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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海拉和嘉伦在因为得到了诅咒女士号的消息而感到些许的鼓舞之时,她们寄予厚望的援助者却还迟迟没有出发。其实这不难理解,对于佩格他们来说,援助同伴当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如何援助就是个大问题了。虽然海妖费欧尼提出自己可以帮助几人找到堡垒的位置,但这只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中的一个小细节而已。困扰诅咒女士号上众人的主要问题仍然没有解决,那就是他们该如何前往堡垒的所在以及当他们抵达的时候,该如何与围攻堡垒的海妖交战并取胜。

    “我们这样赶过去只是给她们陪葬。我和绮莉没法击退那么多的敌人。而你们两个又无法下海作战,事实就是我们根本没有胜算。”佩格作为和海拉取得联系的当事人,她当然明白后者所面临的处境有多么严峻。但越是了解,她也就越不能轻易带着同伴冲入海妖的包围圈之中。所以当费欧尼表示可以带路之后,佩格是第一个站出来阻止几人立刻动身的。

    洛萨和网虫面面相觑,他们本来就不是这次救援行动的主力军,原本他们还指望着两位女巫可以凭借着魔法击败海妖,不过既然佩格已经坦言她们没有这个能力,这两名战士也知道自己在海战中能起到的作用恐怕微乎其微。“也许我们可以找人帮忙,你们不是和那个什么烈涛部族有盟约关系吗?也许我们可以让他们派人来协助作战。”洛萨想到费欧尼之前提到过的另一个海妖氏族,于是开口说道。

    “还记得我们在进入迷雾海域之前曾经试着呼唤过海妖吗?那就是女巫团和烈涛部落之间的暗号。而如果他们那个时候没有回应我们,恐怕现在也没法回应。”佩格摇了摇头,不过她很快想起在场的还有一位海妖,也许费欧尼会知道为什么烈涛海妖没有履行他们的盟约,于是他转头看向后者,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果然,费欧尼在听到女巫的话后歪了歪脑袋,“我想那并非是因为烈涛不受约定。据我所知,他们最近正处在自顾不暇的状态,否则鲨齿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进攻人类的领地。”海妖说完,看到洛萨眼中仍未消退的疑惑,肩膀上的鳃状器官轻轻抖了抖,“好吧,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恐怕旅行者们都未必知道,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必须要保密的事情,只是一直以来人类对于海面以下的东西都没什么好奇心,既然这关乎你们的行动,我就简单说明一下吧。”

    在费欧尼的叙述中,烈涛和鲨齿是长久以来生活在失心湾附近的两个海妖部落,根据古老的歌谣,它们曾经出自同一个先祖。但信仰的不同决定了二者终将分道扬镳。鲨齿部落信奉的乃是群鲨之父,海中最强大的猎人,残忍的捕食者,他们相信只有像鲨鱼那样用力量和机敏去战斗,才能在大海中赢得自己的生存。而似乎是为了奖励他们的信仰,不知从何时起,鲨鱼就成了鲨齿部落的标志,这些可怕的海中猎手在鲨齿海妖身边如同护卫一样巡游着,但他们的关系却不同于猎手和猎狗,反倒如同平等的搭档。而鲨齿部落的族人也相信,只要他们不停地狩猎,当他们的生命从躯壳中脱离,他们的鲨鱼伙伴就会带着灵魂前往归宿,将他们带到群鲨之父的身边。

    而与自认为是猎人的鲨齿相反,信仰波涛女士的烈涛部族崇尚如同海浪一样遵循自然之道生存,随着天候的转换而潮涨潮落。这让洛萨不自觉的想起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他们在对待自然的态度上有着相似的看法。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烈涛氏族软弱,就像可以淹没城市的海啸一样,烈涛氏族一样有着不属于鲨齿的武力。而且由于他们更擅长饲养鱼群和结队行动,烈涛部族的规模总是维持在鲨齿的两到三倍之间。这也是为什么女巫们在签订契约时会找上的是烈涛部族,在人类看来这些海妖比他们与鲨鱼为伴的同类文明的多。

    “而因为信仰的关系,烈涛和鲨齿最大的区别还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对于鲨齿来说,个人和他的鲨鱼就已经可以算是一个群体,离群索居的猎人比比皆是,即使是部族在发动战争的时候,也要通过信使来将猎人们呼唤到一起组成军队。但烈涛则完全不同,波涛女士的祭司担任着族群的领导者,她们会决定通过海潮的涌动来决定族群的所有事务,这在让烈涛更加团结的同时,也让很多人没有发声的机会。”费欧尼再说到这里时眼睛里的神采明显黯淡了下来,联系到他出身烈涛的身世,或许正是这种部族结构让这名海妖选择了脱离部族。

    “所以你的意思是烈涛氏族不回应我们的召唤是因为他们自己正遭受险境而他们的祭司分不出人手?”佩格皱着眉头,据她所知自从女巫和海妖达成了盟约,这样的情况从未发生过。但眼下她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猜测,尤其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想起了之前在海啸中与船体发生碰撞的那三颗大卵,或许烈涛部族的无作为和那东西有关。

    “合理的推断。但是我必须指出,烈涛在这片海域没有什么外敌,唯一有可能威胁他们的就是人类的船只和舰队。但是你知道,海底和海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冲突了,他们自身应该不会受到威胁。因此我想,恐怕事实并非如此。我个人认为,烈涛氏族正在筹备某些重大的宗教仪式,因此没办法履行盟约。”费欧尼点点头,推测道。

    “还有一个问题,”绮莉突然插话进来,盯着海妖,眼睛里的魔力在危险的吞吐着,“你暗示我们烈涛部族背叛了盟约,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也是个海妖不是吗?帮助我们这些陆上生物能给你带来什么利益吗?还是说,你只是在误导我们怀疑自己的盟友?”

    费欧尼并没有感到害怕,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海妖背负着双手,低头看着女巫,“您的怀疑合情合理。不过这是在我是一名人类的基础上。或许对于你们来说,帮助外族的生物伤害本族的族人是不可饶恕的恶行。但对于我们来说,大海中的每一个灵魂都是一致的,不管是海妖还是人类,最终都是归宿沙滩上的一粒尘埃。因此我不会偏袒烈涛或者故意抹黑鲨齿,我所说的话都是出于善意的忠告。当然,我不否认我个人对烈涛部族有着复杂的看法,至于原因,请恕我没办法说明。”

    绮莉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她的眼睛告诉她眼前的生物没有说谎。但如果费欧尼没有说谎,那困扰着众人的问题就仍然存在。“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没有能救出嘉伦她们的方法…”佩格有些泄气的说道。

    就在船舱里的人都在现实面前感到苦恼的时候,一阵猛烈的颤动袭击了他们。大量的海水顺着甲板上的破洞毫无征兆的倾灌而入,积水迅速蔓延到了脚踝的深度。“怎么回事!海啸不是过去了吗!”



