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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力,在交手间隙的沉闷中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两人的身上。这压力主要来自于围在他们周围的其他鲨齿海妖,他们迫不及待的希望看见神勇的女猎手用复仇的长矛刺穿背叛者的心脏。所以对于费欧尼来说,即使他能侥幸战胜对手,等待他的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结果,多半会被愤怒的鲨齿海妖一拥而上乱刀砍死。至于杰奎雅,她在无形中背负了族人太多的期待,加上自身的愤怒和仇恨,此时的猎人早已无法保持捕食者应有的冷静,但她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试图驾驭这足以让海水沸腾的怒火。

    “我从来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你一决生死。”变形者踱步着,调整着自己和对手之间的角度和距离,没有了背后的两条手臂,他没有把握能在近距离的战斗中击溃杰奎雅。可刚才短暂的交手已经证明,如果他不拉近二人的距离,女猎手精湛的枪术就会让他陷入困境。没有更多的机会了,要想赢,他就必须在下一次的出击中拼上所有。好在,他并不是毫无胜算,费欧尼还有一张牌可以打,那是他唯一的,也是最有力的一张牌。

    “是啊,你,早就该死了!如果不是你背叛了我们的族群,一切都不会发生!不过没关系,背叛者,我会把你的尸体投入无光深沟,连同你那些该死的族人!”杰奎雅双手持枪,左手在前右手在后,随着她左腿朝前踏出,暗红色的枪尖从右侧似毒蛇吐信瞬息迸射而出!

    费欧尼肩膀部分的鱼鳃深吸了一口空气,他双腿的肌肉猛然发力,杰奎雅的枪尖从他的左侧了,所以变形者的左脚狠狠的踩入地面,反弹回来的力量让他整个人朝右前方跳出一步。但这还没完,之前的交手已经证明,仅仅躲开杰奎雅的枪头是不足以让她束手就擒的,费欧尼必须做出一个更加危险而有效的行动来打乱对手的行动。鲨齿弯刀,对着对手的右肩劈下!

    雕虫小技。杰奎雅轻蔑的想到,她对于在空气中作战确实不如海中那么顺手,可即使如此,她也轻松的想到了化解费欧尼反击的方式。只见女猎手的双脚陷入沙土之中,如同固定的炮台,力量顺着地面以她的肌肉作为传导充盈在她的腰部,就像张开到最大的弓,杰奎雅以自己的腰作为支点,整个人连带着她的长枪朝着身体左侧旋转!暗红色长枪的枪尖在地上溅起一片飞沙,好似朝着陆地怒吼的波涛。这一击,目的在于攻击费欧尼唯一踩在地上的右脚,只要枪杆打中,变形者就会失去平衡,到时不仅他的攻击不会奏效,自身也会落入危险。

    费欧尼此时已经避无可避,所以他干脆将右脚的后脚掌也抬离地面,主动减弱与地面的联系,以此降低枪杆撞到他右脚时的伤害。“啪!”金属制成的枪杆砸到海妖的脚踝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如果费欧尼没有刚才的动作的话,他的脚踝想必已经在这一击中粉碎。可饶是如此,变形者的状态也不容乐观,“哼!”整个身体都被掀翻到了空中,费欧尼眼中的斗志却依旧昂扬,他就是要对方这么做!

    暗金色的鱼鳞在磷火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诡异的光彩,手持弯刀的海妖在空中像是一条鱼儿一样完美的旋转了一周,接着伸出他的左手,五指准确的按到地上。此时的费欧尼完全可以借势继续朝左侧翻滚,但那样虽然可以求得一时的安全,可免不了会受到对手的追击,甚至如果滚到了那些鲨齿海妖周围,还有可能被突施冷箭,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那就是利用左臂,将原本的惯性改变方向,变为朝前翻滚!“噗!”海妖背部落地的声音掩盖了他左手骨折发出的轻微响声,费欧尼咬着牙,尽量蜷缩着身体,完成了前滚翻的动作。同时,他的右手闪电般的弹出,对着女猎手毫无保护的右腿阿基里斯腱挥出了利刃!

    血,从伤口里飞溅而出。血,顺着弯刀的刀刃流入刀身上的纹路。“吼!”尽管费欧尼已经在收刀后用最快速度回身,他还是不得不面对女猎手的怒吼和她自上而下戳来的战矛。好在,杰奎雅腿部负伤后的这一击没能发挥出十成的力气,带血的弯刀为变形者挡住了这一击。“叮!”杰奎雅无功的一击让她的身体前倾失去了平衡,费欧尼顺势起身,右手自下而上,目标是女猎手的脖子!这一刀,本该将女猎手的脖子切开一半,只可惜变形者没有注意到,他的弯刀,在刚刚的碰撞中,已经不堪重负的碎裂成了一地的骨片,他手中徒留刀柄。

    “什…唔!”脱口而出的感叹还没说完,女猎手的肩膀就撞到了费欧尼的腋下,将后者整个人撞倒到地上。而杰奎雅,则靠着她的长枪支撑住了身体,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你已经挣扎过了,现在,死吧!”长矛,被拔起,带起几粒沙土。枪尖,再落下,溅起数捧鲜血!

    “啊!”费欧尼惨叫着,他用自己已经骨折的左臂作为盾牌,挡住了这一刺,代价就是红色的尖刃穿过他的小臂,停在离他胸膛不足一寸的距离上。“我,不!”变形者被疼痛彻底激怒,他的肉体在刺激下发挥出了强悍的力量,那力量在这一瞬间甚至不下于他失去的那两条手臂。费欧尼的右手扔掉刀柄,抓住枪杆,朝着内侧一拉,枪尖穿过他的右侧腋下刺入地面。这还没完,他迅速松开右手,整个身体贴着枪杆完成了旋转,将自己的胸膛暴露在外,可同时,他的右手也抓住了对手的肩膀!他的手指被杰奎雅身上的鳞片割破,指缝间的肉蹼更是支离破碎,但他丝毫不为所动,五根手指似钢钩一样死死的刺入女猎手的皮肉里!

    围观的鲨齿海妖们都被眼前血腥的搏杀震惊了,饶是他们已经见惯了自然界中的战斗,费欧尼和杰奎雅的缠斗也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那是目睹两股原始狂暴的不屈灵魂相互撕咬才能带来的震撼,无关技巧和初衷,厮杀中的双方早就摒弃了其它所有的想法,只剩下杀死对手的意志,如果武器碎了就用手,如果手断了就用牙,即使牙也崩了,也要用露出肢体的骨头当做匕首深深的,深深的刺进敌人的心脏!

    滴答,滴答,说不清是谁的血液或是汗液或是其它体液,混杂在一起的液体顺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躯体滴落到沙土地上,接着迅速被这块干涸的土壤吞噬吮吸消失无踪。费欧尼的左臂,或者说他的左小臂,被扯断了。但相对的,杰奎雅的右肩也血肉模糊,连接右臂的肌肉悉数被割开。“哈…哈…”喘息声,只有一个。“噗通。”两个人中的一个倒在了地上,那个人是杰奎雅。

    费欧尼的眼睛因为血液流入而睁不开,他的额头被女猎手的利齿咬下了一大块皮肉,但他还站着。这就是他的底牌,他作为变形者被人类在缺水的空气中囚禁了一个月获得的能力,比同族更强的呼吸能力。而倒下的女猎手,最终的败因不是别的,她的腮无法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为她的身体提供足够的氧气,缺氧,最终导致了晕厥。可作为胜者,费欧尼没有一丝喜悦。

    围观的海妖们互相看了看,接着发出喊着愤怒,恐惧,仇恨等等混合情感的吼叫,将手中的武器刺入那名胜利者的身体里!

