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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蒂斯的猜测让人头皮发麻。不谈传说中的雷霆巨人那堪称恐怖的性格,单是如此巨大的生物从地面下重新站起身形,那景象以及连带会发生的影响就已经堪称末日了。尤其是对于女巫们来说,雷霆巨人的复活如果已经是无法阻止的事情,那她们苦心经营的失心湾,恐怕会在巨人起身的那一刻彻底的从地图上消失。到时整个女巫团数十年的积累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

    “可这完全没有道理啊,不说别人,那些自称是他血脉后人的家伙一个都没回来。我们近十年里能确定的唯一一个和他有关的东西还是黑箭号船长带着的图腾。但那也只是受人所赠,他自己不具备使用图腾之道的前提。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预兆呢!”嘉伦有些激动的说道,她对菲蒂斯的信任让她自然的将后者的猜测当成是最有可能的未来,可这样的未来有着诸多的问题,这些问题困扰着这名年轻的女巫。

    “别紧张,亲爱的。”菲蒂斯笑了一下,回到嘉伦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这是嘉伦小时候情绪失控时她常用的安抚方式,在嘉伦的情绪稳定下来一些之后,典狱长才继续说道,“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假设。这个假设可能是对的,但大概率是错的。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他要复苏,那么一定会有预兆。不过,嘉伦,你得知道,我们统治失心湾不假,但我们从未掌控过它,我们即使所有人一刻不休的用魔力监视这片土地,也一定会有意料外的疏漏。那是因为我们本质上仍然是卑微的个体,所以如果有什么预兆被我们忽略或错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没关系的,我们做我们能做的就好,剩下的事情大女巫会处理好的。”

    洛萨和费欧尼识趣的在女巫们对话的时候选择了警戒周围的黑暗。他们可不希望因为看到了嘉伦的另一面而被这个一贯强势的女巫记恨。甚至就连佩格其实也没怎么见过嘉伦这个样子,在她的印象里嘉伦一直是年青一代女巫中的领导者,就算面对的是绮莉这样不守规矩的家伙,嘉伦也能让她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行动。现在看来,那恐怕并不是嘉伦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只是她选择去做这样的人,所以她必须去了解和领导女巫团中年龄相近的同辈。这种想法让佩格不自觉的想到自己,她是否也是因为做出了选择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咔哒”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他们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看到的当然只有黑暗。但渐渐的,除了黑暗之外一股有些熟悉的气味开始靠近,那种黏腻潮湿的气味对于几人来说再熟悉不过。“看来这些蟾蜍挺耐摔啊。”洛萨冷笑一声,他的表情轻松,但握着战斧的手指却有些轻微的颤抖。连续的高强度运动让这位战士也不免疲惫,此时再次与敌人作战不是个好选择。

    “等等,先不着急。”菲蒂斯叫住了伯爵,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过洛萨没有意识到女巫的想法,他只是按自己的思路来理解对方的话,“放心,我会等那些东西进入光亮再动手的。但我可能没办法全部挡下,你保护好伤员。”

    “不,我想他的意思是,我们可能不需要动手了。”费欧尼拍了拍洛萨的肩膀,用手指指向不远处地上的白色痕迹。那里是磷石能提供的光亮的边界,在盐粒组成的边界之外,已经隐隐可以看到蟾蜍状怪物丑陋的躯体,但是它们却并没有冲过来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洛萨皱着眉头,从之前的情况来看,这些怪物都是无脑而只受本能驱使的东西,它们没有道理会放弃攻击。

    “其实不难理解,骨髓,本身就应该被骨头包裹起来。”海妖缓步走到盐线旁,尝试着伸出手,一只怪物快速的扑过来。接着费欧尼向后把手一抽,那怪物就撞到了一道与白线齐平的无形墙壁上,落到白线另一边的只是一团清水。

    “可我们之前分明见过这些东西从骨头里冒出来,你又怎么解释?”这话不假,在一行人顺着脊梁骨滑下去的时候,他们亲眼看到了生成蟾蜍怪的粘稠液体从骨头中渗透出来,再凝结成怪物。

    “那说明我们刚才看到的骨头已经失去了作用。这事说起来微妙对吗?刚从人体中流出的血液可以为其他人供给使用,可一旦那些血液离开身体的时间太长,它们的某些性质就会改变,即使是吸血鬼也不会去吸食那些死掉的血。而我们刚才看到的骨头也是这个道理,不管它们之前是属于谁的,现在都已经化为了各种微粒的积压,不具备任何的功能。但是这些地上的粉末却恰好相反,它们失去了应有的外形,可仍然忠诚的执行着自己的使命。”

    菲蒂斯解释道,“这种方法我曾经听说过。让失去作用的肢体恢复功能,它在萨满巫术中相当常见,一些萨满巫师可以驱使死者的断手来为自己效命,所以那些人才会喜欢把风干的人体器官挂在身上。而我们眼前的状况虽然和直接驱动完整的器官不同,但原理大抵类似。这就说明,我们现在的这块安全区,是有人故意布置出来的。因为这类法术的持续时间不会太久,通常高明的巫师也只能维持几天,这里应该是那些人当成是营地之类的地方。”

    “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扎营?而且他们是从哪里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佩格觉得这次任务越来越古怪了。

    倒是典狱长的语气还相当轻松,“不管他们是谁,从哪里来,到这里干什么。反正我们已经没法从进来的入口返回了,有其他人进入这里就说明这里还有其它出口。这总好过我们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而既然他们制作并维持了这个营地,那我们就只需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就好了。”对于菲蒂斯来说,与萨满巫师交手是一件比处理蟾蜍怪物轻松的多的任务。作为女巫团的典狱长,她的监狱里曾经收押过相当多种类的施法者,所以要说整个女巫团里谁对其它巫师的了解最多最全面,菲蒂斯一定在名单的前几位。

    “至于现在,你们这些小家伙最好抓紧时间睡一觉,体力,可不会自己恢复。那边那个海妖,你跟我来,我们得先来看看这块营地里都有些什么。”

    。九天神皇



    菲蒂斯之所以选择和费欧尼搭档探索这片营地是有原因的。在小队的成员中,海妖是除了另外两名女巫之外夜视能力最好,同时体能水平和近战能力也只是稍逊于洛萨和山怪的人。综合这两点来说,他都是探索时的不二人选。当然最关键的是,典狱长并不信任海妖。尽管洛萨同样不是女巫团的人,可从伯爵与佩格的相熟程度来看,这个自称狼蛛的男人有着轻微的可信度。但费欧尼就不同,一言以蔽之,他是个海妖,不是人类,也不是女巫,从外形到习性都与二者相距甚远。

    在这个世界里还没有人说出过类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类的话,但这个道理却不需要言语就深深地刻在每一个与异类接触过的生物心中。诚然,费欧尼之前救过佩格一行人,而且不止一次。甚至还因为保护洛萨和网虫从女巫的基地逃出而受了一个月地狱般的折磨。可对于女巫来说,这还不够,准确的说,在这个海妖死亡之前他的忠诚都不会得到认可。甚至即使是死亡也不一定。因为在更加漫长的人生履历中,菲蒂斯深知个体的生命是可以为了太多的东西而被当成棋子来使用的。而在失心湾这种人命如草芥的地方,也从来不缺那些为了一时的享受而愿意放弃生命演一出大戏的家伙。女巫不能肯定这个费欧尼是不是海妖们派来的棋子。

    对于这种怀疑,费欧尼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朝洛萨耸了下肩膀,将弯刀插进腰带跟上了女巫的步伐。伯爵目送着两人消失在磷光之外的黑暗中,表情里有些担忧。“放心,她做事有分寸。只要那个海妖没有露出背叛的意思,她不会动他的。”嘉伦也看向同一个方向,轻声对伯爵宽慰道。佩格则从行李里拿出了一些食物,递给洛萨,比起担心其他人,优先恢复自己的体力才是目前最该做的。

