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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在灰塔之中,人与人之间的称呼只分为两种。即向别人介绍自己时所使用的称呼以及别人在谈论此人时所使用的称呼。这两个称呼往往有关联性又不完全相同,毕竟灰塔的学徒间也从来不以自己的真名相交,即使是他们的老师第一位灰袍,克拉克这个没有姓氏和后缀的名字也是他的自称,没人说的好他真正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因此咒鸦提到的珠宝师和瞌睡虫,自然也不是正式的名字。

    这两个人起司都有所耳闻,其中珠宝师是灰塔较早一批成年的学徒,所以他对这个人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位巫师擅长的领域与宝石和矿物有关。不过对于一位仍当壮年的施法者来说,凭借着模糊的印象来臆测他的能力是非常危险的,就如咒鸦五年前就对不会使用驯服动物乃至巨龙的法术,可是就算他此时站在北方冻土上,远望角的宅邸中依然有长毛的仆人为琳服务。

    至于瞌睡虫,这个人给起司留下的印象就要深上不少。这人成年的时间大概在咒鸦前后,算是灰塔中较晚一批成年的学徒,不过他执行成年任务的岁数以及方法都和大部分灰袍们不同。而且这并不是说此人年纪轻轻就轻松的完成了成年试炼,灰塔繁复且多样的训练注定不会有这样的天才产生,纵使有人能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的将灰塔中所有的藏书以极短的速度全部记住也是无用,大部分施法者都是经验主义者,没有经验和体验的知识就是没把握的知识,进而就是不足以采信的知识,灰塔的谱系里不存在所谓的理论派。

    而瞌睡虫的奇特之处就在于,他花费了比寻常灰袍要多得多的时间来完成成年前的训练。也就是说以年纪来说他本该是较早成年的那批灰袍之一,可是因为他久久无法达到灰塔之主的要求,才慢慢拖到了在咒鸦前后完成自己的试炼。但这并不是说瞌睡虫的天赋不足或是努力不够,因为如果这二者中有一个问题存在,那他根本就无法在灰塔的教育中熬到那个时候。他能够获得成年试炼的资格并最终完成试炼,就说明灰塔之主认可他的能力和成就,也就是说阻碍他成年的并非是负面的因素,而是因为他所研究的魔法领域太过于特殊。

    梦境,或者说沉睡后的世界,灰袍们对瞌睡虫擅长的魔法领域大抵是如此认为的。但他们对这位同门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此,甚至对于瞌睡虫的音容相貌,身高外形都所知甚少,理由也很简单,因为这个人几乎每天就不会清醒多少时间。而他完成成年试炼的方式更是惊世骇俗,让其后的所有灰袍学徒都感到不可思议,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了十天,然后就获得了徽记。

    按理来说,这样一位特殊的施法者,即使在成年之后也不该离开灰塔,可他偏偏就是在获得徽记的那一天之后毅然决然的与克拉克告别,从此再少有消息。同门们倒是不担心他的安危,只是以这位的能力,睡个十年八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也不是没可能。瞌睡虫的名字也体现了这一点,眠者,这就是他的自称。

    “珠宝师也就算了,你居然认识瞌睡虫的魔力痕迹,我可几乎没见过他使用魔法。”起司在寻找正道的入口时对咒鸦说道。

    咒术师瞥了他一眼,“其实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神秘。不,或许说他是我们中最神秘的家伙之一也说不定,这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来分析他的领域。总之,我在成年之前因为机缘巧合和他打过交道,对他的魔法的了解比你们清楚一些。要我说,虽然珠宝师成年的时间比较早,可是瞌睡虫才是真正棘手的那个人。在我年幼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意识的开始收集同门的情报,但恐怕我所收集的东西远远不如他。”

    法师略微皱了皱眉头,他不是很能理解咒鸦对瞌睡虫的评价为何如此之高,不过以对方的严谨程度,似乎也没有自谦的可能性。对此,起司只能理解为瞌睡虫擅长的魔法领域支持他可以轻易的获取周围的信息。这倒是个挺有用的消息,不论传言的真假,瞌睡虫恐怕都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的情报提供对象来对待。唯一的问题是,该怎么找到这位深入简出的同门。

    那是进入灰塔后的事情了,此时两人的当务之急,还是打开通往灰塔的道路。在这方面,起司的速度要比咒鸦快上不少,在后者搜索线索的时候,法师就已经开始了测算,而即使抛开这点不谈,起司也比咒鸦更加擅长这类的知识。“这里。”他看似随意的走到一块积满雪的岩石旁边,用手指在积雪上比划着。说也奇怪,冻原上的积雪早已互相挤压,虽然不至于变成坚冰但也要硬上不少,但起司的手指却毫无阻碍的伸了进去,并且直接深至整根。

    咒鸦听到招呼走了过来,然后就看到一个看起来莫名的图案已经在积雪上被绘制了出来。那是一张星辰运行的轨迹图,不过具体是那一颗星星,咒术师也不是很清楚,每个人叩门的方式都有所不同,这点放在这里也适用。

    “呜!”呼啸而来的劲风从二人的背后吹来,几乎要把他们从地上掀起到空中。他们下意识的抬起手臂,用长袍遮住脑袋阻挡冷风里夹杂的雪花。等到这股风过去的时候,之前起司画星图的岩石上已经没有了积雪。一条刚刚出现的蜿蜒小路被塑造出来,通向丘陵的中央。

    “走吧,我们回家。”起司说完,带头踏上了这条小径。当两名灰袍都步入小径之后,又有一阵微风在他们身后拂过,将道路两旁的积雪吹下,抹消掉了小径的痕迹。甚至伴随着风中的雪花,丘陵之外已经没法看到那两人的背影,只剩下远处的灰塔仍然树立着。

    而在这座高塔的最上方的观星室中,坐在房间里唯一座位上的女士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她的目光穿过了风雪,准确的聚焦在两个身影中靠前的那个身上,嘴角露出一丝喜悦可紧跟着变为淡淡的忧愁。“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她轻轻叹了口气。

    “轰!”观星室的大门在一次爆炸般的响动中被打开,一名身穿灰袍的身影走入了这个房间。

    “我不记得允许你踏入这里,还是说,你已经忘记了在这座塔里生存的规则了?”



    起司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要求离开灰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个时候他是如此的拒绝离开灰塔纹理清晰的砖石墙壁,踏入那个只在窗户里看到过的单调而又纷杂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无规则堆积的雪花,随意冻结的冰块,没有知识,没有规则,什么都没有。就是在那个时候,安莉娜向他展示了水是如何凝结成冰,如何汽化成雾,如何凝结成云,又如何飘落成雪和雨。然后,起司就再有没有任何迟疑的走出了岩石堆砌成的高塔,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明白看似无序的混乱中必然存在着秩序。

    可现在,当这位已经完成了成年试炼整整五年的巫师再次回到培养了他的法师塔的门口,他却对推开这扇大门感到了抗拒。曾经,他厌恶踏出这里,现在,他却开始不愿意踏入这里。现在的起司已经开始明白,就如混乱中带着秩序一样,施法者们窥见的所谓真实的世界其实也带着无序的成分。这种混杂不清,纠缠往复的感觉已经困扰了他很多年了,并且并不只限于魔法的研究,对于处事,行事,就如他在处理鼠人问题上的做法一样,大部分时候起司只能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来行动。但正确的,往往最艰难。这就形成了另一个矛盾,如果正确的决定会伤害自身,那它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别发呆了,这门迟早要开的。而你每在这里犹豫一刻,我就得在这个冷的要死的地方多待一刻。”走在法师身后的咒鸦打断了起司的犹豫。在他的催促下,法师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抬头看了看那似乎要冲破天际的灰塔塔身,接着双手发力,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迎接这位灰袍的不是熟悉的问候,那个蓝色的被灰袍们亲切的称为阿福的魔法仆人已经在他们的老师过世时就跟着一同消散。轻微的落寞让起司快步走入塔中。事实上,这座塔里也没必要外面暖和上多少,只能勉强达到略微有些冷的程度,不至于让人感到死亡的威胁。走在后面的咒鸦轻轻抬起手,灰塔的大门便再次紧闭起来。