    “以女巫团的名义。这名海妖受我的保护。”



    伴随着菲蒂斯的声音,一条长鞭从它的主人手中离开,像是在水中游动的海蛇般蜿蜒着环绕到了费欧尼的身边。不过一条浮空的鞭子和一句警告自然不足以让愤怒的鲨齿猎人们罢手,他们仍然挥动着手里的武器,视这条长鞭如无物或劈砍或突刺。“叮!”一柄珊瑚制成的战锤砸中了长鞭,发出诡异的脆响,于此同时,一小片火花从二者的碰撞处跃升而起。

    战锤被迅速弹开,海妖们这时才发现,那条长鞭在围住了费欧尼之后,正在以相当快的速度旋转。而刚刚的撞击,像是激活了什么一样让长鞭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并且,开始有一些东西从长鞭上被甩落。海妖们第一反应是刀片或是类似的金属碎片,他们立刻朝后退去想要躲避这些东西。但很快他们发现,从长鞭上被甩落的不过是一些皮革,就是那些编织成长鞭的皮革。这给了他们一个错误的信号,那就是女巫的保护圈会被他们的攻击破坏。于是更多的碰撞随之发生,大量密集的火花开始飞溅而起,与之相对的,是更多飞出的皮革碎片。

    但,一直被长鞭保护在内的变形者注意到了他的同族没有发现的事情,那就是长鞭的粗细和长短。他好几次的揉着自己的眼睛,害怕是因为其中的血水没有擦干导致的错觉,可在看到的景象不再改变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眼中所见之物到底为何。一瞬之间,费欧尼明白了那些皮革不是因为海妖的攻击而脱落,皮革的脱落也不代表着长鞭的损坏,恰恰相反,那些皮革是一种束缚,一种封印,在连续的刺激下这封印已经松动,女巫的长鞭即将展现出它真正的样子。

    惊呼声从海妖的队伍中方发出,手持磷火火把的海妖已经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那条鞭子,变大了,就好像是被打了气的气球,只是区别在于,气球的表面上,不会长着寒光闪闪的鳞片。“嘶!”蛇信抖动时发出的特有声音在黑暗的空间中格外巨大,一团让人望而却步的黑色阴影出现在了海妖们的面前。费欧尼抬起头,茫然的看着自己周围高耸的黑色墙壁,那当然不是墙壁,那是一条大的令人咋舌的大蛇盘缩在一起的躯体!这不难理解不是吗?既然作为女儿的嘉伦手里的武器是三头蛇鞭,作为教母的菲蒂斯有着一条巨蛇做成的长鞭就显得完全合情合理了。但在这里释放出自己蛇鞭的真实面目,对于典狱长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母亲!”利用手中的鞭子缠住向菲蒂斯砍下的利刃,嘉伦在情急之下使用了她只有在私下里才会用的称呼。不过短发女巫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咬紧牙关,眼睛随着魔力的充盈而散发出光彩。“滚开!”嘉伦的武器没有她教母那般强悍,在前不久才失去了自己趁手的三头蛇鞭,她此时手里有的只是拿来应急的替代品。可饶是如此,以失心女巫团之富有,年轻一代最被看好的女巫又怎么可能拿着柄普通的皮鞭?“啊!”惨叫声响起,那是鲁莽的鲨齿海妖试图用手拉住嘉伦的鞭子,可他没想到的是,随着女巫魔力的流入,长鞭的缝隙里伸出无数铁针!惨叫声很快就消失,那是因为这些铁针上早就被淬上了可怕的蛇毒,虽然量不多,但杀死被它刺中的前几个人还是非常简单的。嘉伦挥动着她的武器,几步冲到菲蒂斯的身边,典狱长现在的状态可不好,她的皮肤干瘪,原本美丽的面容渐渐失去光彩。

    除开海拉是因为特殊原因,无法维持自己的外貌,往往意味着女巫的魔力耗损严重。她们是依赖魔法生存的物种,要是体内的魔力耗尽,可不会像人类巫师那般只是昏厥了事,大量的魔力消耗很可能会带来永久性的损伤,甚至,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汤锅的补给,因此丧命也不奇怪。嘉伦清楚这点,她也清楚此时让菲蒂斯停止魔力消耗也已来不及了,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有保护自己的母亲,竭尽一切保护自己的母亲,哪怕每一秒,她鞭子上的魔力都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末端的魔力被拉成小块朝着远处的骸骨飘荡,“佩格!帮我!”

    “能听到你求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现在的样子我之后一定要和海拉好好说说!”小女巫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绿色的光芒比火把还要耀眼,那是佩格的长发在魔力的作用下形成的景象,“幸好和珂兰蒂学了这一招。”佩格低声说道,长发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朝着四周的海妖突刺过去,一些海妖及时反应躲开了她的攻击,但另一些注意力被嘉伦或者不远处的巨蛇吸引的家伙就没那么好运了。

    绿色的发丝顺着鳞片的缝隙刺入柔软的血肉,在其中留下了一颗魔力形成的种子。这些种子在新鲜活力的催化下急速发芽,吞噬着宿主的一切来增强自己,绿色的嫩芽顶开鳞片,拨开骨头,从皮肤下破土而出!这场景诡异至极,因为尽管那些身上长出了嫩芽的海妖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这些嫩芽还不会在短时间内杀死他们,除非他们的运气太糟直接被破坏了主要的脏器,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一段痛苦而缓慢的时光。“她可没告诉我这一招这么吓人。”佩格略微皱起眉头,她不是珂兰蒂,没有荆棘魔女那样控制植物的能力,所以她只能将这些注入了魔力的种子快速催化,至于催化的效果和结果如何,佩格并不能保证。

    不过这对于眼前的局势来说已经够了。佩格趁着其它海妖在那些被寄生的同类胡乱跑动和嚎叫的时候冲到了她的同伴们身边,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来得及看向那庞大的阴影。“我听说这片海域里曾经有一条可以吞食整艘船只的巨蛇,原来它在这里。”



    围困三名女巫的海妖逐渐变少,其实嘉伦和佩格的手段远没有可是那上去那么有效,前者长鞭上的毒刺在耗尽了毒性后就不足以再造成致命的伤害,后者种入海妖体内的种子也因为深度问题在被种植者冷静下来后揪出。鲨齿们还是有着绝对的数量优势,只要他们愿意,完全可以顶着些许的人员伤亡将三名女巫拿下。真正让他们无力处理三人的原因,是菲蒂斯放出的巨蛇。

    蛇类本身就是众多物种中最擅长从黑暗中发起突袭的一员,它们生长在头部的感热器官能让它们无视视觉上的障碍准确的在无光的环境里找到自己的猎物和目标。相比之下,海妖本来在这方面并不逊色于他们的对手,只要在水中,他们也一样能通过感知水流的流动来代替视觉明了周遭的一切。只可惜,他们现在并不在水中,空气,对于海妖们来说既陌生,又危险。

    “砰!”沉闷的响声接二连三的响起,那是巨蛇用它的尾巴抽打着试图从它背后靠近的敌人。蛇的躯体细长,但这不代表它不能应对多方向的敌人。没有多余的肢体意味着它全身的肌肉都十分发达而有力,不仅仅是嘴中的毒牙,它的尾部和强有力的中部一样可以作为致命的武器,当那些妄图从视线之外伤害它的人靠近的时候,蛇类会让人知道它简单的身体构造远比看上去实用的多。

    当然,再怎么适用的身体构造也是以生存作为前提而演化出来的,除非是人为改造或是一直生存在某种极端的环境下,否则一般的生物是不会有为了抵抗数量远多于自己同时还具备协同作战能力的敌人而存在的结构。巨蛇也不例外,它在自然之中是当之无愧的杀手,可并不是一名熟练的保护者。现在为了完成主人交给自己的命令,巨蛇不得不蜷缩起身子,用这种方式来将费欧尼保护在内。老实说这个状态在对抗海妖时并不有利,在自然界中,蛇类蜷缩起来往往是为了对抗体型大于自己的敌人,让它们无处下口,而在和海妖交战的时候,蜷缩起的身体就成了最好的靶子,不断的受到攻击。坚硬的蛇鳞能够抵挡其中的大部分,可也有海妖或是发现了破绽,或是单纯的巧合,用自己的武器刺入了蛇鳞之下,让巨蛇不时发出一声低吼。

