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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目睹了巨鲨可怖伤势的人可不止甲板上的女巫,杰奎雅在一阵莫名的心悸后很快意识到这古怪异常的由来。她向后急退远离费欧尼,后者也没有趁胜追击,其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追上去也不一定是女猎手的对手,其二也是因为费欧尼对能引起对手如此巨大异状的情形同样感到好奇。在两个海妖的战斗暂时停止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一同转向了海面上,在那里漂浮着两个身影,一个是人类,另一个,是伤口在水中逐渐溃散开来连同内脏和脂肪一起飘散而出的鲨鱼。

    在察觉到自己搭档的惨状后,杰奎雅二话不说,冲向海面。诚然,鲨齿的猎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会因杀戮而感到愧疚,甚至因为长久的独自狩猎,他们连自己部族的亲缘或者夫妻关系也可以看得很淡薄。但若说这世上有那种死亡会让这些猎人的内心被痛苦的搅动,那就是他们伙伴鲨鱼的死亡。很多猎人都把伙伴视为自己灵魂的延伸,它们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最懂得自己的他者。可以说虽然鲨齿的信仰中对鲨鱼的部分会把它们当成是带领猎手灵魂前往归宿的使者,但每个猎人在获得自己的鲨鱼伙伴时,都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亲人。即使一开始二者间的渊源没有这么深厚,那么只要狩猎继续下去,他们自然会在一次次的生死经历中结下外人无法理解的依赖。

    费欧尼曾经见过那些失去了伙伴的猎人,他们要么回到部族里,要么孤身一人游荡在海床上,像是丢了灵魂的躯壳。纵使这些人中的一些强打精神将逝去伙伴的牙齿或骨头带在身上继续狩猎,他们的心也永远不再完整,每当那些鲜活的记忆涌上心头,他们的表情都会变的苦涩不堪。这也是为什么变形者从来没有想要加入鲨齿部落的原因,他总觉得群鲨之父的猎人们从来都不是自由的,伙伴和信仰是套在他们脖子上的锁链,一头扯在群鲨之父手中,另一头则深至他们的灵魂深处。

    不过费欧尼没有为杰奎雅伤心太久,因为他知道在极度悲伤和盛怒之下的猎人会把愤怒倾泻到谁身上。洛萨,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类,以陆地生物的身体在海中击败了群鲨之父的子嗣。变形者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去的,所以在一阵轻微的划水声之后,费欧尼也朝着浅海奋力游去。

    女猎手首先抵达了浅海,她呆呆的看着同伴的尸体在自己面前下沉,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这打击对她太大了,而这死亡也来的太突然,谁能想到一个人类居然可以杀死它?以人类手里的那些根本无法在水中发挥作用的金属武器,他怎么能杀死它?他凭什么,他,他,“啊!”歇斯底里的吼叫在海洋中扩散,让所有的海洋生物为之一滞,这吼叫中包含的绝望,愤怒,难以置信如同海底爆发的炸雷冲击着它们的感官。

    而洛萨本就脆弱的意识在这种哀嚎中也终于土崩瓦解,彻底跌入了粘稠的梦境里。费欧尼从下方接住了骑士下沉的身体,看了一眼还沉浸在痛苦中的猎手,然后果断朝着诅咒女士号冲去,他必须把洛萨交给女巫,让她们带着他离开。这是最后的机会,失去了两条手臂的自己绝对没办法推着船只逃离杰奎雅的追击,想要让这些人类离开,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女巫的魔法上。

    女猎手的哀嚎停止了,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像火山里流出的岩浆般炙热,这股炙热就算用整个大海里所有的水来抑制也无法浇灭分毫。这世上只有一种液体可以熄灭这怒火。那就是那个凶手,那个人类的血。他就在这里,等着我伙伴,我这就把那个该死的人类献给你,让你的灵魂可以在波涛里追逐他,撕咬他,我这就…“叛徒!”杰奎雅看到了费欧尼抱着洛萨的身影,她在激怒之下举起自己手中的弯刀,猛地顺着海流朝后者掷去!弯刀在波浪里回旋起来,并且越来越快,它带着猎人的愤怒在海流的推动下直奔自己的目标!

    “噗通!咚!”两个声音先后响起。前者,是费欧尼带着洛萨从水中跃出的声音,后者是二人一齐跌落到甲板上的声音。网虫见此顾不上其它,立刻冲上去检查洛萨身上的伤势。而费欧尼则挣扎着爬起来,张开嘴努力的发出人类的语言,“离开这里。”说完就在佩格的面前倒了下去,这时两名女巫才看到他的背后插着一柄鲨齿弯刀,刀身有三分之一没入了海妖的右腰,但是并没有将费欧尼刺穿。

    暴风雨渐渐的小了,海上的风暴总是如此,来时快去时也快。两名女巫在渐小的雨幕中对视了一眼,她们都知道现在的情况仍然谈不上安全,虽然看刚才海上的样子洛萨应该是杀死了一头鲨鱼,但是鲨齿海妖的部队可不会只有一名猎手。“你有什么办法吗?”佩格问绮莉。

    后者眨眨眼睛,露出了笑容,“当然有,而且你不是也知道吗?”得到这样的回答后,有着绿色长发的女巫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她知道绮莉说的是什么办法,但那正是她想要极力避免的事情,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

    “咚!咚!”碰撞声从船底传来,让甲板上的女巫们险些滑倒。她们知道这是海妖在凿船底,面对女巫,即使是在大海上有经验的海妖也不会冒险露头跳到人类的船只上作战。他们会选择用更加稳妥的方式来战胜失心湾的统治者,那就是把她们的船底凿穿,等女巫们落入海水中时,那即使她们的巫术再危险,能发挥作用的也就不足十之一二了。

    “该死的!这些海里的家伙!”佩格半弓着身子,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她知道早已千疮百孔的诅咒女士号绝对撑不了多久,而她和绮莉也完全不擅长在水中作战。所以现在,即使一百万个不情愿,她也没有什么选择的办法了。身形较小的佩格靠近自己的女巫同伴,趁着晃动没有那么激烈的瞬间扑到了绮莉的怀里,这倒不是她想要从绮莉的怀抱中得到什么安全感,其实单要论危险性,在佩格心里绮莉和水底的海妖相差的并不多。

    “以吾血之血,奉汝血之灵。”艰深古奥的咒文在两个女巫的口中同时念诵,紧接着两人张开嘴巴,朝着对方的脖颈狠狠的咬了下去。她们的牙齿刺破皮肤,直达里面柔软的组织,同伴的鲜血很快就顺着伤口流入了她们的嘴里。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加上自身受伤的疼痛让佩格皱紧了眉头,不过与她相反,绮莉的表情倒是显得异样的兴奋。这种女巫之间才能使用的巫术是女巫团成员们极少会去碰触的东西,因为即使是一同成长起来的女巫,相互之间也总是各有想法,而这个法术,会让两人对对方开放自己的一切。也只有这样,只有用另一个人的意识去使用自己本来所拥有的全部潜能,才能将潜能爆发时所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于是绮莉的头发开始变长,并且充满光彩,而佩格的眼睛里开始出现点点星辰,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意识驾驭对方的力量,这当然不容易,可好在她们终归是在一个体系下成长起来的同伴,这并非不可能。

    “咕噜噜!”诅咒女士号,沉没了。这艘三桅帆船熬过了海啸,却没能熬过海妖猎人愤怒的攻击,它的船底有着十几个触目惊心的破口,在这样的破损下,没有船只可以不沉。可船只的沉没并不是杰奎雅的目的,她要的是那些躲在木头上的人类,以及协助了他们的费欧尼。但她什么都没找到,纵使女猎手一次又一次的在船体和附近的水域中寻找,她还是找不到任何有关这些人的踪迹。诅咒女士号上的几人,完全的消失了。



    释放潜能,对于女巫来说是一种禁忌。因为不管是天赋多差劲的女巫,她们所蕴含的潜在魔法力量都是极为危险的,一旦毫无顾忌的释放,那对于周围的普通人来说无疑会变成一场灾难。据说,在久远的年代,曾经有一个领主垂涎女巫的美貌和魔力,通过与巫师和其它阴影中的存在交易的方式,将一名年幼的女巫从家人身边带走,饲养在自己的城堡中。尽管这名领主对诱拐来的可怜女巫有着很多邪恶的计划,不过还没这些计划还没开始前就结束了,因为这名女巫实在太过年幼,一次她不小心跌倒的时候周围恰好没有人来安慰,感到委屈的女巫开始放声大哭,她的哭声笼罩了整个城堡。第二天人们推开城堡的大门,发现其中包括领主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变成了石像,只有那名女巫因为哭累了在自己的房间里呼呼大睡。