    船舱中的五人跌跌撞撞的冲上甲板,摇晃的船体让这本来并不困难的过程变的相当具有挑战性。而当他们爬到了甲板上之后,眼前的景象更加令人无法理解。大海咆哮着,如果说海啸是它聚集起全部力量朝陆地砸下来的重拳,那么现在大海正在用连绵不绝的左右勾拳来击打对手。而当它这么做的时候,像汗珠一样勉强攀附在大海之上的东西,也就理所当然的按着惯性颠簸上下。这还得感谢刚才的浪潮将不少海水灌入了船舱,让船体有了重量。否则只剩下一个空壳的诅咒女士号恐怕将在更大的海浪中被抛起,在汹涌的海面上摔得粉碎。

    但话虽如此,灌了半船舱海水的三桅帆船也已经是到了沉没的边缘,仅仅站在甲板上就能听到船体在海浪中发出的挣扎一般的响动。而这还不是最糟的事情,肉眼可见的黑云从大海的方向靠近,哪怕是生活在内陆的洛萨,也知道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预兆。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中,无处藏身的几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每次海啸之后天气都会连续晴上好几个星期,为什么这次不一样!”佩格有些抓狂的喊叫道,这场暴风雨让小队的情况彻底陷入了低谷,此时的他们别说去援助堡垒中的同伴,就是自保恐怕都有很大困难。

    而伯爵则发现,他们的海妖朋友在看到海面上的情况时脸上的表情比佩格还要难看。那种混杂着震惊和恐惧的样子即使有着不同的面部结构也不影响传达。“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洛萨开口问道,直觉告诉他费欧尼不是会无端感到恐惧的人,他会露出这种样子,一定是对这场暴风雨以及海面上的异常现象有着确切的认识。

    果不其然,海妖将视线转向洛萨,眼中的恐惧丝毫没有消减,他张张嘴,用了一些时间才重新记忆起人类语言的使用方法,“回归。这是回归!传说是真的,这就是第一千次潮汐,回归开始了!不,不行,我要去找她,我必须…”海妖说着就要跳入水中,但是一捆结实的蛛丝却先一步将他捆在了甲板上。网虫拍了拍她的大型宠物,算是对它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还能听从命令的鼓励。

    “你干什么?”洛萨皱着眉头对同伴说道,虽然认识的时间短暂,但他却将费欧尼视为一个值得尊重的朋友。

    “你没看出来吗?我们不能让他离开,他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没有了他,大海对我们就全是敌意。”女佣兵可不管伯爵的愤怒,她也并不在乎这小小的背叛所带来的结果,网虫只知道想要活下去,一行人就必须得到海妖的帮助,哪怕是强迫性的。

    可骑士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观点,他朝巨型蜘蛛和它的主人走去,在颠簸的甲板上凭借着过人的平衡感保持着直立行走,“那也是他的选择。我们已经被他救过一次,他不欠我们的。”

    而在伯爵和佣兵争吵的时候,绮莉已经不客气的坐到了费欧尼的身上,她揭开鱼人肩膀上的蛛丝,确保那不会影响到后者的呼吸。“以我的经验,那两个人一旦开始争吵就会忘了很多事情,到了后来甚至会连争吵的原因都忘记。所以,亲爱的海妖先生,如果你不想和我们一起沉入海底的话,我觉得你可以为自己争取一下权利了。”

    费欧尼倒是不在乎沉入海底,这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过被海水淹死的海妖。甚至只要接触到海水,想要挣脱这些蛛丝对于海妖来说都不是难事。不过他并不确定这艘摇摇欲坠的船只到底何时才会真的淹没,在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后,费欧尼急着赶回烈涛部落见一个人,越快越好。于是为了尽快脱身,海妖开口了,“我知道附近的悬崖边有一处可以避难的洞窟,那里的海水常年处于同一水位,即使是海啸也不会让洞窟被淹没。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洞窟的位置和我想去的地方在同一个方向。”

    “一个安全的藏身地!费欧尼先生出价了!那么现场还有价码更高的竞标者吗?”即使是命如危卵的情况,绮莉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喊叫着,模仿着拍卖场中的主持人。而早就习惯了同伴行事作风的佩格则直接无视掉了这些戏谑的言论,蹲下身子盯着海妖,她背后的长发在乱风中飘扬的过于整齐,让人本能的觉的不舒服。

    “先帮我们救出同伴,再带我们去藏身处。别跟我说你不到,不管是海妖还是人类,离群索居者必然有他们的过人之处。另外,现在的情况和那些你口中的鲨齿部族一定也有关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你最好想想清楚。”佩格知道自己的要求相当过分。不过她必须赌,赌这个海妖只是出于担心才想要返回烈涛部落而没有直接的证据,也赌那些围攻堡垒的海妖所做的事情确实与眼前的异状有关。

    如果这番女巫的这番说辞是讲给一个再莽撞一点的人听,那它无异于对牛弹琴。可费欧尼恰恰不莽撞,甚至因为长久的独自生活而变的谨慎的过了头。在短暂的冲动后,海妖很快意识到如果现在发生的事情真的如自己所猜测,那他孤身一人返回烈涛也不能起到什么作用。相反,一旦鲨齿成功打下女巫的堡垒,情况甚至还会进一步恶化。

    刚好这时一阵大浪打来,绮莉灵巧的翻身躲开,而海妖则被海浪卷下了甲板。佩格见状眼睛睁到了最大,可就在女巫打算施展法术将侥幸逃脱的费欧尼抓回来的时候,海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下一朵浪花上。接触了海水的费欧尼体型至少膨胀了将近一半,连带着给人的感觉也从之前的优雅甚至软弱变的带上了几分野性。海妖当着女巫的面,轻松地挣脱了身上的蛛丝,然后用那两只鱼眼看着甲板上的人类。

    “如果你们相救自己的同伴,我们就必须快一点。据我所知鲨齿部族的效率还是想相当之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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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开始下了。雨滴击打着海面,如果放在平时,从海水中看着海面上不断出现的涟漪是杰奎雅喜欢的消遣。她总觉得目睹这种奇妙的自然现象可以让自己的心灵平静,而一颗平静的心对于猎手来说是必要的。不过,这不是说海妖猎人厌恶冲动,就像他们的伙伴鲨鱼有着在血液中迷失自我的狂暴一面,鲨齿的猎人们也会在敌人面前解放自己的所有原始暴怒。但杰奎雅和那些容易被暴怒所支配的年轻同胞不同,就像作为她搭档的鲨鱼已经在无意中成长到了普通鲨鱼达不到的大小,她作为猎手的经验也让她察觉到了这份暴怒退去后那难以填补的空虚。

    该如何形容这种空虚呢?杰奎雅曾经想过太多的比喻,但又一一否定。那种与猎物在危险中起舞,尽情的向对方倾泻杀戮欲望,却在中途戛然而止的感觉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有太多次她看着眼前下沉的尸体,茫然无措,因为即使那具尸体曾经属于某个强敌,当它的灵魂离去,留下的也就只是副无趣的皮囊,只和去给那些猥琐的鱼虾分食。曾经有一阵,杰奎雅将这种怅然感归为群鲨之父对自己信徒的试炼。但她很快发现这种感觉在其它鲨齿族人中也并不是普遍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稀少,而且当她向族中的老人讲述这种感觉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们的恐惧。那种感觉不是一名猎人欣赏另一名猎人的,而是单纯的在看某种完全无法理解的怪物。

    所以出问题的是自己吗?杰奎雅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最终找到了该如何称呼这种空虚,饥饿感,不是寻常的饥饿感,是那种在极度饥饿中看到了丰盛的食物,却在浅尝了第一口之后就被人拉开的饥饿感。它无法被填满,只会在每一次狩猎中被撕裂的越来越大,女猎手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被这种饥饿感吞噬,被驱使着做出些不符合猎手身份的事情,但今天还不是那一天,今天她还是鲨齿骄傲的猎人,所以她有义务和责任让鲨齿荣耀,让群鲨之父荣耀。

    “女士,这附近的地上人已经被处理干净了。”一名男性鲨齿海妖在自己的鲨鱼陪伴下向杰奎雅报告,他亲昵的抚摸着自己搭档的背鳍,女猎手注意到二者的嘴巴附近都有红色的血迹,想来是刚刚经过了一次狂热的进食。虽然海妖的食谱里没有人类,但有时因为噬血冲动或者愤怒,他们也会在战斗中少量的吞食对手的血肉并将其视为一种对群鲨之父信仰的证明。

    至于他口中的地上人,那是一群恰好找到了一大块浮木的幸存者。他们的运气让他们成功的在海啸中幸存,甚至还在海面上找到了可以容身的庇护所。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的话,说不定这些幸存者之间还会发展出一些基于人性的戏码。但海妖们出现了,在幸存者还没能展现自己丑陋的一面之前,他们的运气就用光了。屠杀无力反击的人类更本用不到杰奎雅出手,她把这种机会交给了那些想要向群鲨之父证明自己能力的年轻人。所以听到这场杀戮终于结束,女猎手甚至有一种解脱感,那不是基于同情,只是单纯的不耐烦。