    老实说,海妖们也不愿意和这样的对手作战。如果是在海中,他们自然有无数种方法对抗这种体型庞大的对手,可空气里的浮力不足以支持他们像在水中那样从多个方位进行攻击,一味的从同一个高度进攻往往迎来的是横扫而来的蛇尾或咆哮的蛇头。但他们不能退缩,因为巨蛇在保护了费欧尼的同时,也囚禁了倒在变形者身边的杰奎雅,在失去了族中的长者之后,女猎手就成了鲨齿的领导者和最后的希望,猎人们无法想象这位犹如鲨父之女的战士在战斗中倒下,更加无法接受她的死亡。所以即使拼到最后一人,他们也不会抛下女猎手。

    战斗很快就发展成了绞肉机一般的局势,随着一波波的海妖被抛起,他们身上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一开始只是断了几根骨头的幸运儿在第二次负伤后就伤及了内脏,更有倒霉者被自己的肋骨插进了肺部或是其它重要器官。只不过他们比起被巨蛇一口咬住吞进肚中的同伴又幸运了一些。可反观巨蛇,原本发亮的蛇鳞已经大面积的被翻起,没有了保护的身躯更是血肉模糊。但这都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致命的是,巨蛇在吞下海妖的时候可没法细腻的去除他们的武器并且将他们挨个杀死,那些手持武器被吞入蛇腹的猎人在窒息之前仍然拼尽全力对柔软的内壁造成着破坏。这导致在蛇身的三分之一位置已经膨胀了起来,被吞下的海妖卡在了那里,形成了明显的肿块。

    血气在弥漫,死伤的增多让这片不知多少年来都安静沉寂的空间热闹起来。大量还没有衰老就突然死亡的鲜活生命倒在湿润的沙土上,他们的血液被砂石吞咽干净,同时,一些颜色极淡的如烟雾状的东西则从他们的口鼻中缓缓飘出,在空中飘荡了片刻后朝着同一个方向聚集。那里,是洛萨倒地的位置。这些烟雾聚集在伯爵身体的周围,然后顺着他的伤口流入他的身体,被巨蛇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海妖们根本无心关心这个理应已死之人的状态,也就没有看到洛萨身上的纹身像是活了一样开始扭动。

    与此同时,三名女巫中的一个发现了些许异样,“不对劲!”佩格在用头发吓退了一个海妖后对背后的同伴说道。嘉伦甩动着长鞭,在一名海妖的手腕上留下刻骨铭心的伤口,“那里不对劲?是这些海妖的体力好的吓人吗?”

    海妖的体力当然没有好到那种程度,嘉伦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她面对的对手数量远多于自己,那些海妖们完全可以在消耗了女巫的体力后退回同伴中间修整,精于团体狩猎的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血,他们的血。”状态糟糕的菲蒂斯挣扎着用虚弱的语气说道,她的提醒让两名年轻女巫开始关注到更多的信息。但佩格发现的异样并非如此,“血是一方面,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地面在抬高?”

    抬高?嘉伦收回了长鞭,站定身形试图感受到佩格所说的异常。可在昏暗的环境中,她没办法彻底脱离战斗将注意力集中在双脚上面,即使只是短暂的停歇,海妖们就已经一拥而上冲了上来!嘉伦不得不再次出手,“他们想累死我们!”她的思路没错,虽然累死较为困难,可猎人确实打算削弱女巫的体力和精力,即使是魔法,也没法在精疲力尽的时候保证其功效。

    不过女巫们很快就不必担心体力的问题了,因为一阵强烈的震动突然从脚下升起逼得所有人都伏下身子保持平衡。“怎么回事?”女巫和海妖都在问着这个话题。而很快,手持火把的海妖和更早就察觉到了异样的佩格就找到了震动的关键,他们发现,巨蛇的下方不知何时隆起了一座沙丘,在这阵震动中,那沙丘上的沙土被拨开,露出下面一只巨大的,干枯的手掌!

    “不!”作为巨蛇主人的菲蒂斯察觉到了手掌的目的,发出绝望的声音。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自己驯养了多年的巨蛇,被这只大手一把攥住,任凭它如何挣扎也难以挣脱。



    场面进入了彻底的混乱,突然出现的大手将这场战斗带入了莫名的方向。海妖们茫然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东西,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该为它帮忙解决了巨蛇而欢呼,还是应该发出惊恐的叫声。不过之前见过巨人的右手的女巫们就没有这样的纠结了,她们,尤其是近距离观察过右手的嘉伦,没有用多少时间就察觉到了那只攥住巨蛇的大手的真实身份,它是巨人的另一只手。

    “汤锅啊,看看我们唤醒了什么。”巨蛇被抓,菲蒂斯体内的魔力不再流逝,她的面容逐渐恢复,可脸上的皱纹明显增多,神色也跟着变的憔悴。典狱长在嘉伦的搀扶下站起来,嘴里喃喃着目睹在幽暗火光中发生的可怕戏码。在巨人之手的紧握中,曾经一度横行这片海域的巨蛇不会比一只蚂蚁更加具有力量,它嘶吼挣扎,却被抬离地面,庞然的蛇身在从地下伸出的骨手面前犹如一个笑话。那足以将成年人拦腰撕碎的利齿,没法伤及历经无数岁月而不腐朽的骸骨;那足以绞碎岩石的肌肉,也不及骸骨外那一层薄薄的胶质皮肤有力。

    蛇身上的血水流淌到巨人之手上,没来得及流下就被吸收,暗红色的血液渗入透明的皮肤,像是在给这些组织染色一样扩散。巨蛇挣扎着,但它的挣扎越来越弱,巨人的手掌逐渐缩紧,强硬的榨取着巨蛇体内的生命力量,就像盛夏时的孩子贪婪的扭动希望喝到瓶子里最后一滴清凉的液体。二者构成的画面血腥而又诡异,同时随着巨蛇的挣扎减弱,空洞中的声音也慢慢安静下来,渐渐的就只剩下大手收紧和鳞片,血肉,骨骼被捏碎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嘉伦发出不知是感叹还是疑问的话语。

    “我们犯了错,而且是巨大的错误。”佩格的头发不再闪烁光芒,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早就没有人关注她们这三个女巫了。海妖们此时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即使剩下的海妖仍然没有崩溃,他们也不得不在这变故中放弃救回杰奎雅的打算。或许雷霆巨人是海妖的死敌的传说并不是虚言,他甚至还没有复苏就已经又一次掐断了一支海妖部族的生路。

    “我们不该在这里战斗。他本来只能缓慢的收回自己失去的东西,但现在,他进食了,而且久违的第一餐就吃下了整整一条巨型海蛇。”长发的女巫皱着眉头说道,她能感觉到事情正朝着错误的方向前进,“你们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吗?当他意识到吞噬其它生物可以让自己恢复的更快的时候,他会怎么对我们?我可不想被当成食物吃掉,我们得赶快找回洛,我是说狼蛛,死活都行,然后离开这里!”

    嘉伦点点头,她同意佩格离开这里的提议,包括找回狼蛛的那部分,如果她们没法带着他活着回去,那么至少她们可以带着他的尸体或者遗物给网虫。至于费欧尼和壳人还有那些鲨齿海妖,那已经不是她们的能力范围内能考虑的事情了。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问题,“可我们怎么离开这里?那些海妖知道出去的另外一条路,但我们不知道!”