    这故事当然有夸大其实的成分在内,一般来说年幼的女巫是不会有这么大的破坏力的。而且这故事也是以普通人的角度出发,用来教育那些自以为是的俗世君主他们的权势在不可思议的魔力下一文不值,对于女巫自身来说并没有威慑意义。

    事实上,女巫团之所以禁止其成员,尤其是年轻的女巫随便挖掘自身的力量,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通过时间累积的经验女巫们发现,这种爆发性使用魔力的做法会极大的减少施法者本就比普通人类短上很多的寿命,而且还会从某种意义上降低这名女巫能达到的能力上限。不过在面对真正关乎性命的危险时,大部分女巫也没有机会去考虑之后的事情,所以这个理由并不能约束这些天性狂野的施法者。其二,或者说这条被年长女巫们不愿提起的理由,才是真正之所以要约束魔力使用的原因。而这就关乎到女巫这一族群最大的秘密,她们的起源。

    “唔…”在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中,费欧尼逐渐清醒了过来。海妖的自愈能力本就强于人类,而变形者的自愈能力又强于寻常的海妖,这点尤其体现在他背后的两条手臂上,那两条与生俱来的多余肢体,即使被连根砍断也能逐渐恢复,费欧尼的身体的其它部分虽然没有这么夸张的生命力,但仅仅是一处穿刺伤,还不至于让这个海妖毙命。不过不立刻死亡并不代表着没有危险,如此严重的伤口必须经过精心的处理才能顺利愈合,否则一旦开始恶化,那生命力再强也只是徒劳的将其喂养给腐坏血肉的细菌。

    海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在醒来后立刻想要检查自己的伤口,却发现当他的手摸到背后的痛处时,那里已经被绑好了纱布,略微的粘稠触感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草药味道都证明已经有人处理了他的伤势。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变形者才打量起他身边的环境。整齐却呆板的暗色砖块组成的墙壁和地面以及昏暗而压抑的空间让他立刻联想到了一个从小就在传说中提及的地方,那就是位于人类城市中央的黑色尖塔。出于好奇,费欧尼也曾经趁着其它次海啸的时候跟着海潮近距离观赏过这座古老的建筑,但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到这个建筑里面来。

    “哗啦!”锋利的物体摩擦地砖的声音响起,费欧尼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来处,看到一个虽然穿着衣服,可半个身体明显受到某种疾病困扰的人类孩童手里举着一只烛台,另一只手里拖着杰奎雅刺伤他的弯刀。“你醒了吗?鱼人先生。”赛赫用有些胆怯的声音问道。

    费欧尼没有和人类孩童交流的经验,不过想到这里的位置以及这个孩子主动朝自己打招呼来看,他应该并不是很害怕海妖。于是变形者调整了一下身体姿势,让自己的双肩更好的接触空气,人类的平躺姿势对于海妖来说并不容易呼吸。“嗯,我想我是醒过来了,年轻的先生。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一些,但干涸的喉咙还是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沙哑。

    赛赫的身体在一震,他显然是希望费欧尼不要做出任何回应,这样他就能赶快回到海拉的身旁结束这趟恐怖的任务。想到海拉,孩子咬了咬牙,他必须完成女巫给他的任务,这是他唯一能帮到她的地方。于是赛赫壮着胆子,又朝费欧尼靠近了几步,接着小心的,非常缓慢的将手里拖着的鲨齿刀,放到了海妖面前的地板上。从这里可以看出这柄武器的重量并不重,想来也是因为要在海水中挥舞的关系。

    “海拉女士说,你可能会用得上这个。那些怪物来的越来越多了,凭山怪一个人没法全都拦住,我们需要帮手。”孩子一字一顿的认真传述着。

    “怪物?等等,孩子,你口中的海拉女士是谁?和我在一起的其他人类又在哪里?既然我在这,那他们应该也在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费欧尼说着,情急之下站了起来,看来给自己做伤口处理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专业,而且他,不,多半是她,估计还非常熟悉海妖的生理结构。

    “唔…”变形者显然是低估了自己对于一个人类孩童能造成的冲击力,一个活生生的长满鳞片的海妖,可比那些形似蛤蟆的丑八怪要让赛赫害怕多了。毕竟赛赫已经看到了山怪处理掉太多的蟾蜍怪,他对于那些无脑的怪物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但此时见到费欧尼站起来,海妖瘦高的形象一下就令孩子意识到自己似乎离对方太近了。街头长起来的孤儿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反应?那当然是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于是变形者抬起手,还不等说话,蜡烛的细小光亮就已经消失了。费欧尼挠了挠头,虽然在海妖里他也经常被骂做怪物,但那种咒骂和被孩童害怕还是有很大差异的。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变形者犹豫了片刻,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弯刀,既然那孩子提到了怪物,自己还是带着些自保的东西比较好。接着,他凭着记忆和对空气中潮湿气息的感知,朝着赛赫离去的方向走去,海妖的黑暗视力很好,即使没有拿着照明物也并不妨碍。

    再说赛赫,当他慌慌张张的跑回海拉所在的房间时,他看到海拉和嘉伦以及另外两个跟鱼人一起出现的女巫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而在她们的身后,是一对昏迷的男女。其中男人的上衣已经被撕开,可以看到从他的双腕作为起点,两条诡异的暗褐色纹路蜿蜒向上,螺旋着延伸到他的锁骨附近,而后竖直向下,在他的胸口绘制出一副诡异的花纹。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小赛赫总觉得那副花纹里,有一只眼睛。



    “我们没办法离开这里,你看看我和绮莉的样子,短时间内我们没办法再次动用这么大量的魔力!”佩格忿忿的说着,用手指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之前的咬伤已经经过了海拉的处理,伤口上贴着和费欧尼类似的白色布片,但想来长发女巫并不是在向同伴指明她的脖子上还有旧伤未愈。即使是对于女巫来说,连续的释放自己的潜能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下一次如此粗暴的使用魔力前,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在这段时间中女巫虽然不至于丧失施法能力,可是在法术的使用上却必须节制,否则真的有可能永久的失去魔力。

    “那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嘉伦大声的说着,用手指着房间外的走廊,“那些东西随时可能冲进来,就算它们冲不进来,这里的空气也根本撑不了多久,即使空气撑的住,外面那些海妖也会砸破墙壁把我们变成渔网里的鱼!与其坐以待毙,我们只有拼命这一条路!”看得出来,她现在正处在非常激动的情况下。这也难怪,本来在嘉伦看来,佩格她们才应该是来帮忙的人,结果现在虽然两组人成功汇合,却也一同被困在了堡垒之中。

    面对这两位争的面红耳赤的同伴,海拉表现的颇为手足无措,她本来就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但偏偏不论是嘉伦还是绮莉都是她为数不多在女巫团中相熟的人,而且眼下的情况也决不允许这四位年轻的女巫再这么犹豫下去。没过去一秒,海妖都有可能砸开堡垒的外墙,到时海水灌进里面,以她们的状态绝对不可能有机会逃出生天。但就如佩格所说,她和绮莉的状态并不好,放手一搏的代价很有可能是她们自己的生命,在这种情况下女巫宁愿拉着其他同伴陪葬也不会主动牺牲自己。说到底,她们并不对其他人负责,她们只对女巫团,或者说大女巫负责。

    无奈之下,墓穴之女只能轻轻的拉了拉绮莉的衣袖,期望这位年轻一代中最具实力的女巫能出面说服二人。但事情却并没有那么顺利,绮莉此时的外貌已经变成了库伊拉的模样,正抱着双臂一副高深莫测的派头,她还没放弃继承假冒库伊拉从而继承后者遗产的计划。虽然,早在诅咒女士号上的一行人被魔力送到房间中的时候,嘉伦和海拉早就注意到了来人并不是库伊拉而是绮莉这件事,不过偏执的女巫还是在演着这出戏。

    这四个女巫之间的气氛是如此紧张,以至于赛赫在注意到了她们尖锐的声音后完全不敢报告费欧尼苏醒的消息,只能胆怯的躲到一旁的角落里。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注意到在房间中央点燃的蜡烛上空,突然掠过了一道黑影。赛赫揉了揉眼睛,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确实看到了一只乌鸦从火光上方一闪而过,但这个房间里哪来的乌鸦呢?好在,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那只乌鸦就主动引起了女巫们的注意。

