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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起司点破了小伎俩,山德也只得耸耸肩朝着同族的方向一招手,几滴红色血水立刻从罗伊克斯脖子上的伤口里飞出,落回了他的手里。在这几滴来自其它血族的血液被排出后,罗伊克斯脖子上的伤口也开始了自动愈合。从愈合的时间上来看,同为黑血家族流放者的罗伊克斯和山德不相上下,这说明他们体内作为吸血鬼力量衡量标准的真祖之血的浓度基本相当。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珍贵的真祖之血自然不能让流放者随意带走,在他们被确定流放的时候,自然有人将他们体内的真祖之血回收,只保留最低可以维持理性的程度。

    “咳,咳咳”恢复了喉咙的罗伊克斯熟悉着气管连接的感觉,不过即使如此,他的眼神里仍然充斥着桀骜。

    “好了,我确实用了些把戏,不过这位姑娘也刺了我一剑。这件事咱们功过相抵两不追究。至于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审判他,我都没意见。”山德语气轻松的说着退回到一边,双手叉在胸前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

    珂兰蒂趁这个机会走到场中,将阿塔兰忒拉了回去。起司拆穿了山德的把戏对于女剑士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否则事后追究起来,以山德在烈锤的地位,阿塔多少也会受些惩罚。可女剑士本人会不会这么想就是另一件事了,至少在她冲出来刺山德的时候一定是没把自己将要遭受的惩罚当成是种顾虑的。甚至到现在,当珂兰蒂让她退后的时候,她都不太愿意迈开脚步。

    “交给他吧,灰袍既然站了出来,就会把这场审判进行下去。再说,你还有你的剑不是吗?”女巫的低声劝阻产生了效果,阿塔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肌肉,跟着珂兰蒂退到了一边等待着她们应该起到作用的时候。

    而现在,审判者们的焦点都还放在刚刚取回了说话能力的罗伊克斯身上。大公略微提起自己的战锤,然后重重的敲击在地上,“罗伊克斯·黑血,你的行径我们已经明了。你和你手下的仆役在一个月内杀死苍狮以及非苍狮居民十五人,且有意识的在同一片区域内反复行凶。你的进食频率即使是在肆意捕食的吸血鬼里也属于频繁,对此,你有什么好说的吗?”

    罗伊克斯咧开嘴唇露出两颗锋利的犬牙,依照他的性格,被一个矮人以如此居高临下的态度提问必然会回以恶言。可话到嘴边,他看到了面带笑容的山德。红色瞳孔略微滑动了一个弧度,已经准备好嘶嚎的喉咙放松下来吐出平静的话语,“我认罪。那些人是我杀的。”

    沉默,除了露出笑容的女剑士以外,没人的表情在吸血鬼说出认罪之后有所改变。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句话一定还有后半段。果然,罗伊克斯缓缓说道,“我杀了那些人,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我太饿了。”

    这一次,珂兰蒂死死的拽住了阿塔的手腕,没有让后者冲出去。“听他说完,没关系的,谎言在被戳破的时候才最丑陋。”

    没有注意到女巫和剑士之间的对话,罗伊克斯开始了他的陈述,“你刚才说我的进食频率太高,我希望你能了解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在被流放的时候抽走了太多的力量,想要维持理智就只能大量的进食。当然,我没有因此而放任自己,我尝试过禁食,可它带来了反效果,噬血的欲望让我失去了自我,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犯下了这罪行。这是我的失态,是我的鲁莽导致的结果。”

    起司的表情沉重起来,这才是山德刚刚那次发言以及靠小把戏拖延时间想起到的真正作用。他根本不需要自己说服大公,他只需要将眼前的形势展现给罗伊克斯看,只要后者不傻就能自己找到最合适的应对方法。也就是他现在做出的应对方法。安德烈作为整个烈锤领光暗两面的领袖,纵然他知道眼前的吸血鬼在说谎,为了维持领地秩序的正义,他也不能以自己的判断行事。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当需要管理的区域足够大,一个公平但不完全正确的秩序机器就要比一个自恃正义懂得变通的个人要有用的多。血族们深谙这一点,因为他们的家族内部也是如此,所有的事情都必须遵循古老的法典,没有例外也不允许私情。

    大公用右手揉搓着自己的胡子,他在分析眼前的局势,同时在等谁来对吸血鬼的回答提出质疑。很快,质疑的声音就从起司的口中发出,“我希望让证人发言,安德烈阁下。据珂兰蒂女士的说法,她身边的那位小姐目睹了犯人最后一次所谓的进食。她的话很有价值。”

    “在她持剑行凶之后吗?”罗伊克斯无不讥讽的说道。同时他也挑衅似的看向阿塔兰忒,一副已经胜券在握的样子。

    “大公,我们有办法判断出犯人所说内容的真假。”珂兰蒂也被这个血族的嚣张刺激到了,她替阿塔亮出了她们的底牌。

    “可以迫人说出真话的剑?有这样的事。”弗拉克拉格的能力让矮人挑起了眉毛,即使是在山峦之子的作品中也没有过类似的东西。

    “我现在就会向您证明。”阿塔兰忒抽出魔剑,作势就要走向犯人。

    “等等,我们怎么知道,你这把剑是让人说出真话,而不是让他们说出你想让他们说的话呢?别在意,我只是好奇。”山德开口道。解惑者的出现显然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过还不是无法挽回的。

    “这个好办。我和大公可以鉴定这把剑是否真的具有这种能力。”起司平静的说道,说完,他走到阿塔兰忒的面前,“介意将您的宝剑让我们端详片刻吗?”

    女剑士有些犹豫,不过为了审判,她还是将解惑者递给了法师,可同时也提出了问题,“弗拉克拉格只有在我手里才能发挥作用。”

    “无妨,我略微学过些妖精的文字,这把剑上的铭文,我还看得懂。”



    要认出阿塔兰忒手中长剑的来历,对于灰袍来说并不困难,妖精造物有着异常明显的特质,即使是不懂得魔法的普通人也可以在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察觉到这种异样感。那是因为妖精的造物就和妖精本身一般不可捉摸,他们从来不在乎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是否有用,也从来不在乎自己的造物会对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

    因此,得到妖精的馈赠其实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你或许会从他们手里拿到一支自动追逐目标心脏的箭矢,也可能在其离弦后惊奇的发现那支箭追逐的目标已经被设定成了你自己。不过尽管如此,妖精造物还是珍贵的宝物,因为相比起所谓的魔法武器甚至被尊称为神器的物品来说,它们的无拘无束让其总能在特定的场合起到无法替代的作用。就比如解惑者。

    “从未见过的金属,从未见过的锻造手法。不,这把剑不是锻造出来的,它更像是一次成型的,类似青铜。可青铜怎么会有这样的韧性,不可思议。这就像是由另一个世界的工匠制作的一样。”当烈锤大公端详起解惑者的时候,作为一名工匠的他瞬间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矮人的嘴里喃喃着,手指像在抚摸初生的婴儿般小心的在剑身上摩挲,他的眼神里满是惊奇和欣赏的神色,仿佛是在观看某张名画。

    “您的说法完全正确,妖精本来就不能单纯的看作这个世界的生物。他们是谜,他们的造物也是。”起司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有些凝重,因为他在承认妖精的不可测时猛然发现,他的老师克拉克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对于最初的灰袍来说,这世界上除了死亡,没有秘密。