    “无意义的问题,亲爱的,你忘了我在女巫团中的职位。”菲蒂斯轻轻推开嘉伦,她已经控制住了自己体内躁动的魔力。典狱长略微沉吟了片刻,接着顺手从嘉伦的腰间抽出她的武器,“借我用一下,不会弄坏的。”长鞭,在黑暗中似乎有了无限的长度,它穿过空间瞬息从一名可怜的鲨齿海妖脖子后方出现,将他的颈部缠住,就像蜘蛛用丝线缠住它的猎物。女巫轻轻一拉,那名海妖就被带到了她的面前,还不等后者对此作出反应,菲蒂斯就已经双手捧着对方的脸颊,与他四目相对,“看着我的眼睛,你这潮湿的鱼腩。”

    想要从一个人的嘴里得到真话并不困难,即使他是一个海妖。当然,事情并不总是那么顺利,每个智慧生物的脑海中总会有一些不愿意被人窥探到的部分,想要知道这部分的信息对于施法者来说确实是较为困难的,他们所做的更多的是诱导被自己的魔法控制的目标说出所知道的事情,如果被控制者本能的抵触,那魔法往往也无法顺利奏效。好在,对于女巫来说,想要引导出一个知道明确细节的问题并不困难,尤其是精通于此道的菲蒂斯,只用了两三个不那么重要的问题绕开了海妖的警戒线,她就顺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沿着巨人的腿骨,我猜测是右腿的腿骨,我们会在膝盖的位置上找到通道。”菲蒂斯的语气平静,她似乎找回了自己的状态,“我们最好快一点,我的宠物看起来撑不了多久了。”一块蛇骨掉落到地上发出的声音似乎是在印证她的话,体型大到可以吞噬船只的巨蛇,此时已经几乎只剩下皮和骨头,刚刚的那块骨头就是从它皮肤上的破洞里掉出来的。

    嘉伦和佩格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们朝着印象中洛萨被围攻的方向跑去,试图在混乱中找到后者的身体。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因为失去了火把的照明,即使是女巫也没法在纯粹的黑暗中看清东西。使用魔力视野或许是个可行的方法,但一来死人的身上并不会有魔力反应,他们在魔力视野中和石头没有区别,二来,随着巨人左手的出现以及它的活跃,女巫们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尸骨上有着某种力量才尝试将她们体内的魔力钩离身体,只有像菲蒂斯那样经验老道的女巫才敢于在这种环境中施法。

    “你找到他了吗?”嘉伦希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周围已经越来越安静,这意味着巨蛇已经被吞噬殆尽,同时那些海妖们也跑的差不多了。基于这两点,女巫有把握如果巨人的左手还想吃点东西,她们会非常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没有,该死,他应该在这里的!”佩格有些恼怒的说道,她当然明白嘉伦在担心什么,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任谁也不会舒服。但她不能放弃,她清楚的知道洛萨的身份,他和网虫的关系,他和苍狮的关系,她不能放弃他。当初就不该把他牵扯进来!佩格的内心咆哮着。

    “轰隆!”巨响,打断了女巫们的交流,某种巨大物体落到地上才会有的声势让她们意识到了事情的变化。不需要更多的信息她们也能猜到这响动意味着什么,巨人的左手,来找她们了。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嘉伦连说了好几个该死,但这都不足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她停止搜索,朝着佩格跑过去,“该走了,我们已经尽力了!没必要为了一个人类搭上自己!”

    佩格还想争辩,可从远处接近的火光让她放弃了抵抗,那是菲蒂斯。典狱长不知道从哪里拿回了一根磷火火把,这对于她们来说至关重要。而菲蒂斯的靠近也说明,巨人的威胁已经近在咫尺,“姑娘们,我不管你们有没有收获,这里已经不欢迎我们了,该回家了!”

    小女巫咬着嘴唇,被嘉伦半拉半拽的靠近菲蒂斯,三人朝着出口的方向,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好冷啊;不甘心;好渴啊;我还能战斗;好疼啊;我想回家;我想她;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他;好可怕啊;都是怒涛的错……

    各种声音,各种想法,混乱不堪,难以辨别。吵闹,吵闹到了极点!但什么都做不了,没法让这些声音安静下来,太痛苦了,就像是,就像是要被这些声音同化了一样,那些愤怒,惶恐,不甘,悲伤,那些包含在声音中的情绪和记忆,像是迎面猛冲过来的海浪,要将那站在岸边的可怜之人击倒,把他拖入混乱蒙昧的汪洋中去。就在他即将要消散于这纷乱的洪流中去的时候,一个比所有声音都要巨大,都要古老,都要沉寂的声音自深海之下响起,如同一只可以吞吐汪洋的巨兽劈开风浪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谁?”那巨兽说。

    “狼蛛…不!我是洛萨黑山,黑山家族的继承者,苍狮的骑士,西格特陛下的养子,猎熊者的统帅,灰袍法师的友人,溪谷城的捍卫者!”于是海水退去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洛萨呆呆的站在没有了海水的海岸边,他刚刚不是故意要说出那一大串的头衔,但每一个头衔,对他来说都是一份责任和关联,正是这些责任和关联让他重新给了自己一个在这世界中的定位。

    巨兽没有跟着海水退去,祂如亘古就存在的山峦一样耸立在洛萨的面前,那形体巨大无比却让人看不见任何的细节,好像巨兽本身吞噬了照到祂身上的光线一样。唯一可以让洛萨看到的,只有巨兽的一只眼睛,他见过这只眼睛,所以知道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什么。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面。”洛萨抬起头,脸上带着苦笑看着对方,那巨兽的压迫感依然比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强烈,可现在的黑山伯爵,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因为他的腹部和胸口,有着三个触目惊心的伤口。“你看,事情变成这样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料。你等了那么多年找到了我,我却因为自己的盲目连三年的契约都没法达成。真的是,非常抱歉。”

    黑色的巨兽略微摇晃了一下形体,用不知道从身体哪里发出的声音说道,“这一次,你真的死了。大部分的死者在抵达我所在之处时已经没有了思想,所以我其实对你们的死亡既陌生又熟悉,因此我很想知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洛萨略微皱了皱眉头,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归宿之主和他之前见到的有一些不一样,至少在他的认识里,这个家伙不应该这么,嗯,活泼。现在的巨兽给他的感觉太亲切了,虽然他仍然不得见其真身,但从对话来说,比起不可知的存在,祂现在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人,尽管这个人再怎么神秘,但他至少还是自己的同类,可以进行沟通。

    “敏锐的洞察力,洛萨黑山。但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仍然是我,而你感觉到的不同之处在于,你我之间的阻碍已经消失了。之前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体仍然在运转,用你们的话说,你还活着。因此,我不能直接和你进行交流。你的肉体像一座房子,站在房子外的我只能通过窗户和门缝窥视你的内心,所说的言语也是我在这种窥视下对你思考方式的拙劣模仿和拼凑。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你的躯体,我似乎不该在这里表现的太过雀跃,但它确实已经无法为你提供维系生命的条件。这就好像你的屋子的墙壁被破坏了,我和你之间就不再有任何阻碍,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变成任何一种你能够接受的形象,比如,你喜爱的异性或你的朋友,以及你的家人。”

    “是吗…”洛萨的语气里有些犹豫,他确实还想见见网虫,自己突然的死亡想必会给她不小的打击吧。以及,网虫腹中的孩子,洛萨想到这个小生命就会不自觉的露出微笑,但这微笑很快被苦涩的表情所取代,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缺少父母,因为他深知那种痛苦,而且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西格特国王来打醒他的孩子。可见到又能如何呢?他的话没法传达给真正的网虫,所谓的遗言只是一个将死者的自语和幻觉罢了。伯爵轻轻的摇了摇头,骑士不该沉溺于虚幻,哪怕现实再残酷,“还是不必了,谢谢。”

    “我尊重你的决定。”归宿之主用平和的声音说道,祂的声音和祂的形象给人强烈的反差感。

    洛萨深吸了一口气,或者说,他凭着自己生时的习惯做出了一个吸气的动作,“所以,我死了。那么刚才那些家伙是怎么回事?每个死人都要听其他死人的唠叨吗?这可和海妖们说的永恒的平静差的有点多啊。我还以为死亡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巨兽发出一系列诡异的声音,伯爵不得不猜想那是祂的笑声,片刻后,笑声停止,归宿之主慢悠悠的说道,“是的,以生物的标准来说,你毫无疑问已经死了,你流了太多的血,身体脏器也受损严重。不过很遗憾,现在还不是你来到我身边的时候,你是我的代行者,洛萨黑山,这意味着,在你我的契约完成之前,你都得作为我的眼睛去看,作为我的耳朵去听。同时,也要作为我的替身,去背负。”

    伯爵半张着嘴,思考着对方的话。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要背负什么东西,在海上的时候他就听费欧尼讲过,死在身上有海神之索的人身边,死者的灵魂会和其一同去往归宿。而他的身上何止是海神之索,那遍布全身的纹身说是海神之甲也没有问题,这么说来,刚刚他所听到的和感受到的那化为潮水的纷杂种种,都是在他身边死去的海妖!那些海妖的意识被吸附到了他的意识中,才造成了刚刚的情况。

    “等等,你说我在契约完成之前还不能去你身边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死了!你还要我做什么?”洛萨对着巨兽大声说道,回答他的,是一连串诡异的笑声,以及遮蔽一切的黑暗。不过慢慢的,那黑暗清晰起来,变成了一些沙土的样子。

    在已经满目疮痍的幽暗空间中,一具被抛下的尸体,缓缓的张开他的双手撑到地上,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靠着本能将自己的上半身支撑起来。他坐到地上,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双手向下伸到腹部,在那里,两个贯穿了身体的伤口已经不再滴血。好安静,洛萨在确认着自己身体状态的时候突然这么想到,为什么,我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呢?

