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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经历了又一个太阳上升下落的白天之后,刚刚泛起的夜色里仍然裹挟着余温,让所有经历了一天工作的人迫不及待的拥入小酒馆去享受他们劳作后的闲暇。于是酒馆老板熟练的计算好时间,吩咐服务生将准备工作做好,接着亲自走到壁炉边,从一旁的暗格里掏出一张引火纸,用嘴里叼着的烟斗将其引燃后扔进壁炉。小小的火苗很快在干燥的木柴上得到了扩张,再加上火叉帮忙翻动,让新鲜的空气得以流入,暴涨的火苗甚至一度蹿出壁炉,险些点燃老板精心修建过的胡子。

    “乖,乖。”老板嘴里轻声说着,仿佛是在安抚着壁炉中的火焰。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壁炉中的火势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最早的一批客人也踏入了酒馆之中。小酒馆在刚入夜的时候总是非常繁忙,这种情况得等到夜色沉稳下来,人们积攒的热情像是炉火一样从爆裂的状态变成安静燃烧的温暖光晕时才会得到缓解。

    主菜被撤下,客人的桌上只留下酒杯和几碟小菜。服务生一边擦着酒杯和盘子一边在木质吧台后面轻声交谈。老板点点头,亲手拿出一个酒杯,从酒桶里满满打上一大杯麦酒,放在炉火上去除木桶带给酒液的阴冷。这杯酒,是给一位特殊的熟客准备的。

    “吱呀”酒馆木门被推开的声音让屋子里所有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酒客们用热烈的眼神看着被推开的屋门,在一个略微佝偻的身影走进来后发出轻微的欢呼声。

    “抱歉啊,我得先把孙子哄睡着,昨天给他讲的故事看来让他太兴奋了,今天一直在扮演海盗。”老人带着笑容对老板和其他人说道,然后慢悠悠的走到壁炉旁的那个座位上坐下,伸手取下酒杯。他摇晃了一下杯中已经温热的酒液,“我们昨天讲到哪里了?啊,我想起来了……接下来的故事,可能会更加的,嗯,魔幻,但我保证它也会很精彩的。”

    当无云的夜空里没有了月亮的时候,夜空发出的光芒不见得会因此减少,可人们抬头却免不了一阵头晕,没办法,天上的星星那么多,谁又知道自己该看哪一颗呢?谁能知道哪一颗星星指引回家的路,哪一颗又会把人带到黑暗的阴沟里,哪一颗是吉利的,哪一颗又是凶兆呢?就连那些自命占星术士的人恐怕也会在这眼花缭乱的无月之夜里迷失自我吧。那么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在座位上坐好,装满你的酒杯,我的朋友们,我们即将前往,那没有月亮的星空。



    当阳光照亮了龙脊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时,山脊南侧的居民们迎来了新的一天。不同于山峦北侧的荒芜雪原,在龙血溪的滋润下,生活在南侧的生灵们每一天都在为更好的生活而努力。那些在战火和灾难后重新建立起的小镇,那些新开垦的田地,就如同森林大火之后留下的肥沃土壤会给予新生命营养一样,动乱的记忆也让人们团结而富有活力。

    可有些东西是不论动乱与否都不会改变的。冰霜卫士仍然在雪山上守望着他们的故土,龙血溪河岸两侧在夏天开出淡红色和淡紫色的花。这些美丽的野花在原野上一直蔓延,甚至越过了破败的城墙,开在了溪谷城的废墟上面。溪谷城,这座曾经作为苍狮北端堡垒的城市在鼠人瘟疫中被摧毁,甚至就连作为领主居所而建立的属于萨隆家族的城堡也在恶魔的蹂躏下变成了断壁残垣。

    不过,如今这座城市并非彻底的被废弃,它仍然是溪谷城,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如果你胆子够大,在阳光充足的白天踏入这里,细心的找到那些隐藏在岩石后或废墟里的通道,顺着它们蜿蜒向下,你就能抵达这座城市最新的城区,属于鼠人们的城区。

    溪谷城的地下世界恐怕会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任谁也想不到这些在苍狮和其他因各种理由来到这个北方边陲国家的人眼中野蛮丑陋,肮脏猥琐的种族会在泥土和废墟之下建立起如此规整而且洁净的生活空间。烧制而成的砖块砌成了洞穴的墙壁,沉睡在地底的巨大岩石则被开凿挖空成为天然的房间,土壤中渗出的积水被水渠引导向集水池。走廊里燃烧的火把添加了特殊的香料,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深沉的草药气味,这种气味可以抑制疾病的滋生,同时也可以将地下的湿润空气变得更加宜人。

    单靠鼠人自己想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胡乱挖掘的洞穴改造成这样当然有些困难,规划并提供了实现眼前地下城市技术的人是居住在城市上方石塔里的巫师,也就是将他们从鼠人瘟疫中解救出来的人,他被所有熟人尊敬的称为,导师。

    “导师还是不愿意来参加今晚的庆典吗?大家都非常渴望能见到他。”在例行的议事结束后,一位鼠人大臣带着几分无奈的表情向他们的女爵,葛洛瑞娅·萨隆,萨隆家族的最后一人,这座城市法律上的合法继承人,询问道。

    面对部下的询问,鼠人女爵露出了苦笑,“你是知道我们导师的脾气的,距离上次黑山伯爵归来之后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出门了。这件事上我也没办法,我想在这个溪谷城里唯一能让他离开工作室的,也就只有爱尔莎女士了。”

    与此同时,溪谷城地上被称为起司之塔的建筑的顶层,葛洛瑞娅口中的爱尔莎女士正在努力的完成将巫师带出房门的任务。身体已经成长完全的红狐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位高挑的女性,或许是北地人的基因使然,她的身高完全不输于男性,一头红色长发随着她身体的跃动如同欢腾的火苗。那双清澈的眸子让人联想到群山中安静的池水,美丽而充满生机。

    然而这样的爱尔莎依然不能轻易的让巫师走出他的房间。“再怎么说这也是五周年的庆典,你作为鼠人的导师如论如何都该出席!”她略微蹙着眉头,对着宽大木桌后的人说道。同时她的身体略微弯曲,似乎随时在找机会翻过桌子,直接用实际行动来达成自己的想法。

    木桌后的巫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有意无意的向后方的墙壁靠拢,拉开自己和木桌之间的距离。同时脚步绕到座椅的后方,打算万一被对方越过了木桌,也可以靠座椅来争取时间,“我说过了,那种庆典对我而言毫无意义。葛洛瑞娅才是他们实质性的领袖,由她来主导这场庆典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只是他们的教导者,不是他们的领主,我没有义务出席这种场合!”