    “你说你能看懂这把剑上的铭文?你确定这把剑上有铭文?”安德烈将剑身放到火光之中,可这柄长剑上看不到任何的缺口或纹路,哪里有铭文的影子呢?矮人疑惑的说着,一般来说,剑上可以镌刻铭文的地方无外乎剑脊和剑刃,至于剑柄和剑格,严格来说它们并不是一把剑的主体,是可以替换的部分,所以铸剑师不会将铭文刻在这些部位。

    法师将单手剑从矮人的手里接回,“妖精剑的铭文不能用肉眼看到,必须用纯粹的星月之光倒映在镜子里才能窥见。”说着,他就从长袍下拿出两样东西,一样自然是镜子,另一样则是漏斗形的圆筒,“按照传统,想要看到妖精剑的铭文必须在星月之光最明亮的夜晚,往往是月圆之夜,周围不能有其他任何的光源。可这个条件并不是必须的,如果星月的光辉不够明亮,那我们把它聚集起来就是了。”

    来自天上的光芒通过起司手里的聚光器变成一束,其实聚光器的原理并不复杂,只是内壁涂上了均匀的银之后再在底部安装适当的透镜。不过在这个时代,不论是高纯度银的制取,溶液均匀涂抹还是透镜的生产与调整都相当困难,起司手里的这枚小小的聚光器,其工艺价值可能尚在同等重量的黄金之上。而这些在其他人眼中却是不存在的,他们只将其单纯的看作是一个方便的巫师道具罢了。

    光,从聚光器的底部射出,照射到剑身上之后倒映在在镜子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明明在肉眼看来光滑无暇的剑身,在镜子中的影像却实实在在刻着简单又神秘的符号,妖精文字。抛开妖精们难以揣度的本性,妖精文字同样是一种文字,光是观看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因此不仅仅是起司和安德烈,法师让在场所有有兴趣的人都看了一遍这些文字,以表明公正。不过他这么做确实有些多此一举了,因为就连阿塔本人,都没有真正看到过剑上的铭文,除了他之外也不会有人懂得它们的意思。

    “都检查完毕了吧,那我将宣读这柄剑上的铭文。”法师在得到其他人示意后深深吸了口气,眼睛里开始释放出魔法的灵光。这看起来有些多余,看个文字还需要使用魔力,可事实上它是必要的。

    大部分人都认为不同文字间只需要翻译出对应的单词就可以完成翻译,这是错误的。或者以灰塔的巫师们的观点来看,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将一种语言上的信息完美的转换成另一种语言这种事。这是因为,每一种语言的产生和演变,都和它的使用者有着密切且微妙的联系,每种语言以及其衍生出的文字,都是它使用者性格和思维方式的展现。不同的语言代表着不同的逻辑以及对世界的不同解释,这是灰袍们很早就会被告知的事情。也因此,当他们想要一心多用的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不同的语言思维来思考不同的事情。

    而妖精的文字之所以难以解读,并不仅仅是因为它们难以被发现,真正的原因在于,即使人们找到了大量的妖精文字符号,也难以将其正确的排列。妖精的思想太过于独特了,寻常种族中的观念放在他们看来并不适用。因此要解读妖精文字,必须要借助他们与这世界上的万物中最接近的联系来作为突破口,也就是魔力。

    在魔力的帮助下,起司才能勉强将剑身上的铭文翻译成常人可以理解的文字,“凡利剑悬于喉侧者,皆吐真言。”

    “我反对!什么狗屁的巫师!什么狗屁的妖精剑!全是他的一面之词!他和那把剑都不可信!”被束缚在地的吸血鬼在此时喊道,他本就苍白的脸现在变得更加苍白。罗伊克斯可是知道解惑者的能力的,他也知道要是那把剑放到了自己的脖子旁,那他就彻底没了希望。滥杀,这条罪状是在任何黑暗住民,尤其是与人类混居的住民中最要不得的罪行。而他也正是因为随意杀人才被家族流放至此。

    “唉…真蠢啊。”山德说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当罗伊克斯开口质疑灰袍的那一刻起,这片广场上的人就不会再对他抱有一丝的同情了。



    审判接下来的情况,反倒没什么好说的了。除了罗伊克斯,在场没人怀疑起司对解惑者能力的解读,这是基于两方面产生的结果。一方面,是因为凡是和灰袍有过交集的人都清楚他的个性,起司不是不会说谎,可他绝不在知识,尤其是自己掌握的知识上说谎。这是一种固执到偏执的习惯,却也是起司的话能成为值得所有人相信的基础。另一方面,就是质疑的无效性。罗伊克斯质疑起司对妖精剑的鉴别甚至质疑妖精剑的能力,这看起来很合理。可以此说来,其他人也大可以质疑血族是否存在所谓的饥饿感,甚至质疑吸血鬼有没有必须吸血的必要。这样的质疑是可以无止境的进行下去的,而结果就是,不会有任何结果。提问不是件坏事,关键在于在何时提出何问。

    在解惑者的能力下,罗伊克斯不受控制的说出了他在精灵森林的边缘杀人泄愤,以及被阿塔兰忒所吸引攻击了她所在的车队等一系列消息。烈锤大公的脸色在其叙述的时候就变的越来越难看,等吸血鬼终于讲完了他在苍狮境内所做的暴行之后,矮人没有一锤子直接打爆他的脑袋就已经是因为他的自制力强悍了。而对他的惩罚也就可想而知。

    “罗伊克斯·黑血,我以黑血家族苍狮王国地区领袖的身份下达对你的判决。”虽然审判的结果是由安德烈,杰克以及山德三人参考起司的意见共同商议而出的,不过为了尊重血族的种族特性,宣判和执行的工作都将由山德来完成,“你,触犯了滥杀罪,情节严重且态度恶劣。因此,依据黑血法典,你将被处以暴晒之刑,且剥夺理性十年作为仆役。你无权反驳,无权申诉,无权抵抗。”

    铁堡吸血鬼在宣读判决时已经穿上了黑色的长袍,而当他的话音落下,黎明的晨光也刚好将铁堡从黑暗中唤醒。阳光让受刑人嘴里恶毒的话语转变成无意义的惨嚎,罗伊克斯的头发在阳光接触的瞬间就干枯萎缩,苍白的皮肤上血管尽显而且开始产生大量的如同被火烧着了的纸张般的黑色部分。令人作呕的难闻味道从吸血鬼的身上散发出来,好似是用大锅烹煮粪坑里的累积物。

    “不会直接晒死吧?”珂兰蒂眯着眼睛看着广场中央的情景,对身边的灰袍询问道。受阳光暴晒只是刑罚的一部分,更主要的还是剥夺罗伊克斯的理智,让他变成山德的仆役为其服务。当然如果在服务期间出现什么意外,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黑血家族的吸血鬼对阳光的抗性要远超其他家族。这和他们依靠肉体战斗的习惯有关。况且这样的晨光连刚取得理智的低阶血族都杀不死,他不会死的。山德有分寸。”起司沉声说着。他的注意点早就不放在那上面了,现在值得注意的人,是那个躲在荆棘魔女背后对仇人的惨叫声感到些许不忍的女剑士。

    珂兰蒂敏锐的发现了灰袍的视线,露出了微笑,这一路上她很清楚的意识到阿塔的不凡,可以女巫的学识,她无法辨别出阿塔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长有兽类的耳朵和那双过于美丽的眼睛。“对了,这位女士在路上和我说,她有事要找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法师看了看女巫又看了看她背后的阿塔,后者虽然躲躲闪闪显得对他异常畏惧,可是在听到珂兰蒂的话后并没有露出否定的意思。“好吧,我想这里也已经没我们的事了。”他说着对烈锤大公挥了挥手,在后者略微点头后率先转头离去,“大公在熔铁给了我处房子,我们去哪谈吧。不过在那之前最好还是先吃饭休息一下,我已经一天没合眼了。”

