,现在不是了。”

    “烈涛?鲨齿?哦,我觉得还是叫你们小蓝海妖和小红海妖比较顺口。”绮莉耸耸肩,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海妖部族的差别,只是单纯的觉的这些颜色不同的海妖看起来挺漂亮就是了。而她的话也令费欧尼愣了几秒后跟着笑了出来。“您说的没错,名字对于我们族群以外的人来说确实不如鳞色更醒目,我的族人们要是也能发现我们只是鳞色不同就好了。”

    洛萨歪头想了想,他总觉得绮莉和费欧尼的对话有哪里出现了分歧而且二者都没有注意到。不过辩论一向不是骑士的课程,所以他也就没有深入的思考这个问题。况且比起这些,佩格受到的求救信号才更加重要。“你们所说的那个黑塔,有办法知道它在哪里吗?”

    小女巫沉默着摇了摇头,“如果是在地上的话,我当然知道。但是现在外面肯定都是海水对吗?我熟悉的参照物已经都没法使用了。想要测量黑塔的位置需要时间。不过我想既然他们正在遭到攻击,我们应该可以通过其它方法来找到堡垒的位置。”

    “而在那之前我们已经被那个什么鲨齿部落的巡逻队发现好几次了!而且你看看这艘船,它已经没法航行了,难道我们要游过去增援吗?你确定那是增援不是殉葬?”网虫皱着眉头,她不抵触冒险,但冒险和送死之间是有区别的,而且还挺大。

    “嗯…你们确定要去黑塔吗?”就在三人即将争论起来的时候,费欧尼突然开口问道。“虽然我并不讨厌鲨齿部落,不过我大概能猜到他们想要干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老实说我不希望他们得逞。如果你们要去阻止他们,那么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您还好吗?”赛赫有些胆怯的说道,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条沾血的布片。用宝贵的淡水清洗伤口或许在老海员眼里是奢侈的浪费,但是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他宁可将自己要喝的水省下来也不能让海拉冒伤口感染的风险。他清楚的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就是因为被钉子扎破了手掌,几天后伤口腐烂化脓却又没钱截肢,只能拖着坏死的手掌继续生活。可又过了几天坏烂的部分开始扩散,眼见着就要危机生命,那人咬咬牙喝的烂醉后用斧头砍下来自己的整条手臂!但他随后还是死于了失血过多。

    海拉伸手抚摸了一下赛赫的头顶,脸上不自觉的露出温暖的笑容,“别担心,我只是睡了一会儿。”她阻止了后者还想继续擦拭自己伤口的举动,那其实完全没必要。首先女巫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她们血脉中流淌的魔力可以有效的抑制感染或者肢体坏死,其次,那些储备起来饮用的淡水也谈不上有多干净。虽然用布幔遮住了桶盖,可是放久了难免还是会有杂菌滋生。

    二人的对话吸引来了房间外的人注意,随着长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换了一身衣服的嘉伦走了进来。她看着躺在草席上的海拉,“他们进攻的频率越来越快了。这里的墙壁可能坚持不了多久。而且那些该死的蟾蜍也一直从墙壁里钻出来,我们快要退无可退了。”嘉伦说的没错,这处厨房是堡垒中女巫们改建的最多的房间,可能正是因此,蟾蜍怪才无法穿透这里的墙壁,这也让这里成为了目前唯一的安全屋。而除了墙壁中敌人的威胁,隐隐的撞击声也从上层的通道中传来,那是海妖在攻击堡垒外壁的声音。

    海拉沉默了片刻,她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赛赫离远一点,男孩听话的躲到了房间的角落里。然后女巫才从她的脑袋下面抽出一支已经干枯的玫瑰,随手扔到地上。“我想我应该是成功的和佩格联系上了。只不过我通过她的眼睛看到她们的状况似乎也不是很好。我们也只能期望她们尽快赶来了。不过我很怀疑即使是库伊拉女士,可能也没办法在海中战胜海妖。”

