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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巫和伯爵缓慢的走在骨手旁的沙地上,他们的脚每走一步都会陷入干涸的砂粒之中,洛萨很怀疑如果要在这样的地面上与敌人作战自己能发挥出多少的实力。而随着二人的靠近,他们面前的巨大骨骸也展露出了更多的细节,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这只骨手的表面。不同于他们之前见过的所有巨人遗骨,这只右手的骨头上面有着某种东西在磷火下发出诡异的反光。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加快了脚步靠近那些骨头,当他们到达了伸手就可以碰触到骨骸的距离,他们才终于可以肯定,那层裹在手骨之外的东西,似乎是还没有完全生成的皮肤。

    严格来说,洛萨和嘉伦并不是医生,他们也没有怎么见过刚出生的医生,对于胎儿在母体中如何发育就更加谈不上了解。只不过任谁看到了那薄薄的几乎透明的物质,以及从中可以看到的血管,都让人确信眼前的东西是皮肤的早期形态。只不过,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人类的胎儿,而是一具本该死去了漫长岁月的巨人尸骨。那种震撼和随之而来的异样感觉令人相当的不舒服。

    “你觉得这东西是最近才长出来的吗?”洛萨嘴里问着同时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骨头上的东西,但他还是没有真的把手放上去。女巫没有回答,这令伯爵有些不安,他回头想要确认嘉伦的状况,可背后哪里还有嘉伦的影子。这种变化让洛萨的心头一颤,可还不等他做出更多的举动,黑暗中就传来了逐渐变大的声音,那是海浪的声音。

    伯爵想要挪动脚步,可他挣扎了几次之后双腿却纹丝未动。他低头看下去,发现本来干涸的砂粒,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湿润的黑色,同时自己的小腿也已经陷入了砂粒之中。海浪声,越来越大。洛萨高举着磷石火炬,他已经隐隐能看到水流从光线的边缘涌来,下一个瞬间,才露面的浪尖就已经呼啸着冲到了伯爵的面前,不由分说的将他吞没其中。

    “咕噜噜!”肺部的空气不受控制的从口鼻中化为气泡流出身体,洛萨的双眼睁的老大,被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完全不知该怎样反应。好在当他即将感受到窒息的痛苦的时候,海水却没有流入他的鼻腔,或者说,海水确实流了进去,但即使如此,洛萨的呼吸仍然无阻。冰冷的海水在几秒后变的温暖,伯爵好奇的看向热源,却看到自己的上半身不知何时变的赤裸,而皮肤上的纹路正散发着热量。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洛萨的心反而安定下来,因为他已经知道是谁让这些异状发生。当他从身上的纹身移开目光,眼前本该是巨人手骨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只有一片幽邃而不可视的深蓝色海水。气泡,跟着海水的移动转动,在伯爵面前的幽邃之中,某种东西,来了。

    “我觉得你可以换一种方式和我取得联系,比如寄信或者托人捎个口信。”伯爵在水下开口说道,他才发现自己不仅可以在这片水域中呼吸,甚至还可以说话。当然,洛萨很清楚这不是因为他已经具备了海妖一样在水中生存的能力,只是因为这里,不是真正的水下。

    “下一次,会考虑的。”归宿之主的声音仍然和上次一样,只不过祂说话的方式却有了些改变。

    “那么我能知道一下你这次和我联系的原因吗?”相比较第一次直面对方的时候,洛萨现在表现出来的状态有了相当的进步。一方面是因为现在的他身上没有受伤,和之前濒死之时自然不同。另一方面则是他已经不是对对方一无所知,至少,他知道归宿对他并无恶意。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伯爵就习惯了周围的环境,那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依然死死的抓着他的心脏,让洛萨迫不及待的想要结束这次对话。

    “你,违约了。”话音,落下。伯爵的身体突然遭受到剧烈的疼痛,他看到自己上身的纹身变的像是具有实体的锁链一样快速收紧,将他的肌肉,骨骼,甚至内脏全部绞烂,鲜血混杂着其它东西顺着锁链的缝隙飘荡在海水中。

    “我没有!”洛萨用尽所有的力量辩解,而后那股剧痛便瞬间消失,他的身体也完好如初。

    海水,死寂一片。深水之下的存在等待着伯爵更多的解释。洛萨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复,可无论如何,他的心跳都快的如同一只脚踩热锅的老鼠。现在,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在和什么东西对话,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在这个存在面前是怎样的卑微而毫无抵抗之力。“我没有违约,我没有离开海边!你不是可以借我的眼睛看吗?那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说谎!”

    “你,现在不在海边。”归宿的声音传来,同时而来的,是从水域中伸出的巨大阴影,这些阴影几乎一下子就将洛萨的周围包裹了起来,让他沉入了彻底的黑暗。在这片黑暗中,一只有着诡异颜色的眼睛,慢慢睁开。

    洛萨想要咽口水,但他的嘴里已经灌满了海水,根本无法做出吞咽的动作。他竭尽所能的控制自己直面那只眼睛,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并没有违反与归宿之主间的约定,“我现在不在海边,可我正在海底!失心湾下的大空洞!雷霆巨人的尸骨所在!这里怎么想都没有离开你的水域不是吗?”

    “空洞?尸骨?”那只眼睛重复着洛萨的话旋转了一下,包裹着伯爵的阴影随之消失,“确实,你在深水之下。但你并不靠近海洋。你头顶的沙土,很厚。”

    对方的话令洛萨松了口气,归宿之主比他想象的要通情达理一些。而且从祂的话里,伯爵也知道了为什么对方会认为自己违反了约定。简单来说,就是此时的他在海床以下的深度超出了归宿允许他深入陆地的长度范围。可这并不代表着,归宿就会放任洛萨的行为。

    “明白了。你,没有违约,暂时。回到海边,延续约定。”深水之主命令道。

    洛萨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我也希望我可以。但我进来的路已经回不去了,我现在被困在这里了。如果你迫切想让我回到海洋附近的话,不如帮我找条出路如何?”

    “你所处的空洞,是生物的体内。没有办法帮助你。”归宿平静的说着令伯爵震惊的事情。

    “生物体内?可,雷霆巨人已经死了啊!我现在就能看到他的骨头,到处都是他的骨头,他已经…”

    “不,你所说的个体还没有真正死去。你所看到的只是他生命的一种形态,而他正在以从这种形态中转向你所熟悉的状态。”

    “你是说,这个家伙正在复活?”洛萨的脑海中猛然想到之前他们在谈论雷霆巨人死亡时一起提到的东西,那就是巨人的复生传说。

    “你所谓的复生,指的是由死到生的过程。而他从未死亡,所以不是复生。用你能理解的说法,更像是,一觉醒来。”



    幽邃的水域中,洛萨的眉头紧紧的皱成一团,“一觉醒来?可他明明,明明已经只剩下一堆骨头了!那怎么会是睡觉?”

    “你对于死亡的理解有些偏差。”归宿之主缓慢的说道,在这片水域当中,时间,空间,都归祂支配,所以祂并不着急,“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吧,它或许能让你明白死亡为何物。这个问题是,当你每天睡觉的时候,你,去了那里呢?”

    伯爵的眼神中迷惑的意味更加浓烈,“恕我直言,我睡觉的时候难道不就在我睡觉的地方吗?我还能去哪里,我又没有梦游的毛病。”

    “不,你没懂问题的意思。问题中的你,不是指身体,而是指现在这个正在思考的意识。当你睡觉的时候,这个让你认定的自我去了哪里?那个时候你完全无法思考,也不能支配身体,那时你的意识飘荡到了何处,思考这个问题。”

    “我,”洛萨愣了一下,对方的话确实触及到了他从未思考过的领域。在骑士看来每天的睡眠就是维持头脑清醒和保证身体状态的必要环节,就如同吃饭和喝水一样,根本不需要理由。但现在,深水中的存在想要表达什么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你想说我每次睡觉的时候都是在经历死亡?可那说不通,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会做梦,死人可不会做梦。”

    大量的气泡从黑暗中上浮,虽然没什么根据,但伯爵觉得这是归宿之主在笑的证明。祂在嘲笑他的无知。“你的回答里有两个问题,第一就是,当你做梦的时候,掌控梦境的并不是真正的你的意识主体。那些所谓的梦境,只是你脑海中的残渣随即组合而成的东西,当然,有时候影响梦境的还有一些其他力量,比如你口中的魔法。但在那些时候,你,仍然不存在,不信你可以回想一下,有哪一次梦境中,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至于第二个问题,谁说,逝者不会做梦?你,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死亡,对吗?”