    女巫带着剑士跟上起司的脚步,这里确实不需要他们,再说就算有什么事情还有希尔医生可以处理。珂兰蒂轻轻握住阿塔的手,她能感觉到后者的手心正在微微出汗,“别着急。你已经来到这里了,他不会突然消失的。”

    三人在清晨的新熔铁街道上走了段时间,他们对这座新城的了解并不多,那些贩卖早餐的店铺里颇具草原风格的食物也让几人颇感新奇。再加上起司来到熔铁就直奔杰克的所在,对于大公告诉他的那栋房产并不熟悉,兜兜转转到了太阳升起了一些的时候才找到一间院子。院子里除了座小花园之外是一主两次三栋建筑,作为房产来说这院落的面积不大,甚至不如一些在熔铁经商的商人所拥有的宅邸。可起司还是意识到了大公的用心之处,这间房子的位置太好了。它离大公的城堡不远,可也没近到会让城堡对其产生压迫感,四周虽然不接商铺可离熔铁的商业区也并不遥远。最主要的是,从这附近的院落来看,附近既住的不是什么显贵又没有喧闹的市井之民,安静,普通。

    法师对这个宅院很满意。如果说他在溪谷城的高塔是离世的隐居之所,那么这间房产就是人潮中的幽僻之处。这和咒鸦在远望角的住处颇具相似之处,带着几分烟火气,却不影响其中住户的生活。

    “大公没给我找仆人,我也不需要。所以待会可能得麻烦你们自己去找房间休息,下午时再在这里集合吧。”法师说着,自顾自的走进了主楼当中,他对居所的条件要求极低,即使是起司之塔中的寝室,床榻和房间也朴素的一如龙脊之巅酒馆的客房。

    起司,就这么消失在了屋门之后。阿塔兰忒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理解这名灰袍巫师的行为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巫师让第一次到自己居所拜访的客人随意活动的道理?不论哪种流派的施法者,对于自己的住所都有着强烈的保护欲,即使房间空空如也,他们也不希望客人四处走动。但对于法师的随性,珂兰蒂已经很熟悉了,她伸了个懒腰,牵起女剑士的手,“好了,房间的主人都说话了,我们就自便吧。啊,希望大公选的这间房子里有浴室,在王都的时候都是用木桶来洗澡,一点都不舒服。”



    阿塔已经忘了上次这样安稳的睡眠是在什么时候。久违的床榻以及审判之后的安心和疲劳感所产生的混合结果就是她几乎丧失了自己是如何躺到床上时的记忆。不过当她醒来察觉到身上与之前不同的衣服后,她还是回想起了其中比较重要的部分,这栋房子里确实有浴室。穿着睡袍揉着眼睛起身的剑士首先感觉到的就是略微泛红的阳光,时间似乎已经来到了常规意义上下午与傍晚的交界。糟糕!

    女剑士匆匆忙忙的冲出房间,只来的及拿起靠在门口的解惑者,当她跑下楼梯,冲出屋门的时候甚至还赤着脚。好在,现在的法师并不赶时间,他安静的坐在花园中的凉亭里,灰袍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朴素的衣着。阳光刚好照亮了凉亭中的桌子,也照亮了他放在上面的书本。当阿塔走进凉亭的时候起司头也不抬的说到,

    “如果你在找珂兰蒂的话,她刚刚去城堡找希尔医生去了。大概会在晚饭后回来,我想那时她会带些衣服。据她的说法,你的衣物里除了这件袍子,剩下的都明显超行过了它们应当履行职责的时间。另外,我猜睡醒之后你会感到饥饿,就出门买了些吃的,你应该没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吧?我记得第一次让巴克姆吃鹿肉的时候那家伙的脸几乎都要扭曲成一团了。”

    阿塔兰忒有些犹豫的坐到了起司的对面,将那身长袍快速的套在身上后才略微松了口气。可她看到桌子上种类繁多的各种食物,其中还有一些明显少了一部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今早对这位灰袍的印象开始发生了动摇。“你,真的是巫师吗?”

    “严格来说我应该算是法师,不过算了,我已经懒得和人解释了…你就当我是个巫师吧。”起司说着合上了桌上的书本。说是书本,那其实是这座熔铁城的设计蓝图以及一些规划建议汇聚成的装订物,是大公让人送过来希望他能提些意见的东西。

    起司的回答显然不是那么让人满意,阿塔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怀疑。可当她的眼睛泛起天蓝色的光彩,她脸上的怀疑就变成了恐惧。

    “我建议你不要经常暴露那双眼睛,妖精之眼,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可没有多少人不想得到它。”法师没有对对方窥视自己这件事感到不快,因为同样的事情他早在广场上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了。不过有的时候,别人眼中看到的自己,与自己认为的自己,是不一样的。

    “你认识妖精之眼!”女剑士几乎是讲这句话喊了出来,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起司略微扬眉,“我既然认识妖精的文字,自然会知道妖精之眼。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

    “可,可是你不是…我是说,你真的看得懂弗拉克拉格上的铭文?”对于法师知道如何看到妖精剑上的铭文,阿塔并不感到特别惊讶,因为这种事情对于真正学识广博的巫师来说应该不算困难。可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相信起司能看懂解惑者剑身上的铭文,妖精文,绝不是学识广博就能懂得的知识。甚至大部分声称自己对其有所研究的巫师,对妖精文的解读都还停留在猜测和极为模糊的预估上。女剑士将起司之前在广场上的发言本能的理解成了他在听过珂兰蒂对于解惑者的介绍后顺着说出来哄骗其他人的伎俩。

    “弗拉克拉格,或者说,解惑者。这是你的那把剑翻译成我们的语言的意思。”起司面对质疑倒是没有露出不满,其实放之整个灰塔,如他这样能无阻的阅读妖精文的人现在也不超过三个,还是那句话,想要理解妖精们思考的方式实在是太过困难了。可仅仅是道出解惑者的剑名,并不足以取信于女剑士,于是法师继续说道,“如果你还不信的话,剑身上有三段铭文,解惑者,只是其中一段的名字。”

    这下,阿塔兰忒说不出话了。她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在得到这柄剑的时候被告知了什么。弗拉克拉格,本身并不仅仅只是解惑者,这柄魔剑有着比强迫对象吐真更加可怕的能力。只不过那些能力阿塔并不能使用,这可能是因为她对这把剑的掌握还不熟练,也可能是给予她这柄剑的妖精对其动了手脚。可无疑,能够准确的说出解惑者尚未显示出来的力量的人,肯定懂得妖精的文字。

    “那另外两段的名字呢?你看到了吗?”女剑士有些急切的问出这个问题,那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解惑者另外两段铭文的意思。阿塔虽然有着妖精之眼,可她本人却不懂得妖精文。但她知道,那个将解惑者送到她身边的人和她说过,解惑者的第三条铭文可以实现她的愿望。她这一路的旅行,就是为了这个愿望!她从未如此接近过旅途的终点。

    而或许上天注定,她的旅途不该在这里结束。法师,摇了摇头,“可能是因为使用者的关系,我现在只能看清它的第一段铭文,后面两段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无法解读其意义。怎么,这对你很重要吗?我认为光是解惑者的能力就已将让它成为一把非常强大的魔剑了。没有必要再去过分的追求它的另外两种能力,以妖精的锻造习惯,你不能发挥那两段铭文或许才是好事。”

    “可是,”阿塔的表情在起司的说出无法破解后黯淡了下来,她的表情像极了失望透顶的孩子,“这是我找到家人的唯一线索了。”

    “家人?这么说,你是两个里人类的那个?”法师的话让心情低落下去的女剑士如遭雷击,她几乎要从凉亭里跳出去了。

    “你!你知道!”阿塔再次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她今天大声说话的次数已经可以赶上之前一年的数量了。

    起司缓缓点头,摊了摊手看向那双天蓝色的突兀的眼睛,“我当然知道。妖精换子这种事虽然很少见,可是因为历史悠久,所以难免有所耳闻。”



    妖精换子,这是一个在阿塔兰忒听来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甚至如果不是她在旅途中搜集到了零零散散的关于自己这种遭遇的信息,她可能都无法辨识出起司说出的这个单词。可能够辨识,并不代表就能够理解。女剑士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几乎要扑到法师的头上,“你知道妖精换子!你能告诉我妖精换子到底是什么对不对!”