    “嘎!”不论是在何种文明的描述中,乌鸦或者说渡鸦的叫声都不会被形容的太过动人。但这也让这种多半和不详联系在一起的叫声非常具有辨识度。只是一声鸟鸣,落在蜡烛旁的黑色鸟类就成功的吸引了四名女巫的注意。而她们也一眼就认出了这只乌鸦的主人,无他,现在能这么自由的出现在这座密闭堡垒中的乌鸦,在整个失心湾附近的地区也只有一只。

    “大女巫阁下。”年轻的女巫们纷纷对着乌鸦行礼,她们知道大女巫可以通过这只禽鸟的眼睛看到遥远地方的事物,甚至还能利用乌鸦释放一些魔法,这在其他对魔力控制难以与真正通过学习掌握魔法的巫师相提并论的女巫们来说简直难以置信。而也正是这种能力,让这位年老到从不远离汤锅的女巫得以控制女巫团的各个角落。只要在失心湾的土地上,从阴影中飞出的乌鸦就是窥视一切的眼睛。

    “嘎!”不知道算不算是对嘉伦等人的回应,乌鸦再次发出了难听的叫声。与此同时,它伸出脚爪,在桌子上指了指。在它的脚爪前方,木质的桌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用蜡油写出的符号,这是一个流行于各个女巫团体和个人之间的符号。它的意思是,宴会。

    嘉伦在看到这个符号的时候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她的额头渗出了汗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说道,“可是我们没有准备宴会的材料,既没有客人也没有菜肴。这样的宴会是不会成立的。”站在她旁边的佩格和海拉也立刻附和起差不多的话,从她们的态度上可以看得出来,这几个年轻女巫对于“宴会”有着非常严重的抗拒心理,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绮莉也露出了不太舒服的样子。

    但乌鸦只是歪了歪头,暗黄色的眼睛里黑色的瞳仁像是被封在琥珀里的昆虫。“嘎!”它叫了一声,张开翅膀引得旁边的烛火一阵摇曳。嘉伦几人立刻低下头,害怕是自己的抗拒违逆激怒了大女巫。翅膀拍打的声音,消失了,女巫们抬起头,发现那只乌鸦已经不在桌子上,可还不等她们松口气,海拉就拉了拉同伴的衣服,让她们看向一旁晕倒在一起的男女,那是洛萨和网虫。只是现在,在他们的身上,两只暗黄色的眼睛默默盯着几人看了一会,然后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我想,大女巫的意思是让我们把他们当成菜肴。”海拉犹豫了一下说道。她在说话的时候尤其注意了一下佩格和绮莉的反应,毕竟这两个人类是她们带过来的,而且那个男性的身上还有着严重的伤口以及类似海神之索却又不是的诡异纹路。她不确定这两人对于另外两名女巫来说是什么人。

    “唔…”佩格捂着脑袋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她不敢违背大女巫的意志,要知道当初只是一个简单的信号就足以把她从遥远的苍狮召回,可见大女巫的威信对于这些在女巫团中出生的新一代到了何种地步。但另一方面,洛萨和网虫都不是普通人,后者还好说,虽然没有她指挥那只大蜘蛛可能没那么听话,但洛萨却不同。抛开他俗世中的财富和爵位不谈,这位战士的背后可还站着起司这名灰袍法师在。如果洛萨本人因为多管闲事在战斗中死去,那灰袍恐怕也不能多说什么,可是如果洛萨的死是因为女巫们为了自己保命把他当成了菜肴?佩格完全不想知道灰袍和大女巫哪个更加强大,因为不论结果如何,她们这四个当事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嘉伦冷眼看着苦恼的佩格,虽然她刚才还和后者吵成一团,并且现在还是一副仍然在生气的样子,但实际上她相当尊重其他的女巫同伴。“这两个人是你们带来的,你们自己决定他们的下场。”

    片刻之后,随着堡垒上方传来的越来越激烈的碰撞上,佩格似乎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我们还是…”可她的话还没说出重点,绮莉就突然窜了出来,打断了前者,“好啊,我们来举行宴会吧!”



    女巫的宴会,听起来似乎是指由女巫主办或者有女巫参加的宴会,亦或是女巫之间的私密聚餐。以上三种说法都不算错,因为真正的女巫宴会包含了以上三点,第一,主办者必须是女巫,而且最好是位资深的女巫。第二,参加宴会的人员亦需是女巫,这里倒是不需要她们具有怎样的资格,只要生来就拥有女巫之血就有了入席的邀请券。至于第三,这场宴会确实也只属于女巫,那些并非女巫的参与者在宴会中只有两种可能的身份,客人和菜肴。简单来说,女巫的宴会就是一场以“菜肴”的生命或者其它东西作为祭品,由女巫们作陪,宴请“客人”的魔法仪式。

    这种被称为宴会的仪式是从多久出现在女巫们的传统里的已经无从考证,或许只有最年迈的女巫还能从久远的记忆里依稀取得这部分的记忆。但可以肯定的是,女巫们之所以会容易受到当地居民的发现并遭到驱逐,很大程度上与这种宴会有关。一些醉心于魔法的女巫团体甚至会狂热的将宴会定为每隔一段时间必须举行的仪式,而参加这种仪式的女巫越多,宴会的规模也就越大。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女巫集会就是以此为契机发生的,据说这些参加的女巫们趁着夜色潜入一座熟睡中的城市,将城市里的男女老少通通变成了菜肴,而宴请的对象,则是具有瘟疫之源之称的恶魔领主。

    那么既然如此,有资格担任这种禁忌宴会客人的存在也就很清楚了。恶魔和魔鬼自然是宴会上的常客,这二者对会献上祭品取悦自己的女巫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甚至有传闻曾经有女巫利用宴会的契机,骗取了魔鬼的服务,这可是在其它情况下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可失心女巫团并不是会依赖这两种存在的女巫团体,虽然大女巫并不禁止女巫团的成员与这两者接触,但女巫团却不会以团体的名义触碰。这也就是说,没有恶魔和魔鬼会在此时有到来失心湾的理由,毕竟这是一场没有邀请函的宴会,尤其还是仅仅由四名年轻女巫主办。

    所以,会被这场宴会吸引来的东西就很清楚了。那必然是具有足够帮女巫们脱离困境的力量,且会对这种仪式感兴趣,自身又处在失心湾附近的东西。简单来说,这场宴会的参加者,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恶魔和魔鬼更加危险的邪恶存在。但现在女巫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很快,房间的最深处被清空,惨白色蜡油画成的魔法阵象征着宴会的桌子,被安放在其中的洛萨和网虫就是菜肴。女巫的仪式从来都是极为隐秘的,所以为了阻隔可能的干扰和好奇的视线,海拉用厨房里本来就有的肉类做了一道屏障。在这道屏障之外,赛赫,山怪和费欧尼还在奋力的抵抗着想要靠近的蟾蜍状怪物,而在屏障之内,女巫们则在昏暗的烛光下褪去了衣衫。宴会可不仅仅是吃喝,作为主人们的女巫有义务用身体让客人愉悦。而那些在狂乱宴会后诞生的畸形种子,也可以成为女巫们释放禁忌魔法的材料。

    “我讨厌这种宴会。”佩格皱着眉头用手臂遮挡着自己的身体。可能是多少受到了灰袍法师和苍狮精神的影响,现在的她有些无法接受之前女巫团中的长辈在介绍宴会仪式时所提到的狂乱的快乐。这倒不是说佩格拒绝享乐,只是快乐也应该是适度的,一旦快乐无节制的扩大,那它和痛苦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差别了,都是会让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的毒药。

    海拉同情的拍了拍佩格的肩膀表示安慰,她虽然没有像后者那样表现的羞涩难当,但从眼神里可以看出这位墓穴之女也不乐意举行这种危险的仪式。只是既然这是大女巫的指示,而且绮莉和嘉伦也表现出了积极性,她没有理由和能力去反对那两名同胞。至于洛萨和网虫,这还真不在海拉的考虑范围里,她并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至少对于那些成年人不是。