    “很好,我们继续巡逻。暴雨会让那些人类惊恐,留心你的鲨鱼,它们是比我们更资深的猎手。”杰奎雅随口说道,在崇拜的目光中举起象征着身份的武器,鲨齿部落特质的战争工具上带着永不熄灭的地心之火,这对于可以在冰冷海水中感知热量的海妖们来说无异于明灯。可也正是因为这种武器会让具有热量感知能力的猎物逃走,除了大规模的部族活动,杰奎雅基本不会随身携带它。

    鲨齿们迅速集结,他们的眼中满是热诚,虽然没能参加围攻女巫堡垒的行动让这些年轻的战士有些失落。但能追随着传奇一般的女猎手为群鲨寻找饵食,这已经足够光荣了。杰奎雅点点头,用海妖独特的身体结构感知海水的流向,海流比之前激烈了很多,这可能是某种预兆,或许如费欧尼般博学的海妖能知道它意味着什么。费欧尼,想到这个名字猎人的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她听说这个烈涛部族出身的家伙有着不俗的身手却甘愿成为一名学者,这让信奉猎人之道的杰奎雅相当不屑。

    “只有懦夫才需要用空泛的知识来说服自己,真正的猎人只需要积累经验,然后遵循本能的指引就会找到正确的道路。”这是鲨齿部落中世代流传的信条,也是杰奎雅所信奉的准则。她相信,自己离这句谚语中所说的真正的猎人,已经不远了。就在这位猎人准备再度领队出发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之前被她忽略的事。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杰奎雅迅速冲过人群,朝着尸骨飘落的地方游去,她猛地冲出海面,在其它海妖诧异的目光中落到之前被那些幸存者当做安全港的木板上。

    雨滴,击打在她的身上,即使隔着鳞片,女海妖也能感觉到每一滴雨水中的力量。不过现在她不是要考虑这个,猎手用手在木板上抹了一把,然后用手指揉搓起来。因为手指上一样有鳞片覆盖,杰奎雅用了点时间才确认了一件事,曾经浸泡在海水中又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上,会有一层薄薄的盐粒。她在之前费欧尼研究的船只的甲板上也看到了同样的景象。所不同的是,甲板上的盐粒有着明显的被踩踏的痕迹,那不是海妖的脚印,也就是说,在太阳出来后,那艘船上仍然有人行走过。而那片海水里却没有半点的血腥味。

    “费欧尼,你这个骗子!”意识到自己被费欧尼过于镇定的表现所戏耍的女猎手咬着牙,在暴风雨中低吼着。她的自尊在欺骗中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咔嚓!”一道惊雷从漆黑的乌云中刺出,消失在了远方。



    在暴风雨里前进是件困难的事情。任何有航海经验的水手都会告诉你这个时候你能做的就是降下所有的风帆,捆好缆绳然后乖乖的躲到船舱里祈祷,向你所信仰的大海主宰祈祷这场风暴不会持续太久,也不会将你的船只淹没。至于顶着暴风雨朝某一个方向航行?恐怕以人类的航海技术还没办法制造出能达到这种要求的船只,除非是那些传说中由海神祝福过的号称永不沉没的舰船,那可能还有机会。

    但现在,就在这片本应该被称为失心湾的城市上方的海面上,一艘千疮百孔的三桅帆船,或者说曾经是三桅帆船的东西正在海浪中顽强的前进着。而有趣的是,这艘船上没有任何一片风帆,那么它的动力来自于何处呢?

    “据说一些贩卖奴隶的船只会强迫那些可怜人用船桨提供动力。这样既可以让船速提升,也能消耗他们的体力防止他们暴动。”网虫伸出手,手掌上迅速积累起一小洼雨水。她说完,将雨水放到鼻子下方闻了闻,尝试着伸出舌头舔了两下确认这些液体是否是真的淡水。

    “残忍但是有效的策略,很多海盗船也用类似的手段来加快自己的速度,尤其是在无风的海域袭击那些帆船。但坏处就是,这会很大的消耗水手的体力,让他们在接下来的靠舷战里表现的像个菜鸟。”佩格作为出生在失心湾的女巫,在航海经验以及见闻上要比女佣兵知道的多得多。所以她不仅知道以人力来补足风力的船只存在,也知道它的优势和劣势。

    “那他们一定没见过我们这位领航员,我可看不出他的体力有任何的消耗。寻常的海妖就有这种力量吗?”洛萨朝甲板外的海面看去,被船体分开的波浪在狂暴的海潮里不值一提,但光是可以与这种自然现象相抗衡的能力,就已经让伯爵感到了由衷的震撼。没错,此时推动着诅咒女士号前进的动力,正是费欧尼自身。这名海妖凭借着一己之力推动着整艘船只朝着女巫的堡垒破浪而行。

    “如果他们每个都能做到这种事情,失心湾早就变成他们的了。”绮莉的语气有些复杂,那感觉就像是在自己家的后院里见到了某种陌生生物的孩子,在惊喜之余又带着几分恐惧。虽然早就知道海妖在海中和在空气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存在,但费欧尼此时表现出来的力量与耐力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女巫们了解到的海妖战士,甚至那些信奉波涛女士的烈涛祭司,能不能做到这种事情都还是个未知数。

    伯爵耸了耸肩,看着头顶用蛛丝和木板勉强做成的顶棚,“那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至少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暂时而已,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海妖。即使他自己不在意种族之间的区别,他所认识,所熟知的朋友和故人也都是海妖。而如果烈涛和鲨齿都要与我们开战,那费欧尼去帮助那一边就是件显而易见的事情。别相信这些所谓的中立者,他们的中立是有很大局限的。一旦天平上没有了平衡可言,中立也就变得毫无意义。”网虫沉声说道。在她作为佣兵的时间里,她见过太多这样离群索居的“贤者”,这些人口头说着平等和善良,但事实上他们做的事情也有着自己的偏向。对此佣兵的认为就是,这世上根本没有不去站队的人,只是有些人还在等待能让自己站队后获得更大利益的时机。

    洛萨想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他说出口,船体就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于是他的话也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怎么回事?”这种当然得不到答案的惊叹。诅咒女士号上的四人冒着暴雨冲上甲板,他们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好在连绵不断的惊雷让这场风暴并不沉闷,即使是作为普通人的洛萨和网虫也能接着电光看到船尾的情景。

    一条手臂,一条海妖的手臂在波涛中被抛上甲板,伯爵下意识的接住,然后凭借着上面带着黄色纹路的鳞片认出了它的主人。“这是费欧尼的手!他被攻击了!”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中想要靠语言来传递信息相当困难,好在其余三人的目光也顺着洛萨的手指看到了断手上的特征。她们点点头,随即摆出了作战的架势。攻击了费欧尼的东西,无疑也不会放过他们。

    “在那里。”平静的声音出现在洛萨和网虫的脑海中,翠绿色的发丝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的手腕上,佩格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星光,这位女巫正以自己的力量搜寻着费欧尼的踪迹。骑士和佣兵都不是没有面对过魔法的人,他们很快理解了现在的状况,视觉也跟着转向了女巫所指明的方向。在那里,在一片混乱的波涛中,可以看到一个长着背鳍的巨大影子在海面下游动着。那是鲨鱼,这毫无疑问,可鲨鱼可以长到这么大吗?要知道在自然界中并不是体型越大对于捕食者越有利,但庞大的体型一定会伴随着力量上的增长倒是确实。

    “鲨齿海妖吗?”顺理成章的推测,洛萨低声叫出了袭击者的名字。他的目光扫过海面,目前没有看到第二只鲨鱼或者海妖的行迹。丰富的作战经验让伯爵很快将眼下的情况断定为某个实力强大的海妖个体带着自己的鲨鱼在大部队抵达前先一步袭击了费欧尼,目的可能是为了阻拦他们一行人的进程,也有可能是想要和费欧尼进行某种决斗。而从那只大鲨鱼一只徘徊在水面上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能知道水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骑士通过手腕上的发丝,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女巫。佩格立刻摇了摇头,接着用询问的眼光看向绮莉,后者则耸耸肩,她的眼睛可以看穿很多东西,但纷乱阴暗的海流绝不在其中。

    洛萨耸了一下鼻子,看着海中的鲨鳍咽了口口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尽你们所能给我些帮助,我要下去把那只大鱼解决掉!”