    这次轮到起司感到惊讶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连妖精换子到底是什么都不甚清楚。不过联想到他所知道的信息,以及那即使是在灰塔的图书馆中也让人怀疑真实性的记载,法师还是很快理解了阿塔的情况,他示意对方冷静,然后才开口说道,

    “所谓妖精换子,顾名思义就是妖精调换了孩子。而这种调换,往往发生在人类的群落里。其实根据精灵和矮人的记载,他们的种族中也曾发生过妖精换子的例子,不过这种例子都只存在非常遥远的时代。根据目前这两个种族都多少具有和妖精沟通的能力,比如精灵和绿之子,这可以被理解为是妖精已经可以和这两个种族交流而停止了这种行为。如此看来,发生在人类中的妖精换子,其目的就很清楚了,妖精是通过用自己的孩子调换人类的孩子这种手段培养出在人类社会中长大的妖精,借此了解人类的思考方式,生活习惯等等。他们的最终目的,可能是希望借此找到与人类沟通的方法。至于你,就是这种换子游戏的牺牲品,也就是被妖精收养的人类之子。我说的对吗?”

    虽然女剑士自称自己并不清楚妖精换子的真相,可起司依然对她做出了对于自己解释正确性的询问。这也是因为妖精换子这种事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就连灰塔的巫师都不敢完全相信自己刚刚的言语。

    毕竟,如果妖精们真的是依靠这种方式来了解人类,那他们恐怕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因为这世上的人类之间的差距本身就不亚于人类与精灵或矮人的差距,通过换子所得到的信息即狭隘又片面,很可能还充满着误解。以妖精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漫长历史来看,他们不应采取如此效率低下的方式才对。可他们是妖精,没人知道他们的想法。

    “我,我不知道。您说的很可能是对的,但我,没有小时候的记忆。我对我幼年的经历完全没有印象,所知道的,只有自己出生的时间以及关于这把弗拉克拉格的信息。那个将这把剑给我的人告诉我,它可以带我找到自己的家人。”阿塔的表情很复杂,那是混杂着迷惑,痛苦,委屈以及不安的产物。而不管其中哪种情绪最为强烈,它们都是负面的。

    “没有被妖精抚养的记忆吗…”起司的眼睛里略微闪动起魔光,“你介意我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吗?只需要把手给我就好,我想看看你的记忆是不是被什么魔法或者诅咒封印了。这个过程不会让你感到任何不适或者受到伤害。”

    没有拒绝的理由,阿塔将略微颤抖的右手伸到法师的面前,后者则用左手抓住剑士的手掌,同时右手的手指很快的在手心里划出了一个无形的图案。在这个时候,起司已经注意到,不管阿塔是不是被妖精抚养长大的,她的手上都已经刻下了艰难生活的痕迹。

    不考虑被妖精影响所产生的异常性的话,女剑士的年龄不会超过十七岁,对于这样年纪的女孩来说,她显然经历了太多不该经历的事情。放在以前,起司不会认为这有什么问题,每个人的命运都有其可悲可怜的地方,甚至对于当事人来说这部分很可能还占据了整个生命经历中较大的比重,因此可怜别人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情。而如今,法师已经逐渐的明白,即使迷茫和挣扎是生活中必然会伴随而来的东西,没有被其折服还在努力的人们都是可贵的。

    “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吗?其实这世上的人何尝不都是如此。不知从何处来,不知为何而来,亦不知因何而去。只不过,大部分人都能通过社会和血缘来给这些问题一个较为确切的答案,而你在被妖精调换的时候就丧失了这种权利。这可能就是珂兰蒂之所以对你那么关心的原因吧,她曾经也是失路者。”起司轻语着,他的话不知道是说给阿塔兰忒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法师眼睛里的光彩逐渐消失,他松开了握着剑士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好,好消息吧。”阿塔显然不常做这种选择题,在好坏之间颇为犹豫。不过,她的这种犹豫其实是多余的,所谓的好坏,不过是如硬币正反两面般的东西罢了,本质上来说皆是一体,又哪里真的分得开呢。

    “好消息是,你幼年时的记忆没有被施加任何的外部影响。而你之所以无法回想起那时的记忆,是因为你作为人类的大脑无法理解那些在妖精身边的记忆。根据我的推测,你的幼年时期,很可能是在妖精的世界度过的,那对于正常的人类来说与深渊无异,都是有来无回的死地。你之所以可以存活下来,多半是因为你那时不具备准确的认知能力,对于周遭疯狂怪诞的情况一无所知。而等你可以认知的时候,也就是你被驱离出妖精国度的时候。所以,你没有失忆。”

    失忆,无法理解的回忆,其实阿塔更希望选择前者,因为失去的记忆可以找回,但无法理解的记忆,那就彻底没有了解决的办法。这根本算不上好消息不是吗?忧虑又一次爬上了女孩的脸颊,“那么,坏消息呢?”

    “坏消息,或许它可以被当成好消息吧。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耳朵会变成这样吗?”起司说着用手指了指阿塔栗色发丝间毛茸茸的耳朵。

    “一般来说,这会被归为是兽化症,也就是人变的像野兽的症状,起因可能是诅咒或是魔药。可你的情况不同,你的身体产生异变的原因,是因为你的灵魂如此。作为被妖精养大的人类,你的躯体仍然属于人,可你的灵魂却已经变成了某种,非人的存在。现在你的躯体和灵魂,就如同一个装了太多水的罐子。要是这个罐子不为里面的内容物改变形状,那么它就会破碎。你的耳朵,就是这种改变造成的。”

    “而更糟糕的是,这种改变不会就这么停下来。你的身体会逐渐趋向于某种新的状态,不论这种状态是什么,你作为人的时间,不会再超过五年。”改变一旦发生就会逐渐加速,起司虽然说是五年,可实际上阿塔的人类外形很可能早在这个时间之前就荡然无存。五年之后,女孩就会变成一个从内到外都不再可以被冠以人类之名的东西。

    “我们回来啦!还带了晚饭,大公推荐的烤肉不知道味道如何,都赶紧趁热来尝尝…阿塔,你为什么,在哭啊?”