    。九天神皇



    对于洛萨来说,世界变的很奇怪。嗯,或许这么形容并不准确,因为伯爵此时看到的和听到的都和他被海妖捅出三个窟窿之前没什么区别,这让他花了好几秒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的触觉和痛觉。先说痛觉,正常人如果身上有这种伤势,即便不死也会痛不欲生,可此时的洛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这相当不正常。而更不正常的是他的触觉,洛萨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当他用手抚摸地面的时候,他必须用很大的力气将手掌与沙土相互摩擦才能产生轻微的实感。这实在太怪异了,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不过是一些不真实的影像和声音。

    不过,在这些音像之中有一个很快吸引了洛萨的注意。那是一只正在从地面下爬出来的大手,裸露在外的骨骼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完整的皮肤!伯爵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在没有任何光源的环境中看清这只大手的细节,但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因为他也看见了那只手里抓着的东西,费欧尼。可怜的海妖根本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巨人的大手裹挟其中,随着巨蛇的死亡,变形者惊讶的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手掌之中,他没法从这里跳下去,海妖的骨骼为了适应海底的环境远比人类的要脆弱,这意味着在这样的高度落下,即使是以最完美的姿势落地,他都会丧失行动的能力。

    得去救他。洛萨迅速做出了判断,他站起身子,左脚无意中提到了某些东西,那是一柄战斧,他的战斧。伯爵理所当然的伸出手,想要碰触愚者的正义,但在他的手指接触到战斧的斧柄时,一种久违的感觉让他迅速的收回了手指,刺痛。洛萨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或者说他想象自己皱了一下眉头,他看着自己刚刚收回的右手,手指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可那种直达骨髓的疼痛绝对不会是幻觉。这让伯爵想到了起司曾经和他说过的,有关于猎巫刀这种铸造出来用于对抗施法者的武器的特点,它抵触所有魔法和类似的力量。

    但灰袍同时也和他解释过,猎巫刀的这种抵触是有一定弹性的,举例来说,在鼠人瘟疫期间,起司和其他施法者就曾经对手持猎巫刀的洛萨施展魔法让他获得本不具备的能力和精力。善意的弱效法术,在猎巫刀的识别中是可以被允许的。而会让自己的武器对自己表现出敌意,伯爵明白这和外来的魔法无关,问题出现在他身上,此时的自己,恐怕已经变成了非人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洛萨曾经遇到过,那是在苍狮王都时的事情,他和同伴们当时耗费了极大的精力才将其杀死,那种存在被灰袍巫师称之为巫妖。而在普通人的眼里,它们或者说他们则被称为行走的亡魂,不甘被埋葬的躯体,行尸。在各地的传说和故事里从来不乏行尸的身影,只不过大部分行尸被描述为没有理智的怪物,活动的骨架,与之相对的,就是仍然保有意识却没有肉体的鬼魂和幽灵。

    洛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该被分进哪一类,他仍然可以思考,记忆完好无损,思想也没有变的邪恶。这似乎符合巫妖的特性,但要说他是巫妖,伯爵又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一丝一毫可以与记忆中的那个不死施法者类似的能量,他只是,没有死去而已。这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而现在不是该纠结于此的时候。费欧尼还需要他的帮助呢。

    伯爵咬了咬牙,将右手再次伸向战斧,这一次,当疼痛袭来的时候他没有松开自己的武器,而是死死的抓紧了它。疼,钻心的疼,如果可以,洛萨早就叫出声了,但他现在的喉咙里没有空气在流动,也就无从震动自己的声带。手,握着战斧,疼痛,渐渐平息了下去,像是终于认出了自己长久离家的家人,愚者的正义再次接纳了洛萨。这就对了,老伙计,不管你怎么看我,我还没放弃人类这个身份呢。

    “哇啊!”海妖的叫声从远处传来,那是因为巨人的大手似乎正打算倒扣过来,好去搜索更多的血食。洛萨见状没有再犹豫,右手提着战斧,朝着费欧尼的方向跑了过去。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力量似乎大了很多,武器在手中的重量好似木质的一样,而且当他奔跑起来之后,他的双腿也异常的轻灵,没有了之前的疲劳。现在的洛萨,甚至有一种自己可以永远这么奔跑下去的错觉。

    不过,他的速度确实有了提升倒是真的,没用多少时间他就已经来到了巨人的左手之下,面对着犹如塔楼般粗细的手臂。洛萨抬起头,对自己和费欧尼之间的高低差有些不安,可事已至此,想要救出海妖已经没有了其它的方法,他只能期望自己的身体真的像他所感受到的那样不知疲倦。抱着这样的决心,洛萨开始了他的攀登之旅。

    巨人的身体并不难爬,那些皮肤上的纹路对于洛萨来说是绝好的落脚点,而即使前方没有可供使用的凸出部分,他手中的战斧也可以立刻创造出一个。当然,伯爵用战斧创造出的伤口对于他来说已经深到足以探入一只手,但对于巨人来说,这种程度的损伤连他的皮肤都没有割破,甚至难以感到疼痛。饶是如此,攀登上巨人的手臂也不亚于从外墙爬上一座高塔,若不是洛萨现在的肌肉已经没有了疲劳的概念,他还真不一定能在这种状态中完成这项任务。而当他终于登上巨人的手掌时,迎接他的却是迎面一脚!

    “你是谁?”听得出来,费欧尼在这片黑暗而且混乱的环境中没有认出洛萨,他只是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所以本能的做出了试探性的攻击。洛萨轻松躲过了海妖的攻击,一个翻身登上了手掌,他想要和费欧尼表明身份,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出话来,最多就是些奇怪的声音,那是他主动吸气后吐出时和喉咙摩擦发出的类似呼噜的响动。

    “洛萨?是你吗?”变形者从来者模糊的黑影,主要是那把标志性的战斧上做出自己的推测。洛萨挥了挥武器,算是回应费欧尼。然而还不等海妖松一口气,巨人的手掌就猛烈的颤抖起来,它要翻过来了!

    伯爵没有再犹豫,他猛地冲向费欧尼,途中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不过他没有在意,径直冲到同伴身边,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后者的手臂。“你要干什…”费欧尼的话说到一边,身子已经被巨力强行拉离了地面,这股力量让变形者不得不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洛萨。可是另一方面,近距离的接触让海妖在这个人影上找到了更多可以确信的证据。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他们两人已经冲到了巨人左手的中指旁边。

    洛萨没有停顿,右手高高举起,用手中的战斧对着眼前的手指奋力砍下!



    没有呼吸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其实挺难描述的,因为正常人都不会有这种感受也就更加不会感同身受。诚然,个人的生活中或多或少的都会有憋气的体验,但憋气和真正的没有呼吸也不需要去呼吸是完全不同的。洛萨现在就在切身体会这其中的区别,首当其中的就是,此时的伯爵在挥舞武器和肢体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怎么发力。呼吸和发力,这两者听起来没有什么关联,然而所有经受过武器和格斗训练的人都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么回事,作为人,在使用肌肉的时候最重要的东西有两个,那就是呼吸和立足点。

    立足点的存在是力产生的基本,肌肉是没法自己发力的,即使我们使用身体的一部分肌肉,比如手臂,也需要像肩膀这样不变的发力点来提供最初的力量。至于呼吸,那可能是比立足点更加重要的东西,这从跑步之类的运动上就可以知道,呼吸所提供的不仅仅是人体所需要的氧气,同时每一次吸气和呼气之间更是肌肉和内脏相互协调的信号。老练的战士都有着自己的呼吸习惯,这就和他们的招式一样。

    但现在的洛萨彻底丧失了呼吸的能力,这种情况的直接结果,就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对着巨人的手指挥砍时用了多大的力量。当战斧的斧刃完全的没入那新生的皮肤时,洛萨才觉得自己可能闯祸了。他本来只是想用轻微的疼痛让巨人伸开他的手指,这样他和费欧尼就能趁机利用手指的角度减少和地面的距离。但他刚刚的一击,比起轻微的刺痛,恐怕更像是要切掉巨人的手指一样!