    这样一座饱含着无数神秘的法师塔,它的大门却是再普通不过的木门,即使这木门的做工考究,质量过硬,足以抵御数十年吹拂的寒风,可它上面终究是没有任何魔力的加持,谁都可以打开或者关上它,只要,他能走到这扇门的面前。

    不过几乎就在咒鸦关上大门的同时,一个黑影从塔身的上方呼啸而下,穿过附着在墙壁上的环形阶梯中间,重重的砸在二人面前的地面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血浆,混着其他什么东西从那团黑影坠落处迸裂而出,若不是二人在黑影落地前就所有察觉及时后退,那被溅上一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即使没有被血浆溅到,两位灰袍也被吓的不清。原因无他,那个坠落的黑影虽然已经没有了原本的形体,可是那一袭带有大量破碎痕迹的灰袍却依然清晰可辨。

    敌袭?这是起司的第一个反应,在灰塔里死掉一个灰袍是什么概念?这件事带来的冲击就好像有一天他突然发现水不能灭火反而会变成火苗的助燃剂一样可怕。诚然,灰袍们在成年前需要经受严酷甚至残忍的训练,其中熬不过训练死亡的学徒并不在少数,这座塔里其实死过不少人。可,那些人在死的时候身份只是学徒啊!而到起司之后,灰塔中就再没有学徒了,所有身着灰袍带有徽记的人都是得到克拉克首肯的施法者。独当一面?这样的形容词根本不足以形容他们的能力。但就是这样的灰袍巫师,居然会在训练了他的灰塔中被杀死!

    真是见鬼了。要是五年前,起司一定会把这句话大声的喊出来。而现在的他却更加能适应这种变化,或者说,不得不习惯于这种变化,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不去适应和接受又能怎么办呢?法师的眼睛里久违的开始闪烁起魔力的光亮,双手在长袍下绷紧,准备应付随时可能袭来的危险。但危险,并没有到来。起司和咒鸦保持着戒备的状态在法师塔的门后驻足了好一会,什么都没再发生。

    咒术师走到起司的身边,用手势告诉后者掩护自己。作为能知道自己死期的那个人,咒鸦在很多时候畏惧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可这里是灰塔,不论是谁将那名灰袍扔下来,他的魔法造诣都不会太过逊色。即使咒鸦可以知晓死期,他也有很多惧怕的东西,比如被变成一只青蛙或是遭受使身体瘫痪无法复原的损伤,这些都比直接的死亡更加恐怖。

    起司回应了一个明白的手势,身上长袍的边缘无风自动,他已经准备好了能将咒鸦从危险中拉回并和他一同离开灰塔的法术,只待出现任何的异样,他就会发动蓄势待发的魔力。而现实又一次让这位久违拿出真本事的法师失望了,咒鸦的行动异常的顺利,除了需要小心的躲开地上的血迹,他没有遭受任何的阻碍。等咒术师来到尸体的身边,小心的开始观察尸体的时候,这位死者的身份终于揭晓。

    “是珠宝师。我认识他的徽记。”咒术师通过灰袍上的徽记以及魔力的痕迹辨别出了死者的身份。

    这个结果让起司的眉头皱了起来。之前他还有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一场虚惊,死亡的人并非灰袍,只是恰巧穿上了这件衣服。可是既然咒鸦可以断定死者就是珠宝师,那似乎就没有了其它的可能。当然,如果有人精心伪造,未必不能在尸体的身份上瞒过他们,可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呢?用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杀死一名灰袍,还指望着瞒天过海,实在是一种不现实的想法。

    “你有没有带手套什么的?”咒鸦向起司询问道。咒术师本人并不习惯携带这种东西,倒是起司因为鼠人的关系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简易解剖道具的习惯。法师没有询问缘由,将长袍内衬里的薄皮革手套扔给对方。咒术师小心的戴好手套,这不是为了对死者表示尊敬,而是很多时候具有攻击力的魔法不会在短时间内消散,贸然用裸露的肢体接触因魔法而死去的尸体很有可能受到波及。

    起司看着咒鸦在那堆尸体中小心的翻弄了一会,当咒术师重新直起腰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些亮闪闪的东西。那是一块破碎的钻石。



    钻石是一种奇妙的物质,它纯粹,坚硬,也仅仅如此。诚然,经过珠宝匠切割的钻石足以作为宝石而存在,可其自身与其他宝石相比就缺少了让人无法猜透的神秘性。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缺乏切割钻石的手段,在他们的眼中钻石更多的还是作为一种坚硬的珍贵材料存在。比如传说中矮人王所持有的战斧的斧刃上就镶嵌着九十九颗锯齿形的钻石片,让那把战斧有了切开这世上大部分盔甲的锋利度。

    对于施法者来说,钻石也是一种微妙的材料。矿石作为蕴含在地下的物质,本身在魔法意义上有着多重的象征性,而结合各种矿物的不同特性,矿石也被赋予了各种意义。但钻石太过于纯粹了,纯粹到它容不下任何的杂质和附加价值,因此即使是在巫师的手中,钻石更多的也都是作为处理其他材料的加工工具,自身参与到法术中的情况并不多。

    当咒鸦看着手里的这些钻石碎片的时候,他也因为这种惯性思维陷入到了短暂的迷惑当中。直到起司从他的手中拿起其中的一小块碎片之后,咒术师才想起对方应当比自己更加了解这些。“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起司拿着碎片在眼前仔细观察着,下意识的回答道,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改口说,“我不是说没有发现。是这块碎片上什么都没有。”接着,他将咒鸦手里的其它碎片全都拿过来,也不在乎手套,直接用裸露的皮肤接触。

    咒术师想要阻止法师的危险举动,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他只好放弃揭开珠宝师的死亡之谜,转而接替戒备的任务。事情到了这一步,咒鸦也基本可以确定这位同门的死恐怕并不是因为外敌。毕竟如果有敌人可以在灰塔里杀死珠宝师,那就没理由放任他们两个灰袍从尸体上搜索更多的线索。珠宝师恐怕是死在一些其他的东西上,而咒鸦已经意识到在诸多可能性中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一种恐怕最接近真相。

    “珠宝师没死。”起司在短暂的观察后将手中的碎片随手扔到地上,在外人看来这些钻石可能是珍贵的材料,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这些东西则只是已经没有了研究价值的废物。法师的口气十分确定,让咒鸦略微皱起眉头。

    “你怎么肯定?不管怎么说这具尸体就在我们眼前,身上还穿着灰袍。”

    “生命不只有一种形式。我们的思想或者说灵魂只是生命这部机器中的一部分,即使它是最重要的那部分,它也不是全部。”起司抬起头,看向上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不过他嘴里还是继续和咒鸦解释着,这一方面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咒术师可以指出他推测中的不足或是错误,“那些碎片来自同一颗钻石,吻合的断口就是证据。而我刚才之所以说没有,是因为钻石虽然难以处理,可终究还是来自地底的矿物,自身会携带部分的魔力,就和我们身上的生命力一样。但这颗钻石碎裂后,上面携带的魔力也随之消失,感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样。我猜测珠宝师是使用了某种魔法耗尽了钻石上的魔力,并且这个魔法很可能是防御性的。”

    “为什么?”咒鸦几乎没有思索就问出了这个问题,他不理解起司将钻石和防御性魔法关联起来的道理。

    法师回头看了一眼同伴,似乎在惊讶咒术师的问题,等他将头重新转回去的时候才缓缓说道,“因为钻石具有的特点是坚硬和纯粹,这两点不足以构成破坏性的结果。除非和其它东西结合。但是钻石的纯粹性又会排斥这种结合,因此,以钻石作为媒介的法术十有八九与防御有关。以珠宝师对矿石的了解,绝不会轻易的浪费这么大块的钻石,所以我猜测钻石的作用应该是保存,问题是保存什么。”

    “灵魂?”结合起司之前说的话,这个结果不难推测。珠宝师以这颗钻石来保存自己的灵魂,而现在钻石碎裂,被保护其中的灵魂又去了哪里呢?可以肯定的是它绝对不会白白消散。那么,将珠宝师从高空抛下的人又是否知道这件事呢?