    脚下的沙地让海妖有些轻微的不适,这些沙子比失心湾正常的地面颗粒大一些,形状也没有那么规整,如果是其他人赤脚走在这里的话说不定已经被砂粒上的尖端刺破了皮肤。女巫一言不发的走在费欧尼身前大概五步左右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菲蒂斯不用担心海妖毫无征兆的用弯刀砍过来。她的脚上穿着做工精良的皮靴,费欧尼分辨不出那是什么皮革制成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再好的皮靴,也不会适用于失心湾炎热潮湿的环境,所以现在女巫脚上的装备并没有考虑舒适度,而是纯粹的为实战而穿戴。

    “嘶!”思考女巫的皮靴和实战关系的费欧尼脚下一疼,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险些发出惨叫,不过他及时的制止了自己,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菲蒂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海妖,她的眼睛里有着一层极为黯淡的光芒,这是她展开夜视能力同时控制了魔力流动的结果,这样在不影响视野的前提下尽可能隐蔽自己的技巧是嘉伦和佩格这样年轻的女巫还不具备的。

    费欧尼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然后小心的弯下身子抬起吃疼的右脚,他发现刺破了自己脚底鳞片的东西,是一小块碎掉的贝壳。或者说的准确一点,这是一块藤壶的碎片。海妖知道这种生物,它们喜欢附着在石头和凸起的珊瑚礁上,但更多被人所熟知的藤壶还是附着在大型海洋生物的身上或者人类的船体底部。海妖小心的观察着这块碎片,从苍白的程度和硬度来看,碎片曾经的主人已经死去多时,这是个好消息,说明这个洞穴里不管有什么可以给藤壶附着的东西,它都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海水了。这样的话,至少可以确定它不会是某种巨型的海陆两栖生物。

    海妖朝同伴挥了挥手里的东西,示意没有危险。女巫当然没办法从一块碎片上就分辨出贝壳的种类,她只当这是费欧尼倒霉。于是二人继续朝着黑暗中前进,但脚步却逐渐慢了下来。原因很简单,在地上的灰色砂石中,开始渐渐有了越来越多白色的贝壳残片,而它们都与之前刺伤海妖脚底的贝壳无比类似。菲蒂斯扫视了一眼周围,没有看到盐线,之前女巫在选择方向的时候就是朝着盐线的相反方向前进的,这至少说明他们还没有走到安全区的尽头,如果安全区是一个封闭图形的话。

    费欧尼走到女巫身边,蹲下身子看着地上的贝壳,他能看得出来这些贝壳有新有旧,但年代应当比之前那片要近一些。海妖皱起了眉头,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有这么多的藤壶集体死亡?这些藤壶又都是从哪里来的?菲蒂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海妖,论起关于海洋的知识,女巫自认不如后者。可海妖也只能无奈的摇头,想要得知更多信息,二人必须继续前进。

    这一次,费欧尼走在了前面。有了之前的教训,海妖在落脚前都会小心的挑选落点,触及地面时也尽量使用前脚掌而不是整个脚面。这样的做法让他有些狼狈,可胜在不会被地上的暗器再次伤到。血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点不论是在陆地上还是深海中都是如此。这样的谨慎前进大概持续了一两个小时,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尽头。乍看起来,那像是一座山峰,不过有了之前的经验,二人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块盆骨,一块非常非常巨大的盆骨。

    等到他们再走近一些,一个发现令他们的表情变的有趣起来。因为在那块盆骨的上面,密密麻麻的遍布着数量足以让试图计量的人抓狂的藤壶。而最关键的是,这些藤壶并非如地上的那些碎片一样已经死去,从它们伸出贝壳的肉质触须来看,这些东西,大概都还活着。

    菲蒂斯拉住了海妖的胳膊,她不想冒然的接近这个诡异的东西。恰好费欧尼也不想,二人很快达成一致,决定即使要一探究竟也要等小队整备完毕再说。可就在他们打算返回的时候,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藤壶,或者说一部分藤壶,开始缓缓的,从自己原先的位置上移开,爬了下来!



    幽暗的地下空间,巨大的骸骨,再加上一大群顺着骸骨爬下来的贝壳生物。这样的景象放到任何人眼睛里都不会显得有趣,而正常人的反应无非就是两种。要么,是被这景象震撼,任由恐惧吞噬自己的意识,变成一团只知道在原地发出无意义声音的东西;要么,就是还能保持一定程度的理智,并快速做出逃离这些东西的决定。但女巫和海妖都不是常人,而他们的超常之处,恰恰就是在于他们已经见过太多类似的场面,在最初的震撼和心理波动褪去后,二人迅速找回了冷静的头脑。

    他们慢慢的退后,试图和那些从巨大盆骨上剥落下来的东西保持距离。而这种尝试很快就被证实是毫无必要的,因为那些藤壶的目标似乎打一开始就不在他们身上。一般来说,藤壶是没法在空气环境中靠自身的力量移动的,它们的肌肉组织和身体结构都不允许这一点。所以显然出现在这里的藤壶,有别于普通的品种,证据就是它们在攀爬的过程中从贝壳里伸出了类似蠕虫伪足的器官,同时收回了用来攀附在其它物体上的吸盘。无数绿灰色的贝壳组成了这支潮水般的队伍,它们成员数量庞大而且前进的井然有序。

    女巫和海妖对视了一眼,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做出了决定,他们想要看看这支队伍要去哪里,干什么。索性,这些藤壶的感知能力并不敏锐,它们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动向已经被两个高大的无壳生物盯上,仍然按照预定的路线前进着。在这种前进中不难发现,队伍最前方的藤壶有着比跟在后方的藤壶更大的体型,它们的贝壳和伸出贝壳的淡黄色肌肉都是后者的几倍大。同时菲蒂斯也观察到,那些体型最大的藤壶的贝壳上有着不同于其他同类的颜色。那不是贝壳自身的颜色,看上去更像是用附近岩石中的矿物粉末涂抹上去的,感觉就像是抹在人脸上的油彩。这个发现加重了女巫的好奇,她开始产生了一种猜测,只不过还不能肯定。

    藤壶队伍的行进速度说不上快,大抵也就和人正常的步行速度类似,可能还要慢上一点。不过以它们的体型来说,这样的速度却绝对算得上是高速了。根据费欧尼对自身心跳的测算,这支队伍自从离开了盆骨之后已经前进了三个小时,期间没有进行任何休息。当他们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二人才发现它们的目的地其实离小队休息的地方不远。那是一处盐线的边界,而或许是之前脊椎骨崩塌引发的连锁反应,几块石头刚好落在了盐线的上面,遮盖住了这条痕迹。好在,蟾蜍怪们都聚集到了洛萨他们那边,这个突破口暂时还没有被发现。

    “嘎达!”领头的藤壶用自己的贝壳敲打着挡在前方的石头,然后爬了上去。其它的藤壶静静的停在原地,好像睡着了一样。费欧尼和菲蒂斯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按他们的想法,这些藤壶显然是意识到了盐线是保护自己不被蟾蜍怪物攻击的东西,那它们此行的目的就应该是清理遮盖住了盐线的石头。不过女巫很快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按照她的认识,这些盐线是具有时效性的,那么藤壶们是如何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抓住盐线的性质,甚至专门组织了这么一支队伍来保护受损的盐线的呢?除非…

    “深海在下,这我可是第一次见。”费欧尼的低声惊呼拉回了菲蒂斯的思绪,她朝海妖瞪了一眼,责怪他的不谨慎。可是当女巫本人看向藤壶们的时候,她也差点发出惊叹声。理由很简单,那只爬在岩石上的藤壶,不知何时在石头上弄出了一行莫名的痕迹。而这些痕迹,毫无疑问是某种之前不被人所知的文字。藤壶会写字?不,是藤壶居然有文字!这样的事实比之前的视觉冲击还要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那感觉就像是偶然间翻开一块石头,结果发现下面的蚂蚁正在一本正经的讲着量子力学一样荒谬。