    “你干了什么?”被洛萨抓住的变形者没有看清他的举动,但是从手掌上更加强烈的晃动来看,黑山伯爵显然是让巨人的手注意到了他们。但即使洛萨想要回答,他也无法说话,面对开始飞速聚拢起来,想要将掌心里的东西捏死的手指,洛萨果断的做出了下一步的行动。既然事已至此,那他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砍下巨人的手指!

    战斧抬起又落下,强烈的疼痛让巨人的手掌已经彻底放弃了合拢,它疯狂的甩动着,试图将伤害自己的东西抛飞出去。可伯爵只是用他的战斧死死的勾住巨人的指骨,任凭怎样晃动,都可以凭着超出人类的力量让两人留在手掌上。巨人的手指并不细,中指更是相当于一棵需要五六人和抱的大树那般粗。但在洛萨这一系列的大力挥砍之下,这棵大树已经到了被砍断的边缘。

    大概就在费欧尼快要把自己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的时候,大树还是倒下了。巨人的骨骼远比他的皮肉结实的多,那可是可以历经如此漫长的岁月而不腐败的东西。然而,被一名不知疲倦且力大无比的战士挥动的猎巫刀还是完成了时间都没有完成的壮举,巨人左手的中指,被连根斩断!洛萨也趁着那手指掉落的瞬间,拉着海妖踩在了上面。

    “轰隆!”沉闷的落地声在黑暗的空间中响起,有了一根手指作为缓冲,洛萨和费欧尼的状态都比想象的要好得多。尤其是洛萨下落的冲击力在他感觉起来毫无影响,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完全可以直接从巨人的手掌上跳下来而毫发无伤。当然,伯爵脑中的理智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即使他不会疼痛也不在乎内脏,光是那可怕的力量就足以让他的骨头失去作用。

    “哦,这一定是我最近这段时间里干过最疯狂的事。”费欧尼心有余悸的回头看着那个因为肢体受伤而扭动的巨大黑影,他实在是难以想象洛萨竟然在被三根长矛刺穿的情况下还没有死去,并且还砍断了巨人的手指,要知道,在雷霆巨人活着的时候,那些被各个海妖族群视若珍宝的神兵利器都不足以真正伤害到那恐怖巨人的躯体。即使现在巨人只有一只左手完整,洛萨的所为也足以被载入史册。

    不过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伯爵随手将战斧插回腰上,两只手一起举起了海妖,在费欧尼的惊呼声中朝着他印象里女巫们离开的方向跑去。虽然,他并没有真的看到女巫离开,而在这片空间里除了巨人的骨骸之外也就没有了任何可以作为参照物的东西。

    “洛萨,我觉得我们可以停下了。”费欧尼在他们跑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开口说道。如果有人看到此时他的眼睛的话,会发现海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相反,他眼中的忧色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是因为,费欧尼不确定这个将自己救下来的人是谁。从身形,武器和表现出的善意来看,这人理所当然是洛萨。但洛萨是一个人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类,他不应该,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强悍的生命力和体力,更加不可能,在做完了如此多的壮举后,连呼吸都没有变化。而且,现在托着他的这两只手,像死尸一样冰冷。

    基于这种怀疑,费欧尼使用了洛萨这个称呼,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伯爵告诉他的,后来在失心湾和女巫面前,海妖都是顺应形势叫洛萨为狼蛛。他当然明白一个名字并不能说明什么,但费欧尼还是想尽可能的确认这个人的身份,哪怕是为了安慰自己。

    脚步,停了下来,海妖稍微放心了一点。接着,那两只冰冷的手也松开,让费欧尼自己站在沙土上。“所以,你的喉咙受伤了?”二人的身边没有任何光源,海妖的双眼并不能在这种环境下起作用。他只能靠其它感官来感知这片黑暗。

    洛萨现在的心理相当复杂,面对同伴的提问,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现状,尤其是在无法说话的情况下。他很害怕当费欧尼察觉到自己在和一具行尸说话后会做出的反应,所以伯爵并不打算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正好海妖已经给出了一个理由,他赶紧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表示同意。却殊不知,这只会加重费欧尼的怀疑,因为,一个正常人类,是怎么在连海妖都无法辨认的黑暗中准确的拍到他的肩膀的呢?

    。九天神皇



    洛萨和费欧尼一前一后的走在这似乎无尽的黑暗中,各自怀揣着心思。洛萨仍然在适应着他身体的改变以及思考着这些改变将会带来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可以保持这样的状态多久,也许是三年之后和归宿之主的契约完成的那天,也许是下一次阳光直射到他身上的时候。不过好消息是如果他还有三年的时间的话,那他就有机会将网虫和他们的孩子送回苍狮,不论是马库斯还是起司,自己的妻子和子嗣都可以受到足够好的照顾,这样对他来说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而对于费欧尼来说,事情却并非如此。首先,他对走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没有任何的信任,不论他是谁,他和自己所认识的洛萨一定有着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这个区别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总会知道的。其次,就是鲨齿氏族的问题,在他和杰奎雅战斗的时候,女猎手和她的族人都表现出了不正常的状态,那和费欧尼所认识的鲨齿有着太大的差别。一定有什么事情,多半是极为恐怖的事情降临到了他们头上,把这群骄傲的猎人变成了疯子。令他担忧的是,他害怕这件事会和怒涛氏族有关,因为他从女猎手的话里听到了族人这个词汇,费欧尼是从怒涛氏族长大的,他在鲨齿的海妖眼中仍然是烈涛的一员。

    对于烈涛氏族,费欧尼的心里怀着复杂的情感。在他年幼的时候,怒涛收留了他,并且教授了他知识,甚至曾经一度愿意让他成为侍奉潮汐女士的战士。但他拒绝了,甚至因此离开了部族。当然,这其中有着更复杂的原因,可变形者是懂得自己欠了烈涛多大一笔债的,即使是在作为流亡者的途中,他也会尽力用自己的学识和见闻为部族争取些许的利益。他真的不希望自己曾经的族人做出某些肮脏的行径。

    不过烈涛的事也不是迫在眉睫,在这两件事之外,海妖知道什么才是他现在真正应该关心的,雷霆巨人。这位在海妖传说中不折不扣的天灾正在苏醒,这本来不是一件值得着急的事情,巨人的苏醒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可女巫和鲨齿的战斗却为那个可怕的巨人提供了加快复苏的契机。费欧尼不知道在吞噬了那只巨蛇和其它死于这场战斗的鲨齿海妖后巨人的苏醒会加快多少,但这毫无疑问是个警告。

    “我们得快些找路出去,这么耗下去我们迟早会死在这里。”费欧尼的语气虚弱,那是因为他和杰奎雅的战斗让他几近死亡。但即使如此,这名海妖仍然凭着毅力行走着,这得感谢那一个月地狱般的生活带给他在空气环境中更强的恢复能力。

    洛萨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这名同伴,不同于海妖,现在的伯爵能清晰的看到对方脸上的每一片鳞片。他知道费欧尼伤的有多重,也知道为什么费欧尼即使伤的这么严重,却还是没有接受他的搀扶。自己这位敏锐的朋友察觉到了某些细微的东西。洛萨想到这里有些沮丧,被亲近的人不信任是一件很令人难受的事情,尤其是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办法解释。这又让他想到等到回到失心湾之后,他该怎么和网虫解释身上的这三个洞口,以及冰冷的身体和不再起伏的胸膛。他们还说死了就能没有烦恼。伯爵想着摇了摇头。