    嘉伦站在法阵的另一边,对另外三人做出开始的手势。四名女巫围绕着蜡油组成的圆形魔阵,开始慢慢移动起来,起初,她们只是绕着圆圈走动,接着,女巫们的步幅开始出现变化,她们开始小步的跳跃,上身也跟着做出动作,感觉就像是在模仿海中的水草。与此同时,四名女巫的眼睛也在身体的移动中逐渐失去焦距,她们的嘴巴张开,无声的念诵着某种名号,那是即将在这里现身的邪灵在自报家门。

    “咕噜,咕噜噜”海水翻涌的声音从女巫们脚下的地砖缝隙里传来,一些暗蓝色和惨白色相间的粘稠物质顺着缝隙缓缓溢出,将洛萨和网虫朝着两个方向推开。一尊怪异且扭曲的塑像,逐渐在烛火中成型。当女巫们停下她们癫狂的舞步,重新拥有思考能力的时候,她们看到在法阵的中央矗立着的可怖具象。那是一个类似海床底部生活的穴居鳗鱼的东西,它从地砖上探出身子,肥大粗壮的柱形躯体几乎要与房间的顶部齐平,而从这身体的中部开始,一个个粗细不等但至少与成年人腰肢相差不多的分叉就柔软的垂下,那分叉的前端,是丑陋的鳗鱼头部。

    眼前的存在已经丑陋的超出了女巫们的预期,要知道即使是恶魔和魔鬼,它们在现身人前的时候都会用一副还过得去的模样。但是眼前的东西,就好像是由纯粹的邪恶意念所组成的树木,周身散发着阴冷且令人窒息的绝望。如果她们知道要来赴宴的是这种东西,恐怕女巫们宁可选择违背大女巫的意愿。但事实已经如此,再去后悔也来不及了,嘉伦作为四人中最具有责任感的人,咽了口唾沫后鼓起勇气尝试着开口说道。

    “尊敬的阁下,感谢您愿意屈尊来到我们的宴席。对于您的到来,我和我的同伴都感到无比的荣幸。”

    “听到了吗?她说她很荣幸!”一只鳗鱼的头颅张开嘴,露出里面两排锋利的牙齿,发出尖锐的声音。

    “她感到荣幸?我们却不这么觉得。”另一只头颅里发出冷漠的声音。

    “我们总是这样!她可是第一个见到我们没有吓的排泄的人类!”又一个声音说。

    “她不是第一个,那里还有三个。”……

    越来越多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的话语从这怪物的数不清的头部上的嘴里发出。它们似乎没有一个统一的思想,每个头颅都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或者只是单纯的在给另一个头颅的观点找麻烦。于是争吵很快开始了,那些鳗鱼们互相恐吓着,甚至脾气比较暴躁的已经和旁边的鳗鱼绞在了一起。

    “我有预感我们的宴会会很有趣。”绮莉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存在,说道。



    长着无数鳗鱼脑袋的古怪存在喋喋不休的争吵着,如果仔细倾听的话,可以发现那些头颅所讨论的话题早就和一开始无关,甚至在不同部分的头颅所讨论的话题也不尽相同。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头颅都保持着自己的观点,完全不接纳其它同类的说法,这也让它们的争吵完全没有平息下来的意思,如果放任这些家伙继续下去,可能过了几天甚至几年的时间它们仍然在这里互相反驳。

    嘉伦几次张口试图打断这些头颅之间的对话,但是那些鳗鱼脑袋却根本不理会将它们呼唤来此的女巫。佩格和海拉则是根本不想和这个丑陋而扭曲的存在扯上关系,她们巴不得这个怪物就这么自顾自的沉浸在辩论和争吵里,忘记被召唤的理由。所以四名女巫中,最后终结了这份混乱的人反而是她们中天性最趋向混乱的绮莉。或许也正是这份混乱,才能让她理解这怪物身上的混乱。

    “够了!全部给我停止!”很少有人能在不穿衣服的情况下把话说的如此有气势,而如果说话的人是名女性,她喊话的对象则是一只扭曲的怪兽的话,那这份气势就显得更加可贵。绮莉的话语里带上了魔力,这让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变成了咆哮,但这种蛮不讲理的讲话方式对于大部分生物来说都是一种挑衅行为。所以,当那些鳗鱼脑袋全部闭上了嘴,无数双眼睛从房间高处的黑暗中盯着绮莉的时候,其他女巫都感觉自己的背后有些发凉。她们很害怕下一秒那些怪物就会伸出脑袋将绮莉分而食之,接着袭击其余的所有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些鳗鱼并没有被绮莉的举动激怒,相反,它们似乎对这个敢于对自己大吼大叫的女巫产生了兴趣。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一只头上戴着几只藤壶的脑袋开口说道,“你叫我们停下,小肉人。但你要我们停下做什么呢?”

    “哈?”绮莉插着腰,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说我要你停下干什么?你不是响应我们的召唤来帮忙的吗?现在你居然反过来问我?”

    似乎是被这话提醒,所有的头颅立刻又开始躁动起来,其中一些低声欢呼着,“宴会!宴会!我们喜欢宴会!虽然我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而另外一些则在大量着房间里的环境,对这个房间评头论足,俨然就是一副美食家的做派。好在在场面再次混乱起来之前,那只头上戴着藤壶的头颅再次开口说道,“确实,我们响应邀请而来。但我们记得邀请里说了会为我们献上菜肴,那么小肉人,菜肴在哪里呢?还是说,你就是给我们的菜肴?”那只鳗鱼说着,有意张开它的大嘴,一股恶臭从里面飘散而出,但那不是肉类腐烂发出的恶臭,而是某种更加污秽和肮脏的东西。

    绮莉冷哼了一声,朝后退了两步,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她害怕,只是纯粹觉得恶臭难当罢了。“他们不就在你脚下吗?还是说你并没有脚?”女巫说着指了指昏倒在怪物旁边的网虫和洛萨。从语气和表情上丝毫看不出这两个人是和他有着出生入死交情的同伴,或许在女巫的眼里,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人可以被称得上是同伴也说不定。

    数量庞大的鳗鱼头颅顺着女巫的手指发现了晕倒在蜡油法阵中的两人,它们开合着布满锋利牙齿的大嘴,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去将其撕碎吞咽。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这些鳗鱼就对着这两个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它们兴致缺缺的缩回身子,丝毫没有动嘴的意思。“我们不喜欢你的菜肴。”怪物的一颗头颅说道。

    “为什么?他们可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作为祭品难道还不够吗?”嘉伦有些难以接受,在她看来一次性献祭两名如此强悍的战士已经是非常奢侈的行为了。要知道,虽然没有见过洛萨和网虫清醒时的样子,但只需要简单的查看他们的身体就能知道这两人绝不是寻常的海盗匪徒可以比拟,他们是真正受过训练,并且一直处于战斗的第一线的战士。这样的祭品即使是恶魔和魔鬼也不会觉得不满,对于前者来说,吞咽强者的血肉远比吞噬弱者的要来的畅快的多,而魔鬼则会看中这两具身体以及身体中的意识所蕴含的价值。

    “战士?我们可不在乎他们是不是战士。”一只鳗鱼头颅伸到嘉伦的面前,发出阴冷的声音。另外一只也帮腔道,“他们是战士还是诗人还是男人或者女人对于我们来说都没意义!这样的肉食我们只需要弄翻几艘船就要多少有多少!”“对,没意义,没意义!”“我们吃人肉都吃腻了,一点也不好吃,尤其是那些水手,身上总有死鱼的腥臭味。”……

    这倒是让女巫们有些始料未及的事情了,毕竟很少有邪魔会不喜欢活祭,只能说这个扭曲的怪物着实是个异类,又或者是因为它自身的存在太过于特殊从而让它的兴趣与普通的邪魔不同。“那你想要什么?”绮莉开口问道,如果这句话是对魔鬼说的,基本上就已经是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后者。不过这怪物虽然头颅众多,但每个的智力看起来都不会高于人类的水平,所以在和它交流的时候也没必要使用过于严谨的词汇。

    “我们想要什么?”戴着藤壶的脑袋用古怪的口气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它周围的脑袋也纷纷低声重复着,很快,所有的脑袋都安静了下来,好像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它们到底想要女巫支付什么作为报酬。

    海拉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中感到异常,她轻轻的拉了拉佩格,用担忧的眼神看向同伴,而后者也能理解她的担忧。因为很明显,这些鳗鱼的思考方式是非常分化且极端的,而绮莉的问题又是把它们当成是一个整体来询问,所以按照刚才的情况来看,接下来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每个鳗鱼头都提出一个自己的愿望然后和同伴争论不休。到那个时候,恐怕每一个脑袋都不会放弃自己的想法,而可怜的女巫们如果不满足所有的愿望,估计就没办法真正得到这个怪物的帮助。