    有一件事,费欧尼和菲蒂斯现在可以完全的肯定,那就是他们眼前的这些东西,不论外形上多么类似藤壶,它们都绝对不是那种无知的甲壳类生物。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在接受藤壶们接下来的行动时就容易接受的多。他们看到,在岩石上的藤壶停止用自己的分泌物书写之后文字之后,静止的藤壶们开始自发的分组,朝着那些碎石靠近。没用多少时间,碎石上就被藤壶们沾满,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几个不让人高兴的影子,出现在了不远处的黑暗中。那是状如蟾蜍的怪物。

    “怎么办?”费欧尼有些紧张的询问同伴,他开始有点喜欢那些拥有智慧的藤壶了,不希望这些有趣的甲壳生物就这么受到伤害。

    “先等等,我想看看它们有没有能力战斗。”菲蒂斯同样对藤壶有着浓厚的兴趣,但女巫的思考方式让她的兴趣更趋向于了解而非认识这些神奇的生物。所以她没有打算立刻出手帮忙,尽管现在视野中可以看到的蟾蜍怪数量并不多,完全在她和费欧尼可以处理的数量范围之内。但女巫希望观察一下这些藤壶在遭遇敌人时的反应,预感告诉她这会十分有趣。

    蟾蜍怪没有犹豫太久,虽然它们踏过盐线时会被还原为清水,但显然被石头遮住的盐线没法起到这种作用,这些怪物慢慢的靠近盐线的缺口,也是在靠近那些石头上的藤壶们。藤壶似乎发现了不怀好意的接近者,它们紧紧的靠在一起,用贝壳对着敌人,以这种方式试图让蟾蜍怪知难而退。不过蟾蜍怪的决心没有这么轻易的被打消,第一个蟾蜍怪尝试着伸手去碰一只藤壶,那是一只体型较小的藤壶。虽然这个小家伙的吸盘死死地贴在石头上,不过它的力量还是无法与从骨髓中诞生的怪物相提并论,随着“啪叽”一声,它被拔了起来。

    蟾蜍怪将小藤壶贝壳下的那一面冲着自己,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吃这种没见过的食物。突然,一条水流从小藤壶的腔体中喷射出来,击中了怪物的眼睛,后者立刻发出一声惨叫,将藤壶从手里扔出,重重的砸在石头上。贝壳应声而碎,露出里面柔软的躯体。“嘎!”受伤的怪物大叫着,招呼着同伴对伤害了自己的敌人动手。

    眼看着,藤壶们就要被蟾蜍怪扯下,一柄鲨齿弯刀却不偏不倚的从空中划过,准确的刺入其中一个怪物的头颅!



    头部被利刃刺穿的蟾蜍怪应声而倒,几乎与此同时,海妖矫健而修长的身姿也从藏身的黑暗中显现。费欧尼抛下身边的女巫,自顾自的冲了上来。而这行为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海妖的心中燃起了锄强扶弱的念头,只是他不得不那么做。一个声音,微弱却真切的出现在变形者的脑海中,恳请他的帮助。费欧尼并不能确定这声音是否来自于岩石上的藤壶们,但他有理由这么相信。

    “噗!”体能在连续的行动中逐渐耗尽的海妖一拳打倒了靠近自己的敌人,他敏锐的动态视力让他在奔跑的间隙已经看清楚了对手的数量,不算被自己扔出的弯刀砍倒的那个,还有五只蟾蜍怪物。必须速战速决,费欧尼知道不能给对手召集更多同伴的时间。否则他不光没法救下这些藤壶,可能还会牵连其他的同伴。好在,尽管海妖的体力不佳,他的对手也相对脆弱。

    其实这些蟾蜍怪的异样在他们之前遭遇时就已经被几人所发现,相比起黑色尖塔中从墙壁的缝隙里流出来的同类,这些直接从骨头中诞生出来的怪物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行动方式甚至连能够腐蚀其它物体的能力都呈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弱化趋势。所以只是加上了奔跑时累积能量的一拳,被打中的的蟾蜍怪就已经朝后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自己的口鼻暂时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费欧尼抓住这个时机,从倒地的死尸上拔出了弯刀,这柄曾经属于鲨齿女猎手的武器他还没有完全习惯,不过对付这种程度的对手也不必全力以赴。其余四只怪物在见到两名同伴一死一伤后似乎产生了犹豫,它们一面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一面却在缓缓的后撤。这也是这些蟾蜍怪和尖塔中的同类不同的地方,后者在之前遭遇时可从来没有表现出后撤的想法。不过想要后撤和真正能够后撤可是截然不同的,海妖迈着脚步,以惯性带动刀锋,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怪物冲了过去。在陆地作战和在海中作战最主要的区别就是脚步,习惯了可以从四周的水流借力的海妖上岸后往往会因为不懂得战斗的步伐而落于下风。好在费欧尼已经觉察到了这一点,他的步伐虽然尚且不如真正的地上战士,却至少不会成为自己行动的累赘。“噗!”鲨鱼牙齿制成的刀刃轻巧的从怪物的双臂和舌头中间穿过,准确的剖开了敌人的咽喉。

    还有四个,费欧尼右脚踏前,身体回转,手臂在空中带出一条弧线,只一刀,就把那只还没从重拳中恢复过来的敌人腰斩!三个,海妖眯起眼睛以更加清楚的洞察黑暗中的情景,剩下的三只蟾蜍正在朝着三个方向逃跑,他当机立断,将手中的弯刀再次抛出,击中了最右边的那个。接着海妖双腿发力,以最快的速度超中间的敌人猛扑上去!眼看着敌人就在身前,费欧尼张开大嘴,露出里面和肉食鱼类一样的锋利牙齿,双手像铁钳一样按到目标的肩膀上,利齿毫不留情的冲着柔软的颈部撕咬下去!暗褐色的血肉有着难以言表的腐败气味,海妖只让这些东西在自己的口腔中停留了一秒就已经感到后悔。可费欧尼还是忍着恶心,冷酷的将被扑倒的敌人的颈部伤口扩大,确保它没有存活的可能性后才蹲在地上干呕。

    就在海妖为自己的错误战术付出代价的时候,最后一只怪物已经跑远了,费欧尼抬起头,嘴角还有着些许的口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阻止这个逃跑者带着更多的同类回来。好在,海妖并不是单独行动。长鞭,在空中如同一条蟒蛇一样扭曲着肢体,有趣的是,这只鞭子的长度本来不该这么长,可它的末端就好像是跨过了空间一样准确的出现在怪物的后脑,将脆弱的颅骨一下子击碎。

    “你最好为你的行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海妖。”菲蒂斯收回鞭子,但却没有收回作战的架势,她看向费欧尼的眼神里没有多少善意。显然,如果海妖无法提供一个她能接受的理由,女巫并不打算就这么容忍他这次的擅自行动。

    面对典狱长的质问,海妖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他只是收起武器,走到盐线上的碎石边,低头查看之前被蟾蜍怪扔到地上的那只藤壶的状况。很遗憾,这个小家伙已经失去了生机,碎裂的贝壳有几片恰好刺进了它的身体里,原本应该保护自己的外衣此时却变成了杀死自己的直接原因,这不得不说是相当讽刺的事情。不过尽管如此,费欧尼还是伸手将这只藤壶的尸体捡了起来,放到了碎石上面,也就是其它藤壶的身边。“是你们在我脑子里说话,对吧?”