    洛萨语塞了,他突然觉得这个归宿之主有那么点像起司,在伯爵认识的所有人里,也就只有灰袍法师有可能会去思考这些问题。而他,从未想过,也从未认为这些问题是问题。不过作为奉行谦逊这一美德的骑士,洛萨并不羞于承认自己的无知,“你说得对。我确实从未经历过死亡,事实上暂时也不想有这个机会。同时,我也没法说清楚当我睡着了的时候,我的意识去了那里。但我得承认,从你的说法来看,那确实很类似我所认识的死亡。就是,好像,一切都在死亡的瞬间消失,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意义…你真会让人沮丧你知道吗?”

    “嗯,不必那么悲观。至少我可以向你承诺,当你在海水中死去,你不会就此消失。我已经记住了你,海洋已经记住了你。不过你现在的表现真是有趣,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明明没有如此畏惧死亡的种种。我还以为,人类都是如此轻视死亡的生物。”

    归宿的话引起了伯爵的好奇,“都是?你不是说我是第一个能和你对话的人类吗?”

    “你确实是第一个被我主动找上的人类。但在你之前,有,或者说有过另外一个人类找到过我。那是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存在。今天提出的问题,就是在他找到我的时候向我询问的。”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洛萨现在有些好奇是怎样的人可以找到这深水中的意志,还向祂询问了问题。不过这些事情想来即使问了,归宿之主也没法说清楚吧。毕竟对于这样的存在来说,人类个体间的差异并不是靠外貌和名字来分别的,那么祂口中的人是谁,以洛萨的认识就根本无法理解。

    “很遗憾,我没法回答他。”归宿喃喃道,“我那时还无法用你们可以理解的方式思考,我的想法亦无法传递给他。而且,问题这种东西,往往只对提出者有意义。就像你不会如鱼一般的去思考潮汐的规律和食物间的关系,我也不会去思考你们口中的死亡。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你身边的个体还活着了吗?人类也好,海妖也好,鱼类也好,贝壳也好,你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定义这个世界。而你们所定义的世间种种,其实只是你们自己的看法或是族群的共识,与世界没有任何关系,与世界中的其他个体同样没有任何关系。你认为他死了,也许他才刚刚出生。你认为他刚刚出生,也许他已濒临死亡。”

    “好吧,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我相信巨人正要醒来,而我在他的身体里…等一下,巨人正要复生…”洛萨的表情凝重起来,他似乎抓住了什么重点,“如果真如你所说,化成白骨只是巨人的睡眠,那他要怎样才会醒来?他的血肉和器官都消失不见了。不!他的血肉和器官都没有消失,既然他的骨髓可以化为怪物,那他的血肉说不定也以别的形势存在着。对,所以靠近手骨的沙地才会干涸!因为那里面的水分本就是巨人的东西!那么,棘冠会因此而虚弱也是因为,也是因为…”

    “你怎么了?突然在那里自语什么?什么也是因为?”嘉伦的疑惑让洛萨的精神一震,他恍然抬头,才发现面前仍是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物质的巨人手骨,脚下的沙地也和沙漠没什么两样。刚刚的深水和对话,完全找不到存在的证据。

    “你还好吗?是不是这骨头有古怪?”短发的女巫紧张起来,开始用魔力视野大量洛萨的状态。

    “不,”伯爵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不切实际感驱离出去,“我只是,刚刚做了一梦。梦到了一些事情,对我们的现状有帮助的事情。现在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但想不明白的却更多了。”

    嘉伦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洛萨,她正在思考这个人是不是被这里的某种力量弄得丧失了神智,开始胡言乱语。可伯爵只是抬头看了看那看不到顶的骨骸,深吸了一口气,“来吧,我们到手掌底下去看看。”



    手骨立在地上的方式类似一个人把自己的手掌扣在地面上,只不过他的五指和手腕都陷入了沙土之中。因此,在手指的下方就有着相当的空间。照理来说,这片空间里不会有任何东西,甚至如果这巨大的骨手是在外界的话,还可能会有人将其改造成某种颇具特色的建筑。可是当二人举着磷火火炬走入其中的时候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在手骨之下,并非空无一物。

    大量密集而纤细的影子在蓝色的火光下晃动着,让人第一眼以为自己走入了鬼影的包围圈。待洛萨和嘉伦稍微定了定神之后,他们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些东西并非鬼影,而是一些看上去和蛛网形状颇为类似的丝状物质,它们有的下宽而上窄,有的则相反,好似两片抹满了起司的面包在被扯开时的拉丝。只不过,这些丝状物质的组成并不是生物体内合成的丝线,当然也不是奶酪,女巫走到其中一处宽大到可以当成屏风来用的丝状物底部,仔细的观察着面前的物体。很快,她就得到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结论。

    “这些东西,看起来是沙子。”女巫抬头看着头顶的巨大骨手以及连接在其上的丝状物,思考中无意识的皱紧了眉头。

    洛萨有些不相信,他可从来没见过沙子会是这幅样子。伯爵走到身边最近的沙柱旁,非常非常小心的伸出手触摸那根手臂粗细的柱子。“噗撒!”只一碰,高度堪比大殿立柱的沙柱就猛地散落成漫天的沙雨,从磷火照不到的高处倾泻而下!

    “你干了什么?”嘉伦努力压低自己的音量,可在这安静的空间中,她的质问还是显得异常响亮,甚至带起了回声。

    “噗,呸!”伯爵一边摇着头,将头发和身上的沙子抖落,一边将跑进了自己嘴里和鼻子里的砂粒弄出,样子相当的狼狈。好在,被洛萨弄散了一条沙柱之后没有连续引发更严重的后果,手掌下的空间迅速回归平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这些东西真的是沙子。”洛萨在将自己身上的沙子清理的差不多之后蹲下身子,从地上搓起一把刚刚落下来的沙土,确认其中的成分。而不论是手感还是外表,这些东西都和他在这里其他看到的沙土完全相同,而且它们也干燥异常,甚至将其那在手心中,还能感觉到微弱的热量。这股热量与人的体温接近,并且迅速的冷却下去,几秒之后,沙土就和原本在地上的同类物质没了区别。

    “我从这些沙子上感觉不到魔力,它们不是因为魔法而变成这样的。”嘉伦在确认没有危险后走到洛萨身边,但眼神还是在扫视着周围,这些沙柱提供了足够多的掩体,干燥的沙土又能很好的吸收脚步声,女巫很担心这里生活着不同于壳人和蟾蜍怪的东西。

    洛萨注意到了嘉伦的警惕,他略微晃了晃手里的火把,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其实他没有必要这么做,直接开口就可以了,但即使知道周围没有危险,伯爵还是觉得在这里应当保持安静。这感觉就像是人站在教堂或宫殿中一样,这些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就是有这种令人肃穆且自律的力量,“不必担心,这里不会有人来偷袭我们。”

    “你怎么能保证?”女巫对伯爵的信心表现出了理所当然的怀疑,如果以之前他们在这个空洞中的环境作为常态,那此处绝对就是反常的地方,嘉伦的经验和知识都告诉她越是反常之所在,就越是蕴藏着危险。