    起司的话让爱尔莎挑了挑眉毛,确实,鼠人和灰袍并非从属关系,这是起司从一开始就极力坚持的事情。他并非是要做鼠人们的王,只是想要在这些受魔法瘟疫扭曲了形体的可怜人重新找回认同之前确保他们不会真的变成野兽。而这件事在这五年间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随着地下城市一同建立起来的,是鼠人们对自身认识的建构和一套完整的社会结构的建立。

    或许是经历使然,葛洛瑞娅远比他人料想的要擅长管理她的族人。巫师的意思也是借此,将葛洛瑞娅本身的威望提升到自己之前,逐步取代身穿灰袍的巫师,成为鼠人们真正意义上的领袖。因此,从两年前开始,他就有意识的减少对鼠人社会的影响,减少出席的场合,即使是传授知识也是让具有能力的鼠人在这座塔中进行学习。他要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从一个切实可以触摸的人变成一个不那么真实的传说。这样,当有朝一日自己没法再照顾鼠人们的时候,他们才能不至于惊慌失措。

    但是这样的理由能否说服来自龙脊山下执拗的女士就是另一件事了。“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今天杰克他们还有洛萨都会来,听说爱米亚女士也派来了使者,就连烈锤大公都发来了问候!这样的场合你没有理由继续闷在这里看这些东西!”红狐说着,伸出手试图抓住起司的衣服,而法师则及时的拉紧自己的长袍躲过了对方的突袭。

    “我不认为你说的事情和我必须出席之间有什么关系。蒙娜的情况去年就已经稳定下来,洛萨身上的刺青也没有什么异常,至于女巫和烈锤的事跟我们就更加没有关系。我并不需要通过参加这场庆典来达到什么目的。相反,海伦从明年开始就要来此受训,我必须抽出时间补足那些无用的知识以便交给洛萨的女儿,这才是我现在最应该去做的事情。”起司的身体随着爱尔莎的摆动朝相反的方向来开距离。

    “不是那个意思!啊…你这个,这个…巫师!”红狐在斟酌了很久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起司后选择了放弃,“庆典不是要让你去做什么,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他们吗?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见面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们的近况吗?”

    起司眨了眨眼,“如果他们遇到麻烦他们自然会来找我。所以,如果我们真的有你所说的那么长时间没有见面,这是好事才对。”

    “你…”爱尔莎终于彻底放弃了说服起司的想法,她停止了言语,脚下一用力,整个人如同一只矫健的野兽一样蹿上木桌,接着扑向巫师!而拦在她和起司之间的座椅确实起到了法师想要达到的效果,红狐在越过座椅时高度已经明显不足,她的右脚小腿撞在椅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着碰撞的发生,她的身体也在空中失去平衡朝着地上摔落,而在她落地之前,一双手已经稳稳的接住了她。

    “好吧,我去就是了。”



    出席正式场合一向不是起司擅长的事情,早在在灰塔受训的期间他就对各种礼仪课程深恶痛绝。那倒不是说他认为这些礼仪是无用的,恰恰相反,起司深知繁复的仪式和优雅的谈吐对于它的使用者来说无比重要。可他从不认为自己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他从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执掌权柄的人。因为他是个施法者,只想探索这个世界未知的那一面,而不是在已知的这边浪费精力和时间。

    因此,当葛洛瑞娅提出让起司在庆典开始时向鼠人们说点什么的时候,法师陷入了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尤其是鼠人女爵已经在他之前讲了一段近乎完美的开场词的时候。虽然鼠人的面部表情不好揣测,可是起司有非常多的理由相信,葛洛瑞娅现在露出的笑容并不全是礼仪性的微笑,她一定在为用这种方式小小的报复这个闭门不出的导师而感到由衷的愉悦。

    起司看着地下广场上聚集的众多鼠人,他们的眼睛反射着火把中的光亮。这场景会让对鼠人没有了解的人感到毛骨悚然,可站在广场较高位置的几人都知道,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一群长着毛的怪物,他们也是活生生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再加上刚才葛洛瑞娅告诉自己的信息,起司已经非常清楚为什么这次女爵不惜摆脱爱尔莎也要把自己带来这次祭典的现场。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发言。

    “今天是第五次庆典。五年前的这个时候,葛洛瑞娅女士向我建议举行一个庆典来让低落的人们重新恢复活力。我同意了。如今看来,她的建议卓有成效。看看我们周围吧,我的朋友们,五年的时间你们已将兽穴变成了城堡,这是我从未所料见的壮举。”

    起司的话引得鼠人们的一阵欢呼,确实,在这五年中每一个溪谷鼠人都耗费了他们的全部来建设和改造他们的家园,他们当得起这样的赞美。站在起司身后的其他人们也不由自主的跟着鼠人们一同鼓掌,这座地下城市也有他们付出的东西。

    “你们开凿岩石,你们建立农田,你们引导流水,在经历了这些之后,没有人可以说鼠人是野兽。不论你们的外表怎么改变,事实证明我当时并未看走眼,你们仍然是这片土地的子孙。”起司没有用人类这个词,而是使用了“土地的子孙”这种模糊的说法来形容鼠人们。鼠人已经不是人类了,作为一个亲自参与了整场鼠人瘟疫的见证者,法师很清楚这点。

    可并不是所有鼠人都能接受这个事实,尤其是被起司的药剂救下的较为及时的鼠人们,他们仍然清晰的保留着作为人类时的记忆,其中一些甚至还有未受感染的亲属生活在王国的其他地方。因此在溪谷城中仍然有一部分鼠人在内心里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不,应该说绝大部分鼠人都这么认为。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五年来溪谷鲜少与外界交往,因为在苍狮内部有马库斯从中周旋,外部又有起司立下了强大巫师的形象,鼠人才得以争取到这宝贵的时间巩固自身。可这样的故步自封是无法长久的,起司也没有打算让鼠人们真的变成一种隐世的族类永远生活在此。因此,如果不试着让鼠人和人类相互理解和交流,当把自己当成人类的鼠人和把鼠人当成怪物的人类重新见面后,战火迟早会再次在两个种族间燃起,而那时他也许就不能再如五年前一样保护他们。尤其,是在鼠人一方先发动战争的情况下。

    这,才是葛洛瑞娅请起司来的目的。作为鼠人们实质上的领袖,葛洛瑞娅纵然看到了族群可能存在的危险却不能直接说明,因为她不具备这样的立场,因为她也是一个鼠人。起司就不同,他不是鼠人,鼠人们也没有把他当成是人类,因为他是巫师,他的身份超脱在种族之外。如此,他才能以鼠人导师的身份说那些葛洛瑞娅不能说的话,避免某些事态的发生。

    “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多少在近几年里离开过溪谷,想来不多,因为不需要走到外面我都能想象到他们对我们的敌意。可那错了吗?如果五年前被感染的不是你们,而是他们,如今躲在地下的人想来也会不同吧。人类恐惧鼠人,因此仇恨鼠人理所当然。鼠人被人类所排斥,被人类所杀害因而转过头仇视人类,亦理所当然。可这两种理所当然的结果是什么?难道你们耗费从瘟疫中存活下来的宝贵生命,建造了这宏伟的地下城市,只是为了去做杀人者吗?那实在太可悲了。”

    起司的话,让刚刚还在欢呼的鼠人们沉默了下去。一些鼠人低下了头,一些鼠人看着他等待着答案,还有一些鼠人目光中开始露出厌烦和不满。他都看在眼里。这就是为什么法师不喜欢成为领导者,现场的每一道目光不论善恶对错都如同一根锁链,缠绕在起司身上,让他无法挣脱,拉着他投入世俗无止境的泥潭里。可他能逃吗?灰塔,这世界上只有一座。他要是逃了,就只好躲到那唯一的世外高塔里,到死都别在探出头来张望。因为外面的世界就是如此。

    “我看到了你们中有人怀孕了,有人带着孩子,这很好。这意味着我们是有未来的,你们不是一场瘟疫后残留下来的亡灵,你们是鼠人,你们的子孙也将是鼠人。所以,我希望各位能为在这座城市里出生的孩子们想一想,即使你们已经饱尝外面的恶意,他们也不该终身都不知道阳光下事物的模样。在这样的日子说这种话未免太过于沉重,可已经五年了,是时候思考这个问题了。”

    “那您来告诉我们答案不行吗?就像您告诉我们该如何规划城市一样?您来告诉我们我们该做什么不行吗?我们会完全遵照您的指示行动,即使无法理解,即使有所不满,我们完全信任您!”一名鼠人大胆的说道,他正是之前询问葛洛瑞娅起司会不会参加此次典礼的那个大臣。

    起司看了看这个鼠人,又看了看其他鼠人,“我在五年前问了怒狮一个问题,他的回答让我决定站在鼠人这一边。今天,我想问你们这个问题,但我不要你们的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已经不是我的问题了。你们要问自己,鼠人,到底是人类还是怪物?”