    女巫歪了歪脑袋,她在思考费欧尼的举动是在用拙劣的演技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还是海妖的大脑被这里的不知名元素所影响产生了幻觉。菲蒂斯会这么想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用魔力视野观察过这些藤壶,可从后者身上,她没有感觉到任何魔法的反应。换句话来说不管这些藤壶到底是什么,它们都不会使用魔法。既然如此,想要如施法者那样通过魔力在他人的脑海中说话自然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是吗?“请,不要,伤害”

    菲蒂斯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魔力灌注于双瞳,她迫切的希望找到自己脑海中声音的来源。但就和她早就确认过的事实一样,这四周除了地上的海盐上有着轻微的魔力反应之外,其余的生物都在魔法光谱中呈现出黯淡的色彩。“别找了,它们不是通过魔力在和我们交流。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它们应该是通过排放类似孢子的东西来完成这件事的。”

    海妖的语气相当肯定,因为费欧尼在海中遇到过类似的情景,很多贝类以及珊瑚之类的海洋生物本身没有办法发出声音或使用肢体动作来与同类交流,其中一些甚至不具备听觉和视觉。但是大海却赐予了它们另外一种神奇的能力,那就是它们可以向海水中释放带有信息的细小微粒,让自己的想法跟着海流传达到同类的身边。只不过这种信息的传递方法相当隐晦,即使是海妖之中的博学者也不甚了解。现在费欧尼猜测这些藤壶就是使用了类似的方法,而传递的介质从水变成了空气。

    “你们是什么东西?”海妖尝试着用人类的语言询问道。不过很快意识到即使对方可以和自己说话,自己现在所使用的语言却多半不能被藤壶们了解。而海妖,并不具备向空气中释放信息颗粒的能力。可有趣的是,在费欧尼问完这个问题后不久,他居然得到了回应。

    “我们,壳人。”



    这世界是非常广阔的,而在这无比广阔的世界中,孕育着人们无法想象的生机。没人知道最早的人类是如何接触到精灵和矮人,亦无从得知恶魔与魔鬼是否在初此踏入这个世界时就满怀恶意。但总之,经常旅行的人很快就会习惯一件事,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思议的,因为真正的不可思议,只有人们保持着如此狭隘的观念还能存活至今这件事。除此之外,大千环宇之内一切皆有可能。

    所幸,费欧尼和菲蒂斯都经常旅行,他们深知世界的广阔和自身的局限。因此,当藤壶,哦不,得叫他们壳人了,当壳人们主动和他们交流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花太多时间来感叹,而是很快接受了对方也是一种可以独立思考的种族的事实。当然,接受归接受,要说海妖和女巫对这些壳人不感到好奇是不可能的。因为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大抵有着一定的体型。

    其中可以把人类作为一个范本,小者如矮精,矮人,大者如巨人,巨龙,他们的外形虽然千差万别,但最矮小的种族也至少有着将近一米的身高。研究这方面内容的施法者们把种现象叫启蒙的底线。他们认为一种不受魔法催生的自然生物的体型至少要超过这个底线才有可能拥有类人的智慧,至于妖精那样脱胎于自然力量或流散的魔法能量的生命则不需遵守这条底线。

    这就是为什么菲蒂斯一开始并不相信壳人是可以交流的种族的原因。不论怎么看,这些身上没有魔力的贝壳离启蒙的底线也太远了一些。不过聪明的女巫随即想到,这条所谓的底线,适用的对象往往是类人生物,他们要不是胎生,要不是卵生,而贝类这种软体生物的结构既然与前面二者都不相同,那对于它们来说,这条底线的限制无法适用也是正常。如果是灰袍法师在这里的话,那现在一定顾不得其它,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对壳人这一全新的智慧生物的研究中去。而女巫则务实的多,典狱长在接受了壳人的存在后接下来想到的是,这些不可思议的小东西,能为他们这一趟行程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女巫的想法很快实现,因为壳人们接下来的举动让她意识到他们在这个空间中的价值到底有多大。只见壳人们的口器里开始泛起泡沫,看起来像是刚被从水里抓出来的螃蟹,只不过他们吐出的不是泥沙和食物的碎屑,而是混合在泡沫中的白色粉末,那正是构成了盐线的海盐!费欧尼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壳人们从嘴里吐出海盐是要干什么。然而很快,随着壳人们将嘴里吐出的盐粒均匀的涂抹在岩石上,刚刚被落石遮盖中断的盐线就重新连接了起来,构成了完整的屏障。

    “这,”海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他看到壳人们在完成工作后自觉的退回到盐线内侧,一些还在沿着碎石检查还有没有其它的地方被破坏而没被发现。费欧尼转头看向女巫,“你不是说过这些东西必须经由萨满的手才能发挥作用吗?”

    菲蒂斯的眉头紧皱着,她用魔力加持的双眼能够清晰地看到被壳人们制造出的盐线正在散发出和之前盐线同样的光芒。唤醒已死之物的力量,这毫无疑问是非自然的,可事实却是,壳人似乎就是有办法轻松的做到这一点,虽然目前来看他们能唤醒的只有巨人的骨粉。

    “你们是从哪里找到这些盐粒的?”典狱长对壳人们问道,她不知道刚才和自己交流的是具体哪一个壳人,所以只能向所有壳人询问。短短几秒钟之后,大量的回应让女巫险些尖叫起来。她花了些力气才让那些在脑海中此起彼伏的声音安静下去,看来壳人个体每一个都有着交流的能力,这倒是个新发现。“请由一个人来回答我,你们的声音太多我没法分辨。”

    大概过了几分钟,女巫猜测这几分钟是壳人们在选择由谁来代表和自己交涉。要知道,虽然从刚才的交流过程中来看双方的语言不会构成问题,但壳人们的语言习惯还是和人类以及海妖不同,证据就是他们几乎只会使用名词。这样的现象有两种可能,第一,就是壳人的思考方式如此,在他们眼中的事物就是一个一个名词的堆叠。这是一种相当原始的思考模式,因为它的限制性太强,对于语言的交流不利。第二,则是菲蒂斯认为比较有可能的原因,那就是壳人们并不是在和他们说“话”。人们总习惯以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意见,但言语并不是唯一的途径,图像,情感等等因素都可以作为沟通的手段,壳人们的交流方式依赖于向空气中散播出的信息微粒,那么比起利用语法来沟通,女巫完全有理由相信将自身看到的图像和情感包裹在微粒里让同伴来感受是更加快捷的途径。

    果然,等待后得到的信息不再是简单的词汇,一些图像裹挟着意识流入菲蒂斯的脑海中,让她仅仅片刻就理解了壳人们的意思。这么看来这种沟通方式和语言恐怕很难说清谁更胜一筹。“原来如此。”女巫点点头,从壳人给她的信息来看,他们确实不懂得所谓的萨满巫术,激活盐粒的,乃是壳人体内自然分泌的一种成分。这倒也说得过去,自然之中的事情并不全是单一指向的,很多时候近似的原料在不同的作用下就能产生出相同的结果。如果说壳人体内有能够活性巨人骨粉的物质,那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而这又让菲蒂斯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们,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了?”这一次壳人的回复里带上了疑惑的意味,他们不是很能理解女巫或者说人类口中的“久”这个概念。毕竟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潮汐,根本无从计算时间,所以壳人们在自然的演化中似乎没有诞生出应有的时间观念。不过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的祖先早在这里还有着血肉,就像费欧尼和菲蒂斯身上长着的东西一样的物质的时代就生活在这里了。这可就有意思了,当这里还有血肉的时代…那不就是雷霆巨人刚刚死去的时候吗!