    当海面上的暴风雨让近在咫尺的人都没法用语言来传达信息的时候,海面下的世界却异乎寻常的安静。天空中的雷电在波涛的曲折下落入水中变成扭曲的光斑,这样的景色或许会引得人类赞叹,但对于出生并成长于海底的海妖来说却算不上稀奇。至少没有一整条手臂被连根斩断来的稀奇。

    水中的战斗往往是快速的,这是个有趣的现象,虽然水比空气更粘稠,可其中的居民们还是在长久的时间里摸索出了不逊于陆上生物的速度。而冰冷的海水令生活在此的生灵普遍不具有敏感的痛觉,所以海中的战斗也往往是安静的,没有那么多撕心裂肺的惨叫,当败者意识到自己失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功能。

    好在对于费欧尼来说,情况还没有那么糟。他确实没有在杰奎雅的第一次进攻时来得及反应,那是因为当时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推动船只前进和思考接下来的行动上,而这小小的分神,代价就是他的整条手臂。背后的伤口在流出鲜血的同时隐隐作痛,可海妖却只是站在海床上抬头仰望着对手。这一方面是因为相比较陆上生物,海妖的痛觉神经确实不发达,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费欧尼已经得到了教训,在面对鲨齿的头号猎人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分神的资格。

    海妖的眼睛让他们在昏暗的海水中还是可以看清事物,尤其是杰奎雅手里的那柄带有热量的武器更是格外醒目。女猎手知道这一点,但她并没有将其弃之不用的打算,会暴露自己的武器对于需要隐藏自己的猎人来说确实算不上好东西,但女海妖现在并不需要隐藏自己,她不是在伏击,而是在追猎。所以,她就是要告诉费欧尼,这个胆敢欺骗她的家伙,她在这里,并且随时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这种如鲠在喉的压力才是这柄武器的真正用法,骗子没资格获得安详的死亡,他们必须在死前被折磨。

    费欧尼大概能猜到对手的打算,他了解鲨齿的猎人,甚至比一些猎人自身更了解他们的行事风格。这让他很快明白杰奎雅为什么没有直接干净利落的从背后杀死自己,她希望自己对欺骗她付出代价。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该怎么应对这位愤怒的猎手。只剩下三条手臂的海妖思索着,他不是没有战斗经验的人,甚至在孤身游荡的日子里,费欧尼经常要遭遇比同族更加危险的对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杰奎雅,因为就像他了解她一样,猎人也会揣测自己的猎物。

    略加思索之后,费欧尼得到了结论。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暂且撤退,虽然在正面对抗上自己和真正的猎人没法相提并论,但单论速度,他有自信能和杰奎雅一较高低。而越长的逃跑路径就意味着越多的变数,猎人了解这片海域,但费欧尼理解这片海域,他相信自己绝对可以在逃跑的过程中找到可以利用的机会来摆脱这次追猎。而这个想法的弊端则相当明显,如果海妖在这里选择逃跑,那他和陆地人之间的所有协议都毫无意义,没有自己的帮助,他们别说去解救同伴,恐怕连保全自身都是痴人说梦。

    如果追猎者只有女猎手一人,费欧尼或许会这么做,那四个人里有两名女巫,她们或许会有办法带着其他两人重回陆地。但他知道杰奎雅的小队绝对会在稍后跟上他们的领队,而那时自己的离开就等于把四个没有还手能力的陆地人扔到了一群狂热的鲨鱼口中,即使是女巫团的自身女巫也不敢冒险在大海中孤身对抗一个小队的海妖猎手。所以这条最佳的解决之道只是死路。

    而既然逃跑不成,他也不会指望能搏得杰奎雅的原谅,猎手的狂怒和他们的鲨鱼伙伴一样著名,一旦认定对方是敌人那在两方中有人先流干最后一滴血之前战斗都不会停止。对于费欧尼来说,迎战成了他最好的选择,以女海妖的性格,即使她的小队到来,只要二人没有分出胜负,她必然不会允许手下动手,这样就给了女巫们时间。唯一的问题是,女巫能不能理解现在的情况以及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那艘船上的陆地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现在还不掉头逃跑?说谎者。”杰奎雅的声音在海水中震荡着,这是海妖们的语言,具体说起来有些像是海豚或者鲸鱼发出的叫声,无法被人类理解。

    “他们本来就不需要给我任何好处,我只是在阻止你和你的族人正在进行的疯狂行径,猎手女士。你知道一旦你们攻陷了那座堡垒会发生什么吗?你们这是在和陆上人宣战!无数海妖会在战斗中死去,他们的灵魂会充满愤怒和悔恨,永远无法在归宿中安息。”费欧尼用同样的语言回答道。他所说的确实也是他行动的主要原因,按照海妖们的信仰,在死亡前经历极大的恐惧和愤怒会让灵魂找不到归宿的所在,那对于他们来说是比死亡更大的惩罚,他们的灵魂会在波涛中被负面情绪撕碎飘荡,直到大海干涸。

    “战争早就打响了,是你离群索居了太久没有听到那来自深海的呼唤。费欧尼,变形者,你才是被诸神抛弃的家伙,这里不会有人得不到安息除了你!波涛不会带你前往归宿,群鲨也一样,你才是那个会孤寂的在深海中被虾蟹啃食的东西。而我,会让那一天变成今天。”猎人将手中带着热量的武器指向费欧尼,沉声说道。

    对于杰奎雅的恐吓,海妖表现出了冷漠,早在他离开烈涛部族的时候,这样的诅咒他就已经听过太多次。但他同时也注意到杰奎雅话中隐含的意思,“烈涛和鲨齿,不,应该说波涛女士和群鲨之父,这一次站到了一起吗?”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网虫的声音顺着女巫的头发传达到洛萨的脑海里。伯爵听出了问题中的关切,露出了些许的笑意。只不过在暴风雨之中这样的笑容能不能被别人看见就是个问题了。

    “我尽力而为。”骑士确认了一下自己腰上的蛛丝,这是他敢于下海于鲨鱼一战的依仗。有了这条安全绳,他就有了退路,有的时候与敌人战斗并不需要立刻分出一个死活,持续的消耗对手的体力,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才是以弱胜强最正确的道路。不过,只靠一条系在腰里的蛛丝可没法提供更多的帮助,等洛萨进入海中,他在空气里灵敏的五感就会在水里被极大的削弱,毕竟人类不是水生生物。

    “等等,”在洛萨要去解开手腕上的长发时,佩格用声音阻止了他。身材矮小的女巫有些不甘心的看着伯爵手上的发丝,这些头发可是她的宝贝,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决断同样是女巫必须掌握的事情。于是佩格用手指顺着那几根头发向上搜寻,在达到了某种长度时咬着牙齿用力一拽!五根绿色的发丝在离开了主人后立刻像是某种动物一样绕着洛萨的手腕缠绕成了一圈,“它可以让你听见我,不,准确的说是可以让你接着这个途径看到你的敌人。”