    说完,法师径直转身离开了地下广场。他走过葛洛瑞娅身边的时候轻声说道,“所以我说,我不擅长这个。”



    葛洛瑞娅要怎么在起司的演讲后重新让庆典恢复该有的气氛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那也不是起司该考虑的问题。女爵希望他说这些话,他说了。鼠人的内部问题已经逐渐不再是法师可以参与的范畴,毕竟,他不是鼠人,而他也不希望鼠人变成他的仆从。法师在宽敞的走廊里略微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接着火把的光亮观看着走廊的细节。其实鼠人的工艺还远达不到尽善尽美,可这不妨碍起司从那些烧制的略微粗糙的砖石中感受到力量,那是一股凝聚的力量。现在,他只希望这股力量能够用在对的方向。

    “哒哒”脚步声,从走廊后方陆续响起。不需要回头起司也知道这些脚步声都属于谁。杰克和洛萨对视了一眼,在最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蒙娜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和佩格和珂兰蒂后知后觉的停下来。爱尔莎在其他同伴们止步之后向他们看了看,在得到他们鼓励的目光后继续前进,走到了起司的身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拉住了法师的右手。

    “抱歉,我把庆典搞砸了。”起司略微低下头,像个认错的孩子在等待着责骂。即使没有亲眼看到,法师也能想象身后的这些伙伴们都在期待着一场怎样欢腾的场面,可是在他亲自开口将鼠人们从喜悦中打落的时候,庆典注定不会如他们所期待的那般进行了。

    “我们早就在知道了。葛洛瑞娅提前和我们都做了交代。今天他们来,除了观礼之外,本身也有保护你的意思。”爱尔莎用轻柔的语气向起司诉说着。她不是很懂女爵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让法师来做这件事,但她了解如果起司和葛洛瑞娅都认可这件事的必要性,那它一定有着必须发生的价值。

    起司点点头,其实打破庆典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尤其是在他认为这件事是有意义的时候。真正让法师情绪低落的原因,是内心泛起的失落感。他能感觉到,从今天开始,鼠人们对他的态度就会发生转变。或好或坏的转变,但终究他们不会再如之前那样看待他了。起司知道这是鼠人前进道路上需要经历的过程,但以他个人来说其中心情还是复杂的。

    “好了,事已至此没什么好犹豫的。我们来的时候正巧抓了两头鹿。既然那边的宴会没我们的事了,我们就去上面吃我们自己的。”杰克说着走过来拍了拍法师的肩膀,经过了五年,这位狼行者的身材变的更加魁梧,难以想象他之前曾经被人叫做过“猴子”。

    “好啊好啊,我好久没吃爱尔莎烤的鹿肉了!其他人的手艺根本不行,没有龙脊之巅的味道!”蒙娜也跟着说道。

    于是刚刚还沉闷着的小队再次热闹起来,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走向地面。可,起司还是有意无意的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同样这么做的,还有珂兰蒂。法师注意到女巫的手上仍然戴着曾经的指环,只不过佩戴的手指从无名指改为了小拇指。

    “再一次来溪谷城,感觉怎么样?”起司用轻快的口吻问道,作为王都黑暗势力掌控者的女儿,珂兰蒂在这五年间造访北方的次数并不多。而鼠人们对地下的改造速度有的时候甚至会让居住在这座城市上的起司都感到惊讶。

    “老实说这比魔法还让我惊讶。恐怕在我见过的城市里,只有熔铁城才能和这里相提并论。”珂兰蒂口中的熔铁城是苍狮最大的公爵领,烈锤公爵领的首都,准确的说,是新首都。因为曾经的熔铁城在五年前的鼠人瘟疫中因为不明原因地陷坍塌,损失惨重。可烈锤大公和他坚韧的领民们利用五年的时间再次重建了它。当然,重建后的熔铁城在各方面都尚且不如塌掉的老城,但新兴的城市总是充满活力和希望,这和现在的溪谷城有着异曲同工的道理。

    “熔铁城吗?说起来大公好像还让杰克捎来了一封祝贺信。他居然还知道这个日子。”起司挠了挠头,鼠人的庆典日并不与苍狮原本存在的节日重合,而除了鼠人之外,想来也不会有其他人庆祝这个日子。所以当葛洛瑞娅说受到了烈锤的祝贺时,他确实有些惊讶。

    “大公之前确实不知道这个日子。他原本的目的,是让杰克给你带来另一封信件。”珂兰蒂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封印有火漆的信件,其中一封上的火漆标志为烈锤的战锤徽记,另一封上则是两根相互缠绕的荆棘,“除了大公之外,王都也有事情要通知你。我在路上遇到了杰克,根据我们的猜测,这两封信上说的内容应该是一件事。”

    起司没有着急拆开信封,既然珂兰蒂本人就在他身边,有些事直接询问会快一些。他把信件收入长袍,“什么事情值得你们特意来找我?而且还是王都和烈锤领同时。”

    说到正事,荆棘女巫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自从五年前瘟疫结束,苍狮就开始有计划的吸收从外来人,给予他们身份和土地。”

    “这我知道,马库斯的策略。一方面可以补充瘟疫里丧失的人口和劳动力,另一方面更多的外来人也可以制造出一定程度的混乱,这有利于分散那些老贵族的精力,给他的行动争取更多的时间。”起司点点头,马库斯在提出这项策略之前还特意询问过他的意见。

    “没错,”珂兰蒂点点头,作为居住在王都的人,她对这个法案的感受更深,“马库斯爵士也通过各方渠道联系到了我们,他希望我们能帮助筛选进入王国的移民,也就是控制外来的施法者和非人族类。我们同意了这项合作。”

    “同意合作,这意味着王国承认了你们对于王国黑暗世界的管理权和权威性,从此以后苍狮的夜晚就全部归于你们的手下。”起司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负面态度。在他看来这是件好事,有秩序的管理阴影面的居民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王国的现有秩序,而爱米亚和她的势力在王都动乱的时期已经证明了他们具有这样的能力。

    “准确的说是非烈锤地区的管辖权,大公有他自己处理黑暗住民的方法,他手下的施法者并不比我们少,就比如和你关系不错的那位铁堡的领主。不过我们也没有想真的统治谁,大部分情况下我们只是对黑夜居民进行约束,这件事上杰克他们还帮过我们不少忙。本来,这种情况维持的相当顺利。直到最近几个月,不论是我们还是烈锤却都发现有大量未经我们控制的施法者和异种混入了这个国家。”

    珂兰蒂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起司已经明白这件事会带来多么糟糕的影响。

    “偷渡吗?可是苍狮有什么理由能引来偷渡者,这里既没有稀有矿石,也没有珍贵资源。”法师略微皱起眉头,提出自己的疑惑。

    “可是这里是离北方雪原最近的国家。”女巫说话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我们从一些偷渡者的嘴里撬出了和灰塔有关的信息。所以我们都认为应该要让你知道一下这些事情。”

    起司的脚步,停了下来。灰塔?那些偷渡者是冲着灰塔来的?可,为什么?不,他们怎么知道?