    海妖可不知道现在的洛萨在想什么,通过脚步声,他能知道后者已经停了下来,这让他下意识的略微弓起身子,做出防御的姿势。不过当费欧尼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他立刻改变了站姿,脸上露出苦笑。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即使不是他熟悉的洛萨,至少也没有害他不是吗?于是海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将手伸出去,几秒之后,一只冰凉的手掌握住了他。

    “抱歉,我刚才有些急躁了。你一定也想要离开这里。”变形者的表情放松了一些,“不过我想我们应该是迷路了。如果我们的方向正确,那些女士至少会给我们留下些标记,那对她们来说不是难事对吗?别误会,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刚才那种场面我们慌不择路走错了方向也是理所当然。啊,自言自语的感觉真的不好,尤其是你眼前还有一个人的时候。”

    洛萨笑了,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费欧尼的肩膀表示理解,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他握着的那只海妖手掌打开,用手指在上面划动了起来。他在尝试着用文字和费欧尼交流。只不过,伯爵忘记了一件事,费欧尼虽然是海妖中的博学者,但他对于人类社会的了解也多数来自于窃听和沉船,他所能接触到的多数是失心湾的普通居民,而这些居民和水手,大都不会写字。

    “聪明的尝试,不过别费劲了我的朋友。我不懂你们的文字。”费欧尼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我猜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人们总说知识在用的时候才嫌不够吧。我们还是继续朝前走吧,即使方向不对这里总归还是会有个头的对吧,贴着墙壁走找到出口的概率会大一些。”

    洛萨用手指在费欧尼手掌上轻点了一下表示同意,然后他靠到转过身,拉着海妖的手,示意他爬上自己的后背。变形者犹豫了片刻,还是爬了上去,他的体力实在是不行了,身上的伤口在没有营养补充的情况下也难以愈合,若是让他自己走下去,要不了多久恐怕就会死在路上。而即使有洛萨背着,他也只是再多支撑一段距离。

    “你的身体可真凉啊,”费欧尼在一段时间之后突然说道,他的声音相当疲惫,声音也小的可怜,若不是他的头就搭在洛萨的肩膀上的话恐怕都没法听清。洛萨熟悉这种呢喃,那些伤势过重的将死之人总会这样,他知道这个时候的人已经不是在和某个特定的对象交谈了,他们说话的对象更像是一个自己臆想出来的不存在的东西,有些人把它称之为死神。

    呢喃继续着,“真凉啊,像祭坛边上的海水一样。说起来,她的身上也是这么凉,不过只有鳞片而已,她的身体还是…我在说什么啊,真是,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没和我走吧…好久没有再见她了,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好,咳咳…呜,我大概要死了吧,也好,归宿,真的存在吗…”

    洛萨想要流泪,但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这个能力。想哭的时候却不能哭,这是何其的悲哀啊。费欧尼的呼吸,逐渐变的虚弱,越来越弱…

    。九天神皇



    伯爵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他不想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在自己的背上,所以他希望能够在前方找到一些可以延续费欧尼性命的东西。但这是何其的无望,由巨人尸体化成的空间内几乎只剩下满地的沙土和硕大的白骨,哪里有什么可以派上用场的物品呢?急躁,让洛萨陷入了某种异常的状态里,若是普通人,他的想法得不到达成最多只会短暂的陷入愤怒和悲伤,当然这段时间会因人而异。但对于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洛萨来说,某种强烈的情感很有可能成为巨大的执念,逼迫他去做出一些从来不曾想过的事情。

    快步渐渐变成了奔跑,在没有了疲惫和饮食的限制之后,洛萨不知道自己可以跑的多快,多远。此时的他也顾不上去思考这些问题,他只知道自己要找到可以维系费欧尼生命的东西,如果前方没有,那就继续向前。在这样病态的执念影响下,洛萨逐渐迷失在这片空间里,他没有去记忆沿途看到的骸骨,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巨人身体的哪一个部分,至于壳人们画出的盐线,更是被洛萨所无视。

    于是黑暗中的原住民发现了他。那些由巨人骨髓化成的丑陋蟾蜍状怪物察觉到了有人在它们的身边快速奔跑。而它们可不像壳人那样随和。“啊!”用声带怪叫着,一只蟾蜍怪从黑暗中朝着洛萨发起了袭击,它发达的脚步让它轻易的一跃而起,跳到了人类双眼难以看到的高度。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在黑暗中面对这样的对手,那他一定会十分狼狈,因为作为人类的战斗常识会让他本能的将对手的攻击范围和自己划等号,可是这样一来,他就错过了这些怪物真正的进攻路线。不过,洛萨现在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愚者的正义,这柄曾经名为赫恩之手被当成苍狮王国处刑贵族专用武器的战斧,在洛萨手中展现出了它真正的姿态,一柄通体金色,雕刻着一只口衔斧刃的雄狮的猎巫刀。而为了在失心湾掩饰这柄过于夺目的武器,灰袍法师在洛萨出发之前用魔法和其它手段为它镀上了一层伪装,将其上的雕刻改成了更加贴合沿海风格的巨型章鱼,颜色也从黄金变成了黯淡的铁灰色。可饶是如此,猎巫刀的本质以及它与洛萨之间的联系从未受到过影响,每当伯爵对抗那些具有魔力的敌人时,战斧上还是会隐隐闪动起淡金色的光芒。

    但这次不同。当洛萨又一次习惯性的抽出他的武器,挥动它来作战的时候,这柄猎巫刀变的死气沉沉。这反应和伯爵刚刚复苏时的剧烈抗拒形成了明显的对比。洛萨沉着的使用着他的战斧,在背上仍然背着同伴的情况下躲开蟾蜍怪的攻击并一斧头砍掉了它的脑袋。可那感觉不对,现在他挥舞战斧时就像在挥舞一根没有经过精细锻造的铁棍,虽然手感,份量都被使用者了如指掌,但它和使用者之间没有联系。这感觉比当初刚刚得到战斧的时候还要糟糕,它加剧了洛萨心中的那份不悦。

    更多的怪物扑来,伯爵却没有选择逃避,内心的躁动让他投身于战斗,以此来消减心中的痛苦。很多时候,这些蟾蜍怪物都是棘手的敌人,它们体表的粘液可以减少武器造成的破坏,带着倒刺的手脚能够划伤皮肉并剥下受害人身上的铠甲,更别提它们嘴里那黏腻细长的舌头了。当复数的蟾蜍怪一起攻击的时候,即使是嘉伦这样受过战斗训练的女巫都会在错不及防间沦陷。甚至当时小队初入这里,也被蟾蜍怪的浪潮逼得只能狼狈逃窜,最终在慌乱应战中弄塌了巨人的脊椎骨。

    然而此时以非彼时,即使手中的武器只是一根铁棍,它也是有着可以切开怪物肉体的利刃,这对于现在的洛萨来说便已足够。一名不知疲倦而又武艺高超同时满心愤怒的战士可以有多可怕?恐怕很多人都无法了解这件事,因为大部分不知疲倦的人都是不死者,而他们往往不会喜欢近身肉搏,只有极少数得到了神话中那些可以赐予凡人无尽精力神器的英雄可以有此壮举。但那些英雄们绝不总是满心愤怒,至少他们的愤怒还是凡人的愤怒,而此时燃烧在洛萨破洞的胸膛里的愤怒,已经前所未有的扭曲和怪异。

    出招,收招,洛萨从未有过这么畅快淋漓的战斗,尽管背上背着人,可他不再需要思考自己的体力消耗和身上的伤势,反正他的伤势已经如此严重,再骇人一些又有何妨?而蟾蜍怪们缺少能够致人骨折的强力攻击也是它们没法和伯爵抗衡的主要原因,它们那些倒刺和腐蚀性粘液可以让生者感到痛苦和恐惧,却不能让不死者止步。黑暗中的惨叫声和肉体被砍断的声音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可渐渐的,在不断地杀死蟾蜍怪的过程中,洛萨察觉到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他背上的费欧尼。按理来说,被人背着参加这样强度的战斗,即使是变形者顽强的生命力,也该油尽灯枯回归归宿的怀抱才对。事实却是,费欧尼的生命在洛萨不断地杀戮中逐渐稳定了下来。这件事情听起来不可思议,不过并不是不可能,壳人和蟾蜍怪物虽然都是巨人身体的一部分所化,但单是堆叠物质可没法诞生出新的生命,生命的产生有着它自己神秘而奇妙的契机。