    佩格在说话的同时捅了捅一旁的绮莉,后者正在因为狂风暴雨而感到兴奋,在她注意到洛萨手腕上的发丝之后,女巫的眼睛里开始散发出明亮的光彩,“看起来很有趣啊!由我来充当你的眼睛,再由佩格把信息告诉你,而你身上的安全绳则握在小佣兵的手里。伯爵大人,您身后可是有三位女士在为您加油哦,这样的风流成性可是有违骑士精神的呦!”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不等洛萨做出回应,网虫的声音已经顺着发丝传递了出来。她半低着头,让自己的表情在风雨中被彻底的掩埋,不过如果细心观察的话还是可以发现,女佣兵握着蛛丝的双手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其它原因而在微微颤抖。她深知自己手里的绳索即将成为洛萨生命的最后一道保险,这种紧张感甚至超过了她亲自上阵战斗时的忧虑。

    就在这时,一只手,穿过风雨落在了网虫的肩膀上,伯爵似乎察觉了女佣兵的不安,他把脸凑到后者的耳边,用自己的声音而非女巫的魔法说了些什么。之后,他从女佣兵的身边离开,面朝着汹涌的海面露出笑容。这位战士最后检查了一下背在背后的战斧,这是他唯一可以用来与那只巨鲨作战的武器。在确认了自己随时可以把愚者的正义拔出来之后,洛萨朝着身后甲板上的三名同伴比了一个准备妥当的手势,接着纵身跳入了海中!

    “噗通!”在身体撞击海面的冲击感消退后,骑士在海面下感受到了久违的安静。他尝试着在海水中睁开眼睛,发现果然如女巫们所预料的那样,肉眼能看见的范围在浑浊的海水中实在有限,如果真的只靠他自己,恐怕别说于鲨鱼战斗,就是能不能成功靠近那条鲨鱼都是个问题。深海的不可预测带来的未知恐惧也像大网一样将他网住,似乎下一秒就会有超出想象的海怪从他视野之外冲破泥沙的帷幕来到伯爵的眼前。好在腰里的蛛丝依然牢牢的系在那里,那轻微的颤抖给了洛萨克服恐惧的力量。

    这世上可从来没有真正的孤胆骑士,知道自己的身后依然有着可以信赖的同伴以及要保护的东西对于洛萨来说就是最好的安慰。不过给伯爵带来压力的不仅仅是海水中的未知恐惧,为了在水中活动方便,他连身上仅有的几件护具也全都卸掉,这是为了弥补人类天生在水中活动的不适而做出的牺牲。相比起不知道是不是能起到作用的皮甲,灵活性在面对鲨鱼时明显要来的重要得多。可这也意味着,此时的洛萨在鲨鱼的利齿前与赤身裸体无异,每一次受伤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在短暂的下沉后,洛萨双脚踩水,手臂拨开海浪重新上浮到海面上,一方面是为了补充氧气,一方面也是告诉绮莉自己的位置。随着他的上浮,女巫的声音也再次出现。“你面前大概二百步左右,那东西应该还没发现你。要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佩格的声音有些发紧,即使是女巫也从来没有指挥过这么胡来的战斗。在暴风雨中仅仅靠着一把斧头和一根绳索就去挑战身形比自己还大的鲨鱼?这恐怕是连最残忍的斗兽场都不会上演的无聊戏码,因为即使是傻子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下注给那一边。

    “后悔?不,苍狮的骑士绝不后悔。”用意念传回这句回应,洛萨大口吸入着空气,接着一头扎入水中朝着前方游动。在海水中偷袭鲨鱼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对于人类来说是这样,所以伯爵没有丝毫掩饰自己行径的想法,他的右手在游动时始终有所保留,为的就是能够随时抽出背后的战斧迎击自己的对手。

    “正前方一百步!它发现你了,但是没有移动的打算。”没有移动的打算吗?也对,骄傲的狮子不会因为鬣狗的靠近而避让,作为鲨齿部落最具盛名猎手的搭档,那头巨鲨显然也有着和它主人相当的自傲。洛萨这么想着,身体在冰凉的海水中逐渐升温,随着靠近自己的对手,他不仅没有迟疑甚至本能的开始兴奋,流淌在血脉中的激情在燃烧,骑士也有骑士的骄傲,这份骄傲不会因为在陌生的环境中作战就消失。猎人还是猎物,在胜负决出前谁又说得清楚呢?

    “正前方七十步!它开始准备朝你扑过去了!”女巫的传声要比正常的语音快得多,得益于此,洛萨才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在得知对手即将发动第一次攻击的时候,伯爵的嘴角露出笑意,但是却没有要拔出战斧的意思。这是一次试探,对于他和巨鲨来说都是。

    “正前方……快避开!”鲨鱼冲锋的速度明显超过了女巫的预期,佩格的话还没说到一半,那巨大的黑影已经出现在了洛萨的眼前。伯爵,还是没有拔出武器。他甚至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直直的盯着敌人的身姿飞速靠近而任凭自己的身体在海水中下沉。

    “咔嚓!”惊雷闪过,在甲板上的绮莉看的清楚,那象征着巨鲨的鱼鳍和海面下伯爵的身影交错而过,快的让人难以描述。网虫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拼命抑制自己想要拉紧绳索的冲动,那会影响洛萨的动作,那会要了他的命。可即使如此,团团的红色也从水底漂浮到了水上,随着海水翻涌。

    “他受伤了。”绮莉断言道。



    “看,这就是自不量力的代价。那些陆上人和你一样愚蠢。”海面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躲过两名海妖的眼睛,他们虽然身处水底,但却能十分清楚的看到洛萨与杰奎雅的搭档在第一次交锋后的结果。女猎手不屑的说着,嘴角露出森然的笑意,在她的眼中,费欧尼和诅咒女士号上的人类都已经是待宰的羔羊,面对这样的猎物,杰奎雅并不会着急出手,她更倾向于逼出猎物最后的求生欲望,毕竟没有反抗可称不上是猎杀。

    但此时的猎人还不知道,她已经犯下了两个错误。而其中一个,正是她对于眼前这个名叫费欧尼的同类的不了解。是的,虽然同为海妖,可杰奎琳并不了解费欧尼,这也不怪她,鲨齿部落的猎人们经常离群索居,和烈涛部族的生活方式大相径庭,这让她并不知晓费欧尼离开烈涛部族的真正情况,如果她知道费欧尼曾经做过什么,女猎手或许就不会想要激起对方的求生欲望了。

    血,还在流着。费欧尼的眼睛看着海面上那团血雾,他知道那是属于谁的血,那个在甲板上和他交换了名字的人类,那个身上有着领者之证的人类。“若真的有人可以带领灵魂前往归宿,那他确实应该如此勇敢。”海妖肩膀上的鱼鳃慢慢平复下来,他背上的伤口也开始收缩,这种压缩自身肌肉以防止过度失血的能力,很多海妖都有,可费欧尼要做的并不仅仅是止血而已。

    “勇敢,这我倒不否认。”杰奎雅的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来,她对自己的搭档有着绝对的信任,知道那来自群鲨之父赐予的同伴可以解决自己的战斗,而她只需要专心对付她的对手。“活在海洋和空气中的一切生灵都是勇敢的,除了你,变形者。连陆地人都知道为了生存的机会做出殊死一搏,而你却还在犹豫。你在迟疑什么?除了战斗你没有其它的选择。”

    “那就如您所愿吧。”身上带有金色鳞片的海妖说罢,身上剩下的三条手臂都做出了战斗的样子。并不是所有海妖都有四只胳膊,寻常的海妖只是在背后的位置会长出类似鱼类的鳍来辅助他们游动。而费欧尼生来特殊,他只有一片长在腰后的鱼鳍,背上则有着两只手臂,这也是他被称为变形者的主要原因之一。烈涛部族的海妖们认为这是费欧尼亲族的特征,但也有不少人认为正是这种异常才导致了费欧尼被亲人遗弃,而鉴于谁也不知道费欧尼的亲族是哪一支海妖族群,这两种说法也就因此变的无从判别真伪。