    “我想,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眼前的这些小家伙,恐怕才是巨人最纯正的血脉后裔。他们和他们的祖先,每一个都是靠着巨人的躯体长大的。”女巫的表情有些奇怪,一方面她本能的厌恶这些食腐生物,就像人们会讨厌鬣狗和秃鹫,但另一方面,壳人们沟通时毫不掩饰的善意以及感激之情让她又无法将这些小家伙和丑陋卑鄙的食尸鬼联想到一起。这种微妙的矛盾感令人拿捏不准该怎么看待壳人们。

    不过海妖显然没有这个问题,在大海之中,费欧尼已经见过太多比食腐更加违背人类道德常识的生存方式,他不认为那些生物有任何的错误。只是人类,或者说接近人类的种族,不该用自己的道德观放到其它生物的身上。“他们确实如此。不过我认为这也没什么问题。既然他的骨髓会变成怪物,那他身上的藤壶变成壳人也理所当然对吗?而且比起来我还更喜欢这些小家伙,至少他们懂得创造和维持。”

    女巫这次保持了沉默,她看了看费欧尼,“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那你不妨问问这些壳人是怎么看我们的。我是说,我们的肉可能比不上巨人,但一定比这些骨头新鲜。”

    “这个,我想你不必担心。我问过这些朋友了,他们现在的食谱上,主要是沙子。而且只要不运动,他们可以很久不进食。”费欧尼挑了挑眉毛,表明女巫没必要担心壳人的威胁,“而且,他们还愿意带我们在这里逛逛,我觉得我们没必要拒绝对吗?”

    菲蒂斯有些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她不是害怕壳人,只是单纯的讨厌自己被主人领着在他的花园里游览的那种感觉,“先让他们回去吧。等我们的人休息好了,我们再去拜访。”



    当费欧尼和菲蒂斯返回其余三人身边时,恰好轮到洛萨值班负责警戒。伯爵对两人完好无损的返回感到高兴,可他在两人走近后很快发现,在海妖的肩膀上好像还附着着什么其他的东西。“我可不记得你背上的手臂是这样的。”战士抽出战斧,对站在光线边缘的费欧尼低声说道。在这片未知的空间中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再说洛萨本就听水手们说过,那些有关附在人身上剥夺身体控制权的寄生贝壳的故事。他怀疑海妖就是遇上了类似的东西。

    不过,当费欧尼继续前进,那双没有眼白和眼球的眼睛在蓝色磷火下反射出光亮的时候,洛萨就意识到眼前的人仍然是自己认识的变形者。那种混杂着理性和热情的眼神是很难被模仿和复制的。“别紧张,这是我们新交的朋友。来见见他,或者她。我不确定壳人有没有性别,多半是没有。不过也不能肯定。”海妖的语气轻松,看起来并不因自己的肩膀上挂着一个未知的甲壳生物而不适。

    “壳人?”伯爵将战斧放到脚边,愚者的正义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给他任何的警告,这么看来眼前的海妖应该确实没问题。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我觉得最好等大家都醒着的时候一次性说完。现在,我和菲蒂斯女士也需要休息一下。你先来和我们的新朋友待会。”费欧尼说着将右手手掌伸到自己的左肩旁,让肩上的壳人爬到手背上。这是一只相对年轻的壳人,至少他还没有年长到可以用矿物在自己的壳上绘制图案。不过既然壳人们让他来担任与海妖等人的联络者,想必他一定是群体中较为突出的一个。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佩格和嘉伦醒来时看到洛萨一副着魔一样的状态对着一只藤壶不住的说话了。对于伯爵来说,他到了现在,也就是看到了壳人,并且与之对话的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当时会答应绮莉的请求离开苍狮。那就像是一只一直被养在罩着布幔的鸟笼里的鸟,在偶然窥得一点光芒后就再也无法满足于不变的黑暗,于是奋力的寻找着冲出鸟笼的方法。

    洛萨就是这样,苍狮是一个很好的国家,它养育了他,成就了他,这当然没错。但鼠人瘟疫的事件让伯爵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他之前从未敢想象的一面,本来只应该存在于叙事诗和传说中的那一面。于是罩着鸟笼的布幔被掀起来了,他在看到了光芒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不过只是广大世界中的一个笼子。而名为绮莉的女巫就在此时打开了鸟笼的闸门,那么笼中之鸟怎么会不离开那里呢?只要真正飞翔于天空中,哪怕飞的再低,景色都让人觉得畅快。

    对于壳人的介绍在海妖和典狱长休息过后才正式开始。不过此时剩下的三人早已在和壳人的对话中了解了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并且他们也已经察觉到了壳人的某些特征,比如,他们在没有时间观念的同时也不具备生死观念,连带着也没有人类情感中的愤怒和悲伤。在壳人向他们描述自己的族人为何要修筑盐线来阻止蟾蜍怪攻击的时候,只说是因为怪物的气味让壳人们讨厌,而怪物也讨厌壳人体内的盐,于是他们就用这些盐组成了屏障。对于死于怪物手下的同类,壳人没有表现出同情和悲伤,对蟾蜍怪也没有愤怒和憎恨。这种单纯的世界观显然是因为除了不具备思考能力的蟾蜍怪之外,壳人们根本没有其它可以交流的对象的关系。

    同时还有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跟着费欧尼回来的那个壳人,似乎格外的喜欢洛萨。以至于他对一行人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洛萨带着自己移动。而这中的原因,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可是伯爵觉得大概率与自己身上的海神之索有关,也就是说,壳人并不是亲近他,而是亲近他身上归宿之主的气息。这想法相当没道理,毕竟就连女巫和海妖都不曾说过洛萨的身上有什么异样的力量,那么归宿之主附在他身上的东西理应隐晦至极。可直觉却告诉洛萨,事情就是这样。

    抛开洛萨的预感不谈,小队在修整完毕后按照之前的计划重新来到壳人们的聚集地,也就是巨人盆骨的所在。在见到那密密麻麻爬满了如小山一样盆骨的贝壳后,嘉伦他们多多少少还是对壳人产生了些许的敬畏。当他们一行人站定,原本如同浮雕一样的壳人开始移动,很快,一个比之前见过的壳人都要巨大,体型堪比猎犬的圆形贝壳就露了出来。这个贝壳上面用金属粉绘制出了一圈一圈的黑色图案,看上去就像一只硕大的眼睛!通过和肩上的壳人交流,小队成员知道了这只眼睛的身份,他是所有壳人中最年长的那个。

    “目的。”没有寒暄和客套,或许壳人的词汇中本身就还没演化出这样的词语,一个比之前听到的壳人都要沧桑的声音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几人把目光看向了菲蒂斯,作为这支小队中地位最高的人,她应当享有发言权。不过,典狱长却摇了摇头,笑着指了指嘉伦,她只是这次行动的保险,这支小队的组建和率领,都是嘉伦的工作。说到底,这是她为了弥补没有守护好尖塔的戴罪立功。

    短发女巫咬着嘴唇,迟疑了几秒后向前走了两步,抬头看向巨大的壳人。很多时候,只有到了那个关头,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人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做好这件事。“我们来是希望知道这里属于谁,以及这里有什么。”

    眼睛略微旋转了一下,沉默片刻,之后用图像和意识来回答嘉伦的问题。那些内容总结出来就是,这里没有主人,这里只有壳人,骨头和蟾蜍怪。女巫可以从这个回答中感受到很多困惑的意味,显然即使是最年长的壳人,也不太能理解从属的意义。至于他口中这片空洞的环境,也没办法让嘉伦感到满意,因为壳人给出的信息都太过模糊了,完全不具备参考性。嘉伦略微皱起眉头,改变用词,试图能够用更详细的问题得到更多的信息。

    “坏消息,有很多内容他没办法说清楚,壳人的意识太抽象了。得让人亲自带我们去我才能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当嘉伦停止和壳人交流后,她对同伴说道,“不过好消息是他愿意让族人带我们去。除此之外,他还希望我们可以帮忙一件事情,按照这位,长老,也许应该证明称呼吧,按照他的说法,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壳人诞生了。”



    “菲蒂斯她们下去已经一天了,到现在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之前负责看守的人回报,地下曾经传出过一阵明显的震动。”伊顿的脸色不太好,其中一半的原因是她之前在落潮之战时与海妖交战造成的伤口到今天仍然在持续的向外渗血。另一半则是因为她对典狱长的这次行动感到担忧。她本来就是反对让菲蒂斯只带着两名年轻女巫进入尖塔下的,在她看来女巫团完全可以筹集出更加保险的队伍。

    只不过听伊顿的话的人却没有认同她的担忧,事实上,作为女巫团的领袖,大女巫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负面情绪了,而这一次也不例外。老人手握着银质的刀叉不紧不慢的切割着一块肉排,刀叉上面用考究的工艺雕刻着花草的图案显示着其不菲的价格。听完同桌人的话,大女巫笑了笑,将带血的小块肉放入自己的嘴中,满是褶皱的脸颊轻微的蠕动,从她的表情来看,她是很满意自己口中的食物的。良久,食物被咽下,老人喝了一口红酒,缓缓开口,“你听说过伊索城的死神这个故事吗?”