    洛萨笑了笑,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在没有想到的时候,它就显得相当难以理解,可一旦被点破,真相和疑惑之间其实只是隔了薄薄的一层纸罢了。而点破洛萨的,就是之前归宿之主的话。“我当然能保证。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一部分啊。”说着,伯爵抬了抬手指,示意头顶的巨大骨骸,“那些蟾蜍是这样,棘冠的状态说明壳人也是这样,干枯的砂粒里的水分被吸走,甚至你看看我们眼前,连砂粒本身都在被这骨骸吸引。这个空间里的所有事物,都指向一个源头。而现在,这个源头正在收回这里的一切,这里又怎么还会有东西能伤害我们呢?就算这里曾经存在过什么,那也一定在砂粒里的水被吸干前就完蛋了。”

    嘉伦沉默了一段时间,她在思考伯爵这番话的可信度,以及他到底是怎么这些异状间的关联的。“这些事是你在外面的时候就想到的对吗?就是我认为你愣神了的时候?”她没有询问洛萨是从何得出这个结论的,施法者们探求真理,同时也尊重秘密。但不可否认,洛萨的看法已经让他在嘉伦的眼里有了更高的位置。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世人往往认为施法者是乖僻的,满嘴都是莫名其妙的话语,其中一些自称先知的更是从不说让人听得懂的话。这件事反过来想对于施法者们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的乖僻往往是因为他们真切的意识到普通人不论是力量上还是对事物的认知上都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的一种放弃,大部分施法者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轻视他人,只是这种情况逼迫他们愈加孤独。

    “算是吧。”洛萨回答道,他当然不会把自己和归宿之间的联系说出来,况且相较于嘉伦怎么理解他这个说法,此时的伯爵更加想要知道的,还是巨人尸骨的变化,也就是雷霆巨人的复苏,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你有办法看到这些沙柱的顶端吗?”他问道。嘉伦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黑暗,摇了摇头,“这些沙柱的顶端,我没办法看到。不过,如果你觉得它很重要的话,我有办法让你看到。”

    听到女巫的话,洛萨眨了眨眼睛,他不是太懂对方的意思。对此,短发的女巫没有多说,带着伯爵开始在沙柱中穿梭起来,不久后,他们就走到了手骨的边缘,在那里,巨人的指骨如同倾倒的塔楼般插入地面。此时的洛萨才明白女巫的意思,这根指骨上,也附有大量的沙柱,而随着指骨逐渐靠近地面,沙柱的高度也就越来越矮。“看,”女巫指着不远处的一根沙柱,“那根应该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伯爵手持火把走过去,抬手照亮了沙柱的顶部,他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这是为了在不算明亮的火光中辨认更多的细节。“你发现什么了?”嘉伦也跟着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火把举高。女巫嘴里问着,眼睛却在看到火把下的景象时睁的老大,因为她看到,那些沙柱,竟然随着高度的上升逐渐改变了颜色和外形,在较为靠近骨骼的部分变成一种带有轻微颜色的粘稠物质,这些物质随着继续接近骨头,颜色也就越淡,直到它们和骨骼交汇的地方则几乎变味了无色。

    “汤锅在上。”女巫低声嘟囔着,“沙子可以变成皮肤,就算大女巫见了都会惊叹吧。”

    。九天神皇



    在见识到了骨手上原始皮肤的由来之后,嘉伦也不得不接受了洛萨所提出的关于巨人正在复活的这个假设。短发的女巫看着眼前的沙柱,她恍惚间似乎窥见了这些砂粒如同人体内的血液一样流入骨骼外层附着的物质里,但稍一定神就又会觉得那些沙子看起来完全没有在运动。但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可否认这些沙柱正在将砂粒改变成另外一种东西的事实。

    “这就是大女巫召回所有人来预防的事情吗?”嘉伦的语气有些发虚,因为当亲身站在这与大殿等同大小的骨骸之下,看着眼前震撼而又不可思议的景象的时候,她实在不觉得女巫团有能力和这骨骸的主人对抗。那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对决,就好像蜡烛要去和太阳比拼谁能照亮更远的区域一般。可这么一想,趁巨人还没有完全,甚至连一只手都没来得及再生时将其再次杀死就变成了女巫团能够击倒巨人最好的选择。联想起之前海妖们不惜代价的拔除阻隔在巨人身上的尖塔,这些憎恨雷霆巨人的海洋住民很有可能也有同样的打算。

    “真是巨大啊,这家伙要是活过来,恐怕会比龙脊山还要高吧。幸好他似乎更喜欢待在海里。”洛萨对雷霆巨人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后者的生死与黑山伯爵来说根本毫无关系,他现在所发出的,只是对这又一次打破了他想象力极限的现实的由衷赞叹。

    “噗唦!”就在洛萨赞叹的时候,他面前的沙柱轰然粉碎,化为了大量的沙尘劈头盖脸的洒在了他身上。“咳咳!呸!你突然干什么?”将自己眼睛里的沙子弄干净的伯爵一眼就看到了手持长鞭的嘉伦,这位女巫正朝着最近的沙柱走去,手中的武器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阻止他复活。”嘉伦很自然的回答道,手中长鞭再次挥出,又是一根沙柱轰然四散化为漫天的沙雨。洛萨对女巫的所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赶紧跑过去,拦住了嘉伦的脚步,“先不说你的做法能不能成功。光是这里的柱子就有这么多,而且还只是一只右手,也许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的部位也在以这种方式复苏,你一个人清理的过来吗?”

    “慢慢来,迟早可以清楚干净。”女巫咬着牙说道。伯爵现在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搞不懂这些女巫的想法了,他叹了口气,对嘉伦的固执表示无奈,“我看还是先回去汇合吧。我们这次的任务只是探查这里的情况,之后要怎么处理这些骨头,那也是你们的大女巫决定的。以这些东西的恢复速度,这个大家伙至少一两年里是别想站起来了,没必要争这一时。”

    嘉伦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知道洛萨说得对。只是刚刚在意识到面前巨大骨骸的主人将会成为女巫团的对手时,她太害怕了,所以才会想要尽可能的延缓巨人复苏的时间。而冷静下来想想,时间对于女巫团来说还是很充裕的,讽刺的是这得感谢海妖在海啸期间的进攻,如果不是他们,即使是大女巫,恐怕也没法找到这被藏在了整座尖塔下的暗门。

    时间,在这片空间中没有意义,除了心跳和呼吸,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为这里的生物提供时间流逝的证明。而只凭心跳和呼吸,人们又怎么去证明时间这种东西的存在呢?这也就难怪壳人们没有发展出人类般的时间观念,对于他们来说时间这个概念实在是太过抽象了。不过,当洛萨和嘉伦二人重新找到小队的磷火和队伍汇合的时候,棘冠的状态已经恢复了很多。

    “事情就是这样。”洛萨用简单的语言告诉了其他人他们在巨人手骨之下看到的景象以及巨人复苏的猜测。佩格,菲蒂斯和费欧尼在听到这些消息后全都陷入了沉默。当然,他们沉默的理由各不相同。

    “巨人,复苏。壳人,灭绝?”可能是因为消息过于震撼了吧,小队的成员竟然忘了只要棘冠愿意,他就有能力听懂人类的语言,此时这位壳人突然开口,让在场的几人面面相觑。巨人复苏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只是个大麻烦,但对于和蟾蜍怪一样来自于巨人身体的壳人们来说,这就是彻彻底底的灭族之灾。没人能确定棘冠在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会又怎样的反应。

    “先别急,会有办法的。不论女巫团能不能找到方法阻止巨人复苏,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你们的族人完全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看看这些巨大的骨骸,你们身上的那点能量对于巨人来说微不足道,他不会特意去收回的。”佩格尝试着让棘冠冷静一些。只不过,女巫的尝试似乎是多余的,因为在在场的人中,棘冠本就是对这消息最不在意的那一个。