    珂兰蒂看出了法师的疑惑,“详细的内容我们都写到信上了。我本来还想问问你对此知不知道些什么,现在看来是不必问了。”



    烤鹿肉在火舌的舔舐下发出香甜的气味,金黄色的油脂被火焰逼到表面,顺着筋骨的纹路流下,滴落入火焰带来一阵噼啪声。饥饿的人们早就围在烤架边迫不及待,只等着爱尔莎用手里的小刀割下熟透的鹿肉便会开始大快朵颐。除了起司,他沉默的坐在一块长着野草的坍塌屋顶上,手中的两封信件都已经被拆开了火漆。法师的眉头随着他的阅读越来越紧,他感到了迷惑。久违的迷惑。

    这种迷惑导致的后果就是在饥肠辘辘的狼行者为主力加上其他人的瓜分之下,作为主菜的烤鹿肉完全没和起司产生任何的交集。当爱尔莎拿着一根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鹿肋来到起司面前的时候,法师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和伙伴们进食。

    “你得庆幸我的手够快,杰克现在连骨头都快吃完了。而且最可怕的是,这并不是夸张的说法,他真的把鹿骨咬碎了当甜点吃。”

    起司被红狐的语气逗笑了,他略微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信纸折叠好接过对方手里的食物。不过在他下嘴之前却想起了什么停下了动作,转而看向坐到自己身边的人,“你吃了吗?宴会上人们总是忽略厨师是不是有的吃,那些提供食物的人反倒有可能饿肚子。”

    爱尔莎盯着法师看了两秒,接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是你说的。”她抓起起司拿着骨头的手臂,张开嘴对着鹿肉狠狠的咬了一口!烤的恰当好处的鹿肉柔软而易于撕咬,只一口就将骨头上的肉扯走了小一半。红狐满意的看了看剩下的肉量,将法师的手推回去,示意剩下的是属于他的部分。至于为什么不用说的?她的嘴里现在还都是鹿肉呢。

    起司挑了挑眉毛,那两封信带给他的烦躁感在看到爱尔莎嘴角的油光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抬起手,用长袍里面的衣袖擦去红狐脸上的油渍。当然这个举动令后者在短暂的惊讶后露出了些许气愤的表情,这衣服,本来也不是起司自己在洗。法师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耸耸肩,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开始进食。

    其他人或许看到了起司和爱尔莎之间的互动,或许没有看见。不过这种事情在他们看来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五年的时间足以让洛萨有了一个四岁的女儿,足以让蒙娜从兽性中重新找回自我,足以让鼠人们将地穴变成地底城市。可起司和爱尔莎,他们两个的关系似乎和五年前没什么变化。虽然看上去亲密但是仍然有这一段距离,至于为什么,恐怕不是那么说清楚的事情。

    午餐,在火堆中的火焰渐渐变小的时候结束了。即使是夏天,苍狮,尤其是溪谷这样靠近龙脊山的北部温度也说不上炎热。惬意的人们两两三三坐在城市的废墟上交谈着,偶尔发出一阵笑声。“听说洛萨快要拿回爵位了。”爱尔莎将自己的头发拢起,随口说道。

    五年的时间,经过马库斯和烈锤大公的多方面努力,先王临终前指控洛萨叛国的罪名终于出现了松动。也幸好当时的苍狮属于混乱中状态,这项罪名只在少数士兵和贵族间流传。在付出了一些筹码和代价之后,很多贵族都表示先王在瘟疫后半段的时候下达的命令都透着一股诡异,尤其是先王的至交好友,烈锤大公都表示对这项命令的怀疑后,许多贵族开始在私下场合表现出对黑山家族重返王国的赞同。

    甚至就连安德雷亚为首的南部旧贵族势力都有了松口的迹象。虽然洛萨重登伯爵之位是烈锤大公在支持,黑山家族在复位后恐怕仍然会作为烈锤的坚定支持者。但这总好过现在烈锤大公代为管理黑山领的状况。人心是会变的,谁也说不准在十年二十年之后,黑山伯爵是不是还只满足于作为烈锤的附庸而存在,那时他们的机会就来了。诸如此类的权利游戏在王国的内部已经进行了太久,贵族们在百年间互有胜负,但他们都默认着一条底线,那就是想要确保自己家族的长久,就不能随意将对手彻底的踢出这场游戏。

    “那是好事。黑山领的稳定有助于萨隆领的稳定,这样溪谷城的安全就多了一层保障。”起司点点头,他没有说拿回爵位对于洛萨来说是不是好事,那不是他可以代替洛萨考虑的事情。不过即使是对人情较为迟钝的法师,也能注意到在伯爵从失心湾归来后发生了很多变化,这变化绝不仅仅是年龄的增长这么简单。至少最近这几个月,洛萨带着愚者的正义的场面越来越少了。

    “是吗,我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但洛萨当回了伯爵,再想见到他就难了吧,还有小海伦也是。”爱尔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落寞。时间的流逝既是如此,如今在场的几个人虽然都在苍狮,可居住的位置却不同,女巫们主要活动于王都附近经营着她们的势力,狼行者则活跃于西北烈锤的范围内,那里更自由一些,广阔的土地也不容易被人目击。要是洛萨也重回黑山领,而鼠人们也和起司间不再那么亲密的话,这里就真的变成了没有什么人居住的废墟了。

    “海伦明年开始会在这里受训,我想还是会热闹一阵子。”起司看着远处只剩下一半的爬满了攀援植物的城墙废墟说道,“这样也好。这段时间你也先回冰霜比较好,当然如果你想去王都或者烈锤逛逛也不错。”

    “你什么意思?”爱尔莎迷惑的看向法师,如果她也离开,那这里就只剩下法师和鼠人们了。

    起司转头看向她,手伸进袖子里摩挲着那两封信件,“大公和爱米亚女士给的信息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我最近可能会离开苍狮一阵子,不知道要多久,但愿能赶在明年前回来吧,都答应了洛萨要训练他女儿的。”



    远望角,指的是一块竖立在海陆之间的巨型岩石,这块巨岩从海上看过去类似一个倒立插在海滩上的正四面体,乍看起来没有任何道路可以通往岩石的顶端。可生活在这块巨石下的人们都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在远望角靠近陆地的那一边实际上存在着一片较为平缓的斜坡,斜坡上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只要能穿过树林就能抵达远望角裸露的高点眺望大海,按理说,这里是发展成港口的好地方。

    但远望角下的海水太浅,即使是登陆用的小艇也往往会在抵达岸边前搁浅。而在这浅水下的,是蓬松的沙堆,人要是踩进去,一下子就会被拉进去半条腿,再想拔出来可就难上加难了。况且这狭窄的海湾在涨潮时非常容易造成激流,漩涡和暗礁让所有船长都皱眉头。因此,在这片滩涂上住着的人,最多也就只有极少数在浅海打鱼的渔夫会靠近海水,绝大多数的人则会与这片水域保持距离。

    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这么认为,多年以前一名到此上任的官员认为远望角很有开发成港口的潜力,于是不顾当地人的劝阻,大肆开发这片海湾,可是人力在这个时代终究是难以与自然向对抗的,尤其是那个官员在工程做到一半的时候就因为贪污等问题丢了官职的时候。可开发毕竟已经进行了,纵然失败也会留下痕迹。这场风波遗留下来的最大的痕迹,就是耗费了大量人力建造在远望角裸露巨岩上的灯塔。在那名官员的设想里,这座灯塔本应成为远望角的标志,起到导航和预警等多方面的任务。因此,除了灯塔的主体之外,他还在灯塔周围建设了一座相当规模的宅邸,打算将来作为监控远望角发展的指挥中心。