    伊顿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大女巫会问出这个问题。不过蓝眼睛的女巫恰好看过这则故事,所以立刻回答道,“您说的是关于那个戏弄了死神的老人的故事吗?我想我还记得,但它和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还很难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个故事而已。你知道的,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伊顿,给我再简单讲一下这个故事好吗?”大女巫放下了餐具,用放在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向后躺进柔软的靠垫里。

    “好吧,如果您希望的话。”伊顿的表情有些困惑,不过她还是按照大女巫的意思讲了起来,“伊索城有一个老人,他已经很老了,所以当有一天死神找到他的时候,他并不感到意外。老人见到死神后很平静,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走到自己房子里的人是死神,也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但他还不想死,于是他对死神说‘死神先生,请您行行好,满足我这个即将死去的人最后一个愿望好吗?’死神鉴于他的态度答应了,而老人的愿望,就是想吃一口门前苹果树上的果子,于是死神就拿来梯子上树去为他摘。但狡猾的老人趁着死神摘果子的时候抽走了梯子,将死神困在了树上。死神很生气,他质问老人为什么要这样,质问老人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让很多人没法按时死去。老人对死神抱歉,但他实在不想死去,他提出死神只要宽限他几日,他就把梯子撘回去。死神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了,而神是不能撒谎的。于是死神忿忿的离开,并提醒老人他下次就不会那么礼貌。但当死神几天后去找老人,他又被耍了。”

    “嗯,下面的故事我想起来了。”大女巫笑着说道,“那个可怜的死神被老头耍了好几次,只好等老头了却了自己所有的心愿后才终于带他立刻。这是个挺有趣的故事,比我知道的其它关于死亡的故事都要让人舒服的多。”

    “请恕我愚钝,但阁下,我还是不懂您的意思。”伊顿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不相信大女巫只是随便想起了一个故事,而且这故事也只是水手们随口讲述的逸闻,其中的死神形象全然没有一个神明应有的能力。

    大女巫听得出来伊顿语气里的起伏,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卖关子,她说道,“这个故事,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地方在于,死神,这个神明。或者说,存在。我亲爱的伊顿,你就从来都不好奇吗?死神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祂又是如何知道谁该在何时死于何地呢?”

    “我…”蓝眼睛的女巫犹豫了一下,她确实经历过很多次的死亡,甚至亲自动手造成了其中的一部分。但伊顿还真的没有想过在她目睹死亡的同时,是否还有另外一双她看不到的眼睛在注视着那生死转换的发生。

    “你在思考了,这很好,不过别着急得出答案。因为,死神的存在与否,其实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们会认为这世界上有死神。”大女巫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闭上了眼睛,“死神这一形象好像出现在各个地区,各个种族的传说和故事里,这不难理解。作为世界上最神秘的事情之一,死亡理应有一个神邸来负责。可,祂为什么会变成刚刚故事里的那种样子呢?为什么死亡之神必须亲自登门去收割将死之人的生命呢?哦,当然在有些神话里上门的不是死神本人,而是祂手下的某些东西,不过那意思都差不多。”

    “这是因为我们从来不觉得死亡是因为我们自身而发生的啊。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我们不觉得自己会死,当我们做出计划,规划明天,后天,甚至更长远的时间的时候,我们总会觉得自己可以活到那个时候。而当死亡来临,它在我们看来就像是从外面突然破门而入的强盗一样不留情面的掠走我们所有宝贵的东西。”大女巫说完撇了撇嘴,手指停止了敲击,“这是错的。”

    她看向伊顿,眼睛深邃的像是没有星星的夜空,“死亡不是外来的事情,从来不是。死亡的出现只是因为我们的躯体没办法再维持我们的生命,于是,我们停止了活动。这,就是死亡。所以如果真的有一个死神,那祂绝对不会每时每刻关心着谁有没有按照预定的寿命死去。祂一定是所有神明中最悠闲的那个,因为祂所要做的,只是静静的看着,等待着,这世上的生灵就会自然而然的更迭。”

    “您的说法让我想到了些其它的东西,阁下。我不知道这两者是否相同但如果您说的死亡是正确的话那么…”

    “那么它就和海妖嘴里的归宿没什么两样了对吗?”大女巫接着伊顿的话说完,舔了舔嘴唇。她又喝了口红酒润喉,“确实很像。可能是我在这里待得时间太久,连看世界的方式都和那些鱼人相近了的原因吧。不过,我认为,这世上真的有死神的话,归宿,就是最有可能的存在方式。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同意让嘉伦带队去往地下。因为只要她去组织队伍,那个身上带着归宿力量的小子就会跟着去。而让死神的侍者去对付那些不断重复着生死的东西,让他们彻底的长眠,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安排了。你说对吗?”



    壳人之间是没有名字的,因为他们不需要这种东西来分辨彼此。每一个壳人分泌出的信息素在气味上都会有微妙的不同,那是比任何指称都要准确的称呼方式。而在壳人社会中,壳人们会有意识的储存和自己交流过的同类的信息素,在和其他人的谈话中需要提及这位同类时将其少量的释放以此作为补充。不过值得提及的一点是,壳人们似乎从未产生过分裂,因为不需要担心食物的原因,他们的社会一直处于相当原始的结构,所以在壳人原本的表达方式中,是没有类似“我们,你们”这样的概念的。这个概念的产生,是在他们遭遇到了费欧尼以及菲蒂斯之后的事情。直到那个时候,也就是壳人们第一次遇到可以交流的其它生物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需要一个称呼来统称自己的种族。而“壳人”,事实上并不是他们立刻想到的名字,只是费欧尼在了解壳人们传递来的信息后为他们取的一个叫法罢了。

    这也就是说,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壳人们与其他的种族有了更多的接触,从而促使他们对语言和思考方式产生转变之后,他们有可能会为自己取一个其它的称呼。就像精灵不会称自己为精灵,矮人更是从来不觉得自己矮一样,在壳人们看来,身上没有壳的人类和其它种族,或许才是怪异的也说不定。只不过在那之前,有一个壳人幸运的,成为了他的种族中第一个拥有个体名字的人。

    “棘冠,你确定我们的方向没错吗?”棘冠,是为洛萨一行人带路的壳人的名字。这个名字是佩格起的,理由是这个壳人的贝壳看上去像是由荆棘编成的花冠,当然除了佩格本人之外,其他人都没法认同这种联想。不过考虑到这只是一个代号,大家也就同意了这种命名方法,而棘冠本人,则对这个称呼相当满意,尽管在女巫跟他解释了很久什么是荆棘而什么是花冠都没法说通之后,他还是很喜欢这名字。另外,经过询问,壳人是不存在性别的,壳人间的繁衍是由两名壳人分别提供新生命的一部分原料,也就是说,壳人既可以是母亲也可以是父亲。用女巫的话来说,这种现象在海洋动物中并不少见,她们称其为雌雄同体。所以当用“他”来指代棘冠的时候,只是因为在性别分明的种族的语言中没有一个专有的称谓来指代这样的生物个体。