    “急躁,为何?巨人,死,壳人,生。巨人,生,壳人,死。自然。”棘冠的话语里没有丝毫的波动,由于没有时间观念,壳人们也不在乎自己生命的长度,进而对于生死都没有概念。在他们看来,自己生命的出现与消失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庆祝的,也没有什么好惋惜的。如果壳人族应当消亡于巨人的复生,那就这么做就是了。

    而棘冠的话,也令几人都彻底的平静下来,洛萨甚至笑出了声,他们被自己弄得太紧张了。“我们还是尽早找到出去的路吧,壳人们可以不在乎黑暗,我们可不行。再这么待下去,食物和饮水耗尽前我们就被逼疯了。”

    “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菲蒂斯轻声说道,“如果这里真的是巨人的体内,那我们呼吸的空气就有了理由,反正也一定是巨人的某些部位化成的吧。关键是这样的话,这里不一定还有其它的出路。我们弄断了他的脊椎,也把通往出口的路封死了。”

    “那怎么办?有什么魔法能把我们从这里弄出去吗?就像之前在诅咒女士号和尖塔里的时候一样。”伯爵看向女巫们,询问着施法者的意见。只不过,从刚刚菲蒂斯的语气来判断,这里恐怕没法用简单的魔法离开。

    “很困难,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允许尝试这种方法。”典狱长笑了一下,将目光转向年轻的女巫们,“你们两个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嘉伦和佩格都点了点头,佩格对另外两名战士解释起来菲蒂斯的意思。

    “之前刚进入的时候还不明显,但是现在就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这里对魔力有一种特殊的引力,只要我们开始释放魔力,它就会被吸引到其它的地方,准确的说是那些骨头里。每一次施法都要耗费比平时更多的精力,还必须分心控制魔力的流失,好在他还不能直接把魔力从我们身体里拽出来。”

    “就是这样,在这里的每次施法都必须慎重,真是讽刺,弄得我们跟巫师似的。”菲蒂斯翘起腿,“不过也别太悲观,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尚早,壳人们控制的区域对于这里来说小的可怜,出口还是有可能存在的。而且,还有另一件我很在意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希望确认后再离开这里。”

    “是什么?”嘉伦问道。

    典狱长歪着头微笑着,“头骨啊,我的小毒蛇。如果我们是从他的脖子一路下来的,那他的脑袋去了那里呢?而且从他的脊椎来看,他应该是整个人躺倒在了海湾里,头骨本来应该在颈椎上面的。除非,在他倒下的时候,他的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九天神皇



    “啊-”山猫将酒杯对着自己的嘴,试图将杯底的最后一滴酒液从杯壁上分离下来。不过事实证明,想要彻底倒干净杯子里的液体是不容易的,至少在这个杯子的深度超过了人类的舌头能够伸长的长度之外的时候。“切。”情报贩子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尝试,有些恼怒的将酒杯随手扔到桌子上,和已经空了的酒瓶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再给我拿酒来!”他冲着房间外喊着,全然不顾自己的脸已经胀红,身体也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发软,甚至已经没法稳稳的坐在椅子里。山猫见喊了一次后没有人回答他,于是又大喊了一次,接着随手将桌子上的酒杯拿起朝着房门扔了过去砸到门框上。

    “你该庆幸这杯子是铜做的。”瘦弱矮小的身影走入房门,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酒杯。就如赛赫说的,这铜质的杯子没有那么轻易受到损坏,再加上山猫酒劲上来之后投出的力气也不大,暗青色带着绳状花纹的杯子表面没有任何的伤痕。

    “喂,小子!我让你给我再拿酒来!”山猫见到赛赫走进来,瞪着泛红的眼睛吼道,接着作势欲起,可是由于手臂没有及时发力,整个人再度跌回椅子上。独眼的孩子见此情景撇着嘴摇了摇头,他实在是不明白那个被称作狼蛛的男人为何要信任这样的家伙。也更加不明白海拉女士为何会同意狼蛛的看法。在他看来这个山猫就和失心湾的大部分人一样,要说那里不同,可能就是他身上的纹身多一些,身材瘦一些,以及嘴巴更加不干净。如果是以前的赛赫,他当然不敢这么评判一个可以随时将他杀死的大人。但现在,作为海拉的侍者,赛赫的心境以及其他方面已经有了不同,他看向山猫的眼神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你不能再喝了,”男孩说着将酒杯用桌子上的布片擦拭起来,打算将其收好,这里的一切都是和海拉女士一起的女巫的财产,赛赫相信其中必然有一部分应当属于海拉女士。所以作为海拉的侍者,他有义务保护这里的一切,从酒杯到椅子,当然,还有被这个醉鬼糟蹋了的葡萄酒。虽然这座房子的下方有着一处酒窖,里面的藏酒多到可以让人洗澡,但赛赫仍然觉得把其中的任何一滴拿给山猫喝都是对这些酒液的亵渎。要不是海拉离开前特意嘱咐了赛赫要满足山猫的要求,他连这瓶酒都不会拿出来。

    “嘿,小子,你是那个女巫的跟班?”情报贩子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手一下子按在了赛赫的肩上,“还是她的玩具?没想到那个女巫好这一口,嗝!”男孩身上的肌肉猛地收紧,他转身抓住山猫的手,另一只手摘掉自己的眼罩,一支黑色的利剑一下子从他的眼眶里冲出来,剑尖停在了山猫咽喉前一寸。

    “滴答!”汗珠,落在地上。山猫的酒意随着满身的冷汗瞬间消退,他看着眼前这个男孩眼眶里跑出来的东西,露出谄媚的表情,“这位小哥,你看,我毕竟是你家主人的客人…对于刚才的冒犯,我感到十分抱歉。你看,我只是喝多了。”

    “哼。”赛赫冷哼一声,黑色的剑刃随之变成了一只猫爪,然后收回了他的眼眶里。等男孩把眼罩重新戴上,山猫才终于长出一口气,同时心里暗暗对自己居然敢凭外貌就招惹女巫的仆人感到后怕。不过这也没法怪山猫,赛赫的外貌和气势实在是难以给人任何的压力,这孩子几乎就是将无力和软弱两个字写在了自己的头上。

    “海拉女士让你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喝酒的。”男孩用自己最严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只是他那瘦弱的身体和尖细的嗓音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好在,另一个沉重异常的脚步声在房间外响起,山怪来了。沉默的守门人像是一座移动的山峰,他的身上穿着那套从不离身的重甲,手里提着一个大铁桶,里面装满了一条条肥大的鲜鱼。

    赛赫看到这情况就知道了山怪的意思,他朝后者点点头,跟着守门人离开了房间。山猫摸摸头发,又看了看空了的酒瓶,还是决定被自己的好奇心驱使抬腿跟上了二人。三人就这么走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房间,赛赫先山怪一步弯腰抓住了房间中央的地毯,朝前将其卷了起来,露出下面一块挂着铜环的活门。“经典的设计。”情报贩子如此评价道。

    地毯下的暗门确实是重复到让人感到无聊的设计,何况这个暗门上还特意安装了门环,好似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一样。不过事实是,普通人,即使是一群有组织的海盗或水手,他们在发现暗门后也什么都做不了。除非,他们懂得开门的特殊咒语,要不,他们就得有和山怪一般的力量。“退开。”沉闷而浑浊的声音从守门人的铠甲里发出,赛赫立刻像只猴儿一样躲到了房间的一角,情报贩子见此也跟了上去。

    待二人站定之后,只见山怪放下了手中的桶子,双手抓住门环,身上的铠甲因为肌肉的发力而收紧。“吼!”一声咆哮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块不知道有多重的门板就这么被生生的掀了起来,露出下面黑洞洞的阶梯。山怪将门板放到一旁,伸手从下方拿起一根火把,将其点燃后重新找回铁桶,走了下去。