    结果,建好的宅邸连同建到一半的灯塔就成了这场闹剧最大的讽刺,自那以后好几年无人问津。那里实在是太偏僻了,即使是想要彰显身份的贵族也不会选择一座连可供马车行驶的道路都不连同的宅邸。这种闲置似乎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一天那里变成强盗或野兽的巢穴。可就在六年前,一个年轻的外乡人来到了这里,向远望角的官员买下了那座宅邸连同其下的土地。这个年轻人出手阔绰为人却低调,而且每当镇子里的人们想要仔细的回忆他时,总会下意识的想到其他事情。他们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人买宅子时穿着一身灰袍。

    “谢谢您。”年轻的女子在接过包好的食材后对店家恭敬的说道。她恭敬的态度让老板有些尴尬,虽然身上的衣服是与他人无异,可这个女子拘谨的态度以及举止都让人联想到贵族身边的佣人。待女子走远之后,店家才挠了挠头,这女孩是五年前出现在镇子上的,据她自己说,她是巨岩上那座宅邸里的人。可如果她真是住在那里的,那她又怎么能每隔两三天就来一次镇里买东西呢?要知道不考虑体力差异的情况下,光是从镇里跑到那座宅邸,一个体格健壮的成年男性就需要花上半天的时间。同时也没有人看见过这女孩骑马或者坐马车的情况,真是奇怪。他这么想着,转头准备将卖出的货物记在账本上,可是当他落笔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把什么东西卖个了什么人。

    这样的情况在小镇上频繁上演着,这位拘谨而有教养的女子走到哪里都会和镇民们打招呼,而镇民们也都会亲切的回应。可当女孩离开他们的视线,他们就会经历疑惑,怀疑,和遗忘这三重阶段,最后只留下一个极为模糊的印象。

    采购完最后一袋物资,女孩小心的抱着一小筐鸡蛋走向镇外,在镇外的一根树桩上堆积着她今天的成果。由于这次采购是一个月一次的大采购,买来的东西尤其的多,她不得不分批次的将物资堆到这里才能顺利完成采购。好在,它总算结束了。

    “呼。”女子将鸡蛋小心的放到树桩的空处,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这样的工作或许在别人眼中有些辛苦,可在她看来这却不是什么繁重的工作,虽然皮肤依旧雪白,但有规划的锻炼以及充足的营养摄入让她比之前更有力。她已经不是那个孱弱的女佣了。

    天色,渐渐西斜,森林里开始升起淡淡的雾气,琳对此没有感到害怕,她已经对眼前的景象司空见惯了。“踏,踏”类似马蹄声但又有些不同的声音从森林里响起,一团黑色的影子自林间疾行而来并稳稳的停在了报死女妖的身边。

    “乖,今天的东西比较重,而且还有鸡蛋,要走慢一点知道吗?”琳轻柔的说着,手掌抚摸着那团黑影或者说那只如熊般巨大的雄鹿。那是一头有着黑褐两色毛发的大型动物,头上的犄角弯曲向上,如同两根粗壮的树枝。雄鹿打了一个响鼻,轻轻的用前蹄踩踏这地面,似乎在对女主人的话做出回应。琳满意的笑了笑,转身从货物里掏出一根胡萝卜送到雄鹿的嘴边。“慢慢吃,今天买的东西多,他不会在意我们晚点回去的。”

    雄鹿用长着长毛的脖子蹭了蹭女主人,大口大口的啃食着奖励。其实这真的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头鹿是为巫师服务的,在这种情况下它会和琳如此亲昵甚至会做出对主人交代的命令略有懈怠的举动着实反常,大部分为施法者服务的生灵都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而这或许可以归结为报死女妖那奇特的安抚能力,加上雄鹿也知道它那万事都力求精准的主人唯独在女主人面前格外的宽容。

    进食完毕,雄鹿恭顺的跪倒在地,让琳能够轻松的把货物放到它两边的架子上。等女主人绑好物资后,它站起身走到树桩的旁边再次跪倒,这一次,它是为了让琳能骑到它的背上。雾气,弥漫,雄鹿悠然的走在雾气之中如同是森林意志的化身,而它背上的琳,自然是林间的精灵。对于马匹和车轮来说陡峭的坡道在有力的鹿蹄下完全不成问题,而错综复杂的树林也不能带来任何阻碍。

    当这一人一鹿快要走出树林时,太阳甚至还没完全落下。“呼哧!”雄鹿,停下了。可前面还有一段路,它本不该停下。琳感到了疑惑,她不明白这胯下的坐骑为何止步不前。“发生什么了吗?”她问,而鹿自然无法做出准确的回答。无奈,琳只得翻身下来,拉着雄鹿的长毛让它跟自己继续前进。但又往前走了几步,鹿说什么也不肯动了。

    琳皱起眉头,即使是面对山里的黑熊时这头雄鹿都没有如此怯懦。她看向前方,再越过一个小坡就能看到巨岩上的宅邸了。“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她说完就松开手,自顾自的前进起来。

    当琳提着裙摆翻过石坡,她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雄鹿会止步不前。因为在夕阳映照的远望角巨岩上,在那宅邸的旁边,匍匐着一头红色的,长着红色硕大鳞片和一对翅膀以及强有力四肢的巨兽。不,龙可不是兽。米戈闭着的眼睑朝前后两侧打开,露出里面蜥蜴似的竖瞳。

    “晚上好,尊敬的女士。”



    房间被夕阳的余晖染成了令人心醉的红色,而两个穿着灰袍的身影则坐在房间的桌子两旁,默默的对视着。其中较为年轻的那个灰袍好奇的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和他那座装满了书本和案宗的石塔相比,这座宅子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世俗中的贵族的居所。不,甚至在很多细微之处的布置之上可以看出房间主人的那种人情味,这是标榜高贵的贵族所不会具有的。

    “所以,你这几年就躲在这里假装是个商人?”起司嘴角带着微笑,手指轻快的击打着扶手。

    “巫师本来就没必要特意躲到高塔里去。和这个世界进行交流才是我们进步的方式。”对面的灰袍用手指敲打着额头,五年过去,他丢失在熔铁城地下的十枚戒指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只有一枚象征着婚姻的银戒。

    起司挑了挑眉毛,他当然听出了咒鸦话里的讥讽之意,“我猜想你说的和世界进行交流就是把附近的普通人都种下诅咒。这可真是一种,新奇的交流方式。我很好奇那个小镇如果出现了人口流动怎么办?难道你每天都会拿着户籍册挨家挨户的检查魔法是否起效吗?”