    “我要去见安莉娜。”法师对身后的同伴说道,就和咒鸦所推测的一样,起司也认为眼前发生的事情并非来自于外敌。既然不是外来的敌人,那么作为克拉克之后灰塔的掌控者,安莉娜理所当然会清楚到底发射了什么。

    “你确定吗?她可能…”咒术师对安莉娜会对此事知情并不怀疑,他所忧虑的是,这位现任的灰塔之主在知情的情况下默许了这种情况的发生。甚至更糟,她促成了这个情况的发生。而不论安莉娜的态度如何,冒然与她近距离接触都是危险的举动。

    起司沉默了片刻,“无妨,有些事情是躲不了的。”

    法师踏上台阶,心中想象着自己的目的地,十二步之后他的脚下就已经从坚实的地面变成了看不到底的深渊。如果从此处跌落,恐怕他的结果也不会比那具尸体好上多少。不过令起司有些意外的是,塔顶观星室的大门居然是敞开的,或者说,原本厚重的木门被某种暴力破坏变成了四散的木屑,夕阳的光芒正从房间里映照到走廊上。

    起司加紧了脚步,刚刚被排除的忧虑重新回到心头。然而当他来到观星室门前的时候,他就打消了灰塔被敌人攻击的可能性。因为他看到房间中安莉娜像是由最伟大的雕刻师雕刻出的女神像一般,背对着夕阳恬静的站在房间的中央。她的身上是一件比起长袍更像是风衣的灰袍,一头金色的长发在夕阳的光芒下发出高温下即将融化的黄金才会有的光芒。

    “今天的落日格外美丽,不是吗?”明明应该被阳光炙烤成灰烬的女性吸血鬼平静的说道。

    “我希望珠宝师也这么觉得。”法师没有走进观星室,而是站在走廊里说话。直觉告诉他,现在的安莉娜极度危险。

    “不,满眼欲望的人无法欣赏自然之美。”

    “所以是你杀了他?”

    安莉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看起来有些轻微的沮丧,“虽然不想承认,可杀死一个灰袍并不容易。哪怕我也是灰袍。”



    起司在安莉娜承认杀死了珠宝师时产生了轻微的窒息感,尽管已经有所察觉也有了准备,可当猜测变成真相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也不怪起司,在法师的印象中,安莉娜从来都不是嗜杀之辈,在灰塔的诸多同门中,她永远是最让人琢磨不透也最稳重的那个。这也是为什么起司在得知自己的老师指定安莉娜作为灰塔的下一任掌管者时没有任何不满的原因。

    “他做了什么?”起司压抑住心中的不适,他不喜欢安莉娜现在的样子,这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人。但理性以及观星室大门的碎片都在提醒他,事实或许不是这个样子,安莉娜虽然声明自己下了杀手,但她并未说明下杀手的原因。

    果然,金发的吸血鬼在听到起司的问题后收起了残忍的表情,眼神中露出些许的欣慰。她很高兴起司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以理智来分析看到的事情。不过这也意味着她做出的这出戏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安莉娜当然不需要对珠宝师下杀手,以后者的能力,她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在双方都不受到伤害的时候让后者知难而退。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期待着这场突兀的杀戮能让起司离开这里。

    现在她的企图落空了。但安莉娜不觉得不快,她已经有整整五年没见过起司了,加上之前法师在苍狮境内调查鼠人瘟疫的时间就是将近六年。与长存不衰的血族不同,人类的变化是显著的,孩童眨眼间就会长成少年,少年一转身又会变成壮年,接着壮年变成老年,老年趋于暮年。安莉娜深知这一点,她见过太多的人和事物乃至国家在时间的吹拂下如潮汐般起落消长。所以她格外珍惜起司的变化,她很庆幸时间没有让起司变成她所厌恶的那种人,那种由着自己浅薄的想法行动还自称跟随内心的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没有了门的房间和走廊无异。跟我来。”安莉娜说着走出观星室,沿着楼梯走向下方。

    起司默默的跟上,在转过了将近一百八十度之后,一扇熟悉的房门出现在楼梯旁边,那是安莉娜的房间。走在前面的吸血鬼没有多说什么,推开门就走了进去。法师略微犹豫了一秒,他的目光扫过无人的阶梯,刚刚那一瞬间他查觉到在周围的空气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但那瞬间过去之后,这种感觉也就戛然而止。起司不认为这是错觉,所以很可能是窥探他的人在他做出反应后立即选择了中止。

    这座塔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了。法师这么想着走入了房门,房间前廊里的蜡烛随之亮起。这里,还是他熟悉的样子。起司缓慢的走过前廊,转过走廊与门厅间的隔墙,真正来到房间的内部,安莉娜已经脱下了灰袍,坐在了她习惯的位置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珠宝师也好,塔里也好,到底怎么了?”现在的起司已经不顾上和对方五年前的不快,他现在迫切的想要知道在这座塔中正在发生的事情。这里毕竟是灰塔,是他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安莉娜再次露出了笑容,这一次是起司熟悉的笑容,温和而复杂,“你问这里怎么了?这意味着你认为现在灰塔中的情况是异常的,可这想法并不正确,因为这才是这座塔真正的样子。学徒之间为了资源和知识相互攻击甚至不惜痛下杀手,这本就是施法者培养过程中再正常不过的事。之前这一切没有发生,只是因为作为老师的克拉克学识太过于渊博,要满足你们的求知欲绰绰有余。而现在,习惯了塔中丰厚条件的家伙突然发现失去了供自己痛饮的源头,自然就会开始有意识的争夺剩余的水塘。”

    起司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是在成年以前,他可能不会认同安莉娜的说法,因为在灰塔的研究虽然不至于一板一眼,但克拉克决不允许学徒们在对一项魔法的了解不够深刻的时候冒然的使用或研习它。因此那时的法师多少还是希望自己可以不受老师的约束,随自己的心思研究感兴趣的内容。可现在,在他已经完成成年试炼五年后,他没觉得自己这样自由的独立研究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诚然离开了灰塔丰富的资源有些可惜,但独立的灰袍并没有被禁止返回灰塔,他们不该这么渴求灰塔的资源甚至不惜刀剑相向才对。

    “感觉难以理解?”安莉娜一眼就看出了法师的疑惑所在,她略微摇摇头,“无法理解是因为你仍然在研究的上升期,在你面前有着太多的谜团,而这些谜团都是可以被尝试着解决的。你还没有落入那种明知前方的目标就在那里,却就是找不到靠近它的途径的境地。因此,你无法理解那种惶恐和不安,那是比任何戒断症状都让人痛苦的感觉。”

    “我知道咒鸦和你一起回来了。你会在回来前先去找他,这不意外,五年前的任务里会安排他来帮助你本来就是因为咒鸦虽然冷酷,可在灰塔中仍然算是个可靠的人。而你,有没有察觉到他这五年来的变化呢?”