    这条暗道一路向下,不过并没有多深,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底。在阶梯的尽头,又有一扇石门,这扇石门上刻着在火光下似乎如活物般扭动的文字,令人十分不安。赛赫又一次摘下自己的眼罩,一只通体漆黑的猫从他的眼眶里一跃而出,一头撞到了石门上然后化为一团黑影将整个石门包裹起来。“嘎吱吱!”石门,慢慢打开,露出门后自然界中不存在的橙色光芒以及若有若无的嘶吼之声。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山猫感觉自己的脚有些发软,裤裆还有些凉,本能告诉他最好还是不要进入那扇石门。

    赛赫看了这个瘫倒在台阶上的人一眼,转过头对山怪点点头,后者没有一丝迟疑的走了进去。不过男孩倒是没有跟进去的意思,他得在这里确保石门不会关上。“里面是什么东西!”情报贩子把问题又用提高了一个八度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赛赫有些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事实上不仅仅是这处地下密室,在失心湾中类似的培养所还有两处,用来培育从烈涛氏族的海妖处获得的海王卵。这些来自大海深处的巨大胚胎在女巫魔法的影响下正在慢慢孵化,这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离开了海洋,海王卵本应会一直处于沉睡状态,可女巫们却用她们的魔法将其激活,并用食物代替了海王卵所需求海洋物质供给其成长。这样的发展超出了海妖们的预料,他们当时将海王卵送给女巫时可没想到她们真的有能力将其孵化。不过,强行孵化出来的海王卵并非没有代价。

    “它的食量在增加,每一天的每一次进食,它都需要更多的食物来满足。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那些东西吃下的食物数量就可以和城镇一天的消耗总量持平,不,甚至更多。现在迷雾海域的情况严峻,失心湾储备的食物本来就不多,我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大女巫的计划。”海拉走在装饰华丽的走廊中,对身边的另一名女巫说道。

    “我这边的这只情况也差不多,而且我还观察到了一些更糟糕的事情,那颗卵里面的东西有畸形的征兆。可能是催化的法术出了问题影响了海王的发育,也许更糟,我们用法术催生出的东西或许和海王原本应有的结构已经完全不同。”那名年龄和海拉差不多大小的女巫也露出忧虑的表情,她是另一枚海王卵的负责人,而她和海拉现在正要去向负责这件事的资深女巫报告她们的发现。

    两名忧心忡忡的年轻女巫在走过拐角时停住,因为一个对于她们来说都很熟悉的身影恰好从这个路口经过。海拉身边的女巫立刻躬身,用非常谦卑的语气打招呼,“午安,库伊拉女士。”而海拉也在短暂的呆愣之后做出一样的动作,只不过她没有用目光去看自己的鞋尖,而是略微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那名有着半黑半白头发的女巫。后者在听到她们的问好后略微皱起了眉头,随手挥了挥就继续朝着自己原本前进的方向离开了。墓穴之女能听到自己身边的同伴长出一口气的声音,库伊拉暴虐的脾气在整个女巫团都是出名的。

    “听说库伊拉女士从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使用汤锅的次数都有所减少,很多人都在猜测她是不是从叛徒的手里拿到了什么东西。不过这也就是说说,别说我们没资格知道,恐怕同为资深女巫也就只有伊顿女士有资格问这个问题。”那女巫说着耸了耸肩,打算继续前进。女巫团的社交就是这样,虽然人数不多,可大部分年纪有差距的女巫之间都不会有太多交集,除非那名年长的女巫是年轻女巫的“教母”,也就是嘉伦和菲蒂斯这样的关系。而事实是,并不是每一名资深女巫都会担任教母,即使她们这么做了,她们往往也只是将年轻的女巫当成是自己的仆役,类似骑士和其扈从的关系,很少有女巫会真的将后辈当成自己的后代来关爱。

    “你先过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请你先和伊顿女士说一声。”海拉说完就抛下了同伴朝着库伊拉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

    想要追上库伊拉并不难,女巫洞窟的结构如果不考虑那些被魔法制造出的岔路和房间的话还是相当简单的。“等一下!”海拉对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喊道。库伊拉停住脚步,转头看了墓穴之女一眼,那双眼睛就是海拉之所以会立刻追上来的原因。她能看到,这个库伊拉的左眼里闪烁着足以令普通人迷醉的光辉,而右眼则如同锋利的刀刃。

    库伊拉朝着墙壁右侧走去,整个人像烟雾一样穿过挂毯消失无踪。海拉见状咬了咬嘴唇,从怀里掏出一支玫瑰,轻轻咬下一片花瓣含在嘴里,接着对着库伊拉消失的墙壁撞了上去。于是,刚刚还在通道里的两名女巫全都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挂毯后的隐藏房间。这些房间本来并不在这里,它们是用来为女巫们提供私人交流的空间而设立的设施,基地中的女巫可以从各种地方进入。在这些房间中的谈话不会被任何人窥视,因为这些房间墙壁上的阻隔魔咒是大女巫亲自书写的。至于那些连大女巫都信不过的女巫,她们自然也不会随意的和其他人谈话,也就不会使用这些设施。

    “有什么事吗?”房间中的库伊拉用冷漠的语气对海拉问道。这语气中的冰冷和陌生让墓穴之女的心头一颤,一种糟糕的预感油然而生。海拉先吐出嘴里那片已经枯萎的玫瑰花瓣,趁着这个时间她快速思考着该用怎样的口吻和话语来和面前的人打招呼。海拉很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从左眼中的光芒来看,这人应该是绮莉,但以绮莉的性格,她是绝对没法用这么冷漠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的,那不是年轻女巫中头号麻烦人物的风格。

    “女士,我很感谢你愿意把自己的房产贡献出来作为海王卵的培养地。”海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小心的观察着面前人的表情。因为实际上对那处房产的处理是并没有告知绮莉的,只是绮莉在失踪前告诉其他三名女巫可以随意使用库伊拉名下的财产。所以墓穴之女打算借此来刺探眼前人的真实身份。可惜的是,她没有从这个库伊拉的脸上看到任何的表情变化。

    “嗯,不必多礼。为女巫团出力是我应该做的。”以近乎机械性的语气,库伊拉如是说道,“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要离开了,海拉小姐。”

    “是,是我冒昧了。”海拉躬身说道,目送着库伊拉离开这间暗室。墓穴之女的鬓角渗出了汗水,她用手帕轻轻将其擦掉,而擦不掉的,是她脸上的忧色,“这下麻烦了。可是佩格和嘉伦都不在,我该怎么办…”



    “绮莉?她遇上麻烦了?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网虫的挑着眉毛说道。她的这种反应让特意跑来的海拉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虽然墓穴之女不知道绮莉和这位女佣兵之间到底有过什么过节,但是她还是能轻易的辨认出来二人,或者说网虫,是非常不喜欢对方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人和人之间总是可以有千万种理由去厌恶另一个人,这一点放到女巫身上就更加简单,不说别的,光是女巫这种存在本身就会遭到常人的厌恶。没人喜欢那些和自己有着相同外貌,内里却是另外一种生物的东西。

    好在,虽然海拉和常人的接触不多,但她还是能敏锐的察觉到网虫厌恶绮莉的理由并不是对种族或是魔法之类难以更改的特性的完全排斥,而是某种更加微妙的东西。用比较简单的话来说,女佣兵对绮莉的感觉是一种嫉妒。这种嫉妒可能产生的原因太多,而鉴于网虫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女巫的态度来看,海拉排除了非常多的可能性,只留下一个让她觉得相当难以理解的可能,那个自称狼蛛的男人。

    这可是个有意思的事情,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势逼人,海拉还是对此非常好奇的。要知道,在女巫的成长过程中,她们会逐渐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人类中的一员,也就不会产生人类的性别观念。尤其是对人类男性,至少女巫们在外形上还能和人类女性产生亲近感,但是对人类男性,在她们眼中和牛羊之类的动物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在这样的情况下,绮莉又怎么会做出让网虫感到嫉妒的事情呢?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可是绮莉啊,即使是以疯狂著名的女巫中,她也是少见的不顾后果者,也许这种特殊的行事方法真的会让她对人类男性产生了…

    海拉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先压抑下去,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墓穴之女看着眼前的女人,从外形上来看,网虫还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再过半个月左右,怀孕的各种反应就会在后者的身上显现。而想到女佣兵腹中的胎儿,海拉就本能的觉得羞愧和不安,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希望打扰网虫的生活,要是现在的失心湾不是这幅状况的话,她甚至会主动安排船只从网虫和狼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没办法,在处理绮莉的问题上,她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求助的人手,这种事情不论是赛赫,山怪还是那个情报贩子,都难以起到作用。

    攥紧拳头,海拉尝试着用平常的语气开口,“网虫小姐,请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它多半是真的,那么你就不是在帮助绮莉不是吗?据我所知,你和狼蛛都是来自苍狮的人,而佩格她们会和请求你们帮助,说明你们在苍狮的时候就一定和她们打过交道。这样的话,库伊拉的死就也有你们的份。如果那个人借着绮莉的躯壳复活,我想你们是没办法置身事外的对吗?”