    寿命只剩下五年,对于任何人来说,被下达了这样言之凿凿的通告都不会感到愉快。更何况,女剑士如今的岁数也不过二八之数,有记忆的时间可能更短。就她来说,五年究竟意味着一段多长的时间,没人说得清楚。

    晚餐的气氛,异常的压抑。虽然珂兰蒂陪在阿塔兰忒身边,但是后者基本没有吃下什么。起司和希尔医生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法师的表情很微妙,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信息会对当事人造成多大的影响,可隐瞒并不能改变结果。偏向妖精的灵魂促使的人体崩坏是无法逆转的,这是从根源上产生的问题,即使起司想要帮忙也无从下手。

    “她接下来会去哪里?”医生小声的向法师询问道。作为侍奉女巫的人,她很自然的看到了珂兰蒂对女剑士的关心,而且不论是阿塔的妖精之眼还是她手中的魔剑,都可以成为相当有用的力量。希尔当然是希望这个只剩下五年的女孩留在这里为他们效力。

    起司沉默了片刻,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不知道。她来这里是为了找到答案,我给了她一些。接下来她要怎么做,相不相信这些,都与我无关。”这话听着有几分无情。不过事实如此,他和阿塔不过一面之缘,出于对妖精的好奇才关注她的情况。

    珂兰蒂显然是听到了法师的话,用不满的眼神瞪了他一下。起司摸了摸鼻子,女巫的反应让他想到了爱尔莎,如果红狐在这里,她显然也不会同意法师冷酷的说话方式。但他不认为自己是错的,每个人的境遇造就了每个人不同的生命历程,被妖精换子的阿塔因此而无法享受正常的人类寿命,这是可悲的。可换个角度想想,这个女孩打破了无人活着从妖精之国中活着归来的说法,她的那双眼睛看到过无数人做梦都没法看到的绝景。况且她还拿着弗拉克拉格这样的魔剑,这难道不是很多人宁可舍弃寿命也希望的得到的吗?

    “她只是想找回家人而已,你不能帮帮她吗?占卜类的法术你肯定还是知道一些的吧。”女巫的要求并不离谱,事实上起司确实懂得,也使用过一些占卜类的法术。从这个方面看来,虽然法师不能延长阿塔的寿命,可他应当还能让这个女孩在逝去前见到她的亲人。

    “没那么简单。”起司叹了口气,在得知女剑士到此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家人时,他确实想过直接用占卜法术寻找那些和阿塔有血脉联系的人,“在她醒来之前我就试过了。”他说着拿出几根栗色的头发,这是他趁阿塔没有注意的时候拿到的。

    “占卜法术的特性因为流派不同而不同。我所擅长的占卜术并不那种可以占卜遥远地区或过去未来的类型,而是较为偏向眼下的占卜。不过依照经验来说,即使占卜的事物超出了占卜可以确切告知的能力,它还是会起到一些模糊的效果。可是在她身上,我的法术完全失灵了,就好像我在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做占卜一般。”起司说到这点的时候有些沮丧,显然是对自己法术的失败感到不快。

    “这也是因为妖精的关系吗?”珂兰蒂的问题得到了法师点头肯定。作为不完全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妖精,占卜的法术自然对他们不起作用。而不管阿塔表现出来的行为和想法多么接近正常人,她的灵魂已经深切的受到了妖精的影响。

    “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里…”荆棘魔女近乎祈求的说道,对于阿塔的遭遇,她是真的感到难过。不过在看到法师的表情后,珂兰蒂的声音就渐渐小了下来。起司已经尝试过向阿塔提供帮助了,不论是出于好奇也好,怜悯也好,灰袍都已经为这个刚刚来到苍狮的姑娘做的够多的了。女剑士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请别这么说了,珂兰蒂女士。”她的脸上还有泪痕,不过声音已经不再颤抖,“起司先生已经给我提供了很多的帮助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他,我没有什么财产,所拥有的只有弗拉克拉格,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起司再次叹了口气,轻轻一伸手,手中的头发就飞回它们主人的身边,结成了绳环阻止阿塔将解惑者从腰上解下来。“如果我是为了收取报酬就不会和你坐在一起进食,女士。而且请你不要总想着将那把剑作为财产给别人,那会害了他们。妖精剑即使被赠予,被赠与者也必须得到妖精的认同,否则他们不但无法使用,还会受到妖精的报复。这种武器的主人变换一般是以上一任主人死亡为开始,由妖精们回收他的武器,再根据情况重新将其赠予下一任主人。再说,那把剑是你找到亲人的重要线索,还是好好留着吧。”

    在女剑士停下了她的行动后,法师闭上眼睛用手指敲打起桌面,几秒钟之后他猛然睁开双眼,“其实,也不是全无希望。”

    起司站了起来,开始在原地踱步以理清自己的思路,“我所知道的大信息部分都来自灰塔的图书馆,但不能因此就说明这世上没有其他对于你所遇到的情况有帮助的书籍或知识。至少我现在可以肯定我的老师自己所知道的,绝对比图书馆里的多得多。既然如此,想要解决你的问题就有两种途径,一种,是依据你一直以来的方式,通过解读剑身上的铭文来寻找你的家人。这就要使用到和妖精武器有关的信息。另一种,就是找到可以连妖精都能占卜的方法,可这个方向所需要的信息就更为模糊。不过不论哪种都有一定的成功率,所以…”

    餐桌前的其他三人都屏息等待着法师说出“所以”之后的结果,当然对于起司刚刚的唠叨,她们并不一定真的听得懂,跟上灰袍的思路一直是一种挑战,而起司的思路,也已经完全的理清。他转过身面朝着女剑士说道,

    “所以,你来做我的护卫。跟我去万法之城吧!”



    邀请阿塔兰忒作为起司的护卫,听起来似乎有些多余。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甚至还不到可以毫无争议的被称作青年的年纪。而考虑到妖精不会教导她剑术,那么恐怕与受过正规训练的人相比,阿塔的正面作战能力也并不出众。尤其,是起司刚刚宣布了对方剩下的寿命不足五年的情况下,她的心理应当还处于极大的震动中,又哪里是可以成为灰袍护卫的样子呢?

    珂兰蒂几乎就要开口训斥法师的不近人情,就算他要让阿塔为询问的问题付出代价,也不该在此时以如此冰冷的话语来表示。可女巫在看到起司的眼睛时就将斥责咽了回去。起司的双瞳,并不是冰冷的,他不是在作为一个无情的理性机器在行动。

    “我稍微解释一下这么做的理由。首先,就如我刚才所说的,以你个人的力量,在五年之内恐怕没法完成找到家人的愿望。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要么继续寻找其他人期望得到他们的帮助,要么干脆放弃这个念头好好享受自己的生命。可以你的性格必然会选择前者吧?你自获得自由和思考能力的时候开始就只有这一个目标,它已经变成了某种比愿望更加复杂的东西。而如果你继续寻找其他人,尤其是施法者来打听这件事,我有把握你不会得到真心的帮助。在巫师看来,你的身体就是宝藏,灵魂更是秘宝中的秘宝,你的躯体会被当做问问题的筹码,你会在一次又一次无望的追寻中被拆解成无数块。直到你的身体彻底停止运作。”

    起司口中说的内容,并不是危言耸听。这种事情在巫师的世界中可谓稀松平常,父母为了子女,情侣为了爱人,类似这样的关系都可以让人舍弃自身。而一些邪恶的或者说恶趣味的存在就会在给予他们一些“帮助”的同时逐步吞吃他们的躯体,头发,双眸,嗓音,健康,这些看起来不可剥夺的东西在法术面前都可以被剥离。代价,本就是必须会付出的东西。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不需要付出那么大代价的机会。我手头的信息确实没有解决你问题的方法,但我不知道并不代表这世上没人知道。一个任务将我带向被称为万法之城的地方,那里的知识储备虽然杂乱而充斥着荒谬的错误,可是数量上却庞大,在那些或真或假的信息里,也许就有能帮上你的信息。作为我的护卫,你可以与我一同前往那里。但我不会帮你去万法之城寻找答案,你必须在履行护卫的职责之余,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自己寻求解决之道。甚至我不能保证你一定能得到答案,可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