    咒鸦盯着对面的同门看了几秒,五年前的起司可说不出这样的话,“哼,对具体的个人进行影响就说明你一开始的思路是错误的。想要维持这种情况,我根本不需要费心在意那些普通人的行动,我的诅咒,是直接对那个镇子起效。”

    “哦?那如果有人没在那座镇子落脚就直奔你这里了呢?你知道的,迷路的旅人,心怀不轨的匪徒,或者我们的同行。离群索居的豪华宅邸,怎么想都是个挺不错的落脚点。你是怎么避开这些麻烦的?”起司好奇的问道,这不是打探,而是他真的对咒鸦会甘心在这样一个偏僻的镇子里过这种平静的生活感到不可思议。在法师看来,这位精于诅咒之道的同门即使利用五年的时间控制了一个国家或者成为了某一块地区实质上的统治者都不是件奇怪的事。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而且掌握势力也可以让他的法术研究进行的更顺利。

    “门外的树林里有我布下的法阵,不懂魔法的人没法找到这里。即使有能走出来的,我也会第一时间知晓。不是每个人都会骑着巨龙落到别人家房子面前的。”咒鸦的话里带着几分怨气,这也不怪他,任谁被一条巨龙堵在家门里恐怕都会感到愤怒。尤其对于看重自身安全的施法者来说,这种不告而来的拜访方式几乎可以看作是宣战。

    这,起司当然是知道的。可他为何明知如此还要用如此粗鲁的方式来见这位老朋友呢?理由很简单,他赶时间。自知理亏的法师笑了笑,算是对之前的举动表示出些许的歉意,“抱歉。但我现在实在是没时间浪费在和你的法阵周旋上,所以才选了这个取巧的方法。”

    这回轮到咒鸦挑眉毛了,他没想到起司会这么坦诚的和自己道歉,这在那个每个人都死死坚持自身理念的灰塔里可是绝不会发生的场景。施法者不需要道歉,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高于一切理念的目标。这是灰塔之主克拉克和他的每个学徒都说过的话。

    “看来这几年有所改变的不止我一个。”咒鸦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好吧,说说吧,说说什么事可以让你急成这个样子。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处理一下一个小问题。”他说完,轻轻打了个响指。

    其他人可能不理解这个响指的作用,但起司却能清晰的察觉到咒鸦的举动的意义,“我承认让巨龙入睡是件了不起的事。可是他们往往一睡就要过去好多年,你最好能为我提供速度差不多的代步工具。”

    “无意义的担心。等你离开的时候他自然会醒来。再说,我也没有可以提供给一条龙一餐的食物储备。”咒术师拿起桌子长的铃铛轻轻摇了摇,一群身上如人类般穿着衣物的猫应声跑入了屋子里,他无视起司瞪大的眼睛,用手指指了指窗外,“去帮忙把东西搬进来。还有告诉厨房,可以准备晚饭了,今天多做一个人的份量,不,两个人的好了,他们这群北地人的饭量一直都大的离谱。”

    等那些猫离开房间之后,起司才回过神来,不论是让米戈熟睡的手段还是宅邸里的猫仆人都让他意识到咒鸦正在展示他现在所拥有的力量和知识,“我记得,你之前并不怎么精通这类魔法。你怎么突然…”

    咒鸦伸出手掌,“人都是会变的。就像你没法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河依然是那条河,但河里的水流动不息。人依然是那个人,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新的经历。你不也是如此吗?作为那些鼠人的首领,所需要的不仅仅是魔法知识吧。”

    起司张张嘴,沉默了一段时间。咒术师却没打算让他继续思考自己的话,“你最好快点说,等琳走进来之后,我可能就没兴趣回答你的问题了。”

    被提醒之后,法师吸了口气,复杂的表情变的严肃起来,“有一些家伙进入了苍狮。他们的目标是灰塔。为什么?”

    “你就是来问这个?”咒鸦从椅子里坐直了身子,“你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却跑来问我?这种事情你去问安…好吧,从你的表情里我大概能推断出事情的经过。五年前的事本身就有老师的影子,不过也不怪你发觉的晚,他们就是这么设计的。算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想问那些宵小之辈为什么要来灰塔,其实很简单,不知道是哪个白痴将老师的死讯散播了出去,世界上最伟大巫师的遗产,谁不想要呢?你真该听听那些谣言,听听他们把那座冰冷的塔说成了怎样的地方。他们甚至还有模有样的说,在灰塔的里有一本老师最重要的著作,只要看到了其中的内容就能理解这世上所有的魔法和奥秘。你说,可不可笑?”

    起司的眉头紧皱,咒鸦的话有一些疑点,比如哪个灰塔巫师会做出这种没道理的事情以及那些进入苍狮的自不量力者居然认为他们有机会进入安莉娜管理下的灰塔去获得宝藏。但咒术师的话恐怕不是谎言,因为即使咒鸦已经与五年前不同,他也不会用这么劣质的说辞来敷衍自己,那不符合他内心的傲慢。“这些信息,你是从哪得来的?可靠吗?”

    “噗,”咒术师笑出了声,“我说过了,起司,我在和这个世界交流。”



    夜晚,降临了远望角。吃剩下的晚餐连同餐具一起被撤下,换上了热气腾腾的黑色不知名饮料。起司在拿起茶杯的时候看着杯中的液体明显的产生了犹豫,不过看了看桌子对面咒鸦若无其事的喝下从一个茶壶中倒出的液体,法师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

    “咳咳!咳!”适时递上的手帕和咒术师嘴角略微上扬的冷笑都证明起司对于这种新式饮料的反应并不出人意料。琳轻轻拍打着起司的后背让他不至于被呛到太激烈,然后用责怪的眼神看了眼咒鸦,不过即使是她也没法否认自己眼角的那抹笑意。小小的恶作剧总是有趣的,前提是这恶作剧本身不会真的对人产生精神或身体上的伤害。

    “这是从失心湾那边弄来的饮料,口感苦涩,可是具有缓解头疼和提神的功能。我觉得这个味道作为施法者的饮品就已经足够了,不过琳还是喜欢加些蜂蜜或者牛奶之类的,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吩咐厨房准备。”咒鸦挑衅般的说道。

    既然施法者这个身份摆在这里,起司自然是不会允许自己和琳一样将这黑色的物质当成是饮料,他重新做好了准备,再次喝下了一口杯中之物。这一次,他的感觉好了一些,虽然舌尖上扩展开的酸涩以及舌头两边的苦味仍然让他紧皱着眉头。

    “这也是你和世界交流的成果吗?”即使这饮料本身没有任何作用,那经久不散的苦涩味道也足够让它作为提神的饮料。不过起司不认为咒鸦会是满足于表层刺激的人,能够被咒术师选中成为招待同门的饮料,这东西本身一定也有有趣之处。

    “两年前一名女巫来找我解除伤口不断流血的诅咒。我没有向她收取报酬,而是要了些失心湾的特产以及有趣的情况。在那些情报中我听到了你接纳了一批从失心湾迁居至苍狮的女巫的消息。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意识到,你迟早能找到这里。”咒鸦看着窗外的风景,随口说道。女巫之间的关系是很紧密的,尤其是同一团体中的女巫,虽然她们之间也有着矛盾和对立,可失心女巫团作为现在为人所广知的女巫团之一一定是相当团结的。因此起司可以顺着女巫这条线打听到自己的所在并不困难。

    “我并没有收留女巫,就像我没有对苍狮进行任何方面的影响一样。她们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在行动。”起司有些不悦的说道。

    “随你怎么说,在施法者,或者说在咱们这一门以及对咱们有所了解的家伙是不是这么看就是另一回事了。拥有掌控巨龙能力的灰袍,同时还有一座城市那么多的鼠形怪物作为爪牙,你现在的名声可是相当不错啊。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很符合坏巫师的形象了,现在看来也许你比我还适合这个称呼也说不定。”咒鸦调侃到,但他所说的却并不是全然的谎言。