    至于催化了这两个物种的契机,就是雷霆巨人本身的生命力。也因此,每当洛萨杀死一只蟾蜍怪,它的身体里就会逸散出少量的生命气息,这些生命气息极为微弱,难堪大用,可架不住伯爵现在完全就是一台杀戮机器,积少成多之下,它们被费欧尼吸入体内,缓解了生命垂危的伤势。当然洛萨可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明白这件事,但他已经知道,杀戮,可以拯救朋友的性命,这就足够了。

    而第二件事,就是关于蟾蜍怪的了。在几次和这种东西的交战中,不论是女巫还是洛萨都没有真正意义上战胜过它们,所以对于这些家伙的特性,众人知之甚少。现在,凭着可以在黑暗中肆意睹物的能力以及比生时更加敏锐的洞察力,洛萨察觉到了这些怪物的一个特点,它们异常的顽强。在战斗中洛萨不止一次的看到,那些被他砍断了肢体甚至头颅的蟾蜍怪尝试将自己掉落的肢体拼回身上,这种举动在人类看来显然是毫无意义的。可就在伯爵的眼前,他目睹了不止一次,这些怪物就这么以这种近乎胡闹的方式避免了死亡!甚至,在较短的时间内恢复了作战能力。这逼迫着洛萨不得不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多次的劈砍它们的身体,才能真正杀死这些怪物。

    纠缠不清的东西。洛萨不可抑制的如此想到,他渴望找到一处要害,或者一种方式,可以一劳永逸的将难缠的对手直接杀死。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洛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些附在他皮肤上的诡异刺青在这种念头下开始了变形,他右臂上的刺青中逐渐诞生出了类似箭头的图案,这些图案一只延伸到他的右手手掌上,延伸到他握着武器的接口处。

    一股令人不适的暗褐色光芒,慢慢的,慢慢的在被伪装成巨型章鱼的战斧雕刻的眼睛里被点亮。

    。九天神皇



    可能是由于注意力的问题,洛萨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手中武器的变化。在伯爵的感觉中,他只是像之前一直做的那样使用他的战斧,而令他欣慰的是,似乎那些蟾蜍怪物的生命力也不是无限的,很多怪物在再次被他劈倒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直接化为了一滩粘稠的液体。洛萨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现在这些怪物的数量优势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了。

    从被袭击以来第一次,怪物们开始了畏惧,它们似乎察觉到了洛萨的变化,这些蟾蜍在见识到了同类的下场后开始瑟缩不前。这种表现无疑是对洛萨的鼓励。现在你们也知道怕了对吗?伯爵的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他手中的战斧上沾满了怪物的体液却丝毫不减锋利的程度。于是情况调转了过来,洛萨反而开始追赶这些蟾蜍怪,而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这样的追逐战中展现出了多么离奇的速度和力量以及在心脏仍然跳动时无法企及的技巧。被那把要命的斧子砍到的蟾蜍怪应声倒地,一个接一个在沙地上留下大滩大滩的残骸。

    这样的追逐在蟾蜍怪们终于意识到集体行动只是在慢性自杀后才稍微减速,怪物们四散奔逃,希望逃离身后那个恐怖的存在。这些简单生物的原始本能指引它们朝着自己潜意识中认为最安全的地方靠近,也就是它们出生的地方,巨人的骸骨。不过这些怪物中的大部分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前方已经不再是它们原本所熟悉的样子,一场灾难性的塌方让这里的一切都变了样。

    洛萨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双手低垂,战斧的斧刃朝向身后,任那些仓皇的蟾蜍在大量的骨骸和碎渣中东躲西藏然后消失无踪。它们本来就是骨髓,现在重新躲回骨头里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伯爵之所以停止杀戮,也不是因为他对这些东西抱有一丝一毫的仁慈。真正让他停下来的,是这些骨骸崩塌时的记忆。那些发生在不久前的记忆让洛萨想起他正在那里,以及他的背后背着的人。

    费欧尼晕了过去,这是个好消息,至少他还是活着的。不过可能是因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存在的方式吧,洛萨现在有一种隐晦却真实的感觉,他的海妖朋友的生命仍然在流逝着。那感觉就像是看着一个向外滴水的不透明容器,它滴落的速度很慢,每次滴落的量也不大,但正是因此谁都无法靠观察出水量来推测其中的剩余的液体,也就不知道到底那一滴水会成为最后一滴。

    必须找到方法将这个容器补好。洛萨这么想到。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知道了杀死那些蟾蜍怪可以缓解费欧尼的伤势,但单靠杀那些丑陋的东西的效率太低了。伯爵虽然没有计数,可他相信自己这一路砍过来杀死的怪物数量应该也有几十只,如果这样的数量都没法让变形者的身体维持住,那接下来单独去狩猎怪物的效果只会更糟。等一下,如果杀死蟾蜍可以起到效果,那么同样是由巨人能量衍生出的壳人呢?他们会不会好一些…不,这是不对的,壳人和这些怪物不一样!洛萨用力的甩了两下脑袋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赶出去。

    伯爵现在找回了自己的思考能力,这让他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所为和所想。他回头看去,遍地的粘液痕迹证明了他的战功,或者残暴。洛萨的表情迷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任由负面情感支配自己的行动,他还记得西格特教导他的第一课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且,他也无法原谅自己居然想过要对壳人们不利的想法,对无辜者挥动武器,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他所信奉的骑士精神都不会允许。

    我一定是那里出了问题。洛萨重新背起费欧尼,心中想到,接着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肋骨下的伤口。当然了,我的身上有三个洞,而我现在还活蹦乱跳,我当然出了问题。伯爵自嘲的笑了笑,想要用现在这个僵硬的身体做出笑容不是件容易的事。洛萨不再停留,他必须在这股悲伤彻底吞没自己之前找到些别的东西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最好还能救下费欧尼的命。

    伯爵的面前骸骨遍地,巨人崩碎的脊椎和肋骨造成的影响远远超出了洛萨的想象,不过这些骨头大体还是保持着完整的外形,只是在彼此的连接中脱离了出来散落各处。希望重组这些骨头可以抵消巨人吞掉菲蒂斯的大蛇所节省的时间。洛萨这么想到。他走近离自己最近的那块骨头,从外形上来看这应该是一节脊椎骨,光滑的骨质外壁看起来像是大理石一样具有美感。还没有长出皮肤,好兆头。

    但巨人的骨头再漂亮也不能治疗海妖的伤势,无奈之下,黑山伯爵只能选择继续前进,很快,他就迷失在了这些骨头之中。这种迷失来自于巨大骸骨之间错乱的堆砌,当洛萨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陷入了抬头四周全是白骨的窘境。如果是之前,落入这样的境地对于伯爵来说几乎就是死局,只能靠着运气在黑暗中摸索出路。可现在,拥有在黑暗中视物能力的洛萨只需要爬上附近的骨头,就能从上方看清周围的形势。这点高度对于不久前才攀登上巨人手掌的他来说不成问题。而真正成问题的,是洛萨登上高处后看到的东西。

    那看起来,好像是一颗心脏。站在一根插在地上的巨人肋骨顶端的洛萨穷尽目力,希望能看清更多的细节。在他视线所延伸出的远方的黑暗中,一个巨大的物体在所有骨骸的上方安静的悬浮着。不过洛萨还看到那悬浮物的顶部似乎有条线向上隐没于视野之外,看样子可能直接连接着这个洞穴的顶端。那到底是什么?洛萨并不能肯定,他第一眼认为那东西是心脏纯粹是出于一种直觉判断,可它若真的是心脏,为什么会垂吊在半空中,又为什么,没有跳动呢?疑惑,爬上了洛萨的肩膀。

    伯爵沉默了几秒,再次检查了一下费欧尼的状况,海妖撑不了太久了。那么,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了不是吗?不论那东西是什么,它总归是一个比在骨头中盲目寻找更好的目标。

    。九天神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