    法师说完,就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默默等待着对方的答复。老实说,他不希望阿塔同意他的提议,因为在起司看来,耗费自己仅剩的生命去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实在是不明智的事。更何况即使女剑士真的找到了她的家人,又能怎么样呢?那时她还需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让她的家人重新接纳她,之后又还有多少时间能享受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他希望对方可以回绝他的提议,但起司也清楚这并不现实。就像在鼠人瘟疫中劝他收手一样不现实。

    “请,让我和您一起去。”女剑士的眼神清澈,她的话语充满着坚定的信念。

    起司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喜悦或忧郁。阿塔的能力确实有其独特之处,作为此行的同伴相当合适。妖精天生对于魔法就有着不同的理解方式,这使得他们可以很自然的解除巫师们费尽心思施展出的法术。而具有妖精之眼的阿塔虽然没法如真正的妖精那样视大部分法术如无物,可她的眼睛可以让她获取到足够多的信息,当她将这些信息反馈给起司的时候,法师就可以利用它们来达成目的。

    “等一下,”女巫开口打断了法师和剑士的对话,“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所说的这个万法之城,真的能帮上忙吗?”

    珂兰蒂的怀疑不无道理,当一个领域是连灰袍都承认所不知的时候,很难想象会有其他人或其他组织可以得出正确的解释。再者来说,万法之城这个名字乍听起来除了让人感觉到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之外别无它物,而且不论是她的祖母母亲还是从失心湾来的同族,都从未提及过这个地方,这不禁让人怀疑这份傲慢究竟有几分是具有实际支撑的。如果那个所谓的万法之城只是一群蹩脚的巫师联合起来组成的相互安慰的场所,那阿塔不去也罢,与其让她经历过希望再感受绝望,不如直接击碎这种虚假的目标。

    起司吸了口气,当杰克告诉他无法陪他去万法之城的时候,他本来就已经打算不再向其他人提起这趟行程了。因为除了狼行者之外,包括女巫在内的人难免会把他的去向告诉爱尔莎,他不希望她担心。然话已经说出了口,再遮掩反而会让人怀疑,“万法之城啊,我也是第一次要去那个地方,不过之前倒是听人提起过一些那里的消息。”

    法师没有说谎,虽然在灰塔见到安莉娜拿出的邀请函之前他没有关注过这个势力,可是万法之城并不是妖精之国,以灰塔的知识储备以及灰袍们的见闻,想要查找拼凑出相关的信息也不需要多久的时间。况且,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在灰塔的图书馆中有关万法之城的记载,比他想象的要多那么一些,就好像这个势力和灰塔之间曾经有某种联系一样。出于好奇,起司对这些资料都进行了检阅,而他越是看,就对万法之城感到越加的好奇。因此,当他告诉阿塔万法之城可能有有关妖精的线索时,他绝不是在信口开河。

    当下,起司简单向几人讲述了他所知道的内容。这些内容如果不是出自灰袍之口,恐怕很容易被人当做是梦话,因为它所描述的,是一个将这时代大部分人都不认为真实存在的魔法切实普及并应用到生活中的伟大城市。对于生活在苍狮的人来说,那就像是神话中的王国般令人不敢相信。阿塔兰忒的眼睛在这些描述中越来越有神,她开始相信那里就是她找到通往回家的路的地方。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女剑士在起司讲述完毕后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用着急,万法之城离这里相当遥远,我已经请大公给我们筹备起去哪里需要的物资。三天后,我们就会出发。”



    之所以还需要三天时间才要出发,是因为起司在出发前必须再返回一次灰塔。一方面是他要和安莉娜说明自己决定了要去万法之城赴约,另一方面也有想要利用这几天的时间解决他之前没有解决的问题。比如规劝咒鸦不要再趟这趟浑水。

    “所以你真的打算听安莉娜的,在现在这个时候离开灰塔去哪个什么万法之城观礼?”咒术师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脸色极为难看。在他看来,起司此时的举动与背叛没有什么区别。在他原本的设想中,法师会成为他争夺克拉克遗作的有力同伴。

    起司能看出咒鸦的焦虑,他也知道对方焦虑的原因。咒鸦已经离开琳一段时间了,那种每分每秒都在接近死亡的压迫感重新掌控了他的内心,甚至比认识琳之前还要严重。他深知在这样的情况下的咒鸦有多么不稳定,可这也是他希望对方能离开灰塔的主要原因。毕竟咒鸦可没法在高空坠落后靠着魔法生还,在这个灰袍之间关系日渐紧张的时期,没人能说得准这样的事情还会不会发生。

    “总得有人去参加这个典礼,灰塔确实立于世界之外,可灰袍不能被人当成是野人。老师留给我们的这身衣服,不能在我们身上脏了。”法师沉声说着。他所说的也确实是此次同意前往万法之城的主要原因,拥有着近乎全知能力的是克拉克,不是他的弟子,就以妖精换子的事情来说,灰塔中现存知识储备的缺陷已经暴露了出来,这是起司所不愿看到的。因此,与其去追求那本虚无缥缈的遗作,他更希望能搜集到那些克拉克没有放在图书馆中的知识,这才是起司认为作为灰袍该去做的事情。

    “所以你是想向那些家伙证明我们是多么睿智的施法者,告诉他们我们的老师是这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博学的人吗?你觉得,为什么老师会在这里建起灰塔?起司,在你看来,我们这些灰袍真正应该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咒鸦的问题让法师愣在了原地,几秒之后,他的背后渗出了冷汗。起司不是愚钝之人,同门提出的三个问题中的前两个他都可以很自然的回答,可恰恰是这两个问题的答案让他流出了冷汗。是啊,以第一位灰袍的实力,他想要名声和财富不是唾手可得的事情吗?连自己这样刚刚成年的灰袍都可以统领一城,如果克拉克真的想,那他完全可以成为领主甚至国王。但他没有这么做,甚至可以说灰袍采取了完全相反的行动,他在龙脊山以北的荒凉冰原上建起了这座注定除了灰袍外无人问津的高塔。

    “你明白了吗?魔法从来都不是要被放到台前给人展示的东西,使用魔法的人亦然。为什么老师在冰原上建造的是一座高塔而不是其它建筑物?你想过这个问题吗?塔是人类模仿树木建造的建筑,老师就是希望魔法的研究像向上生长的数一般朝着阳光不断的靠近。除此之外,不需要考虑其它的事情。每一个灰袍都是一棵树木,所需要做的就是努力向上生长,而不是去考虑周围那些被挡住了阳光的植物如何存活。”咒鸦的话严厉且冷酷。他的话也是大部分施法者的心理。毫无疑问,施法者往往是自私的,他们为了自己的研究可以不顾很多事情,因此成组织的施法者群体并不多见,所谓同伴的概念,在巫师的脑海中更倾向于盟友或者合作伙伴。

    “可老师培养了我们不是吗?这不是件自私的事情,他训练了我们,教育了我们。”起司尝试着反驳道。

    “是啊,他让我们成了灰袍。但在这个过程中谁又说得清他是不是在用我们做试验证明他的理论。又是不是只是将我们当成了他知识的传承人呢?我们的老师很可能只把我们当成了活着的石板,用来记录他那些广博的知识,从来没把我们当成过人!否则,他怎么会就这么选择了离开?你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杀死灰塔之主吗?”