    海妖的速度在海中能有多快?这是一个会让很多有经验的船长摇头苦笑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所有靠大海讨生活的人都不愿意面对的真相,那就是海妖们在水中的速度快过任何人类制造的出来的船只,快过任何他们见过的鱼类,至于海妖的极限在哪里?那不是人类有资格知道的事情。而这种差距也是在告诉所有的航海者,这片无际的汪洋并不属于他们。

    好在费欧尼并不是个人类,虽然他背后的手臂让他没法像正常的海妖一样在水中高速的游动,但站在海床上,他的反应力还是足够让他避开女猎手这迎面刺来的一击。沉没于海底的泥沙在带着火山余温的尖刃下被卷起,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这就是海底的战斗,无声,致命。费欧尼没有选择趁着这个机会冲上去和杰奎雅肉搏,而是选择了继续后撤,他不认为女猎手会留出这么大的空隙给他进攻。

    当有着明显热量的武器在泥沙中显露出来的时候,杰奎雅脸上失望的表情显示费欧尼的决定是正确的。女猎手本来是打算利用泥沙暂时遮挡住对手对自己武器的察觉,然后趁乱一击致命,毕竟这些海泥要比正常的海水温暖的多,足够拿来混淆视听。不过一击不成,杰奎雅可不会善罢甘休,沉重的海流在她手中的尖刃面前如同无物,带着隐隐红光的武器直冲费欧尼的胸口!

    但大海从来不属于某一个人,既然女猎手可以凭借着对海流的熟悉刺出这快速的一击,费欧尼自然也能利用海水做其它的事情。只见这个海妖身体朝右侧猛地一转,他左后方的手臂以一个标准的投掷姿势,将刚才混乱中捡起的一块岩石不偏不倚的砸向杰奎雅的刀尖!岩石和刀尖在海水中碰撞,同样没有任何的声音,可变形者的另外两条手臂在力量上超出了杰奎雅的想象,她只觉得自己的武器尖端好像是迎头撞上了一块礁石,整个人不可阻挡的朝另一侧偏斜。

    这就是费欧尼的机会,他立刻欺身上前,左手尝试着去抓对手的右手腕,右手则用全力朝着女海妖的面门打下去。些许血液在海水中扩散开来,费欧尼的拳头确实的打中了杰奎雅的脸颊,他手背上的鳞片甚至刮破了对方的皮肤。但也就仅此而已,变形者正常的双臂在力量上并不突出,而在水下打击的力度也会被水压削弱相当的程度。

    “不错的尝试。可惜这可算不上有意义的攻击。”女猎手如此评价道,用左手拨开费欧尼的右手,接着径直按到了他的右肩上盖住了他的鱼鳃。剧烈的动作本就最为消耗氧气,而杰奎雅这一下直接封住了变形者一半的呼吸能力,费欧尼的动作一下子就变慢了下来。

    女猎手趁胜追击,她的左手继续发力,呼吸部位传来的痛苦令费欧尼直接跪倒在了海床上,他握着杰奎雅的右手也无力的下垂。胜券在握的猎人得意的高举起她的武器,用尖端指向对手的头顶。“这就是你欺骗鲨齿的代价!”

    血雾,从海底爆开,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与海面上绽放的同类遥相呼应着,好像在庆祝猎人的胜利。



    疼痛,在海水中并不突显。尤其是在头顶被连绵的暴雨打的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洛萨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检查自己的伤势。当然他也是害怕这会让他遭受来自鲨鱼的第二次攻击。不过话虽如此,确认伤势还是非常有必要的,至少要知道伤口会带来的影响才行。伯爵壮着胆子,摸向疼痛的源头,还好,他没有碰到想象中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肠子,这就说明伤口的深度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网虫想要把你拉回来,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下。”佩格的声音从手腕上传入洛萨的脑中,骑士的嘴角随之上扬。确实,他能感觉到系在腰上的蛛丝的颤抖,虽然他的眼睛因为暴雨而失去了作用,但在这一刻,洛萨觉得自己已经看见了甲板上脸色煞白的女佣兵。

    “不行,阻止她。战斗还没结束。”他用意念回应着同伴,右手从伤口处移开转而摸向背后的武器。金属特有的坚硬质感让骑士松了口气,还好愚者的正义没有在刚才的冲撞中脱落,否则自己恐怕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但既然战斧尚在,他就更加没有退缩的道理,流血和受伤自从洛萨十五岁以来就从来没有中断过,他早就对自己身体上的损伤感到了麻木。而这种麻木,也是他敢于在第一次交锋时没有出手的底气。

    “听说鲨鱼会在闻到血味之后丧失理智,和食尸鬼一样陷入进食狂热,但愿这不是法师随口胡说出来的。”洛萨心里这么想着,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进入了水面之下。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交锋带起的波流吹开了杂质,他能清楚的看到在不远处那庞大的身影正顺着水流晃动。鲨鱼身体前端那两只对于躯体来说过小的眼睛,散发着可怖的光芒,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已经受伤的猎物。

    血,还在流,在海水中散开围绕着洛萨的全身,包括他的衣物,他的武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以及,他从手臂开始上扬一直蔓延到锁骨附近的诡异纹路。那些纹路在鲜血的刺激下似乎隐隐改变了颜色,从死气沉沉的黑色里浮现出点点的暗褐色,只是这种改变太不明显,也没人会在此时在意这些,所以恐怕即使是洛萨本人也没有察觉到分毫。而且比起这些,骑士还有更加直接的麻烦要对付。

    “那东西又朝你过去了!”绮莉的声音警告道。这位女巫是现在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可以从甲板上看清海面上战况的人。可也就只是如此,海水包容万物的混杂性注定了它是极为难以穿过的媒介,魔法想要对海中的物体奏效绝不简单,况且大海不同于空气,其中的种种神奇自成体系,不是生活在陆地上的施法者可以染指和理解的。即使两名女巫现在出手,她们的法术也会在入海的那一瞬间受到极大的影响,现在她们能做的着实有限。

    几乎在女巫警告到来的同时,洛萨也察觉到了对手的动向,那只巨大的鲨鱼示威一样的张开它密布着三排利齿的大嘴,其中最靠近边缘一侧的牙齿上还沾着伯爵的血肉。洛萨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斧柄,他很想立刻就把战斧抽出来护在身前,但战士训练的成果强迫他不要这么做。野兽虽然不如人类具有智慧,但它们也绝不愚蠢,过早的将自己的獠牙暴露出来会引起对方的警觉,这样拼着受伤留给对方的印象将毫无意义。

    好吧,你想尝尝更多人肉的滋味?那就来试试吧。伯爵的眉头紧皱着,看向自己的对手,有了刚才的经验,他有把握在这次交锋中用战斧给对方留下足够深刻的礼物。而察觉到搭档受伤,正在和费欧尼战斗的另外一个海妖应该也不能无动于衷吧?只要费欧尼能抓住这个机会,这场战斗就还有获胜的可能。至于自己,只需要保证不会死于接下来的攻击中就可以…什么?