    变化?起司很自然的想到他在远望角看到的一切,那使巨龙沉睡的魔法,驱使猫为仆人的法术,这没什么问题不是吗?虽然这些法术不是咒鸦本来研究的门类,但他使用起来却轻松得很…等等,这些法术不是咒鸦本来研究的门类,而他使用它们很轻松。

    “注意到了吗?咒鸦会和你回来而不是仅仅告知你情报,就是因为他也有所求。当然,他所期望的程度和目的和珠宝师以及其他人可能不完全相同,但本质都是一样的。他们的研究到达了瓶颈,难以穿过的瓶颈。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从专精一类法术的状态中摆脱出来,试图用其它的方式绕过面对的问题。可这没这么容易。如果是在五年前,遇到瓶颈很容易解决,克拉克的一句话就能为他们指明方向。可现在,这世上没什么人能这么帮助他们了。在各自的领域中,每个灰袍都是孤独的。除非…”

    “除非老师留下了集合着他毕生所学的典籍,翻阅它就犹如得到老师的指点。”

    安莉娜点点头,证明起司的猜测是正确的,“而最麻烦的是,他确实留下了这样的典籍。”



    这世上是否有一本书,里面包含着可以解答一切问题的答案呢?起司认为是没有的。哪怕这本书出自他的老师,第一位灰袍克拉克之手,他也不认为这本书会名副其实。这种想法来自于法师自身的经验,经过从懂事以来的训练以及这五年来的自行研究,起司发觉每当自己认为快要走到一项领域的尽头时,越过山顶后看到的都不是终点,而是更多更高的山峰。

    因此起司这五年中变的越发的尊敬和缅怀他的老师,他不知道克拉克在教导他之前经历过多久的时间,学习了多少的知识,以法师自己的经验来说,他自问即使再给他几百年的光阴恐怕也无法构建另一座灰塔,无法教导出一批和自己的同门们同水平的施法者。但即便如此,他仍不认为克拉克触摸到了终极。或许在他的心中,这终极已经不是可以被个体所掌握的东西了吧。

    “老师留下的典籍在塔里?”起司在思考之后询问道。既然安莉娜承认这融合了灰塔缔造者所有智慧的书籍的存在,他自然的就认为这本书现在存在于灰塔,甚至就在安莉娜的手中。这也就解释了珠宝师为什么会和后者发生冲突。

    “怎么?你想看吗?”她的声音有些上扬,让人分不出来这句话是在调侃还是在正式的询问。以法师对安莉娜的了解来看,她的话很可能同时具有这两种意思。也正是如此,灰袍们都不喜欢和这位吸血鬼对话,他们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被一个具有多重涵义的句子勾出内心隐藏起来的想法。即使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口,那种被对方摆弄的耻辱感也足够让人不快。

    可起司是在安莉娜身边长大的,所以他知道该怎么应对她。或者说他有一套应对安莉娜的原则,那就是直面自己的想法,在这位古老的血族面前,没有必要掩饰,因为人能想象到最龌龊的事情,她早就看到疲劳厌烦了。

    “当然想。因为我很怀疑它是否能担得起老师最杰出作品的名声,也很怀疑它到底能否涵盖老师的所学。”

    安莉娜平静的看向他,试图看清起司这句话背后真实的想法。她的目光在对上起司的双眼后变的犹豫,因为后者的眼睛让她察觉到了一丝的陌生,那对她看了将近二十年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有了新的色彩。已经离巢的幼鸟不会再回来,已经长大的孩童也无法再幼稚。而谁又说得清这是好是坏呢?如果说,克拉克是这个世界规律的探寻者,安莉娜就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生灵的观察者。

    “想也没用。那本书现在并不在灰塔。克拉克把它藏起来了,藏到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

    起司没有感到多少的失望,要是安莉娜爽快的告诉他那本书就在此地或者拿给他看,他恐怕反而会感到慌乱。他所希望的,只是阅读那本书中的内容,不想因此卷入为了争夺这本书而产生的纠纷。不过紧接着,起司就想到既然这本书不在灰塔,珠宝师为什么会和安莉娜发生冲突呢?比较简单的推测就是后者并不相信安莉娜的说词,可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一本被老师故意藏起来的书,为什么会被人知道?”这个问题,在起司看来才是现在这个情况的关键。既然克拉克将这本书藏了起来,那就说明他不希望这本书被轻易的找到,又怎么会主动放出这世上存在这本书的消息呢?还是说,这是灰塔之主导演的戏码,希望包括自己学徒在内的施法者们去争夺这本书,以此来甄选有资格继承这本书的人呢?不,以灰塔之主的性格,他不会开这么恶劣的玩笑。就如同他当初精心挑选了这一批灰塔的学徒们一般,克拉克本人并不赞同将知识以随机的方式传授出去。

    “好问题,可是好问题往往得不到回答。”安莉娜伸展了一下胳膊,尽管她的身体不会出现僵硬之类的情况可还是会做出这种举动。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起司的脑中飞速思考着,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在安莉娜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灰塔之主的遗作带到这世上诸多施法者的眼前。一个名字很快出现在他的范围里,掮客。那个恶劣的存在有这样的能力。

    安莉娜对起司的了解可能还在法师对自我的认知之上,虽然时隔了一段时间,可她还是很快洞悉了起司现在的想法。这也正是她不希望起司在此时返回灰塔的原因。掮客也好,不是掮客也罢,灰塔从来不缺敌人和虎视眈眈的对手,只不过之前有克拉克在,没人敢于对这座世界之外的高塔动手罢了。眼下的混乱只是第一步,而这第一步就让灰塔的内部陷入了混乱之中。苦于研究进入瓶颈的灰袍们都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会在大致相同的时间点上得到大致相同的信息,他们都对自己过于的自信了,以至于从一开始就排除了或者不在乎被人利用的可能。

    “我知不知道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那些鼠人的情况如何了?那个叫葛洛瑞娅的女孩怎么样了?”安莉娜想要岔开话题,她不愿意继续就谁散播了克拉克遗作的消息进行讨论。而从起司略微黯淡下来的表情来看,她的计划成功了。

    “葛洛瑞娅很好,她的身体各项能力都没有问题。鼠人也是…”

    “你没明白我的问题。鼠人也好,葛洛瑞娅也好,我都不关心他们的情况。我所关心的是,你在他们中的情况。”

    于是起司的表情变的局促起来,在返回灰塔之前他在溪谷城刚刚进行了一次改变他和鼠人关系的演讲。

    “果然如此,我就觉得你的性格不适合成为领主一样的人。”安莉娜说到,略微叹了口气。

    “这样吧,塔里的事你不要管了。我这里有件事,你去帮我办一下。”她说着,将一封拆开过得信件递到了起司的面前。



    安莉娜递来的信件迅速吸引住了起司的注意力,他不是没有见过王室或者历史悠久的贵族世家递出的考究信件,那些散发着清香的昂贵信纸,信件上繁复却异常华丽的花体文字,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起司并不陌生。可纵使如此,在接过信件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惊讶,因为这封信件实在是太过于特殊。这是一封魔力信件。

    所谓的魔力信件,是法师在刚刚短暂的时间内创造出的词汇。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和组织曾经声明或制造过魔力信件,即使是灰塔也没有任何相关的记载。因为那根本没有必要,施法者们自有办法确保自己送出的消息通过隐秘的途径传递到目标的手中或耳中。如活物般可以行动的信纸,阅过即焚的墨水,这些已经足够满足他们的所需。以魔力来书写甚至包装信件,既不合理也不合算。