    不过,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两名女巫的意料,那些头颅在沉默后突然异口同声的说道,“一个灵魂!一个纯洁的灵魂!我们想要他,想要他变成我们的一员!想要,想要!献给我们,我们将实现你们的愿望,任何愿望。”



    “纯洁的灵魂?”嘉伦皱了皱眉头,她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毕竟虽然邪魔们一直都有收集灵魂的习惯,但是在女巫们的经验中,这些怪物所渴求的往往是某种特定人物的灵魂,比如某位曾经给他们带来过麻烦的战士或者他们的后裔,亦或是带着某种罪孽的痴愚之人,好像嗜酒者或暴食者。但纯洁的灵魂,这可是个怪异的要求,而且必须要搞清楚的是,所谓的纯洁到底是何物。

    “纯洁的灵魂!”一个头颅兴奋的喊道,虽然鳗鱼的脸上不存在表情之类的东西,但它的声音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渴求。“没错!纯洁的灵魂,没有污染的,能够让我们完整的灵魂!”另一个头颅低吼着,它从嘉伦的肩上绕过去,从女巫的另一侧对她诉说着。

    绮莉倒是没有其他同伴的犹豫,她很果断的点点头,“好啊,你们想要纯洁的灵魂对吧,正好海拉之前捡来的那个孩子就给你吧。”

    “绮莉!”海拉惊呼一声,她虽然没有真的要保护赛赫的意思,可是安静的死于提取海瘟的实验和被邪魔夺取灵魂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身为墓穴之女的海拉并不会因赛赫即将迎来死亡的命运而不忍,毕竟她自己就是在墓地这个常人生命的终点出生的。但这不意味着她会把那个可怜的孩子交给怪物,女巫们知晓一旦被这种邪魔夺去灵魂,要面临的可能就是数不尽的折磨。

    不过,长着大量头颅的怪异存在似乎并没有同意绮莉的提议,在海拉焦急的目光中,那些海鳗轻轻摇晃着细长的身体,做出拒绝的姿态。“不行,那孩子的灵魂说不上纯洁,和他的躯体被诅咒了一样,他的灵魂也充斥着自卑,懦弱这些杂质。如果我们想要的东西只是这种程度,我们随便去找一个喝醉酒的水手就可以了。”头上戴着藤壶的海鳗说道。

    “不如说,在这个建筑里的所有人类和女巫都不符合我们想要的标准。你们都不具备纯洁的灵魂,你们的灵魂都混杂斑驳,虽然我们很欣赏这样的灵魂,但这样的灵魂我们已经有太多了,不需要再多了。”另外一颗头颅补充道。其它的头颅也跟着应和着,“没错!太多了!”“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我们!”“我们只要纯洁的灵魂,一个就好!”“纯洁的灵魂!”…

    “停停停!你们这群鱼脑袋的家伙给我闭嘴!”绮莉再次用她独有的方式平息了邪灵的躁动。当然更多的可能性也许是因为邪灵本身并不具备人类口中所谓的尊严或者类似的东西,所以它并不在意这种事情。女巫见那些鳗鱼头冷静了下来,非常不客气的一把抓住那个戴着藤壶的鳗鱼脑袋,将对方拉到和自己同样的高度,“我说你是不是想找茬?你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提出这个要求?故意找我们麻烦是不是啊?我警告你,虽然我们是有可能会死在这里,但是戏弄失心女巫团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只被绮莉抓在手里的鱼头张开嘴,挣扎着想要从女巫手里摆脱,但是在后者感受到对方的反抗,索性将鳗鱼的身体夹在了腋下,一副绝不放手的打算。旁边的鱼头见状却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反而显得有些委屈,或许在它们看来自己的要求提的已经很清楚了,完全就是这些女巫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是一只瘦弱一些的鳗鱼从同伴中伸出来,开口说道,“并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耍你们的意思。”

    “好啊,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才能给你们纯洁的灵魂?”嘉伦见到这样的情景也有了些胆气,代替绮莉开口询问起来。这也是她担心如果绮莉继续由着性子和邪灵交谈可能会让邪灵产生真正的反感情绪,毕竟绮莉做起事来总是过于出人意料,即使这次她的强硬态度取得了好的效果,也没人可以保证下一次也会是这么幸运的结果。女巫们不反感赌博,但在事情不必放到赌桌上之前,她们更乐意使用更稳妥的方法。

    海鳗们似乎犹豫了一下,它们的目光开始分散向各处,但唯独躲开了嘉伦的眼睛。不过在从建筑物上方传来的碰撞声催促下,这些家伙最终还是将视线聚焦到了两个地方,也就是在这个狭小空间中的两个不清醒者身上,洛萨和网虫。“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灵魂是绝对纯洁的。”“就是在自然情况下诞生的初生之物。”“女巫们没办法制造纯洁的初生之物,女巫只能制造女巫。”“但人类不同,他们可以,而这里有一个雄性和一个雌性。”“我们可以等,人类的生产周期在我们看来并不是漫长的时间。”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这并不代表着女巫们会立刻笑着接纳这个提案。绮莉松开了夹着鱼头的手臂,闪烁着魔力的眼睛里出现了古怪的神色。不只是她,在场的四位女巫都感到了不同程度的不适。诚然,她们是女巫,不被人类所接受者,隐于人群之中的异类,甚至连繁衍都是靠吞噬人类的男性来完成。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们不具备人性。而这种天性就包括了所有雌性哺乳动物都会具备的本能,对初生幼崽的母爱。如果所谓的代价是让女巫们献上某个成年人的生命,她们不会有太多犹豫,甚至再夸张一点,如果是献上一个十几岁孩子的生命,她们也能接受。归根结底,具备思考能力的生物是可以被当成平等的存在的,而杀死一个与自己平等的存在,总还能在心理上安慰自己这只是自然界的物竞天择。

    可幼崽不同,这些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对所有事物全然不知的小生命是绝对无辜的,而不论男女,在面对这样的无助的存在时都难免新生不忍。更何况现在邪灵的要求是让她们主动创造出这样一个无辜的灵魂,再在它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将其送入那扭曲邪恶之物的口中。这是真正的邪恶之举,无从反驳,无以辩解,或许它事出有因,或许可以算得上合理,但它仍然是罪恶的,是无法洗脱的罪孽。

    “让他们交配,然后怀孕,对女巫来说不是难事。”“对啊,只是一个婴儿而已,你们可以骗他们那本来就是个死胎!”“或者趁他们不注意带走那个婴儿,办法很多。”“他们不会知道的,他们不会知道我们的交易。”“来吧,只是一个跟你们无关的婴儿而已,答应我们,我们会解决你们的困境。”

    在四名女巫中,海拉的心肠最软,她紧紧咬着嘴唇,即使已经有血液流出也不自知。墓穴之女的眼睛紧张的看着绮莉,她生怕这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同伴会满不在乎的答应这个条件,那时她该怎么办?反对吗?还是背负起罪孽选择苟且呢?海拉不知道。纠结于此的并不仅仅是海拉,佩格和嘉伦全都陷入了同样的困扰中,女巫不是怪物,她们深知这一点。但如果今天自己同意了这桩交易,自己以后真的还能这么确切的说出这句话吗?这场交易的代价,绝不仅仅是一个无辜的灵魂,这四名女巫都知道,一旦交易成立,她们也将丢失掉自己的某些东西,而且可能永远无法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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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底只有碰撞的声音和波浪的声音在回响。被装上了混杂了金属的撞头的鲸鱼在鲨齿部族的海妖指挥下一次次的撞击着这座矗立在海中的黑色尖塔。可以明显的看到那些组成建筑的沉重黑色砖块已经出现了变形和裂纹,一般来说,这种内部中空的水下建筑一旦外层受到细微的破坏,海水中的水压就会趁势而入,将小小的裂纹变成足以致命的破口。

    但很显然这座尖塔的制造者对此早有准备,海妖们已经发现在表层的砖块下面还有着一层同样材质的墙壁,而且这两道墙壁之间还有着一层缝隙,正是这层缝隙里灌注的海水抵消了撞击内层墙壁的力量,让这座建筑物的水下抗击打能力提升到了前所未见的高度。无奈之下,海妖们只能继续驱使着鲸鱼继续凿击内侧墙壁,但他们也不敢肯定这第二层墙壁的下面,是不是还有第三层。