    出乎洛萨的想象,那条巨鲨没有再像第一次进攻时般直冲过来,这只怪物在尾鳍的摆动中非常自然的潜入了海水的更深处,电光没法照亮的地方。生物的构造是有限制的,就比如很多陆上的生物看不见它们头顶的东西一样,在海洋中能够时刻关注自己身下的生物也不多。很遗憾的是,人类并不在不多的那一部分里。随着鲨鱼的身影消失在深水之中,洛萨的后背开始泛起了凉意,不过他现在已经分不清也无暇去分辨这股凉意的原因了。

    “绮莉,那东西游下去了,你还能看到它吗?”伯爵现在最后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女巫的身上,可其实不用绮莉回答,洛萨就已经能猜到答案了。

    “不行,我没法看清海面下面太深的地方!见鬼,那只死鱼怎么会这么聪明?”绮莉的回答很快印证了洛萨的猜想。

    即使是女巫的眼睛,在浑浊的大海中也是有极限的。而既然如此,骑士握着战斧的手也不自觉的放松了一些,不是他觉得鲨鱼会放过他,而是他知道自己握的再紧,面对自下方而来出其不意的敌人时也绝对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回击。该怎么办?洛萨的大脑飞速旋转着,这种快速思考是战士在面临危险时的某种本能,他极力的从自己的经验和知识中翻找着能够解决眼前困境的方法。但事实是,苍狮的骑士不会知道如何对付海里的鲨鱼。

    所以当那张血盆大口从洛萨的脚下突然出现得时候,洛萨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噗通!”巨大的水花在一瞬间盖住了暴雨和雷鸣,虽然只有一瞬,但站在诅咒女士号甲板上的人都清楚的看到了水花中飞出的东西。手握战斧的骑士,以及,将他撞出了水面的鲨鱼。

    “不!”网虫突然嘶吼起来,她手中的蛛丝在刚才的冲撞中一松,那条用来做洛萨最后保险的绳索就这么彻底的断裂。

    女巫们比佣兵更早的察觉到了这异样。而虽然她们的法术在水中确实无法发挥,但这一刻,鲨鱼和洛萨都是在水面之上的。佩格的长发披散着散发着浓郁的绿色光彩,她矮小的身形飘离了甲板,双手从上空落下!与此同时,一道绿色的闪电也不偏不倚的穿过风雨击中了洛萨,但神奇的是,这道闪电不仅没有伤害伯爵的躯体,反而给了他力量。另一边,绮莉的眼睛则死死的盯着那只鲨鱼,眼看着大海中的猎手就要用它有力的牙齿来终结战士的性命,一股让雨水都为之停滞的无形力量却从甲板上射出,让鲨鱼身下的海水也随之变重,像是一双大手一样拉住了它的躯体,使洛萨没有如本该的那样落入上下六排牙齿的中间。

    但女巫们能做的也仅仅如此,在又一次轻微的响动中,鲨鱼和伯爵都再次落入海洋的怀抱,再次消失在了她们的视野里。



    “垂死挣扎。”女猎手说着右手上再加了几分力度。而随着她的动作,更多的血液从费欧尼的手心里流出来。为了避免死亡的命运,海妖用自己背后仅剩的一只手臂挡住了刺下来的刀刃,而代价,就是带着海底火山不息热量的尖锋深深的刺入了他的手掌里。钻心彻骨的疼痛即使是冰冷的海水也无法抚慰,从背后直接传递到费欧尼的四肢百骸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因为这疼痛而猛烈的收缩,活活疼死,并不仅仅是个形容。

    “还,没完呢。”跪倒在地的海妖接着这股疼痛,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毫无保留的迸发出来,他用正常的左手抓住杰奎雅握着武器的手腕,右手同时攥住女猎手盖在他腮上的手掌。杰奎雅的眼睛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采,她没想到除了背后天赋异禀的两只手臂之外,费欧尼正常的手臂也能使出这么大的力量。不过这也和二人的位置有关,费欧尼半跪在海床上,也就更好发力,而杰奎雅的双脚已经几乎离开了海床,整个人是半漂浮在水中的,这样的她在力量对抗上本就不占优势。

    女猎手知道没有必要在这里和对手拼到最后,所以她很果断的松开了手里的长柄武器,那本来也不是她最惯用的工具,只是为了方便召集部下才勉强带在身上。现在她从费欧尼身边推开后立刻拔出了背在背后的鲨齿尖刀,这把武器的尖端像鱼叉一样锋利,刀身却又经历过细腻的打磨,单论锋利程度恐怕不属于陆地上的金属武器。

    费欧尼双肩上的腮鼓动着,如果这是两个人类之间的战斗,他现在应该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但海底的世界总是安静的,在这里,激烈的杀戮也不会发出特别的响动,大海沉默的包容着一切,慈祥又残忍。“唔。”剩下三条手臂的海妖尝试着拔出自己手掌中的武器,但是发现后者已经插入的太深,恐怕粗鲁的拔出会让他直接丧失行动的能力。无奈之下费欧尼只能拖着这可怖的伤势,重新面对自己的对手。

    “我不得不承认,你超出了我的预计。”女猎手漂在海水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像只在战斗中失去了自己肢体的螃蟹的费欧尼,“你是个值得铭记的猎物,也许我会在杀了你之后把你的头颅交给长老,他们会很乐意将你献给群鲨之父的。而如果群鲨之父垂青,你的灵魂也能早点找到它的去路。”对于鲨齿部落来说,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并不是固定的,所以在遇到那些值得铭记的猎物或者其他海妖敌人的时候,他们会用战利品的方式将其带回部族献祭给他们信仰的群鲨之父。鲨齿们相信只要是在英勇作战中死去的灵魂,群鲨之父都会给予他们前往归宿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这些猎人们从来不把杀戮当成是一种恶行,杀人与被杀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善战,如此而已。

    “不胜荣幸。”费欧尼的声音没有了早先的优雅,不过任谁的手掌上被利器刺入,想来也没法再优雅下去。可就在杰奎雅打算结果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对手时,费欧尼再次开口说道,“能请您帮个忙吗?”

    女猎手停住了抬起一半的刀刃,“是想我给谁带个遗言吗?那你最好快一点说完,别让我觉得你是在怕死。”

    “不,不是遗言。”费欧尼摇了摇头,“在我离开烈涛的时候,我就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现在的我没有任何需要说遗言的人。我希望您帮我个忙,是想问能不能请您抬头看看海面上的战况如何了呢?抱歉,我的背好像因为用力过猛受了些伤,抬不起头了。”

    杰奎雅有些错愕的愣了几秒,随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冷嘲热讽不是猎人的习惯。她抬起头,沉默了几秒之后开口说道,“战斗还在继续,不过那个人类应该撑不了多久了。如果大海慈悲,你们的灵魂不会被不同的浪花卷走,到时候你们可以慢慢说。”

    “还是算了吧,人类就算是死了,灵魂也会像石头一样沉。到时候我漂在海面上他沉在海底,恐怕什么也说不了。所以,我还是在活着吧。”费欧尼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倒是真的不那么畏惧死亡,不论是随着波浪漂荡还是变成海中的残渣,这个海妖早就有了准备。但既然得知洛萨还没有放弃,那他也没有理由死在女猎手的刀下。

    “是吗?”杰奎雅歪了歪脑袋,手中的尖刀立在水中。她从来都不善言辞,因此更趋向于用手中的武器来证明自己的态度。没有继续迟疑的理由,女猎手的身形在海水中猛的加速,整个人化作一条流光,她手中的尖刀破开波浪,如同剑鱼身前的利刺,目标直指费欧尼的胸口!

    “嗡!”水中不会发出利器碰撞的声音,所以这声闷响来自于某些东西在水中挥舞时的水流。女猎手在费欧尼背后止住去势,回过身盯着这名被她认为应该已经没有反抗力的对手。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没能杀的了他。而原因,正被费欧尼用双手牢牢的握在手里。那是一根混合了金属和贝壳打造而成的握柄,它的上面本该是利刃的部分插着一条有着金色鳞纹的手臂,手臂的断口处甚至还在向外渗血。

    “像海胆一样,变形者。”女猎手的话里没有了蔑视,因为任谁都不能蔑视一个有勇气自断手臂的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像海星一样,崇高的猎手。”费欧尼也转过身,他的背后是两个碗口大的伤口,那里曾经长着两条手臂。其中一条被杰奎雅砍下随着波浪不知了去向,而另外一条,正插在他手里的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武器上面。

    “如果当年捡到你的是鲨齿,你会是个不错的猎人。”这应该算是杰奎雅作为对手能向费欧尼说出的最崇高的赞赏了。

    而被称为变形者的海妖只是笑了笑,“也许吧,虽然我觉得群鲨之父的教条我恐怕也一样没法接受。您知道的,我讨厌鲨鱼,尤其是它们的牙齿,它们看上去太贪婪了,好像要把所有东西都磨碎吞咽下去一样。”

    回应费欧尼的,是再次劈过来的鲨齿尖刀。海妖不敢托大,他主动将手中被当成长杖使用的武器迎上去,用一次提前的碰撞来阻断杰奎雅可能的变招。而在战斗经验上,女猎手还是有着绝对的优势,在陆地上的战斗尚且不能只顾对手的双手,更何况这里是海中。一记有力的膝撞,在费欧尼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重重砸在他的肚子上,海妖的身体下意识的蜷缩起来,而杰奎雅则毫不留情的将空着的左手并拢,像是要钻开沙地的蠕虫一样刺入费欧尼背后的伤口里!