    女佣兵盯着眼前的女巫,她不喜欢这个人,可能是出于直觉吧,海拉给网虫的感觉让她想起被翻起的坟土,就是那种夹杂着碎裂的树根和白色的蠕虫的潮湿土壤。可另一方面,她也不得不承认海拉的态度到目前为止都是非常友善的,甚至有些过于友善了,而偏偏以网虫对人情的经历,她还没有从这种友善中找到虚伪的痕迹。这是一个一开口就没法让人生厌的人,网虫对海拉下了这样的定义。

    至于女巫来这里找她寻求帮助这件事,其实说老实话就算被害人不是绮莉,网虫也不想要帮忙。她没有那么迟钝,正相反,作为一名独自在外行走的佣兵,网虫对很多事情异常敏感。所以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而且从洛萨对自己的反应来看,她也意识到黑山伯爵不知道从哪个途径,多半是女巫那里,得知的了自己怀孕的信息。

    平心而论,网虫不觉得自己腹中的孩子会有一个多么美好的未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她或者洛萨死在这里,这个孩子恐怕就很难长大。而即使他们完好的解决了失心湾的一切,安全返回苍狮,身份上的落差也注定事情不会那么美好。女佣兵很清楚,洛萨恢复领主的身份只是时间问题,待苍狮的一切事务落定,可能是几年之后,以黑山伯爵的势力和声望,只要有人知道他还活着,那重新恢复名誉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到了那时,她和她的孩子处境就会相当尴尬。

    这倒不是说洛萨会抛弃他们,甚至相反,网虫完全能想象出洛萨不顾众人的意见执意要让自己成为伯爵夫人的场景。可蓝色血液的传承,又岂是说笑?作为一个佣兵,她太知道那些贵族们为了证明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势有多么合理而耗费了多少精力。一个非贵族出身的女性,尤其还是佣兵这种低贱粗鄙的行业出身的女性,无疑会让黑山家族血统的纯正性和统治的正当性蒙上阴影。贵族迎娶平民,听起来很浪漫,但实际上这对二者来说都是一种灾难。贵族需要背负的,是整个领地内的责任,他必须让自己拥有足够的声望和号召力,否则迟早会招来悲剧的结局。这结局可能是一场饥荒后被攻破的领主城堡和木杆上领主所有血亲的头颅,也有可能是一场瘟疫后某个或真或假的先知的指控和其它贵族势力的落井下石。打通上下的结果,往往是上下不容。

    这种情况当然不会发生在洛萨身上,他有着平定鼠人瘟疫的功劳,有着灰袍法师和马库斯这样坚强的盟友,但他的下一代呢?自己和洛萨的孩子还能否能有他父亲这样的能力和好运?网虫不敢继续想下去,在洛萨离开的这两天里,她每晚都会被恶梦惊起。不过,这不代表着她不希望自己腹中的孩子出生,她是一个母亲,而洛萨的性格注定他不会是一名不称职的父亲。那么,除了没法改变的东西之外,任何会威胁到她和她的孩子以及孩子父亲的麻烦,对于网虫来说都只有一个处理办法了不是吗?

    “说说你的计划吧,我希望在他回来以前解决掉这件事。”



    网虫不喜欢海风,尤其是失心湾的海风。她总觉得能在这风里闻到尸体的腐臭味道,而今天,她的感觉是对的。

    “他们犯了什么罪?”驯蛛人抬起头,看着海边高耸的木架上吊着的东西,向身边的女巫问道。裹在宽大衣物中的海拉小心的用手压低自己兜帽的帽檐,抬头看向那些尸体,不过还不等她说话,另外一个有些粗犷而且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看到他们身上的放血口了吗?这些人是被活活放血之后才挂上去的。在这里,这意味着他们触及了女巫大人们的权益。他们私自贩酒。”哈夫丹船长的表情有些阴沉。这位黑箭号的拥有者这一个月来都忙碌的不见踪影,让网虫和洛萨都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可事实上在这一个月中,哈夫丹这个名字的影响力正在这座城市中快速扩散,首位返航者的荣誉只是一颗垫脚石,当那些垄断了失心湾大部分金钱流的走私者和劫掠者真正认识黑箭号的船长之后,后者的机敏和狡黠让他们开始对他有了更高的评价。

    “我听说放血之后人不会很快死去。”网虫皱起眉头,她不是没见过死人,更不是没见过受刑者,只是对残忍的刑罚感到本能的厌恶。这也是很正常的想法,对于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命来说,有什么罪过是一死都不足以偿还的呢?可事实却是,在很多情况下,死亡并不足以让人满意,处刑者希望的,是更加扭曲的,残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折磨。

    “准确的说,三天。只不过那几个家伙之前就受过刑,第二天中午就不行了。死在那里。”船长说着,用下巴指了一个方向,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可以看到几根竖在码头上的简易十字架,上面仍然触目惊心的血迹证明了它们的用途。

    这样野蛮的刑罚让网虫联想到鼠人瘟疫后一些城镇门口的鼠人尸体。但那是对非人的怪物,至少在处刑者眼中,的刑罚,而不应该用在自己的同族身上。这不仅让女佣兵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女巫的外表欺骗了,海拉和佩格表现出来的性格让她都快忘记了女巫是一种多么不同于人类,而且丧心病狂的物种。海拉显然也意识到目睹这样的情景对于让网虫答应自己的请求是有害的,她立刻尝试着为自己和自己的同族进行辩解,“失心湾的刑罚是由最初的船长们和女巫团共同商议得出的,其中的大部分刑罚制定者都不是女巫。”

    船长看了一眼这个走在网虫身边的女人,由于兜帽的遮掩,他没有认出对方的女巫身份,“你知道的不少,可你知道当时订立这些刑罚时那些船长的状况吗?他们可不是和女巫平等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他们每个人的背后,都顶着一把刀子。那些可怜的家伙不得不搜肠刮肚的将自己知道的那些恐怖刑罚一一列举出来写进所谓的特殊事例里。可笑的是最后他们其中的不少人都被自己写出的东西折磨致死。这里的规矩是很少,但只对于我们这些人之间。一旦你碰触了黑猫与渡鸦之女们的利益,这里的法律会比你知道的任何国家都严酷。”

    “不然你指望失心湾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一个有着严明法律,稳定秩序的国家吗?这里的风格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水手从来都不希望被任何规则束缚。”海拉的声音抬高了一些,不过在自己察觉到这点后又很快低了下去。

    哈夫丹挑了挑眉毛看着这个藏头露尾的女性,笑了起来,对网虫说道,“他们当时跟我说物以类聚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一点没错。你是我见过最奇特的女人,而现在你只能是之一了。”

    女佣兵微微翘起了嘴角,“而我对此并不感到遗憾,船长先生。你只是之前见过的女性太少,或者说,你不愿意去了解她们,所以在你眼里,女人才都是一个样子。如果你真的愿意听听她们的话,你会发现我们并不特殊。”