    鲸鱼们哀嚎着,它们发出的高频声波在海水中凄厉的飘荡,一些海妖战士甚至已经露出了不忍的表情。照这个趋势进行下去,等这座堡垒被攻破,他们好不容易驯养的这些海中巨兽也会彻底失去继续服役的能力。这可是鲨齿部族多年才累积下来的战争财富,是他们可以和烈涛部族叫嚣的资本,如果在这里赔个干净,可以预见到的是在接下来的几个世代中部族的发展必然会受到影响。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一个鲨齿战士敢于站出来对这次行动提出异议。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对女巫团领导的失心湾人类聚集地实在是缺乏好感,而且这次行动乃是群鲨之父的旨意,其中的意义容不得猎人们反驳。而另一方面,真正让这场攻城战变的如此寂静的原因,是从巡逻中归来的杰奎雅小队。在部族中具有最强猎手之称的杰奎雅身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没人怀疑她现在会不会因为心情不好而随手杀人。

    至于女猎手糟糕状态的来源,鲨齿的族人已经有所发现,那只几乎成为了杰奎雅标志的巨鲨并没有出现在主人的身侧,而杰奎雅的腰带上也对了几颗还沾染着鲜血的鲨鱼牙齿。情况显而易见了不是吗?可真正让鲨齿战士们感到疑惑的是,在这片海域中,究竟是谁有能力当着这位猎手的面杀死她的伙伴。这恐怕是烈涛氏族祭司长都不具备的能力,更别说那些在海水中连施法都不能完成的女巫,他们唯一能猜测到的结果,估计也就只有某种极其凶猛难缠的巨型海怪。深海中的怪异一直是海妖们最大的敌人,几乎所有在颂歌中战死的海妖战士都是因为与海渊中的恐怖作战而亡。

    但海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和代表着群鲨之父意志的猎人发生冲突呢?海妖们不知道,他们知道的是,现在必须尽快攻破眼前的堡垒,让这位因为愤怒而热血翻涌的猎手冲进去肆意杀戮一番,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于是控制鲸鱼的海妖只得不顾那些惨叫,催促着巨兽用更加猛烈的攻势攻击黑色堡垒,任凭一些鲸鱼的嘴里已经流出了血沫。

    “轰咔!”在不知道多少次撞击之后,一声清脆的响声激起了所有鲨齿战士的注意。他们看到在鲸鱼缓缓后退后,那处被连续撞击的墙壁终于产生了一道开始泛出气泡的裂纹,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再多一次撞击,这处被人类视作地表的建筑就将在海妖们的攻势下彻底屈服。杰奎雅握紧了手中的长柄武器,这武器在费欧尼逃跑的时候被随意的丢到了海床上,在失去了鲨齿弯刀之后,女猎手没有更好的选择。

    杰奎雅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道裂缝,她已经决定要第一时间冲入建筑内,趁里面的人类淹死之前找到他们,然后逼问出费欧尼以及他带走的那几个人类的下落。不过她不会知道自己正在寻找的仇人就在眼前的建筑物中,要不然她应该会现在就冲上前去试图从缝隙中穿过吧。也幸好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在黑色尖塔的内层墙壁即将破碎之际,一些黑色的液体顺着裂缝流了出来。

    “停下!”鲸鱼背上的海妖惊叫着,他发现自己身下的巨兽在见到那些黑色液体后竟然不受控制的开始掉头全力远离。这本还不算什么大骚乱,可为了早点进入堡垒,海妖们的队伍正是呈包围状集结在尖塔附近,鲸鱼们突然的异常令它们直直的冲向鲨齿海妖的阵线。霎时间惊叫声此起彼伏,训鲸者高叫着让前方的同胞让开,猎手们仓皇的躲避着冲来的鲸鱼以及因为避让鲸鱼而撞过来的同伴,一些鲨鱼为了保护主人奋不顾身的冲上去试图改变鲸鱼的游动方向。混乱,在海中弥漫着。而在这些混乱不堪的场景中,杰奎雅依然保持着镇定。

    女猎手拨开朝自己冲过来的海妖,从杂乱的人群中找到通往目标的航道,水中的声音在她的耳朵里仿佛完全消失了一样。当然,她并没有失去听觉,只是在大脑和身体感官高度集中地情况下视觉听觉触觉等感觉被统合成了一种更加完整且直观的感觉,这是很多战士都曾经有过的体验。当杰奎雅再次听到声音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来到了尖塔的附近,在这里,她可以轻易的看到黑色内层上的裂缝,以及从中冒出的气泡。

    “!”猎手突然对着墙壁摆出了战斗的架势,她的身体先于大脑命令她做出这样的动作。接着,她才听到在混乱的呼声下所掩盖的东西。那是无数个声音所组成的窃窃私语,没人能真的听清它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只是模糊的听到这些对话的大概,就足以让人觉得心浮气躁。杰奎雅不敢移开自己的视线,即使那些黑色的液体在海水中扩散开来朝着她的方形涌来,她也不敢移动身体,猎手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东西在从那个裂口里出来,而眼前的这些黑色物质和洋流下的低语,只不过是那东西登场前的铺垫。

    黑暗,从尖塔的一个点作为起始,在海中不断地扩散却不见被稀释。这片洋溢着令人烦躁的黑暗像是某种巨型乌贼吐出的大量墨汁,迅速笼罩了围攻尖塔的鲨齿海妖们,然后就不再扩散。而海妖们,则久久的没有从墨汁的边缘冲出。



    杰奎雅仰望着黑暗中的东西,在女猎手的生命中,她从未学到过有关眼前存在的知识,她也从未知晓海洋中何时孕育出来了如此畸形的怪物。没错,怪物,即使是初见她亦可以明确的意识到对方绝非自然环境中的生灵,因为即使是最混乱无序的波涛,也没法造就如此的异形。那像海底火山喷出的杂质般高耸的躯干,以及从上面分裂下来的如同海葵一样的肢体,海鳗的牙齿绝不应该长着倒钩,眼睛里也不会露出那般可怖的光芒。

    “有趣,真有趣。”鳗鱼的头部开合着,用海妖的语言低声倾吐着戏谑的声音。“我们的黑烟对她不起作用!”另一个头颅呼喊着,但是从中却没有招式失灵时应该有的惶恐。“鲨父的猎人,她的感知确实有可能超出我们的黑烟。”戴着三颗藤壶的脑袋较为冷静的分析着。“她不是鲨父的猎人,我们没看到她的鲨鱼!”“她的鲨鱼死了!我们知道,我们看到了,听到了,也嗅到了。”…

    杰奎雅的手臂有些颤抖,她注意到随着那朵丑陋畸形的海葵伸展开来,组成它的每一条鳗鱼都具有一口吃掉一名海妖的大小。当这些可怖的怪物从四面八方盯着自己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一群高高在上的巨人在谈论他们眼中的蚂蚁。渺小,往往也意味着无力,在海洋中尤其如此,毕竟再勇猛的沙丁鱼也没办法击溃骚扰自己的巨鲸,当遮盖阳光的蝠鲼从水中游过,虾蟹都只能躲回礁石的阴影下祈求平安。

    但猎手本就是为了打破这种因天生的限制而划分的等级制度而生,他们的武器和经验足以弥补体型上的劣势,他们的勇气和智慧则将自己从被动的一方变为主动。“以群鲨之父的名义,肮脏的邪魔,你们最好滚回海渊里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杰奎雅挥动着带有热量的长柄武器,她怒喝道,期望自己侍奉的神明可以震慑这些口吐人言的异类存在。

    可怒喝只换来了嘲笑,数以百计种的嘲笑,“看啊,小猎人生气了。她让我们滚回去呢!”“我们好害怕啊,群鲨之父,哦,他的名字让我们颤抖,嘻嘻!”“你可以喊的声音再大一点,看看你口中的父神会不会来帮助你。”在这众多的嘲笑者中,一只长着六只眼睛的鳗鱼缓慢的靠近了杰奎雅,它的六只眼睛里满是恶意,口中的舌头像蛇一样分叉,“你的神是个懦夫,可怜的小家伙。他不过是个躲在鲨鱼皮囊下的水母,除了催促你们为他献上更多的猎物,他什么都不会。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全知亦是全能,我们是万也是一,我们,才是这片海洋的主宰。”