    就比如起司手中的这封信,信纸上方的中央位置用火漆镶嵌着一颗暗色的珍珠,这颗珍珠在房间中的火光映照下自然的露出一线如同眼睛般的光线。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出这枚珍珠不同寻常,那幽邃的光芒已经超出了珠宝甚至珍宝的范围,变成了令人感到略微心悸的存在。光是这颗珍珠,其实已经足够让那些资源有限的巫师为之卖命了,可这封信的寄信者却只将其当成是供应纸张上魔力痕迹持续存在的能源来使用,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毫无意义的炫耀,不,作为炫耀来说也太过于肤浅。他们就不能把珍珠碾碎了制成墨水吗?那样完全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而不会做的像现在这样让整封信变成一个不稳定的魔力炸弹。”起司说着随手抖了抖信纸,在魔力的视野下,他可以看到珍珠中溢出的能量萦绕着纸张,这些能量原始且积极,换一个对魔力了解不深的人来阅读信件,他很可能会把自己的手掌炸飞。

    “你的方案确实具有可行性。不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调配魔力药水需要根据原料来适时增减和更换其中的成分,我估计在他们成功调配出可以使用的墨水之前,那些实验者就会把手头的材料全部花光。你得明白这是经验积累下才能掌握的技术,而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条件完成那些经验的积累。”安莉娜随口说道,灰塔出身的施法者和其它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克拉克为他们提供了足够丰富的资源。

    起司点点头,算是同意对方的话。然而在心里,法师并不认为有能力制造出这封魔力信件的人在掌握的资源上会逊色灰塔多少,毕竟这样的珍珠就算放到灰塔也会是十分珍贵的材料。可现在不是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法师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信件本身,他试着将自己的魔力送入信件中以达成二者间的共鸣。这同样是一个危险的过程,其难度无异于手持火把穿过石油遍地的走廊。

    好在对于灰袍来说,这不算什么难事。珍珠上的细缝在魔力的影响下出现了违逆光源的现象,它先是灵动的四下旋转了一圈,接着“看”向了自己的下方,也就是信纸的位置。逸散的魔力在法师的眼中凝聚成具有规律的符号,那是一种古老的语言,被认为是众多法术体系可能存在的源头之一,现今的大部分法术在记录和抄写时使用的都是它的某些变体。因此,即使本身并不懂得这门语言,想要理解其中的意思对于施法者们来说也不算什么过于困难的事情。而起司恰好对这种语言有着异常的熟悉。

    信上的内容说起来并不复杂,无外乎是一场观礼的邀请函,其上的语气也没有法师想象中的盛气凌人,虽然隐隐带着几分傲慢,不过在施法者之间这种程度的自傲是可以被接受的。真正让起司感到有趣的,是这封信的署名,万法之城。

    “我不记得这世上有一个叫做万法之城的施法者势力。是我太孤陋寡闻了还是这五年里发生的变化太多?”

    “几年前他们还自称千法之城,据说他们是真的在收集到了一万条法术后才决定更改自己的名字。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觉得你会和那些家伙合得来。”安莉娜有些讽刺意味的说道,她是在暗喻起司有时在某些问题上过于严格,“而且,不论是我的身份还是现在塔里的状况都决定了,我没法参加这场典礼。所以,你替我去。”

    作为灰塔的现任掌权者,安莉娜的身份确实有些敏感。血族作为以生灵之血维生的种族本身受到大部分生灵的敌视,其中更有相当一部分激进分子将消灭血族和不死者作为自己理所应当进行的事业去看待。安莉娜作为血族,尤其是作为血族阶级中最高的真祖,她当然有能力在重敌环绕的情况下自保,可一旦她的身份被察觉就势必会引起恐慌。因此她要求另一个灰袍代自己参加这场典礼似乎是相当正确的选择。只不过,在这个选择成立之前,起司还有一个问题。

    “我们有一定要参加这场典礼的必要吗?灰塔从来不参与俗世的事务,而一个会向其它施法者发出邀请函的万法之城显然已经足够世俗了不是吗?况且,参加这场典礼对我们并无好处,不参加也没有什么坏处,我看不出必须派出代表的必要性。”

    安莉娜笑了笑,“从前的灰塔,确实如此。我们没有理由去理会这世上的其他人,因为他们不值得。可是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在克拉克不在的世界里,没人能知道新的发现意味着什么。灰塔的优势会慢慢消失,施法者间的交流会变的更加重要,也会更加危险。你现在大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别忘了我已经经历过多少次时代的改变,人活得久了总能总结出点什么。”

    “我懂了,可我还得想一想。”

    “现在时间还富裕,你可以慢慢思考。如果你愿意,带上几个人一起去也不是不行。我会等待你的答复。”



    马车,在森林边缘的小道上缓慢的前进着。拉着车的两匹瘦马走上段路就要略微休息一下,而赶车的人也没有想要催促它们的意思。马车上载着的货物很重,车棚里和边缘坐着的人也不轻,懂行的车夫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逼迫马匹快速前进,尤其是在这样缺乏看管的野地中前进,有太多突发情况要防备,珍贵的马力不能浪费在提高赶车的速度上。更何况,苍狮已经不远了。

    不过车夫的经验丰富,不代表车上的人就能耐得住性子接受这种缓慢的赶路方式,“我说老家伙,你这是赶车还是放羊?就是放羊那牧羊人还得抽几鞭子呢!这一上午我就没听到过你甩马鞭的声音。”

    抱怨的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身黝黑的皮肤即使是在北方略微寒冷的空气中也毫无顾忌的敞开衣襟露出用粘性粉末绘制着白色民族图案的胸膛。据他自己说,这种白色的图案是他家乡的传统,出远门的人由亲人在身上画下这些图案,只要这些图案没有被擦掉那他们就都会受到先祖的庇护得以安全回家。这个传统是不是真有效力,没人说得清楚,不过尊重自己母亲的小伙子从来都没有尝试着打破它,而他也确实跟着他口中的老家伙完成了好几趟去往遥远地区的商业贸易,赚取了不菲的财富。

    “你这瓜娃子,把马儿赶的那样紧,跑不到太阳落山就得撂挑子,剩下的时间是你来拉我们往前走吗?”赶车的老人回答道,他赶马赶了几十年,行里的人谁见了都得尊敬这一手本事。这样具有技艺的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不懂的外行人指指点点。

    “老爷子说得好啊,反正瓜娃子这力气没话说,不如就让他先拉会马车,让咱这两匹马歇歇腿。”嘴里嚼着烟叶的中年男人坐在车棚的最外侧,面朝着后方发出爽朗的声音。

    经他这么一说,小伙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他一拍车沿,就从马车的边缘跳了下来,有力的双腿毫不费力的跟在马车的旁边,“哼!拉车就拉车!要让我拉车,咱今天晚上就能到那个什么熔铁城!”他说着还特意示威似的两步跨到那两只瘦马的旁边,挑衅似的看着这两只出工不出力的畜生。对此,两匹马只是互相看了看,鼻子里喷出不屑的热气。

    “去去去,老实回车上坐着去,你这瓜娃子还真是别人说啥是啥。就你那两条细腿,能比得上阿大和阿二的八条腿啊?你小子也就搬搬东西的时候有那么膀子力气,那飞毛腿的本事跟你没半点关系。”赶车的老头子说着举鞭作势就要抽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老头子要抽人那可是从来不手软,这老皮子揉成的马鞭打在身上的滋味也绝对不好受。所以年轻人果断的选择慢下脚步,不去吃这个亏。