    “随便吧,我这辈子和大海打交道就够累的了,那些诗人还总爱把你们比喻成大海,一个水手是没办法同时驾驭两片水域的。”哈夫丹摆了摆手,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由暗褐色纸状物包裹的,像是人类手指一样的东西放到嘴里。接着从另一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模样小巧的金属盒子,将其凑到酷似手指的东西的一头打开。随着一声脆响,青色的火焰将船长嘴里叼着的物体点燃,升起灰白色的烟雾。

    船长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呼出两道烟柱,“这玩意可比烟斗带劲多了,就是价钱不比鲸脂便宜多少。对了,既然看见了你,狼蛛那小子呢?和他一起干活的那个胖子说两天没见过他了,你们怎么说也是我的人,有什么麻烦还是可以跟我说的。”

    网虫微微点了点头,对于哈夫丹的话她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感激,平心而论,如果是自己在旅行中捡到了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她可不会像船长一样提供这么多的帮助。而这可能就是水手特有的习惯吧,在大海上,你能信赖的只有同船的伙伴,所以那些船员流动较为稀少的船上船员间的关系即使达不到家人也至少不会次于兄弟。

    “放心,他没事。只是去帮忙进山弄些木头。”失心湾对于木料的需求可以说是无止境的,不论什么时期,都有大量的采伐队进入附近的山峦中搜寻可用的木材。只不过围绕着海湾的群山严峻陡峭的山势也注定他们每一次的收获都不会太多。所以一次进山,一支采伐队往往不会急着下手,而是在几个看好的原木间多番考量,进山的时长因此长短不一。

    “是吗?那他心还真大,就这么把你一个人放在码头上也不怕出事情。就算你再能打,码头上寻仇的事情从来都不少,你最好小心一些。”船长的话不无道理。虽然网虫在码头上也是有名的能打,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要是真有人拉帮结伙的打算伤害她,女佣兵的安危还真的是件说不好的事情,尤其是在她现在还在怀孕的情况下。

    “再次感谢你的关心,可是你看,我这不是也要出门去吗?这位女士雇我帮她做些事情,等这件事做完,他也应该回来了。”

    船长点点头,不再多言。他没必要提醒网虫小心之类的话,在这里,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性命负责,出了闪失也怪不得别人。既然网虫认为她身边的女人可信,哈夫丹就不会有其他想法。

    两位女士告别了黑箭号的船长,渐渐离开了码头区,朝着失心湾的内部前进。这个时候,海拉用带着几分好奇的口气对网虫问道,“你就不担心狼蛛的安危吗?虽然这次行动有菲蒂斯女士一起,但是探索那种地方还是很危险的事情。”

    女佣兵看了一眼她的雇主,“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个人之前干过的事情和现在干的比起来也不会安全到哪去。既然食尸鬼,恶魔,鼠人都不能夺取他的性命,一个破洞又能怎么样呢?再说,这种事情,是担心就能改变结果的吗?”



    洛萨觉得自己和死亡很接近了,简单来说,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这种绝望感并不是来自于感性的悲观想法,恰恰相反,它是理性的。经历过系统而严格训练的黑山伯爵很清楚自己作战能力的极限,更清楚一名战士在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对手时的无力。这种无力尤其体现在他的对手都是经历过不亚于自己的训练同时又有着严密的配合以及高昂的斗志的时候。面对这样的对手,洛萨唯一的优势,就只有他与生俱来的肌肉和身体结构更加适应在空气中行动这一点,至于他的对手,海妖,或者说,鲨齿海妖,则在空气中显得多少有些无措。

    “叮!”兵刃碰撞时发出的火星照亮了幽暗的空洞,洛萨面对包围住自己的敌人选择了欺身而上,他用战斧压制住敌人的武器,靠着蛮力迫使对方与自己调换位置,希望以此来摆脱腹背受敌的局面。可惜,那些包围了他的海妖具有比他更好的黑暗视力,耳边的恶风提醒伯爵,至少有两把武器正从背后朝他而来。避无可避,这是洛萨瞬间得出的判断,既然如此,骑士现在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就不是保全自己,而是将即将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同时以自己的负伤来创造机会。

    “哈!”洛萨大吼一声,握着战斧的左手突然松开。只剩下右手的力量自然比不过被压制的海妖的全力,而那个海妖显然没想到伯爵会突然撤力,他本能的朝前撞去,右肩被洛萨的左手一把抓住,“帮我挡一下吧!”被自己的力量弄得刹不住车的可怜海妖经过洛萨左手的引导整个人变成了伯爵的人肉盾牌,甚至还没来得及叫对面的友军住手,自己的胸口就被狠狠的刺了一下。可是这块盾牌到底不如贴身的铠甲,另一个偷袭者的尖锐矛状武器避过了自己的同伴,准确的刺入了洛萨的右肋之下!

    伯爵紧咬牙关,左手将人肉盾牌朝前推出阻挡左侧的敌人,右手则直接用战斧的斧柄猛击刺伤自己的对手的头部,将敌人敲了一个七荤八素!机不可失,虽然被敲晕了的敌人已经如板上鱼肉,可洛萨还是选择了优先退出包围圈。他朝后猛退两步,确认没有人能立刻追上自己之后转头在黑暗中搜寻其他同伴的踪迹,很快,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磷火。

    说起小队是怎么和这些海妖对上的,洛萨其实也是一头雾水。事情发生在他们离开了巨人的手骨之后,在得知了巨人复苏的重要情报后,小队的目的也就从探查转为了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至于壳人的委托,结果已经非常明显了,壳人的诞生完全是因为雷霆巨人死后逸散的能量,如今巨人复苏在即,别说再逸散出能量供壳人们繁衍,要不了多久现在还活着的壳人可能都会如接近了手骨的棘冠一样被那些养育了他们的骨骼吸走自身的生命力。不过虽然事实如此,小队却没有急着回去向壳人们报告这个消息,反正以棘冠的反应来看,壳人们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恐慌,而以巨人的复苏速度,他们早一些晚一些知道这件事的区别不大。

    所以在那之前,他们希望再有棘冠带领的情况下先看遍在安全区域内的所有巨人骨骸,一来是进一步确认巨人的复苏进度,二来也是要搜寻出口的线索,三来,在没有见到那下落不明的巨人头骨之前,所有人都多少因为菲蒂斯提出的猜想而感到不安。不管怎么说,雷霆巨人被人斩首这种事都实在太疯狂了。而这些愤怒的鲨齿海妖,就像是从黑暗中突然生长出来的一样,袭击了这支不安中的小队。

    他们的数量远超小队,而其中每个个体的实力也不比洛萨和费欧尼差多少,但最关键的是,这支袭击的队伍有着非常明确的作战思路,分而杀之。几乎在袭击的最开始,鲨齿海妖就利用各种方法将小队成员间的距离拉大,哪怕拼上一些伤亡,也在扩大他们之间相互援助的可能。女巫们本来是有能力阻止这件事发生的,可她们犹豫了,因为这片空间中对魔力的引力让她们心生忌惮,而这犹豫,让局面变成了眼前的样子。洛萨不知道围攻自己的人有多少,他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敌人,磷火火把在袭击的一开始就被对方优先打落熄灭,成员之间的联系紧跟着被阻断。在伯爵的感觉中,现在的他们就像是一群被猎人分割驱赶的鹿,只能在火光和猎犬的吼叫中疲于奔命。