    邪魔的低语侵扰着猎人的大脑,杰奎雅有那么一瞬间差点真的相信了面前巨兽的花言巧语而背弃她的信仰。但她腰带上的鲨齿却刺激了她的精神,在女猎手的眼中,她仿佛看到了同伴灵活的身形在自己身边游动,将迷惑自己的力量尽数撕碎。这让她想到了流传在猎人们中的古语,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从不信仰父神,父神也从未选择我。我只遵循最崇高的狩猎之道,而这条道路的名字,就是群鲨!我不是谁的奴仆,我是崇高的猎手,为狩猎而生,因狩猎而死!”猎手的牙齿在宣誓中逐渐变尖,同时在她的意识中,某种可以更加明确的感知热量和血液的感官正在生成。这一刻,她既是海妖又是鲨鱼,她所遵循的道路以这种方式来回报自己的践行者。

    “噗!”快速的冲击稍纵即逝,杰奎雅的身体从六只眼睛的鳗鱼头上弹开,她手中的武器上带着刚刚刺出的黑色血液,浓稠的像是化不开的黑夜。“啊啊啊!”痛苦的呻吟从无数个头颅里爆发,它们的感觉是相通的,每一颗头颅都感受到了,那被人活活挖去一只眼睛的痛苦。“你要付出代价!”张开大嘴的怪物从下向上追击着猎人,长满螺旋状倒刺的大嘴让人联想到章鱼的口器。

    但猎人可不是那么好抓住的,杰奎雅根本不需要低头就知道下方的状况,她快速的游动着,脑中思考着战胜这庞然大物的方法。不能远离它,因为距离的优势在怪物那边,自己可以偷袭它一次,却不能抵挡多个头颅的联手夹击。所以胜算不在远,而在近。“哼,代价?我可不觉得对付你这样的东西还需要付出代价。”女猎手叫嚣着,身形一转朝着那丑陋畸形的躯干游去。

    “杀了你!”“撕了你!”“生吞了你!”附近的海鳗吼叫着加入了追猎的行列,它们从各个方向长着大嘴而来,组成一道利齿的渔网,试图封锁杰奎雅的道路。可女猎手早就熟悉了在狭缝中穿行,她还年轻的时候就曾经在错综复杂的珊瑚中锻炼自己的敏捷,所以即便面对数长大嘴,杰奎雅还是能够从容的找到脱困的道路,她通过变速的游动让对方摸不清自己的真实速度,长在背后的鱼鳍让她可以在游动中完成夸张的转向。

    加速,减速,左转,俯冲,闪转腾挪间杰奎雅已经十分接近怪物的躯干,而最早试图吃掉她的海鳗们已经被猎人戏耍的全部缠成了一团。甚至由于那些海鳗的躯干所组成的屏障,离得再远一些的头颅根本无法穿过缝隙来攻击杰奎雅,女猎手的神情变得愈加平静,她意识到这头怪物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而既然所有的头颅都有着共同的痛觉,那不难猜测它们也在共用其它的重要器官,所以那躯干里一定有着这东西的要害!

    锋利的金属尖端在水中留下一道暗红色的轨迹,杰奎雅的双手高抬,手中的武器朝着面前的肉体狠狠刺入!“你好啊,美人。”想象中的血肉飞溅并没有发生,一只布满几丁质甲壳的手臂从躯干里伸出来,一把抓住了猎手的武器。同时,手臂的主人,一个有着海妖上半身的怪异肉瘤从躯干中探出身子,用下流的语气说道。

    “什么?”杰奎雅被这始料未及的变故吓了一跳,她本能的想要后退,却发现那东西的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情急之下,猎手将身体弓起来,如虾一般蜷缩,然后利用自己的双腿重重踩在对手的胸口!可这一击同样没有起到作用,杰奎雅只觉得自己一脚踩进了海床上的沙坑,眼看着双腿迅速没入了对手的胸膛。“哦,你性子挺烈。没关系,我们就喜欢烈一点的。这样嚼起来比较带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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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恶,这个词汇似乎对于生在秩序和安全中的人来说有些难以理解。在人类和其他组建了国家的智慧生物的印象里,邪恶已经逐渐变成了正义的反义词,变成了用来区分敌我的一种标志。好像只要是顺应自身的东西就是正义,而违逆的就是邪恶。但在更加久远的年代里,在那个语言中的所有词汇都来自于人们的日常经验的时代里,词语还没有被如此滥用。而在那个时候邪恶这个单词就已经存在了,那它到底是用来指代什么的呢?在那个正邪不分,人与动物还相对混淆的年代,究竟什么样的东西可以被称为邪恶呢?

    女猎手相信自己面前的东西绝对担得起这个称号。随着两脚的脚踝被没入肉瘤之中,大量令人作呕的想法和意志顺着海妖的神经蜿蜒向上,冲入她的大脑之中。杰奎雅从未想到过世界上可以有如此龌龊的集合体,她的眼睛和耳朵受到这些邪念的绑架,开始浮现出不知道是回忆还是幻象的景象,那些暴虐的,丑陋的,残忍的场景和叫声令女猎手即使听不清其中的人类语言也备受折磨。

    “尽情感受这份混乱吧,因为你很快就要成为它的一员了。”呈现出海妖形状的肉瘤在杰奎雅的耳边低语着,他的脸上带着恶劣的笑意,“我很好奇,猎手,你又能为我们带来怎样的新体验呢?我们从你身上嗅到了仇恨,关于这个,我们希望知道的更多。当然,你也会知道更多关于我们的事情。当我们心意相通的时候,你就会变成我们,我们也会变成你,你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完整。”

    “我看是从未有过的丑陋才对。究竟是怎样肮脏的旋涡才会诞生出你们这样的怪物!”杰奎雅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奋力挣扎着,试图摆脱怪物的血肉泥沼。女猎手紧咬着牙关,以这种方式提醒着自己她现在真正面临的处境,借此来抵抗那些妄图将她拖入混乱中的声音和图像。而到了这一步,她也终于肯定,自己正在对抗的东西是某种极为复杂而且可怕的邪恶存在,虽然不能肯定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这也许就是群鲨之父要求鲨齿们攻打这里的原因。一定是那些人类,是那些人类把这东西招到了这里,愚蠢的人类!

    “我们能感受到你的仇恨在咆哮,哦,多么美妙的声音。我们已经迫不及待将你纳入我们的一员了!”怪物兴奋的低吼着,那些顺着肢体送入受害人脑中的东西就是为了搅乱受害者的思绪,只有那些真正意志强大或者有着绝对不能放弃的目标的人才能抵抗它的影响。可是在抵抗这些邪恶幻影的同时,受害人不可避免的会暴露出自己的想法,比如杰奎雅的仇恨,尤其是对于杀死了自己搭档鲨鱼的人类的仇恨。

    如果只是暴露了自己的执念,那还算不上危险。可事实上,邪灵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它非常善于诱导这些执着的思绪,将其引向错误和混乱的歧途,“来吧,女猎手,加入我们,我们就会帮你完成复仇!你成为了我们,你的仇恨就是我们的仇恨,我们冲出海面,爬上陆地,把你的怒火倾斜到你的仇人身上,让他千百倍的体验你的愤怒!和我们融为一体,没有人能从我们手上逃离,即使他躲到沙漠深处,我们也会顺着地下河找到他,把他溺死在泥水里!在那之后,如果你觉得还不够,我们可以杀戮更多的人类,一整艘船?一整座村子?甚至那些建在海边的城市我们也可以用海水把它淹没!我们会为你复仇,我们会一直不断的复仇,直至大海干枯,直至陆地沉落,来吧,加入我们!”