    等年轻人闷闷不乐的坐回车沿上,他才想起这车上还坐着一个人,“不好意思,让你付钱做这种慢车。”

    同样坐在车沿上的人穿着一身带有兜帽的宽大袍子,袍子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部到双肩,下部一直垂到脚踝。在上下部的接缝处,是一圈垂下来的流苏,流苏的颜色与长袍上半部的颜色相衬,略微有些花哨但并不令人眼晕,那些朴素的颜色以图案和线条的方式自然的组合在一起朴实且优雅。至于长袍的下半则略微有些令人失望,不论是布料还是手艺都与上半部分有着明显的差异,这表示这件衣服是拼接的产物,而且有很大可能是原来的长袍在下半部损毁的情况下的劣质补救。

    但衣服差强人意不代表它里面的人也一样。从兜帽中伸出的栗色发丝以及长袍下摆绑着彩色绳环的白皙脚踝都说明袍子里的人是一位年轻的女性。虽然宽大的长袍遮挡了身体的曲线,不过一路下来不难看出这位女士的身材相当匀称。而从她上下马车以及行立坐卧的姿态来看,她绝非久居城市中的那种人,长袍下有时会泛出的那种极淡的野兽气味不仅不会让她遭人讨厌,反而产生了一种野性的魅力。

    这种魅力对于同样游走在文明与荒野边界的年轻人来说是致命的,可是他朴实的本性让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和这位付费搭车的女士产生除了问候之外的交集。而他刚刚的鲁莽举动其实也是在向异性展示自己能力的方式。

    “没关系,只要能到就好。我不赶时间。”略带沙哑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春日的暖风,温柔里有着从严寒里复苏的力量。

    “就是,你看看人家!做事不急不躁才能活得长,要不是我跟你那个死了的爹有交情,我才不会带你这个毛毛躁躁的瓜娃子出来做生意。整天除了惹事就不会别的,比那最烈的马还难训!”老人的话让少年的脸更加红润起来,当着年龄相当的异性这么说,他的心里当然不好受。可是就在他要再冲下车试图挽回自己尊严的时候,长袍下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啊,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女士察觉到了自己的笑声可能带来的影响,赶紧道歉到。其实她完全是多此一举,年轻人即使有万般的思绪,在她的笑声中也已经没了九成九,剩下那些朦胧的感觉估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嗯!”在这个当口上,坐在车尾的中年人突然清了清嗓子,车上另外两人的眼神立刻就变了。这是他们多年行商在外的暗号,附近有其他人。

    “待会要不要停下吃东西?”老人突然说道,而他真实的意思是,这些人是否怀有敌意。

    “不知道嘞,肚子还不饿哦。”中年人回答,敌友不明,先不要惊动他们。

    “昨天找到的果子还剩几个啊?”对方有多少人?

    “这谁记得,得翻翻兜子,可能还有个五六颗吧。”没法确定,大概五六个人。

    “莎莎”树叶摩擦的声音从树冠的高层响起,几分钟之后,中年人的神色终于平复了下来。

    “呼…好家伙,这帮人的身手各个利落,能把树枝当成平地。这一手,就是那军队里王牌的斥候,恐怕也没几个能做到吧。”

    “嘿嘿,瞧把你吓的。你和瓜娃子在上个镇子找吃的的时候我特意打听了一下,这片林子里据说有林精,刚才应该是他们的巡逻队。那些长耳朵,只要你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会管你。说起来还得谢谢他们,这片林子里有他们守着,强盗土匪都不敢靠近,这才方便我们放心的过啊。”

    “合着您老早就知道啊,那不早跟我说,我这吓的都快尿裤子了。”中年人有些夸张的说道。

    “告诉你怎么行,你要是知道这林子里有林精,什么动静都会以为是他们,这当耳目的,最忌讳的就是知道的太多。任何风吹草动,那都得注意,虚惊一场总比让人掏了后路强。”

    在老人和中年人说话的时候,年轻人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下来,既然另外两人已经这么肆无忌惮的讲刚刚发生的事情,就说明危险已经过去了。这时,长袍下的女士用较小的声音向他询问道,“他们说的林精,是什么?”

    “哦,林精是我们那边的叫法,大部分人管他们叫精灵,就是那种尖耳朵住在森林里的家伙。我妈说他们会惩罚那些在森林里伐木的人,也不喜欢带着铁器进森林的人。不过这里还没进森林,只要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招惹我们。”

    少年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到铁器的时候,那位女士长袍下的手略微的缩紧,似乎感到了些许的紧张。

    太阳,在龙脊山附近要更早的隐去形体,马车在日头渐暗时停了下来。

    “今天先不往前走了,林精巡逻说明附近不太平。咱们今晚生小火,不要出烟,两个人一组守夜。”



    四个人两人一组的守夜不需要太复杂的分配,无外乎两班倒前半夜和后半夜。至于这分组怎么分嘛,虽然年轻人努力的在暗示将他和穿长袍的女士分在一组,不过另外两人都很清楚他在打着什么算盘。守夜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没法以人情通融。所以尽管年轻人十万个不愿意,他也得跟老头子守后半夜,而长袍人和中年人负责前半夜。这里面多少也有提防这位来路不明的客人的意思,老头子虽然身子骨硬朗精神也不错,可到底壮年不再,真要动起手来他恐怕不是那位女士的对手。

    火,渐渐小了下来,只剩下烧的发出红色光芒的木炭在石头堆成的圆圈中散发着热量温暖着旅人。星空在头顶显现,如同一幅让人炫目的壮丽画卷仿佛裹挟着一切可细看下去,不过都只是些无关联的光点。穿着长袍的人坐在石头上,仰头看着这漫天的星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另一边,中年人手里拿着两只金属杯子,杯子里有着温热的液体。

    “放了点香料,喝下去能暖身子。”他说着,将杯子递给了对方。

    长袍人略微犹豫了一下,将怀里抱着的某件东西放下,伸手接过了杯子。不过她没有着急喝下这温热的饮料,而是默默的看着中年人。后者略微挑了挑眉毛,举起杯子示意了一下,接着大口喝了一口。“哈!爽!”他感叹道,然后注意到睡眠中的同伴立刻降低了音量。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在确认中年人没有产生任何不良反应后,穿袍子的女士才终于喝下了她杯中已经不再那么温热的液体。而即便如此,饮料里辛辣的香料也让她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反应,“咳咳!咳!”她的身体颤动着,兜帽因为颤动和吹来的风将要从头上滑落。她立刻伸手拉住兜帽,可怀里的东西却因为失去了依靠而滑落了出来。那是一柄带着金属剑鞘的单手剑。

    空气在此刻凝结,中年人和这把剑的持有者都陷入了沉静。两秒后,还是久经事故的商队成员先打破了僵局,“唉呀呀,看看我这个粗心的性子,难怪到现在都没女人喜欢。我竟然忘了提醒你这饮料的味道太刺激了。抱歉,我的问题,我的问题。”他说着转过头去,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地上的单手剑。而长袍人则借着这个时机从石头上起身快速的把武器收回了袍子里。

    “我…”女士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不管怎么说,在和人接触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把凶器都不是个令人舒服的举动。

    中年人摆了摆手,“孤身在外有防范的意识是好的,你没有做错。不过,可能是我太多嘴了,你的那把剑虽然看起来华丽但是实用性恐怕不强。别不在意,我们虽然不做武器的买卖可是也雇过保驾护航的佣兵,我也向他们请教过怎么鉴别武器的好坏,你知道,商人嘛。按他们那时教我的方法来看,你怀里那把剑,作为工艺品估计能卖出不错的价钱,至于真的拿来防身,恐怕…”

    “没关系。”女士快速的说道,“这样就好。”

    中年人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归根结底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这个女士给了钱撘他们的顺风车到熔铁城,他们接受了,除此之外二者不需要在进行什么更多的交流。她不关心他们去苍狮贩卖什么,他们也不关心这样一位独行的姑娘去那个偏远的国家又是要做什么。当然那个年轻人肯定有不同的意见,不过年轻人嘛,总是会这样。等他们到了熔铁城,等衬着流苏的长袍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他就会冷静下来,而后在自己尚且短暂的人生中给这个身影留下一个位置。也就仅此了不是吗?