    “方向,无误。前面,大,食物。”棘冠的想法传回到洛萨的脑海中,伯爵点了点头,在壳人的观念中,巨人的骨骸就是他们的食物。壳人会将那巨大的骨头磨碎,将其中可以涉取的营养吸收,再将无法消化的无机物吐出来。而什么样的骨头可以被壳人称其为“大”呢?那就至少要有盆骨的一半大小才行。之前在途中几人也见过几根散落的骨头,但是棘冠都没有用大来形容那些东西。

    “问问那家伙既然是大型食物为什么沿途都没有看到壳人的尸体,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小骨头附近都有不少。”嘉伦略微皱着眉头说道,她说的没错,在盐线划出的安全范围内,几乎每块骨头附近都有数量相当多的壳人残骸。而这不免让人好奇,因为如果壳人们真的以巨人的骨骼为食,那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将这具堪称奇迹的骨骸啃食殆尽。但事实却是,壳人们似乎对每一块骨骼都没有真的造成破坏,沿途的那些骨头上虽然有被啃食的痕迹,可大体的形状却完整异常,反倒是周围的壳人尸体已经死了很长时间。

    那感觉就像是,在这块骨头上的壳人被某种力量消灭,而后那块骨头又如生物一样缓慢的自我复原。而当他们用这个问题询问棘冠的时候,后者也表示自己并不知晓这些骨头上的同胞发生了什么。除了修补盐线,壳人们很少离开自己出生的骨骼。

    “他叫棘冠,不是那家伙。”伯爵回应道,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壳人的,因为从后者传递给他的信息来看,这些生物的心中完全没有洛萨所熟悉的复杂情感,只有一种单纯而简单的快乐。嘉伦撇撇嘴,表示自己下次会使用棘冠这个称呼,洛萨这才将女巫的问题传达给肩膀上的壳人。而之所以要洛萨转达,也是因为壳人的信息素没有办法散播的太远,尤其是队伍在保持前进的情况下。

    棘冠的回答少见的出现了些许的犹豫,由于交流方式特殊,壳人在说话时的语气根本没有掩饰的余地,“不知道,交流,稀少。大食物,边缘。”这其中的意思大概可以理解成棘冠并不明确知道目的地的情况,这是因为小队的目的地位于盐线保护地带的边缘。而从棘冠之前带着小队前进的路线来看,他原本应该是打算去附近的几个壳人聚落询问前方的情况,但是既然那些聚落因为不明原因而消失,更远处的情报自然没有人可以提供。

    洛萨略微皱了皱眉头,他原本以为前几个聚落的状态只是正常的现象,毕竟在小队出发之前,那个位于盆骨聚落的老壳人就请求他们调查一件事情,也就是壳人们没办法繁衍这件事。按理来说,这种事情的因由应该出现在壳人们自己的身上,但老壳人却固执的的要求要求小队接下这个委托。当时几人只是觉得这是他急病乱投医,而小队也确实需要向导,所以嘉伦就先答应了下来。可现在联想到之前几个聚落的遭遇,伯爵开始感觉到这两件事之间恐怕还有着某种联系。而这种猜测所带来的糟糕预感,不止一次的出现在鼠人瘟疫时期。

    “棘冠说他也不清楚前面的情况。不过我觉得,还是小心为妙。”洛萨的声音沉了下来,已经和他搭档了一段时间的同伴知道,这是他面临危险时的表现。费欧尼和佩格对视了一眼,海妖点点头,手掌在摆动间若有若无的接近着自己的刀柄,保证随时可以将其拔出来作战。在这样略显压抑的氛围中,一个庞大的物体,渐渐褪去了它外面包裹的阴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如果不是考虑到几人已经知晓了在这个洞窟中除了岩石和砂粒以外的隆起都是巨人的骨骸的话,单凭外形还是很难分辨眼前事物的来由的。那是一团由数根堪比巨木的类柱体构成,再由几根造型怪异的同类物体固定,以某种规律互相紧密咬合在一起的庞大遗迹。说它是某种宗教的教堂或祭坛绝对不会有人怀疑,而在这个废墟的下方,那教堂的入口一般的黑洞让人联想起躲藏着水蛇的岩石缝隙。不过,经过简单的辨认,几人还是很快判断出了这个遗迹的真实来历,它是巨人的右手。

    “这东西看起来状态不错。”洛萨抬头看着在磷火中投射出的阴影,他说的没错,这些手骨的形态和保存状态都是他们见到的所有骨骸中最好的。甚至那条曾经作为阶梯的脊椎骨都比不上它保存的完好,事实上,它可能有些太完好了,看起来就像是…

    “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活人身上捥下来的。”菲蒂斯的语气比伯爵认真的多。这也难怪,考虑到典狱长的职业特性,她或许真的见过不少从活人身上刚取下来的骨头,甚至其中的大部分可能还是她亲自动的手。但总之,这些手骨看起来状态实在是太好了。

    “问问棘冠这附近有没有他的族人。”佩格对洛萨说道,不过从她的表情来看,个头矮小的女巫对此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就像之前说的,他们越是靠近这里,周围就越加没有壳人活动的痕迹,想到这,佩格赶紧继续说道,“顺便再问问他盐线的事情。我们是不是还在盐线的保护范围内,我可不想被那些怪物打一个措手不及。”

    伯爵点点头,将女巫的话用尽量简单的词语重新说了一遍。可这一次,棘冠的回答隔了相当久,甚至让洛萨怀疑他们之间的沟通能力是不是出了问题。他转头看向趴在自己肩头的壳人,这一看不要紧,洛萨突然意识到不只是现在,其实随着小队朝这里靠近,棘冠的声音就越来越少的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而此时可怜的壳人几乎整个蜷缩在贝壳内,只有底部的吸盘保证他不会被从衣物上甩落。

    “你们最好过来看看,棘冠的状态不大好。”洛萨的呼唤让同伴们聚拢过来。不论是女巫还是海妖,他们确实都比骑士更加有可能知道壳人异常的原因。可在过去了一段时间的讨论和研究之后,四人也只能无奈的表示没有办法从棘冠的身上看出问题。其实道理很简单,我们通常所说的诊断疾病,都是建立在对这项疾病的了解上来进行的。而即使疾病本身之前从未出现过,我们也总是能从患者的病变位置推论出其性质的一二。但现在几人对于壳人的生理结构可以说是全然不知,甚至别说是壳人,放眼其它的软体动物,恐怕也不会有人特意去研究它们除了食用意外的特性。说到底,壳人的存在和出现本身就是个迷。

    眼看着棘冠的身体里开始流出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小队的成员们都有些慌了神,在这里失去棘冠,别说是继续完成任务,已经走了太远的他们恐怕连原路返回都做不到。嘉伦,佩格乃至费欧尼的心情难以抑制的焦急起来,他们好像已经看到了不久之后可怜的壳人一命呜呼的场景。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先后撤,朝我们来的方向走。尽量远离巨人的右手。”

    伯爵说着,就双手捧着奄奄一息的棘冠转身迈步。嘉伦作为小队名义上的领导者对于这个名叫“狼蛛”的佣兵的擅自行动理所当然的感到不满,她刚想要拉住洛萨,自己却被菲蒂斯拉住。“我认为这位先生说的有道理。既然在这里事情只能变的更糟,那换个地方也没有什么所谓不是吗?”典狱长的话还是具有相当份量的,嘉伦压下自己烦躁的情绪,点了点头。

    “谢,谢”当小队离开了巨人的右手一段距离之后,棘冠微弱的声音传到了所有人的脑海里。他们互相看了看,都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惊讶的表情。“把我,放下,食物。”壳人对洛萨说道,后者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蹲下身子将手中的棘冠轻轻放到地上。壳人一接触到沙地,立刻开始将砂粒吞入身体内,这些沙子中蕴含的食物虽然不及巨人的骨骸,可也总好过没有。

    趁着棘冠吞噬砂粒恢复体力的时间,嘉伦疑惑的对洛萨说道,“为什么?你怎么知道这样能让他恢复?”