    “永远别小看年长的女巫们,尤其是像库伊拉女士那样的存在。根据我所听到的信息,她的本事可不仅仅是限于驱使那些丑陋的虫子。况且即使无法直接战胜敌人,那些该死的海妖也要明白直面一位女巫团核心成员的代价,我们会和他们全面开战,而结果一定是他们的死亡!”嘉伦咬着牙说出这番话。她的性子本就火爆,而自从海啸来临,这一连串窝囊的遭遇已经让这位女巫的怒意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程度,可以说她现在就是满满一桶的黑火药,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星就能炸个天翻地覆。

    所以海拉明智的没有再往下搭话,她没敢和嘉伦坦白自己在梦中与佩格的交流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而虽然她确实通过佩格的梦境看到了诅咒女士号的船舱里有着四人,但女巫的本能让她意识到这四个人中只有两个是她的同类。那么少的那个人是谁?绮莉?这很有可能,那个疯子虽然天赋卓绝,可要说有什么事能让她意外身亡那也绝对不少。不过真的吗?在海拉的印象中,虽然绮莉并不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但她疯狂的行径下总是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就像是野狗总知道自己不能朝着谁乱吠一样。

    可如果不是绮莉,汤锅在上,难道少掉的那个人会是库伊拉女士吗?海拉思考到这个想法时整个人的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好在因为她的脸一直缺乏血色,所以嘉伦没有在意。库伊拉,这个名字即使是在最年长的女巫中都有着相当的份量,虽然可能并不是最博学或者最睿智的女巫,但库伊拉绝对是女巫团中最善战的一位,她手下的巨虫曾经无数次将那些妄图挑战女巫团权威的家伙撕咬成碎块。海拉难以想象到底是怎样的战斗会导致这位强大的女巫没法及时响应大女巫的号召返乡。也许是她在那些叛徒的手里有了重大发现?

    将这些担忧强行按下,海拉站了起来,她的身体在施法之后又有了干枯的倾向,对于同伴的这个特点,嘉伦也同样很清楚。“你还有多少玫瑰?”短发的女巫问道,海拉想要维持自己的行动能力就需要吸食玫瑰,而且必须是新鲜的玫瑰,这在女巫团中并不是秘密。

    大女巫还特意为了她开辟了一处玫瑰园,要不是考虑到那里的玫瑰除了给海拉吸食之外还可以作为施法的材料,其他的女巫恐怕会被这种差别待遇弄得眼红吧。但即使如此,对海拉这种怪癖的质疑声就从来没停过,很多女巫都怀疑必须依靠吸食玫瑰才能保持活力只是她的幌子,阴沉的墓穴之女从来没有将她真正的力量展现出来过。不过对于嘉伦来说,海拉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同伴,这就够了。

    “三朵,”海拉在思考了几秒后回答,她之前可没料到驻守堡垒的任务会演变成这样,所以即使出于小心多带了几朵玫瑰,在连续的施法下也被消耗到了相当危险的地步,“如果不考虑施法的话足够等到海水退去了。但是一旦发生战斗,那么…”

    “我知道,我知道。”嘉伦打断了同伴的话,她当然清楚以海拉消耗玫瑰的速度,三朵玫瑰根本不足以让她持续高强度的战斗。而在海中对抗海妖的战斗会是什么强度?这显然是个蠢问题,但嘉伦作为受到指派的堡垒守卫,也有着自己的坚持,“留下一支玫瑰吧,如果堡垒沦陷而库伊拉女士她们没能及时赶到。或者她们赶到之后我们还是不敌那些鱼人,你就自己先逃走吧。总得有人去向大女巫报告。”

    海拉点点头,嘉伦的性格有多独断她是知道的。不过她并不讨厌这份强硬,因为嘉伦有着很多女巫都不具备的一种特质,责任感。也正是因此,海拉才会乐意与她进行搭档,因为只有在和嘉伦共同执行任务的时候,她才不需要害怕同伴抛下自己各自逃命。

    “我们会活下去的。”嘉伦看着同伴,想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她并不擅长激励别人,讽刺和挖苦倒是意外的无师自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