    “噗啦噗啦”肉质翅膀在空中拍打时发出的响动在夜色里并不容易听到,可对于五感异常灵敏的中年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察觉的声音。只是,谁会在意飞过的蝙蝠呢?

    “把他们叫起来。”女士突然出声提醒到,同时站起身躬下身子,俨然是进入了警戒的状态。

    中年人犹豫了片刻,他不懂是什么刺激了对方,可很快,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味就让他明白事情不妙。

    “起来!敌袭!”他大喊着,也顾不上这里是精灵的领地,将随身携带的油料一股脑倒进火堆里,火苗一下子冲的老高!

    在火光的映照下,中年人从马车的彻底掏出了一柄战斧,同时将一把棱锤扔给站起来的青年。就连老头子,都将腰里的马鞭拿在了手里,刚刚才睁开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的睡意。“敌人在哪?”

    “四周。”或许是为了扩展自己的视野,女士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摘掉了自己的兜帽。一头栗色的长发被束成麻花辫盘在脖子上,这是为了防止过长的头发在战斗中变成敌人的把柄。而抛开长发,星光下最让人感到意外的就是她的耳朵,那不是一双人类的耳朵。虽然它们确实长在耳朵应该长的位置,但那百分之百是本该属于野兽耳朵。当然除此之外,这位女士还有着其它令人惊讶的地方,比如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犹如天蓝色宝石般的眸子,和她的栗色头发以及偏麦色的肌肤并不搭配。初次看到她眼睛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眼睛是心灵对外的映射,而她的情况就好像是一个灵魂镶嵌在了一个不匹配的躯壳中。

    只不过,在场的三位男士都没有太多的经历欣赏她的灵魂和躯壳,因为危险,正满怀饥饿的朝他们扑来。微弱的血腥味飘入少年的鼻翼,却让他只觉得好闻,轻微的眩晕感如同浅酌之后的愉悦顺着嗅觉直接进入他的大脑。在这种身体略微发热,而四肢放松的情况下,他没法如平常那样使用他引以为豪的力气。“小心!”

    中年人的警告伴随着一刹那的刀光,有着栗色头发的年轻女士不知何时冲到了年轻人的背后,手中的单手剑已经出鞘,铭刻着复杂花纹的剑身拦在青年和他背后的东西的中间。

    “吸血鬼!”老人在看清那东西的形体后发出惊叹和恐惧混杂着的喊叫。



    被单手剑拦下的东西有着类似人类的姿态,可他凸出的犬牙,背后生长出的类似蝙蝠般的翅膀以及如野兽般长着长长毛发的四肢则表明这东西绝对不是人类。至于为什么老爷子会一下子说出吸血鬼这三个字,其实这同样有一定的文化差异存在。就如他之前将精灵叫做林精一样,顾名思义就是林子里的精怪,而吸血鬼同理,指的并非是特定为血族的存在,而是泛指所有具有吸食生物血液特性的怪物。

    因此严格来说,趁着夜幕来袭击一行人的并非真正的吸血鬼,但纵使如此这个噬血的怪物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对抗的对手。眼见自己偷袭无果,蝠翼的怪物对着女士发出低沉的吼叫,接着向后倒退了几步,隐没到了黑暗之中。

    少年此刻才真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回过头想要向救了自己的人道谢,可背后略带沙哑的女声却异常的严肃,“小心,还没走。”

    车队的另外两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他们分别手持着武器,戒备着四周的黑暗。然而夜晚本就属于黑暗,对于不能在无关的环境中视物的人来说它处处都是危险。“围着火堆!靠火光和那东西周旋!”

    “突,突”两匹马在火堆旁不安的踢动着脚下的土地,在很多方面,动物要比人敏感。那么,身上具备部分动物特征的人呢?毛茸茸的耳朵抖动着,似乎在捕捉空气中不可见的信息。她压低自己的身子,出鞘的单手剑隐藏在长袍里让人无法猜测下一次出手的角度和方式。现在车队的其他人终于注意到了这位女士不同寻常的地方,可此时情势险峻,没有人询问她的异常。

    “糟了,不止一个。”中年人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察觉到了令人不安的事实,刚刚袭击他们的怪物并非单独出动。

    火舌,在四人围成的圆形中央跳动着,俨然一副观众的样子在等待着好戏的上演。它没有等待太久。“嘎哈!”刺耳的尖叫伴随着带着腥臭气味的气流,两只长着蝠翼的人形怪物一左一右冲着老人呼啸而来。看起来他们似乎是把他当成了四人中的突破口。

    出乎怪物意料的是,面对从夜色中袭来的敌人,老人没有露出畏惧的神色,他的表情沉默而严肃隐隐带着几分悲伤,那是他赶马时最长露出的样子。“咻!”末端带着呼哨的马鞭如毒蛇嘴中的信子一样探出,一下子就缠住了左边怪物的脚踝。“哼!”还不等被缠住的怪物做出反应,老人从腰部发力,像是渔夫收杆般旋转自己的身体,彻底的破坏了飞行中的平衡,那怪物惨叫着,从空中重重的摔到地上,在泥土上留下一条明显的痕迹。可袭来的怪物不止一个,老爷子本想用缠住的怪物去砸另一个怪物,可这马鞭到底不是链锁,他也没有了年轻时的力道和劲头,在将其中一个怪物弄到地上后,另一个也张牙舞爪的冲到了面前。

    “老家伙!”年轻人听到了背后的响动,可他除了发出怒吼之外也没有办法提供更多的帮助,因为在他面前的黑暗中,一只如野兽般四肢着地奔跑而来的怪物已经不远了。吸,呼。这一次呼吸,对于他来说格外的慢,手中的棱锤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说到底,他不是个战士,挥舞武器的方法也只是随便和人学来的,平时的锻炼也谈不上严格。他奋力的抬起右手,希望用棱锤砸向怪物的脑袋,可是太慢了,他的手抬得太慢,锤头扬起的太慢,就连从背后吹来的火星也漂浮的太慢。与之相反,他的敌人却太快,快到他眼前还没有浮现出家乡的模样就已经只剩下一片漆黑。

    “噗!”像是装满水的气球爆炸的声音从篝火旁响起。某些湿润的东西溅落到地上,留下看不真切的痕迹。“啊,啊,啊!”中年人大叫着,他每喊出一个字,手中的战斧就劈下一次,他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战斧上的力道也一次强过一次。斧刃撕开了怪物挡在面前的双臂,虽然一次劈砍不足以将其坚硬的手臂斩断,可是连续三次都劈砍在同一个位置却也让怪物的左手几近断裂。

    “啊!”第四斧,闷响伴随着肉体的分离,中年人终于成功的斩下了怪物的左臂。可他却惊讶的发现,受了如此严重伤势的怪物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咆哮,它的伤口里甚至没有流出一滴血!怪物放下了护在脸上的手臂,露出没有防备的面部。可中年人已经无力再挥动战斧了,刚刚那四下是他用尽全部的力量和愤怒挥出的,他的双臂在反震的影响下已经没法再抬起来。