    放在平时如果有人说出这种话,杰奎雅只会把他当成是疯子或者傻子。但此时的女猎手在那些混乱幻影的影响下自身的判断能力正在逐步减弱,加之仇恨之火在邪灵的煽动下被有意的放大,她真的产生了些许同意的念头。于是猎手张开嘴,狠狠的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让疼痛来刺激麻木的大脑。“我不需要你们来帮我复仇,我自己的猎物,我自会完成狩猎。”

    猎手说着,用长柄武器的尖端重重刺入海妖形肉瘤的胸口,这柄带着火山热量的武器似乎起到了神奇的功效,那徒具人形的肿胀之物发出刺耳的尖叫,快速的退去,吐出了杰奎雅的双脚。不过仅仅凭这一击就想要真的伤害到这足以和整座黑色尖塔比较大小的怪物是不现实的,果不其然,刚刚变成一堆烂肉的物质再次重组,变成了海妖的样子。只是他的脸上不再是笑容,而是愤怒的姿态。

    “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拒绝了什么!我们是这大海中所有灵魂的归宿,是一切问题的答案,你的愚蠢和短视让你错过了通往终极的唯一机会!”狰狞的肉瘤嘶吼着,他的手臂逐渐变形,化为了两条鞭状伪足,同时,大量的骨刺顺着海妖的皮肤冒出,让这个刚刚还颇为健美的皮囊迅速变成了类似狮子鱼一样的存在。

    面对对手的改变,杰奎雅没有畏惧,当她的双腿重获自由之后,那些骇人的影像就无法再影响她的思维。女猎手冷哼一声,手中的武器在水中挥舞着搅动着波浪,“所有灵魂的归宿?本来我以为你只是个疯狂的怪物,现在看来你的狂妄自大确实超出了我的想象。即使是刚学会说话的孩子都知道,万事万物的终结之地只有一处也只会有一处,就凭你这丑陋的东西也敢自称归宿?别让我发笑了。通过刚才的把戏,我已经明白了你是什么,你只是一团纠缠不清,不肯释怀的怨灵!只是一堆连自己是什么都不记得的残破灵魂缠绕纠结在一起诞生的可悲存在!你根本不配做我的猎物,因为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团影子,只是一具不愿意腐烂的尸骸!”

    黑雾,渐渐变淡了。似乎是对杰奎雅看破了自己的底细感到了异常的恐惧,那巨大的如海葵般的怪物甚至没有再尝试攻击女猎手,只是用它难以计数的头颅上难以计数的眼睛怨毒的盯着她。“你会为你的话付出代价的,猎手。我们只差一点就会变的完整,我们只差一个灵魂就可以变的完整,等我们变的完整,我们会找上你的!等着吧,那一天不远了。”

    海流,渐渐平复了下来。随着黑雾完全散去,鲨齿部族的海妖们迷惑的看着周围,他们刚刚经历了生命中最可怕的恶梦,但现在看来那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梦。不过他们很快发现,杰奎雅的身影背对着族人,站在离那座黑色尖塔不远的地方。就在有些大胆的海妖想要呼唤他们的女猎手的时候,天崩地裂的响声猛然爆发!在这响动中,那座雄伟的,不知道在此处矗立了多少年的黑色堡垒,四分五裂,整齐的砖石变成了遍地的碎块,颓然的倾倒在海床之上。



    最先感受到的是异乎寻常的柔软触感,那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东西。一直以来作为佣兵,她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即使偶尔回到家乡,也多半是为了培育新的蜘蛛,根本不顾上好好的休息,再说她也很怀疑那座将全部精力都放到了制作培养蜘蛛的设施上的村子到底能不能提供真正的休息场所。不过这没什么可抱怨的,驯蛛人的使命如此,他们总是在寻找,培养更优秀的蜘蛛种类,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

    有些说远了,回到柔软的触感上来,即使之前从未有过任何经验,她也能察觉到这是经过仔细加工过的动物皮毛才会有的质感。女人似乎天生有这种能力,她们总是可以分辨一些男人忽略掉的细节,比如同样一块毛毯,它的好坏对于男性和女性来说就有截然不同的评判标准。所以佣兵很确定,自己现在感受到的皮草制品定然价值不菲,这种经过精加工的手工产品已经不是可以用原料来估价的类型了,对于那些贵族来说,这种奢侈品的价格很有可能是等重的白银。但随即她开始意识到了更多的东西,首当其中的就是自己为什么会被这种昂贵的皮草包裹,而且还是赤身裸体。

    在清楚了自己身处的环境后,佣兵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她还需要几秒钟来尽可能的收集更多的讯息,而过早的暴露自己清醒的状况则会让自身迅速落入被动。轻微的呼吸,充斥着鼻腔的是带着几分甜腻的空气,熏香,而且是高级货。佣兵的眉头轻微的皱了一下,如果说一块昂贵的毛毯是因为它的主人并不识货才随意的拿来给人使用,那这种熏香香料就是只有真正强调所谓贵族气息的豪奢之家才会点起。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应该在即将沉没的诅咒女士号上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皮,睁开,昏暗的烛光在装饰着金箔的纱帐上反射出暗黄色的光芒。那些有金箔制成的装饰物描绘的好像是遥远国度中的动物和人物,它绝不是来自任何一个网虫知道的国家。佣兵轻轻挪动着身体,借此确认自己的状况,微妙的不适感令她再次蹙起了眉头,她有些疑惑的感受着这种不适,这是她之前的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这种不适感的源头,或者说,她接下来看到的东西令她一下子就忘记了自己身体上的些许痛楚。毕竟当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任何女性都会如此。

    而令佣兵没有尖叫出来或是寻找匕首将男人的后楼割开的唯一理由,恐怕就只是因为她认的那个男人,洛萨。伯爵裸露出毛毯的半身上遍布着新旧各异的伤痕,最老的已经变成了类似纹身的样子,而最新的伤痕上还有淡淡的草药和血腥气味。网虫有意看看之前在对抗巨鲨时洛萨腹部受到的重伤,但是她却不敢就这么直接掀开毛毯,而这也不是因为所谓的羞涩,对于网虫来说看到异性的裸体并不是件大惊小怪的事情。真正阻止她这么做的,是一种直觉,她本能的意识到洛萨在自己身边熟睡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在自己和黑山伯爵之间发生了什么。

    “呼…”微微的叹出一口气,女佣兵又躺入了醒来时的位置,在她了解现在身在何地之前,她必须先整理好脑中的思绪。其实她并不在意和洛萨发生什么,或者说她早就应该和洛萨发生什么,只不过伯爵所受的教育令他在对异性的处理上完全不得要领。直到二人晕厥之前,洛萨从甲板上跳入海水中的那一刻,骑士才在网虫的耳边倾诉了他的想法。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状态是网虫乐于见到的,她害怕洛萨过于纠结于那套贵族和骑士所使用的社会法则,而导致自己和他在后者取回自己的名誉和地位之前难以有任何进展。

    但另一方面,虽然事情的结果对自己似乎有利,网虫还是需要知道事情的经过和原因。她不相信洛萨是会做出趁人之危这种事的人,如果他是的话,早在在王都自己成为他和灰袍巫师俘虏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自己和他在昏迷后以这样的状态在一个如此奢华的房间中醒来?网虫只能想到一个解释,女巫的魔法。但这还是说不通不是吗?即使女巫们通过魔法把二人带来了这处安全地带,甚至把他们安置到了一个房间,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难道说,是女巫又做了什么手脚吗?那又是为什么呢?

    没办法得到答案的思索总是让人疲劳的,网虫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决定先搁置这个问题。因为就在刚刚,她又有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要处理。“如果你醒了的话,我希望你把眼睛睁开。这样对我们两个都简单一些。”

    “你是怎么察觉到的?我根本没…”“你的呼吸比牛还沉重。”被网虫噎住的洛萨尴尬的笑了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胸膛以及女佣兵露出毛毯的部分肌肤,也很快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所以,现在算是这么一回事?”伯爵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女伴般的说道。

    “不知道,也许我们已经死了,现在这里是那些传教士嘴里老说的地狱也说不定。”佣兵没好气的回答道,不知怎的,她对洛萨的反应感到些许的不爽。不过这种不快也就只是一点点而已,从理性的角度来说,一个冷静接受事实的黑山伯爵远比一个大惊小怪的黑山伯爵要好得多。

    骑士听到佣兵的话撇了撇嘴,眼前的陌生环境同样让他不安,但他的嘴角却露出了笑意,温暖的笑意,“地狱?我可不相信地狱有这么美妙。而且地狱里也不会有产自海洋另一端的工艺品。”洛萨说着,伸手去碰触纱帐上的装饰物,他从书籍里读到过一些远方国度的异闻,其中就有眼前所见的这种艺术风格。

    “如果不是地狱,那我们就还活着。反正即使天堂真的存在,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该去的地方。”女佣兵说着,也坐了起来。她注意到在纱帐外的灯火中有一些家具的轮廓,看起来他们现在所在的房间还不小的样子。于是网虫抓着毛毯,轻轻的撩开纱帐下了床。

    “你去哪?”洛萨有些惊讶的问。

    “去找点吃的,我都快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