    “他们要怎么评价我是他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法师立刻回答道,他知道在苍狮发生的事情是没法掩盖的,一定会有好事之人将北方王国里发生过的种种编成新的诗歌传向远方。但他对此并不在意,因为真正的真相早就在诗人们的修辞中消失殆尽,再说,在亲眼见到之前,没有人会相信鼠人的存在。就如同人们现在也几乎不认为巨龙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这就是你对待世界的方式,你总认为那些人看不到真相,因此他们的话语和想法就没有意义。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真相,你我都是那场瘟疫的经历者,你甚至一度站在风暴的中心。那么你来告诉我,你敢说你真的完全明白那时候的所有事吗?即使是在现在。”咒鸦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很多时候不完整甚至扭曲的描述本身也是一种真相,它们才是被人所认知的真相。”

    “那不是我们该追寻的。我们所渴求的从来都只有一件。”起司言之凿凿,没有丝毫的犹豫。

    咒术师略微眯起了眼睛,他从桌子对面的那个同门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现在想想或许确实如此,在灰塔的诸多学徒中,每个人都成为了专于自己领域的施法者,例如他之于诅咒之道。在这么多的学徒中,唯独起司,因为所研究的领域过于偏门和危险,所以不得不先学习各个领域的知识。因此法师成为了灰塔中少见的多面手,虽然这样的代价是他对很多东西在其他灰袍看来都只是一知半解。可是这样均衡的发展方式让起司不存在绝对的短板,在思考一个陌生的问题时他总能从多方面来思考。这与教授了所有灰袍们的那个人何其相似,只不过,那个人对每种魔法领域的熟悉和了解程度都已经深到了某种难以企及的境界而起司能否达到那种境界还是个问题。

    “也许吧。但如果我们口中的能解释一切的真理真的存在的话,它难道不也应该存在于那些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身上吗?我越来越想不明白了…”咒鸦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他摇了摇头,将脑中的想法暂时抛开,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非常的有名。这种名声有好有坏,在你不懂得如何利用它的情况下,它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比如你现在来询问的事。作为灰袍,你是特别的,老师的死亡也是在你的成人礼结束后很快发生的,很难说你对此是否知情。我敢保证,现在来找你的都只是些小麻烦,甚至都走不到你面前就已经被拦下。可如果事态继续发展下去,那些早早离开了灰塔的家伙们说不定就会对你下手。他们,可从来都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咒术师提出的可能性令起司愈加的烦恼起来,灰袍中会相信这种传言的家伙不多,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的家伙也肯定不是没有。而那些同门们会对起司采取的手段显然不会是简单的询问,施法者是不需要道歉的,这个信条对施法者之间也适用。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如果他们真要来找我,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不是吗?”

    “这个简单。你只需要把身上的嫌疑转嫁出去就好了,转嫁到一个谁也不敢惹得人身上。”咒鸦笑着说道。

    “你是说…”

    “嗯,你得回趟灰塔,去见安莉娜。而为了这件事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我会和你同行。”



    两位灰袍在第二天快要中午的时候才准备出发。这不是因为他们贪图睡眠,不论是起司还是咒鸦,他们一天的睡眠时间都只有五到六个小时甚至更少,真正让他们的出行时间被延迟的,是咒术师和琳不厌其烦的交待。起司不太明白,为什么只是回趟灰塔在咒鸦的嘴里就像是去执行什么九死一生的任务一样,明明长则半月,短则几日的行程会需要他制定出几年的计划。即使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咒鸦的准备似乎也过于谨慎了。甚至当咒鸦出门时将自己手上的戒指摘下来交给琳的时候,起司都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想要自杀。

    “我说,你有必要把这件事做得这么慎重吗?”起司在和米戈解释完他问什么会突然一觉睡到第二天之后对漫步走来的咒术师询问道。

    咒鸦挑了挑眉毛,用一副看待无知者的眼神看着法师,“所以说,你真的是在那个偏僻的角落里待得太久了,完全不了解世事的变化。自从老师离开之后,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们之前所熟悉的样子了。我们身上的这件袍子,现在可没那么容易穿了。”

    说完,咒术师就径直走向米戈将起司扔到了一边,“抱歉,昨天我对你用了点小手段。不过我想宽宏的巨龙一定不会在意我这小小的恶作剧对吗?你看,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特意给你带来了礼物。”咒鸦说着抬起手,穿着衣服的猫扑人们就小心的抬着一头刚刚烤好的羔羊放到了米戈的面前。那羊肉上四溢而出的浓厚香味说明料理它的人使用了相当复杂的香料调配,这对于习惯生吃食物的巨龙来说可是一种有趣的尝试。毕竟以巨龙豪爽的饮食方式,他们难以对人类或其他种族那些自以为调味恰当的精致食物产生反应,想要通过食物取悦巨龙绝不轻易。尤其是在这个香料几乎和黄金等价的时代,这一头烤羊上花费的香料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红龙张口就把烤羊咬在了嘴里,利齿随意咀嚼两下将羊身上的骨骼碾碎,脖子一仰就将其吞咽下去,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分钟。

    “虽然我不想告诉你,但巨龙的味觉基本就是不存在的,你希望通过精心烹制的食物讨他们的欢心就是在浪费精力。”起司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对同门说道,作为和米戈有着十年以上交情的法师深知自己巨龙伙伴的特点。可他却没从咒鸦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

    “好吃!人类,你用了什么?”米戈的话像是一记拳头打在起司的脸上,把他的表情变的相当扭曲。这次,轮到咒术师笑了。

    “没什么,从别人嘴里打听到了巨龙的饮食习惯,正好厨房里有材料就试了试。你能喜欢真是再好不过了。”咒鸦略微躬身,像是一个得到顾客赞许的厨师一般。但起司却只在他的行为里看出了诡异。

    他表现的太慎重了。不论是和琳那近乎诀别一样的交谈,还有刻意去讨好米戈的烤羊,咒鸦在尽己所能的争取一切可以争取到的资源并排除隐患。现在想来,他将戒指交给琳保管可能并不是害怕它遗失,而是咒鸦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已经有了家室。他不希望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敌人。可,敌人在哪呢?他们这趟行程的目的地,是那个将他们养大的灰塔啊,那里不该有敌人。尽管灰塔的学徒间关系算不上和睦,但也还没到对立的程度,尤其是在完成了成年仪式取得自己的徽记之后,他们之间就没有了因为考核而需要的竞争关系。他到底在提防些什么?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起司没有去询问,因为他知道咒鸦不会明白的告诉他。

    终于远望角的风景被云雾所遮蔽,骑在巨龙背上的两个灰袍向着世界的最北端开始了他们的旅途。夜晚,巨龙落到了山谷之中,灰袍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们也不需要清楚。在篝火的光辉里哪一片森林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咒鸦在喝了一口野菜汤之后略微皱了皱眉头,他本来就不抵触精致的食物和舒适的生活,这五年来的日子更是让他对这种粗制的食物产生了抗拒。倒是起司仍然大口大口吞咽着汤汁,北方的食物从来算不上精致,何况鼠人能提供给他的食物多半是蘑菇或者苔藓,他对于食物的诉求一直停留在最基本的层面上。

    没有完全干燥的木柴在火中爆裂发出噼啪的声音,两个巫师在篝火的两旁默默的倚靠着树干进行着休息。骑在龙背上旅行并不如大部分所想的那么惬意,即使不考虑强风和寒冷,光是保持自己不从龙背上被甩出去就已经是件劳累的体力活动。而施法者一向对体力活动没有什么耐性。“你就不能安装个鞍子之类的东西吗?这样下去等看到灰塔的时候我的屁股应该已经没法适应椅子了。”

    “你可以去和米戈谈谈,看在那只羊的面子上他应该不会直接把你吃了。”起司随口回答道,双眼凝视着火焰。沉默,再度蔓延。这沉默是复杂的,它夹杂着旅途的劳累以及两个人各不相同的心思。而这种心思,越是接近灰塔就越混乱。