    磷火的光辉愈加接近,洛萨注意到那些背对着自己的海妖身上特有的装饰品,他们的身份更加确定了。失血,在战场上是相当致命的,这一点对那些使用战锤和战斧这类沉重武器的人来说尤其如此,肌肉上的供氧不足导致他们没法顺利的使用自己的武器,连带着从动作到反应速度都会有所下降。伯爵当然明白自己的状况,他不是不想先给自己的伤口止血,只是眼下的环境不允许他这么做。那柄刺穿了他皮甲和皮肤的长柄武器顶端有着海螺壳似的细小倒刺,它们增加了伤口的严重程度,甚至洛萨很怀疑自己再这么快速奔跑的话,他的内脏会不会从伤口里掉出来。好在,他已经离磷火很接近了,能在围攻之下仍然持有磷火,这个人应当是三位女巫中的一个,或者是还没有被分割的两名甚至更多小队成员聚集在了一起。只要和他们会合,战局就会有所转机。

    但洛萨没有想到一点,这个时候持有磷火的,为什么一定是自己人呢?本来背对着自己的海妖突然转身,好像受到了什么攻击一样,伯爵顾不得伤口,看准时机全力冲入这个破口之中,却没有注意到两边的海妖嘴角不屑的笑意。“噗!”突然的疼痛来自两柄冰冷潮湿的长枪,枪头从他的两肋下穿过。洛萨盯着从自己腹部贯出的枪头愣了几秒才终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抬起头,努力分辨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接着她看到了那个拿着磷火火把的人正一步步走过来。他认出那个人了,杰奎雅,鲨齿部族的首席猎人。她锋利的牙齿在磷火暗蓝色的光芒下构成了一个伯爵终身难忘的梦魇。

    洛萨耳边的耳鸣声越来越大,他最后能听到的,是来自刺伤他的两名海妖中的一个的声音,“这个人类怎么处理?”

    “杀了他。”

    。九天神皇



    费欧尼注意到了洛萨的遭遇,他目睹了这个自己最早接触的人类走入同族的陷阱但却无力阻止。围困他的海妖数量仅次于菲蒂斯,而且这些鲨齿海妖在看向他时毫不掩饰那种自心底而起想要把他分尸碎骨的仇恨。费欧尼很费解是怎样的遭遇才会让这些猎人们如此愤怒,他被人类囚禁的时间太久了,海洋中发生的变故还没有随海浪声流入他的耳朵。尽管如此,变形者还是迅速的确定了一件事,他不能允许他们杀死洛萨,费欧尼挥舞着手中的弯刀,迫使敌人没法靠近他。

    “杰奎雅!放过那个人类,你要找的人是我!”费欧尼高喊道,希望以此来改变或延缓洛萨的命运,他确实做到了。磷火火把略微晃动了一下,围困费欧尼的海妖让出一条道路,让他可以面对那位手持火把的女猎手。两肋上各插着一把长矛的洛萨低着头跪在女猎手的脚边,他无力握紧自己的武器,任凭战斧落在沙地上失去光泽。只不过,海妖的呐喊只是稍稍延后了即将发生的事情而已。

    女猎手看着费欧尼,左手握着火把,右手则握着那柄象征鲨齿部族狩猎领袖的长柄武器,“他杀了鲨父的子嗣,杀了我们的同胞,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为他赎罪。”话音落下,带着海底火山热量的武器毫无阻碍的插入了洛萨的胸膛,过热的尖端让伤口里没有多余的血液飞溅出来,只有一股难闻的肉类被烤焦的味道开始弥漫。“噗通!”那具之前有着诸多名字的身躯随着三把长矛的拔出颓然的倒在地上,在很多时候,这世界不会给人英雄式的死亡,它能给予的死亡往往突兀而迅速。

    那么,洛萨黑山,他死了吗?至少从在场的其他人眼中来看,是的。目睹了狼蛛的死,费欧尼却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不再徒劳的甩动手中的弯刀,因为他知道,以鲨齿人的习惯,自己的对手必然会是杰奎雅本人。那可不是一个靠气势或者运气就能战胜的对手,他必须利用所有体力,技巧和心理因素,才有可能在女猎手的复仇中幸存。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这恐怕是小队里所有人都想询问的问题,按理来说,雷霆巨人尸体所造成的大空洞不应该有其他的入口,那入口更加不该被海妖掌握。因为若是海妖们知道了怎么通过其它入口找到巨人的尸骸,他们就根本不需要浪费那么多的力气来攻打失心湾。再退一步讲,即使他们确实掌握了其他的入口,他们又是怎么在此时恰好在这巨大的空间中找到了这支小队并发动突袭的呢?

    杰奎雅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但她的目光指向了费欧尼手中的鲨齿弯刀。变形者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到底干出了怎样愚蠢的事情。以鲨齿部族与他们伴生的鲨群的关系,自己居然敢这么坦然的盗用这用鲨鱼牙齿打造的武器。懊悔和恼怒少见的占据了费欧尼内心的主导情绪,不过他还是没有死心,于是再次问道,“就算你能找到我,但你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只能怪你的运气太差了,背叛者。如果是之前,我即使找到了你的踪迹也不会冒险来到这里。但现在,我,不,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这些该死的地上生物带到海渊下来的,不过没关系,你们就是我们复仇路上的第一次献祭。”杰奎雅的语气阴冷,和费欧尼印象中的那个女猎手大相径庭。在变形者的认知里,即使被欺骗被击败,杰奎雅都是个值得尊敬的猎人,她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猎物。他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有什么事情改变了她。

    倒是女猎手话中的另外一个信息告知了费欧尼这些鲨齿是从哪里进入这里的,海渊。在失心湾附近的海域,这个称呼只会在指代一处地点的时候才会使用,那里在上了年纪的海妖里还有另一个名字,无光深沟。据说,在那道深沟里死去的生命将永远没法逃出,亦无法回到归宿,只能永世在深沟中飘荡。所以历来那里都被当成是鲨齿和烈涛最严酷的刑场,犯下族群不可饶恕之大罪的海妖将被砍断四肢扔入深渊之中。但传说总是有两面性的,也有一些老人曾经说过,无光深沟里被封印着海妖一族的死敌,在古老的时代,鲨齿和烈涛还有其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海妖部族合力将这些敌人逼入了海渊,各族的祭司向他们的神明请求帮助,将那些东西永远的封锁在阳光无法照亮的水域里。而解除这封印的唯一方法,就是由海妖亲自心甘情愿的释放出他们的死敌。

    “你们进入了深沟,为什么?不管那里有什么,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费欧尼质问道,如果说之前他只是觉得杰奎雅和她的族人为了阻止雷霆巨人的复活而攻击失心湾还算合情合理,那现在他只觉得这些人像是彻底的疯了。

    “谁说没有好处?”女猎手将手中的火把交给一旁的族人,她的表情逐渐变得悲痛,“如果那里真有可以屠尽一切的恶魔,我会毫不犹豫的将它们解放出来,哪怕代价是我的灵魂!只要能向那些该死的,卑鄙的混蛋复仇,我可以做任何事!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或许鲨父正在指引着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因为你的同伙,不就在这里吗?”

    出枪!暗红色的枪尖在黑暗中留下弧状的轨迹,直奔变形者的胸口而来!好在费欧尼早就处在了戒备的状态,在枪尖接近自己的时候,他已经用一记后撤步完成了侧身的动作,手中的弯刀轻巧的击打在枪尖上,不让对手继续发动攻击。

    平心而论,费欧尼不希望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和鲨齿海妖闹翻,之前他们虽然确实兵刃相向,但现在却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但洛萨的身体就倒在不远处,变形者心中的怒火不允许他思考其他的解决途径,“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我就如你所愿!”费欧尼在对手收回枪尖时一同跟进,希望利用武器间的差异在近距离解决杰奎雅。

    然而,鲨齿的头号猎人又岂是等闲之辈?面对朝自己冲来的费欧尼,杰奎雅亦毫无惧色的朝前猛冲一步,手中长枪不再收回,转而化为棍子试图击打变形者的肋骨!费欧尼确实的被这一击打中,但好在女猎手仓促间的变招让她没能在这一击里倾注太多的力量,在肋骨被不轻不重的点了一下之后,费欧尼本能的朝一旁跳出一步,杰奎雅也没有继续追击。这一进一退之间,战斗的局势又变回了开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