    洛萨耸了耸肩,“可能是直觉吧。”他转头看向骨手的方向,“我总觉得那些骨头和我们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而既然一路上棘冠都没有问题,问题就肯定出现在不一样的东西上。您也是这么看的吧?菲蒂斯女士,您肯定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同意我的意见。”

    典狱长轻笑了一下,用颇为玩味的眼神看向伯爵,“不,我比你反应的慢了一些,你说那些骨头有问题的时候,我才想到这种可能性。所以这一次多亏了你,狼蛛,先生。”她在狼蛛这个称呼上特意放慢了发音,这个举动让佩格和洛萨的心脏都猛地收紧了一下。菲蒂斯注意到了两人僵硬的表情,走到佩格的身边抚摸着后者的长发,“别紧张,我只是很久没从一个水手嘴里听到‘您’这个字了。看来我真是窝在洞穴里太久了,才不知道失心湾来了这么有教养的绅士。不过别担心,我并不是喜欢把所有事搞的太明白的人。既然佩格和嘉伦都对你保持信任,那我就对你真实的身份没有那么多的好奇。不过下次可要小心记得这件事,明白了吗?”

    “感谢您,不,你的善良,女士。”洛萨略微低头表达自己的谢意,这个动作让他额头上的冷汗滴落到沙地上并迅速消失。“等一下,”伯爵愣了片刻,在其他人不解的目光中俯下身子,伸手搓起一把沙土,细细的捻随任凭它们从指间流逝,“这里的沙子,之前有这么干燥吗?”

    费欧尼也跟着做了和洛萨一样的动作,然后皱起了眉头,他起身拿起一块磷石作为照明,朝着骨手的方向跑去。片刻之后又折返回来朝相反的方向做了同样的事。当海妖有些气喘的站定之后,他像其他人宣布了自己的发现,“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不过以我的判断来看,越是接近右手,沙土中的含水量越少。只是这种现象没有影响到空气,所以我没有察觉到。”

    “在其他几块骨头附近也有类似的情况吗?”嘉伦询问道。

    海妖摇了摇头,“别的地方我无法肯定,但至少在壳人们聚集的地方,沙土中的含水量绝对比这里多很多。那只手,有问题。”



    其实直接将这附近的状况归结给那只右手并不是很合理的说法,还有其它几人没法察觉到的因素在作怪也说不定。可小队中的成员却对费欧尼的话都露出了赞同的意思,原因很简单,抛开这些异状不谈,那只手,或者说构成了那只右手的骨骸,和他们在这里看到的其它骨骸都不一样。这才是几人相信问题的源头是那只右手的原因,而且他们也相信,就算自己的猜测错误,在那只右手里也一定藏着通往真相的线索。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去取得这些信息呢?

    “我去吧。”洛萨主动开口说道,他的想法很简单,在场的其他人都比他更适合看护棘冠,尤其是费欧尼,海妖对海洋动物的了解让他成为了所有人中最适合保护壳人的存在。鉴于此,作为小队里另外一个擅长近战搏杀的战士,伯爵理所当然的需要担任探索者的角色。当然,他的同伴是不会让洛萨一个人去的,那无异于送死。

    “我跟你去。”有些让人出乎意料的,站起来主动愿意与洛萨同行的人,不是佩格。尽管后者也在犹豫着要不要起身,但嘉伦却已经利落的开始收拾自己的装备。佩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菲蒂斯阻止了她,典狱长轻轻摇了摇头,对嘉伦的选择选择了默许。

    “你们两个听好了,我们这次任务的主要目的只是来探索这片空间。虽然现在无法原路返回,但我想那个右手也不会和出口有关,没有必要过于深入。你们大概探索一番,发现危险就及时撤退回来。不要觉得自己可以救孤军深入明白吗?”菲蒂斯对准备出发的两人嘱咐道。其实这话她主要是说给嘉伦听的。熟悉自己养女的典狱长很清楚嘉伦的脾气上来会是什么样子。

    洛萨和嘉伦都对典狱长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她的话。至于他们会不会真的这么做,那就不是菲蒂斯能够知晓的事情了。二人离开同伴,朝着右手的方向前进,洛萨举着带有发光磷石的火把在前,嘉伦跟在他斜后方大概两步左右的距离。在这么前进了一段时间之后,洛萨逐渐放慢了脚步,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巫,“你能不能不要再盯着我了?我看起来有这么可疑吗?”

    这也不怪洛萨,自从他们开始行动,嘉伦就有将近六成的时间把目光放在伯爵身上,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令洛萨浑身不舒服。而被伯爵说破,嘉伦才好像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一样,在轻微的呆愣后说道,“抱歉,我只是有些走神了。”

    “鉴于我们将要执行的任务,我觉得你还是再集中一下精神比较好。”洛萨的声音有些不快,黑山领主可不会允许自己手下的士兵在作战前松懈,任何一个都不行。因为在战场上,一个士兵的恍惚就有可能造成阵线被撕裂,最终酿成全局的溃败。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嘉伦在听到这颇有警告意味的话之后竟然笑了出来,“果然,你不是失心湾的人。现在我越来越好奇,是谁帮你做出的伪装了,不会是绮莉或者佩格,她们没办法把自己的魔力完全掩藏起来。可要说你是全凭乔装的技术改变了自己的外形,你身上却又有着一股非常隐晦的魔力,实在太有趣了,这是完全与我们不同的施法体系中的法术。它是一种变形术吗?还是一种虚假的幻象?你现在使用的肌肉是你真实锻炼出来的吗?你在洗澡的时候洗掉的又是不是你真实皮肤上的污垢,实在是太有趣了。”

    有那么一瞬间,洛萨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拔出战斧。可他很快发现,嘉伦此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她只是单纯的对自己身上的魔法感到好奇。伯爵放开了斧柄,叹了口气,“老实说,感觉挺奇怪的。不过我倒是可以介绍那家伙给你认识,只不过他多半不会来失心湾,就我所知,他比我更怕热,这里的气温足够杀死他的了。”

    “没关系,我可以跟你去找他。”嘉伦下意识的开口说道,然后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过她摇了摇头,既然洛萨都已经承认了自己身上法术的由来,她也没必要处处提防着对方不是吗,“反正,我也打算要出去转转。这次的事情让我知道了,在这里,我没法成为像大女巫和母,我是说菲蒂斯那样的女巫。她们都经历过旅行,知道失心湾之外的世界,知道其它地方的生活方式。我希望能成为她们那样的人,这一点上,我甚至比不上绮莉和佩格。真是,要是当初库伊拉选的是我就好了。”

    “那你可能早就死了。”洛萨带着笑意调侃道,不过他说的话倒是没错。以嘉伦的性格,如果放到鼠人瘟疫时的苍狮,她可不会像佩格和绮莉那样产生叛变甚至杀死库伊拉的念头。而完全的听命于库伊拉,她的下场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虽然对法术一窍不通,但伯爵还是认为起司和那个什么咒鸦的能力完全在失心湾除了大女巫的女巫之上,不过他也没见过几个女巫就是了。

    “也许吧。”嘉伦的表情平复了下来,伯爵的无心之言提醒了她现实绝非想象的那样。就像她当时信心满满的接受了看守尖塔的任务最后却被完全无从预料的事态击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一般。

    刚刚轻松一些的气氛再次沉默下去。两人保持着这种状态,直到,巨人的右手再次出现在磷火的光芒中。“有什么建议吗?我们就这样直接走过去?”洛萨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望着前方巨大的阴影,寻求着女巫的建议。

    嘉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伸手抓起一把沙子,这里的沙子已经干的像是在沙漠里一样了。女巫将魔力引导向自己的眼睛,试图通过魔法视野看到线索和隐患。但她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洛萨身上的隐晦魔力和他手中战斧的寒气之外她什么都没看到。

    “我没法确定,再接近一些看看吧。不过要小心,那些蟾蜍可能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