    顷刻之间,篝火旁的四个人里已经有三人身死。只剩下穿着长袍的女士还在奋战,她手中的武器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战斧需要反复劈砍才能切下的怪物肢体,在她手中那把被戏称为装饰品的剑锋下如同黄油般柔滑。而她的身手也绝不是拿着武器的人这么简单,她经受过严格的武器训练,不论是反应速度还是对怪物攻击的化解和反击都张弛有度。袭击她的那只怪物在二十招之后就被一剑捅入了心脏。

    “啪,啪,啪”零落的掌声透露着傲慢和不屑。人形的怪物们在掌声中停止了行动,恭敬的单膝跪地,一个身着礼服的人影走到了火光的范围里。那是一个年轻男性,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苍白的皮肤和他略微伸出的两颗尖牙证明了他的身份。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吸血鬼。而刚刚现身的人形蝠翼怪物只是他手下的仆役。

    “我真的没想到在这个偏远之地能看到您这样不凡的存在。”吸血鬼蓝色的眼睛映不出火光,浑浊而深邃。

    长着如野兽般耳朵的姑娘紧紧咬着牙齿,如果说面对那些低等的血族仆役她还有能力脱身的话,眼前的对手已经超出了她可以对抗的范围。不过,她并不是全无机会,至少有两种情况可以让她摆脱困局。

    “怎么,您看起来对我颇有敌意啊。”血族说着继续走近火堆,精致的皮鞋踩在地上的污迹里,“您是在意我杀死了这些凡人吗?这可真让我有些意外,因为我听说,妖精是不在乎凡人死活的。”



    妖精,泛指那些诞生于自然之中介于虚与实之间的存在。比如精灵们经常会打交道的绿之子就可以被划为妖精的一员。而繁多的诞生因素造就了妖精繁多的种类,有人说,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地上就有多少种妖精。这当然是有些夸大了的说法,不过事实是,哪怕博学如灰塔之主,对于妖精以及他们隐秘的生活方式也不敢自认为完全了解。甚至根据那些与妖精有着浅显接触的人的说法,妖精们自有一个专属于他们的被称为妖精之国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现实的世界才不真实。至于那些受到妖精欢迎真正去过所谓妖精之国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回来过。有些说法认为他们也变成了妖精,另一些说法则认为人根本无法在妖精之国生存。

    不过不管怎么说,妖精的形象也会与人类或者精灵相距甚远,尤其不可能是一个长着栗色头发的女子。可这名血族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继续做出自认优雅的仪态,对露出戒备表情的女士说道,“看来您还没有理解现在的情况,这可真是我的失态。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罗伊克斯,罗伊克斯·黑血,来自黑血家族。目前因为一些被诬陷的过失遭到家族的驱逐来到此地。我本来以为这个苦寒之地糟糕透顶了,可看起来命运之神待我不薄让我在发配的路上遇到了您,美丽的女士。”

    黑血吸血鬼躬身一礼,仿佛现在是在某场盛大的舞会上而他正要邀请面前的小姐共舞一曲。可被他邀请的对象显然无法理解血族的思路,她略微后退一步,拉开自己和对方的距离,不过她自己也清楚对于一个能报上家族名讳的吸血鬼来说,这一步的距离想要跨过不过是瞬息的事情,这么做完全只是出于心理因素。

    可一味的后退与沉默并不能帮她度过眼前的难关,尽管内心中对面前的吸血鬼满是负面的情绪,她还是不得不强迫自己站直身子做出从容的姿态。只是她手中的剑却并未收回剑鞘当中。“那么,你找一个妖精要做什么呢?黑血的罗伊克斯。”

    吸血鬼在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时脸上露出扭曲的狂喜表情,如果他还是活人的话,此时的脸颊应该已经涨得通红。但他那僵硬的肌肉里早已没有了血液的流动,所以他的喜悦只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尊敬的女士,请恕我冒昧。”他说着竟然单膝跪了下来,“我知道您是一位自由的妖精,只是因为莫名的缘故被囚禁在这具丑陋的人的躯壳里!哦,您那美丽的双眼已经告诉了我一切!而我,我是被您的美丽所吸引的可怜的蝙蝠,我自愿成为您的护卫,为您寻找摆脱这具躯壳的办法!”

    栗色头发的女士愣住了,她是真的愣住了。任她想象了千百种这个吸血鬼的目的,她却难以想到对方居然是想向她…求爱?可紧接着,怒火就在她的心中燃起,就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因为她的眼睛,三个无辜的好人在她的面前被白白的杀死,这怎么能不让她愤怒。她因面前的血族愤怒,也对自己愤怒,这是第多少次了?自己总是会吸引到那些黑暗中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总会让她身边的人遭受苦难。火光下属于年轻人的残破的尸体不久前还在和她交谈,老人手中的马鞭虽然无情,但他嘴里的故事却总是动人,那位善于察言观色的中年人虽然处处小心,可他也是三人中对她最体贴的那个…这些人现在都死了。就因为她,就因为眼前的吸血鬼!

    呼吸带着几分颤抖,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臂让其不至于挥出那一剑,如果她这么做,那之前的忍耐就白费了。“感谢您的好意,尊敬的先生。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叫我阿塔兰忒,我的朋友一般叫我阿塔。”

    “阿塔兰忒!阿塔兰忒!哦,多么美丽的名字啊!”在被这扭曲的吸血鬼重复之前,阿塔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可以被读的这么令人不寒而栗。而罗伊克斯对此却丝毫没有察觉,“美丽的阿塔兰忒小姐啊!请您跟我来吧,我会给您提供最好的食物,最好的衣物,最好的仆人!如果您希望,即使是让您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我也在所不辞,您的美丽胜过这世间的一切!”

    吸血鬼说着就要去牵阿塔的手,可阿塔却没有这个意思。她做出犹豫的表情,用轻柔的声音说道,“当然,罗伊克斯先生,我不怀疑您的忠诚。可是这里是苍狮,是骑士的王国。所以比起您的承诺,我更希望您能成为我的骑士,专属骑士。”

    “好的!好的!您的意愿就是我的命运,我美丽的女士!”刚刚想要起身的吸血鬼再次单膝跪了下去,“那就请您赐我荣耀吧!让我成为您的骑士!您知道这个过程对吗?用您手中的剑在我的左右肩上各点三下,我会成为这世上最忠诚的骑士。”

    阿塔露出迷人的笑容,她缓缓抬起持剑的右手,将其放到罗伊克斯的右肩上,她是那么想就这么斩断这个吸血鬼的脖子。可她手里的剑并非银质,铁器,哪怕是带有魔法的铁器也不能对真正的血族造成任何的伤害。不过,她还是可以做到另外一些事情。

    “你们还在等什么?以万绿之王的名义,我发誓他已经动不了了!快杀了他和他邪恶的仆从!”

    “嗖!嗖嗖!”一时间,箭矢穿过空气的声音从树林里响起。射出这些箭矢的射手想来有着非凡的身手,在黑暗中也可以准确的瞄准那些长着蝠翼的人形怪物。突然被袭击的怪物们发出刺耳的吼叫,可他们不敢动,因为他们的主人命令他们原地待命。

    “什么?怎么会…”罗伊克斯听到了阿塔的话也听到了背后的破空声,他本能的想要起身,却发现别说是起身,此刻的他连移动自己的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别做无用的挣扎了,血族。被弗拉格拉克架在脖子上,你什么都做不了。”刚刚还带着笑容的女士,在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冷的像是龙脊山上不化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