    咒鸦的质问其实也是所有灰袍的共识,作为克拉克的门徒,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第一灰袍所代表的东西,那一身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长袍,就如同包容了整个世界上下万方般浩瀚,将其披在身上的克拉克就是灰袍们心中的神。因此,当克拉克的死讯传来,相当一部分的灰袍都产生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们不认为自己的老师是死于意外,而是觉得他们的老师是以这种方式彻底的摆脱了和他们的关系。

    起司,沉默了。他无从反驳同门的话,因为这种被遗弃的感觉,他也有。现在,法师又明白了一些为什么同门们会如此不惜代价想要得到克拉克遗作的想法了。他们是将那本遗作当成了灰塔之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种缩影,只要持有那本遗作,只要研读其中的知识,他们就能相信自己不是被抛弃的失败的作品,就还能承载那一身灰袍的重量。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我还是会去万法之城。我承认老师是这世上最符合施法者这个身份的人,但我不认为他是天生如此。即使没有所谓的遗作,我也相信我可以走到他那一步。”起司沉声说道,接着就起身打算离开这个房间。

    “等等。”咒鸦闭着双眼,“去找眠者,他和万法之城打过交道。”

    起司点点头,不过很快就有想到了什么,“如果那家伙不想见我怎么办?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不是吗?”

    “蠢货。既然他在睡觉,那你就去梦里找他不就行了。”

    等起司离开了房间,咒鸦才睁开眼睛。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刚刚那些问题在质问起司的同时,也在质问他自己。咒鸦伸出手指,从一边的杯子中沾了些水,然后在桌面上画下了一个向上的三角形,“向上的塔,向上的树。我们,该向何处生长;这灰塔,该向何处生长;灰塔之外的世界,又该向何处生长?老师真是留了个好大的题啊。”



    离开了咒鸦的房间,起司站在走廊里犹豫了段时间。刚刚与同门的对话还在他脑中回荡,那些问题真的得到了解答吗?法师无法肯定。他长出口气,在空气中留下白色的痕迹。以前的灰塔里,有这么冷吗?

    隐秘的魔法波动从阶梯的下方传来让起司收回了思绪,有人在战斗,在灰塔里战斗。可法师并不清楚战斗的双方是谁,在他从熔铁回来的时候塔里的人数就不止他离开前的那几个人了。而且这些后来者显然也和咒鸦当时一样有所准备,每一个入塔时都十分小心,恐怕现在除了灰塔的实际掌控者安莉娜之外,根本没人说得清这塔里到底有多少人。

    起司没打算去管那场战斗,也对这场战斗的发起者,参与者以及结果没有什么求知的欲望。他朝着高塔的上方走去,同样感受到类似的魔力余波从上方传来。现在的灰塔中,很可能同时发生着复数的武力冲突。“嗡!”从上方坠落的黑影在法师的视线边缘一闪而过,坠落进下方的黑暗中去了。从隐约捕捉到的模糊外形来看,掉下去的应该是个恶魔或者类似的扭曲生物。这也很正常,施法者之间的对决,尤其是灰袍这种等级的施法者之间的对决往往远不如持刀的战士之间的战斗来的精彩,他们的战斗不会有火光,不会有雷鸣,有的只有突然的死亡以及被从某个遥远的空间中拉出来的替死的倒霉怪物。

    在这样的情况下,起司不敢贸然启动塔里的传送魔法将自己送到眠者的房间前。魔法的余波很可能会让传送的效果产生偏差,如果运气够糟糕的话,法师很可能会在十二步后直接出现在战场的中央或是被送到刚刚掉落的那个恶魔原本居住的地方。同理,靠双脚移动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此时起司最好的办法,就是转身回到咒鸦的房间里或者干脆站在原地不动等待战斗结束。

    可法师此时的心情相当不舒服,他没有这么做。起司的眼睛里开始释放出魔法的的光芒,只不过闪光的程度说明他并不是要和谁开战,只是以这种方式防备从视线中飞来的肉眼不可见之物。同时,放在灰袍衬衣里的寒铁护身符已经被拉出了一半,法师随时可以将其拿到手中,利用寒铁的特性抵抗向他袭来的魔法。用阻隔魔法的寒铁作为护身符使用,整个灰塔也只有起司这么做。

    眠者的房间比咒鸦和起司的都要高。起初起司认为越是住在高处的同门,就意味着他们拜入老师门下的时间越早。而后来法师经过了解和调查发现并不存在这种规律,用安莉娜的话说,即使灰塔之主一开始是希望用房间的顺序来标识学徒的顺序,可是以在灰塔受训时的死亡率来说这种情况根本不现实。到后来也就只好随意的将新来的学徒塞进空房间里了。

    对于灰塔受训时的死亡,起司没有太多的印象。他确实是在灰塔中长大的,不过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有意的保护,在他正式接触魔法之前并没有真的目睹过魔法威胁的一面。可即便如此,在法师的成长过程中也经历了很多次原本熟悉的人彻底消失的情况,也就是在这一次次的经历后,他才变的对周围人的生死感到麻木。灰塔之中就是如此,人与人之间仅有的接触也就是在课堂上或是实验中,压力和课程根本不曾留给学徒们社交的时间。此时走在向上的楼梯上,起司久违的找到了刚做学徒时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脚步,再次停下。法师目视着眼前的阶梯,脸上的表情较为复杂。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从袍子里拿出了手套,又将寒铁护身符挂在了脖子上,接着弯腰仿佛要搬起重物般的抓向台阶上的空气。“嘭”轻微的摩擦声从法师的双手间响起,证明他并不如同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在表演一出默剧,他确实碰到了某些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不过在简单的摸索后,起司没有将那东西真的搬起来,而是用手指深入其中解开了一枚纽扣。接着,他轻轻一拉,一具尸体就出现在了台阶上,而法师的手中多了一小块让他的手臂看起来不存在的布片。

    半身人吗?说实话,起司没怎么见过所谓的半身人,因为这一种族通常喜欢离群索居,而且并不好斗。因此当看到那具身高如同小孩一般手脚却已经发育完全的躯体时,法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们。可很快,随着他将尸体翻面,起司就打消了死者是半身人的猜测。半身人可不会长有这样狰狞的脸。那些纵横于皮肉上的纹路显示这名死者经常狞笑,而其苍白的皮肤也表明他并不常接触阳光。

    莫洛克人,起司认出了尸体的种族。这是一种生活在地下溶洞或废弃矿洞中的类人生物。一些人认为他们是适应了地下环境的穴居人,另一些人则认为他们是古代被流放到地底的人类或精灵。不过不管怎么说,莫洛克人都不是讨地上居民喜欢的生物,他们残忍而狡诈,被地底贫瘠的环境变得极度自私又残暴噬血。莫洛克人,怎么会出现在灰塔里,身上还披着可以隐形的斗篷?