    “你是相信那个传言的吧。”起司突然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咒鸦平静的回答,同时将手边的一截树枝扔到火堆里。

    “如果那个传言在你看来毫无意义,你就不会特别向我提到。而且如果真的如你所说,这一切的骚动都只是因为一条荒诞不羁的流言,那么你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你在期待着某些东西,但是又害怕自己的期待变成现实。”

    咒术师笑了笑,“说的没错。我们都是利己而生的,因为我们的理想比任何人都崇高,所以我们不需要为他人着想。我到现在都认为这是对的。因此,我很矛盾,一方面,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有人陪伴又不乏刺激。不瞒你说,到远望角来请我解除诅咒或是给人降下诅咒的家伙可不少呢,而他们给出的报酬也都很有趣。但,我仍然能感受到死亡,我脑中的时钟仍然在一步一步的跳动,我经常会在晚上无法入睡,只因为万千的思绪中闪过了一刹那死亡的阴霾。我仍然想摆脱它,所以我希望那个传言是真的。”

    “但你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你的手里并非空无一物,因此在你想要握紧它出拳的时候,你害怕现在手里的东西会溜走。对吗?因此你才不敢孤身行动,要等到我,不,是故意等到我来才敢这么做。”起司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

    “哼,你不也一样。问问你自己,现在的我们,还敢踏足那座高塔吗?”



    翻过龙脊山,世界将向你展示它的另一种面貌。与山峦以南那丰富多彩的世界相比,龙脊以北的空旷冻土就像是造物主为之后的创作留下的预备区域,只有土壤与冰雪,看不到任何其它的东西。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胆量带上合理又足够的补给和装备翻过龙脊山抵达这片土地,那么当你真的置身这片冻土之上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它并非想象中的那般亘古不变,在皑皑白雪下掩盖着许许多多的东西,其中不乏有带着人造痕迹的断壁残垣,甚至有一些更加超出人们想象的遗迹。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灰塔。

    因为灰塔并非遗迹,它也没有被埋在冰雪之下。虽然这座建筑中训练出的学徒们有一些怀疑灰塔在地下的部分可能远大于它的地上部分,不过因为建筑中错乱的空间结构以及诸多隐秘的房间和暗门,即使是在其中受训多年的灰袍也得承认自己不曾看透这座建筑的全部秘密。能掌握这座塔里一切的人,只有它的建立者。

    而从外形上来看,灰塔除了高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座高塔就如同冰原上唯一的树木般耸立在一圈略微突出的环形丘陵之中,只有在向南的方向有一条低凹下来的道路。话虽如此,想要找到这条藏在积雪下的道路并不比知晓它的存在要容易,因为这条小路的入口会随着时间和季节不断变换,要找到它必须要依靠高超的魔法技巧以及对星辰运行规律的理解。这条路被灰袍们称为正道。

    与正道相对,一定就会有其它途径可以进入灰塔之中,例如起司曾经就是用传送魔法以及骑着巨龙直接回到灰塔。可依照第一位灰袍的规定,离开灰塔一年以上的灰袍在返回灰塔时必须通过正道返回。这代表着这位巫师仍然具有踏入灰塔的资格。至于那些对此根本一无所知只是看到了灰塔于是想要接近的人,他们会发现那些丘陵远比预想的要难以逾越的多。等到他们千辛万苦穿过丘陵自以为抵达了灰塔所在的中心地带时,他们会惊讶的发现那座高塔已经在风雪中不见了踪迹。而他们则已经抵达了环形丘陵的另一边。

    起司和咒鸦离开灰塔都已经超过了一年以上,所以他们必须通过正道进入灰塔。二人在丘陵旁从龙背上滑下,让米戈自己先行进入塔内。作为起司的伙伴以及和灰塔交好的巨龙,米戈在塔中有他自己的房间。

    “好了,我们还是快点进去吧,这鬼地方还是一成不变的冷。”起司看了看四周的雪原,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即使久居北地,冻土上的寒风依然让他感到不适。但这种不适中又夹杂着熟悉,这股冰冷是他从小就熟悉的感觉。

    “我部分同意你的想法。可反正也在这里了,我认为我们还是先准备一下比较好。”咒鸦的状态比起司要糟糕的多,他在温暖的地带生活的太久了,残酷的严寒几乎让咒术师的嘴唇冻在了一起。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选择立刻开始寻找正道的入口,而是在观察四周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支镶嵌着水晶镜片的单片眼镜。即使不使用魔力视野,起司也能从那支眼镜镜片中反射出的诡异光线里看出端倪。

    “准备什么?”法师感到了些许的迷惑,不过很快他就理解了咒鸦的意思。既然离塔一年以上的灰袍要返回灰塔必须走正道,那么在正道附近也是最好的调查灰袍踪迹的地方。开启正道的入口必须要使用魔力,因此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通过搜索附近的魔力来得知在最近一段时间内有多少灰袍甚至那几位灰袍打开过正道。这也是为什么咒鸦没有直接使用魔力视野反而借助工具来搜寻这些痕迹的原因,灰袍们或多或少都会对自己残留下的魔力痕迹有所察觉,直接以魔力来接触魔力就像是面对面的告诉对方他正在被追踪一样。

    咒鸦在看到起司露出理解的表情后就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利用水晶镜片的特性仔细的观察着四周,希望从其中找到象征着魔法的颜色。这种道具法师也多少有所耳闻,水晶历来都有作为镜子尤其是透镜的用途。在切割水晶镜面的过程中,一些工匠惊奇的发现在某些特定手法切割的水晶镜子里可以看到异乎于常理的世界,这是因为反映原本色彩的光线被水晶接纳后通过折射分离,从而使事物在镜片后呈现出了不同于肉眼所见的颜色。而在这种分离之中,有的时候就能窥见光线之外的东西。

    因此严格来说,咒鸦手中的镜片并不是魔法道具,它只是一片经过特殊手法切割的可以看到魔力的水晶。只不过,这种切割手法历来都掌握在施法者和极少量与施法者有关联的工匠手中,所以其珍惜程度并不逊色于所谓的魔法物品。而对于灰袍们来说,这种昂贵的道具就显得有些鸡肋,所有的灰袍都具备利用魔力来观察世界的能力,这让他们可以轻松的看到比水晶中更加清晰和明确的景象。起司不相信一向奉行高效原则的咒鸦不清楚这一点,他带来这支眼睛的目的,就是为了隐蔽的搜查同门的痕迹。

    情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这个问题法师没有问出口,他知道这会让他在咒鸦眼里变的很蠢而且也得不到真正的答复。起司抬起头,看向在丘陵中屹立的灰色高塔,从前他不觉得但是现在,他第一次觉得,那座塔太高了。高到仿佛他用一辈子也难以攀上它的顶层一样。

    “你在发什么呆?我们要准备开门了。”咒鸦不满的声音打断了起司的思考,他已经完成了线索的搜集工作。

    “情况如何?”法师询问道,同时在咒术师迟疑了两秒才开口的过程中意识到咒鸦没有和他情报共享的必要。但咒鸦还是说了,只不过他说的是不是就是他所看到的全部?这个问题恐怕起司短时间内是没法回答了。

    “两个,在三十个日落的时长里有两个人开门进去了。我没有检查到反向开门的痕迹,也许他们通过其他渠道离开了,也许还在塔里。至于有没有更早回来的家伙就不好说了。”

    “是哪两个?”

    “珠宝师和瞌睡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