    “你大可以负隅顽抗,但这对最终的结果无济于事。”



    再次落入海水中,洛萨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像是砸到了石板上一样疼痛。虽然佩格以绿色闪电为媒介重新激活了骑士的生命力,让他不至于在冰冷的海水中因为失血而昏厥,但随着电弧的刺激,洛萨的五感也陷入了彻底的混乱。触感,痛觉,视觉,听觉,嗅觉,这些放在平时会被大脑有条不紊的分析并加以反馈的东西在此刻成了一把把汤匙,同时插入他的头颅里绞动着已经在失血下勉力支撑的思考中枢。右手握着的战斧在此刻变的轻如无物,而那并不是因为这种刺激激发了洛萨的某种潜能,只是战士最信赖的感官终于在此刻彻底的背叛了他。

    于是为了自保,骑士的大脑做出了一个非常自然的决定,停止工作。这种停止和睡眠与昏迷还不相同,洛萨的眼睛仍然睁着,耳朵依然在听,皮肤也在如实的传回潮湿的触感和水压的力量。但这些信号已经没有了用处,那些场景变成了无意义的光斑,声音与耳鸣时的高频振动无异。这种情况是极少会出现的,而如果起司在场并察觉到了洛萨的异状,他会告诉其他人,这种状况其实已经无限接近于死亡,大脑的死亡。一旦这种大脑停摆时间超过了某个期限,那即是身躯在危机中存活了下来,名为洛萨的意志也已经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是徒具自然机能的皮囊。

    但有趣的是,这世界上另外有一群人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寻求这种状态,并将其视为堪破生死的关键。这些人认为只有在这种无限接近于死亡的时刻,灵魂的存在才会涌现,人才能摆脱自己拖累的躯壳,洞悉那些用五感无法察觉的事情。这些人中有的人确实成功了,他们在生死之间对自己的躯体和外在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并基于这种认识创造出了一种神妙不可思议的东西,气。而这似死非死的状态也被他们称为,入定。

    当然洛萨的这种被动的濒死和炼气者自主的入定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差异的,不说别的,炼气者的入定可不会因为时间的问题将自己的大脑逼入死境。不过,即使是只有这片刻的时间,骑士的意识也确实在濒死中接触到了某些东西,而途径则来自于他身上被称为海神之索的诡异纹路。

    海水,变的比之前更加浑浊。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绮莉的眼睛也很快没办法在海面上找到洛萨和巨鲨的踪迹。而如果正在激战中的两个海妖此时能抽出一些经历抬头的话,他们恐怕会惊讶的发现在海面下的浅海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浓重的让人不适的黑暗。那黑暗不应该存在于海面下方的水域中,那黑暗只应该存在于最深邃,最凄冷的海渊里,光是看着它,就能让所有的智慧生物本能的联想到种种恐怖。

    而这团不合时宜的黑暗显然也惊动了某些其它的东西,洛萨面前的巨鲨眼睛里因为鲜血而激动的神采逐渐平息了下来。这头鲨鱼用一种理智到完全不该出现在鲨鱼身上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人类,而它本来呈现出上深下浅两种灰色的身体,也在迅速的转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红色,就好像整支鲨鱼的皮肤被活活剥下,血液顺着脂肪的缝隙流到了体表凝结成了新的外壳一般。

    洛萨,睁开了眼睛。不,或者说他的眼中重新有了焦距。只是当这个人类在水中轻松的恢复了如同在陆上般的站姿时,他的眼睛也就变得让人畏惧起来。鲨鱼和骑士对视着,或者说两个本身并不在此的意志借由这两具躯壳对视着。男人抬起右手,他的手掌里好像生出了无数细软的黑色触须顺着握把爬满了整把战斧,那被灰袍法师镀上的用来迷惑人的章鱼海怪型雕刻变的栩栩如生。

    而巨鲨只是冷冷的看着人类的作为,眼睛里透露出些许的好奇和淡淡的疑惑。它或者说祂能感觉到眼前使用着这具人类身体的存在和自己类似,但祂从未见过对方。又一个,从外面来的家伙吗?

    洛萨抬起战斧,仔细打量起这把跟他朝夕相对的武器,那感觉就像是第一见到玩具的孩子。不过就在他尝试着挥舞这把武器的时候,隐隐的金光从海怪雕刻的眼睛里散发出来,伴随着的是同样若隐若现的狮吼。洛萨的脸上露出被惊吓的表情,然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又陷入了昏厥。全身血红的鲨鱼默默打量了浮在自己面前的生物几秒,在确认那里面已经又变回了毫无新意的人类意识后失去了兴致。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洛萨自己再一次恢复视觉之后,他看到的对手是一头肤色明显与之前差距极大的鲨鱼的原因。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大脑刚刚经历了濒临死亡的恐惧吧,他看到对手的外貌发生改变后内心里却没有怎么惊讶和害怕。他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因为甚至在这段时间里,洛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水中待了那么久之后丝毫没有窒息的感觉。不过有件事情他还是意识到了,那就是他有必要杀死眼前的东西。

    战斧,在海流里挥动着,斧身和斧刃上都奇妙的没有传来任何在水中应该受到的阻力,甚至这大海中的波浪像是想要故意帮助洛萨一样推动着他的行动。不过巨鲨也不会坐以待毙,野性和饥饿重新在这个猎食者的眼眸里点燃,它顾不上自身的变化,朝着那个耍弄着金属块的人类猛冲过去,在它的记忆中,它曾经通过一次这样的攻击重创了这只猎物。

    战斧和鱼鳍在海中交错,血顺着伤口缓慢的溢出。只是这一次,受伤的不是人类。洛萨自如的在海水中转身,提着战斧看着鲨鱼身上那条狭长的伤口,感到了些许的不可思议。不过还不等他多想,受伤的巨鲨就在疼痛的刺激下发动了第二次攻击,这一次,它选择先下潜。

    “能看到他吗?”诅咒女士号的甲板上,网虫焦急的攥着佩格的手,指甲深深的刺入了女巫的肌肤还没有自觉。自从刚刚系在洛萨腰上的蛛丝断了之后,绮莉的眼睛就成了她们唯一能够感知到伯爵的方法。可是绮莉已经有好几秒看不到洛萨的踪影了,这怎么能不让人担心?

    “不要催,如果我看见了我会告诉你,该死的,就算人掉进海里去了,那么大条鱼应该也能看见才…”女巫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就在她的嘴在震惊中停止工作的刹那,大团的水花再次从海面上爆起!一如之前巨鲨顶飞洛萨时的状况。

    只是这一次,绮莉很清楚的看到了两件事。第一,浪花中没有洛萨的身影。第二,也是她无法组织语言的原因,她看到那只如同公牛一般大小的鲨鱼朝向甲板的那一侧,从上下颚的交合处也就是嘴角开始,有一道正在逐渐破裂的伤口,而且这道伤口之大之深,几乎就要把这条鲨鱼的前半个身子剖开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