    法师继续翻动尸体在其只有三根手指的手掌中找到了被特意去除了反光表面的匕首。匕首的做工谈不上精致,刀刃上的铭文却引人注意,那是用来破除魔咒的咒文,效力不强,但足以达到出人意料的效果。这个莫洛克人,是名刺客。准确的说,他是被专门训练出来并配发了相应装备用来对施法者进行刺杀的刺客。这,就有些过分了。

    起司将莫洛克人的匕首和斗篷都收了起来,这些东西在不久之后将会出现在安莉娜的面前。内斗,归内斗。灰袍之间为了争夺老师的遗作大打出手,他可以理解。甚至因此伤及了性命,那也只能说是丧命者自己倒霉。但带着有针对性的仆从和杀手进入灰塔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论怎么说,他们都背负着同一件袍子。

    “灰塔,不该成为战场。”



    尽管现在的起司已经十分气愤,可他还是没法第一时间去将刚刚拿到的东西交给安莉娜。因为在他的位置和安莉娜的房间之间,就是战场的所在。法师不想卷入这场战斗力,即便他可能具有中止这场战斗的能力,但在察觉到同门中有人已经带着莫洛克人刺客入塔后,他也不再想以身犯险。他们想打,就由他们去吧。想到这,起司还是决定先去拜访眠者。

    幸运的是,眠者的房间并没被战斗隔开,它就在灰塔中部偏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甚至就连它的房门都做的比其他人的小了将近一半,只能供人刚刚好进入,要是体型大一些的访客恐怕还会被卡在门框里。起司站在房门前等了几秒,一般来说灰袍们对于自己房间以及房间周围都会布置有感知措施,敲门这种事的实际意义在灰塔中要远小于它所表达出的礼貌。起司驻足的这段时间,就是在告诉眠者他的到来以及他并没有敌意。同时也是给对方时间,让其思考该如何对待这位访客。

    只不过眠者不愧是整个灰塔中的另类,在法师等待着房门自动开启或门内传来拒绝会面的信息将近几分钟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起司眨眨眼,沉默可以被看作一种拒绝,只是让对方无端的浪费时间是追求效率的灰袍们相当不喜欢做的事情,所以他们一向不以沉默来作为一种回答,这一点上眠者也应该是如此。莫名的等待以及上下两方未曾平息的魔力波动加剧了法师的焦虑,他眯起眼睛,脑中闪过一个相当糟糕的猜测,也许,并不是眠者不给他回应,而是其根本无法给出他回应呢?

    如果放在平时,这种猜测成立的基础往往是对方忙于实验或者正因为某些事务无法脱身,在这种情况下来拜访的灰袍就会自觉的离开,因为不论是冥想还是其它类似的魔法体验都需要体验者全神贯注,出声打扰是件危险而且不礼貌的举动。可今时不同往日,在自己正处于两场战斗的夹缝中的时候,起司有充足的理由认为眠者是被卷入了另一场战斗。而不论这场战斗的结果如何,眠者不能有事。

    定了主意,法师就有了破门的打算。不过在灰塔中冲进另一个灰袍的房间谈何容易?哪一个灰袍不是把自己的房间用防御魔法和其它巫术包裹的严严实实,恨不得自己进门都要先对出一连串开门的咒语和密码才罢休?起司不认为眠者是个例外,因为他充斥着魔力雾霭的眼睛已经看到了门框上诡秘的纹路,这是他不熟悉的魔法,而他有理由相信那和睡眠以及梦境有关。起司不想做梦,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候,虽然先入局再破局是攻破对方防御系统的规范流程,但他今天打算抄个近路。

    寒铁护身符被牢牢的攥在左手的手心里,起司不知道这小小的一块寒铁是否足够破坏一名灰袍构建在自己居所周围的全部陷阱。但这是最迅速的方法,只要环环相扣的陷阱被寒铁破坏了一环,他就有把握能顺着那一点线索捣毁整个系统。

    “来吧,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法师低语着,将左手手掌以及其中的寒铁慢慢的,慢慢的放到门上。

    “滋!”寒铁上传来的温度让起司有了自己正攥着一块烧红的铁块的错觉。可纵使他已经丧失了自己对左手的感知能力,却依然没有后撤的打算。在手握寒铁的时候,他没法利用魔力视野来观察变化,所以他不得不借助于某些魔力之外的东西,那些潜藏在他身体内侧,被他在这几年间可以忽略,压制,遗忘的东西。“呼,吸。”两眼周围暴起的血管呈现出诡异的颜色,那不是血液应该有的眼色。原本的眼白逐渐消失,连带着眼眶中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真实。最后,只剩下两点仿佛来自亿万星辰之外的光芒从他的眼眶里闪烁着。

    “破。”法师的右手伸入怀中,掏出刚从莫洛克人尸体上捡到的匕首,对着门上的某一点飞快的连点了三下,“噗,噗,砰!”

    他的第三下刺击带来的是远超常理的效果。在一声轻响中,匕首和房门都被无形的力量引爆,前者在短短的瞬间就完成了理应需要成千上万年的风化腐朽变成了一把粉尘从法师的指缝里飘散而去,后者则像是被一座小型攻城锤重击了一样爆开了一个手臂粗细的孔洞!

    没有更多的犹豫,起司将右手顺着炸出的孔洞伸进门里,将门后的木栓拨开。于是这扇门立刻变成了普通的木门,甚至不等起司用力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开。法师的眼睛恢复了原样,只是他的眼白里还充斥着吓人的血丝,那是血管在破裂边缘的征兆。他费了些力气才把粘在掌心上的护身符抠下来,顺便还弄下了自己的一层皮。起司将护身符先放进袍子的口袋里,稍晚一些的时候他得处理掉那上面的死皮,不然很可能会被自己的敌人得到成为施展法术的材料。置于手掌上的伤口,只能先这么放着,现在裹上布片只会引发剧烈的疼痛。

    在付出了不可谓不惨痛的代价之后,起司终于进入了眠者的房间,房间里面的格局倒是和那扇狭窄的房门相当匹配,与大部分灰袍习惯在房间里放置打藏书笔记以及工作台不同,眠者的房间小的可怕。随着法师穿过狭窄的门廊,出现在他眼前的屋子里,唯有一张床,床的旁边是一张挂在墙上的木条用来充当桌子,除此之外,只剩一扇同样小的门通往厕所和浴室。

    房间里有一股甜腻的香味,让人昏昏欲睡,香味的源头,是木条桌上的铜质香炉。起司用袖子挡住口鼻,他不能确定这种香味是否对人体有害。不过这个房间的主人肯定是认为它没有,因为他此时正安然的躺在那张小床上,身上穿着宽大的灰袍,一大把惨白的头发从兜帽里倾泻而出,让人想起老树的根须。眠者,没有什么好疑惑的,长袍上的徽记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那是一只闭上后又在眼皮上画着瞳孔的眼睛,而这只眼睛,长在一座高塔的顶端。

    起初,起司以为自己来晚了,眠者已经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可就在他打算检查尸体的时候,轻微的鼾声说明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眠者,就如名字那样,正睡的熟。法师眨眨眼,开始觉得自己的左手手掌越来越疼,他刚刚的担忧和举动都在被鼾声无情的嘲讽着。好在这嘲讽没持续多久,当陌生人已经站在床边的时候,即使是眠者也会被惊醒。

    “唔…”有些迷糊的呢喃从兜帽里传出,床上的人体开始了轻微的蠕动。而起司这时才发现,眠者,似乎是一位女性。

    “你,来得晚了些。哈切…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就又躺下了,哈…药膏在左起第三个罐子里,我的房门你之后负责修,要龙脊山上的云杉木,你吩咐冰霜军团的人去砍,我会派人去取。”眠者边揉着眼睛边说道,让人怀疑她刚刚是不是在装睡。

    起司歪了歪头,转身拿起眠者口中的药膏,里面满满的装着淡绿色的膏状物,发出清新的草木香气,“只是一点烫伤,用不了这么多的德鲁伊灵药。”

    “嗯?”眠者发出很重的鼻音,双手胡乱摆弄了几下将眼前的发丝拨开,露出淡红色的眼睛,结合发色来看,她患有白化病无疑,“奇怪,我看到你的整支左手应该都被烫的半熟了才对。哈切…算了,反正你也迟到了,梦境出错也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