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魔法 > 灰塔的黎明 > 全文阅读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从眠者的话里,起司很快了解到了几件事。第一,就是他的这次登门拜访并不出乎对方的预料。而眠者得知这个消息的途径,恐怕正是她的梦。第二,眠者的梦所带来的信息并非百分百准确的,比如按照她的梦境,此时的起司应该整个左手都处在报废的边缘,绝不仅仅只是手掌部分的烫伤这么简单。第三,那就是眠者的睡眠质量真的相当好,以至于自家的房门被人打穿了一个窟窿,她都没醒过来。

    “好吧,现在我明白了一些事,但你给我带来了更多的问题。”起司说着,毫不客气的从罐子里挖出一大块药膏糊在自己的伤口上。

    德鲁伊灵药有一个更通俗的别名,万灵药。这种药膏的调配方式极为隐秘,药膏一旦调成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整体,无从得知其成分。据说,万灵药只有那些自称德鲁伊的施法者才懂得调配,也只有他们认可的人才有机会得到这些珍贵的药膏。其实起司这样的伤口,只需要浅浅一层万灵药就可以痊愈到完全看不出受过伤。可万灵药不光可以治疗外伤,对于所有的疾病,它几乎都能起到作用,简单来说,抹的越多,治的越多。法师此时的举动也算是对眠者这种行为的小小报复。

    “所有问题都来自于眼界的狭隘和思考的闭塞,哈切,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你钻了太深的牛角尖。”眠者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边奚落起司边盘腿坐在床板上伸懒腰。在伸完懒腰之后,她突然瞪着起司的眼睛,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我的房间被你弄坏了,现在塔里还这么乱,所以在修好之前你都得把你的房间借给我住,保证我的安全。你没理由拒绝,因为你最近一段时间本来也不会住在这里,而且你房间里有意义的东西也早就被你运到你的那座起司之塔里去了,噗,起司,起司之塔,哈哈哈…你真是个起名的天才。”

    起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现在甚至想直接扬长而去,管眠者知道多少万法之城的事他都不想再过问。可他还是得承认,相比起眠者表现出来的性格,她的能力更为重要。作为一名灰袍,效率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的房间可以借给你。但条件是…”

    “条件是你要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的行为以及我所知道的万法之城的全部消息,好了我都答应了,快点带我去我的新家吧。门上破了个洞之后这里就和走廊里没什么区别了,随时都可能有人扔个恶魔进来。”

    这话起司倒是相当认同,他转身打算带路,可是在走了几步却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略带疑惑的回头,看到眠者正身处双手看着他。“愣着干什么?背我过去,我的骨头太脆了,下地就会断。”法师张着嘴愣了几秒,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和一个同门对话,而是在面对某个被宠坏了的贵族小姐。这感觉可太糟糕了,尤其是在他没法将这个人置之不理的时候。不说别的,如果眠者的身体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孱弱,那起司刚刚见到的莫洛克人刺客完全可以轻易的杀死她。

    出于对同门生命安全的考量,尽管起司有十万个不愿意,还是走过去将眠者背到了身上。那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背起了一具骨架。眠者隐藏在长袍和白发下的身躯瘦的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躯体别说美感,恐怕只能以恐怖来描述。起司背着眠者走在走廊上,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背尸人,如果不是身后偶尔能感觉到的微弱呼吸,他几乎就要以为眠者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不死者了。

    “那是什么?长的好丑。”路过莫洛克人尸体的时候,眠者如此发表着她的看法。

    “莫洛克人,一种地底生物,训练有素的杀手。”起司用最简洁的介绍着。

    “你杀的?”“我发现的,他已经死了,不过我不知道具体时间,这种生物的身体特征和地上生物差距很大。”

    “所以,这就是你迟到的理由。你开门的时候是不是用了和他相关的东西?”眠者的语气像是解开了一个问题。

    起司此时已经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眠者曾经用做梦的方式得知了他的来访,甚至预知了他来访的结果,而躺在台阶上的莫洛克人带来了变数,这是对方没有从梦境中看到的。“嗯,我用了他的匕首。那把匕首现在估计已经到处都是了吧,你门上的防御魔法比我想的有力的多。我还以为你会比较擅长把人拖入梦境或者其它类似的手段。”

    “谁知道呢,我身上这身袍子和你的可没什么区别。那些家伙还都认为你只是个每样东西都懂一些的混混,老师让你通过毕业试炼也是因为他已经对学徒不上心了。可他们谁知道你都经历过什么?嘿嘿,至少我敢肯定灰袍里不是谁都能单挑打得赢恶魔领主。”

    “互挖老底就到此为止吧,如你所说这里可是谁都能听到看到的地方。”对于眠者道出自己战绩这件事,起司倒没有那么惊讶,既然她可以梦到未来,未尝不能梦到过去。不过相较起来,他还是更希望自己的真实情况越少人知道越好。

    起司的房间,到了。在眠者的强烈要求下,法师只好把她径直送到床上,然后目睹她把床上的毛毯枕头之类的东西全都扔下来。“这些都要换新的。还有,你这间屋子里的气味也不好,一股死尸和书卷的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研究死灵术的。还有这个房间实在是太大了,你要那么多的书柜干什么?你不怕它们倒下来把你压死吗?还有那张桌子,伸手都摸不到另一边,你要拿它当手术台吗?…”

    法师摸着脑袋,听着眠者把他的房间从装潢到布局都贬的一无是处。他不理解,现在的眠者可是在别人的房间里,这意味着只要起司愿意,房间里的魔法很快就能要了她的命。而在这种情况下这具活骷髅还在对房间的主人呼来喝去,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等过了一会,眠者大概是累了,老实说她已经发挥出比她身体能储存的能量多得多的力气来评点周围的一切了,所以当她的话渐渐稀了下来的时候,起司还有点不适应。“水。”法师拿来了温水给对方,每个灰袍的房间里都有连同地下水源的渠道,不过连接的方法和途径却各不相同。眠者接过水,喝了两口就递回给了起司。就在起司打算拿点吃的来看看恢复了体力的眠者还有没有新的话说的时候,眠者却率先打开了话题。

    “到现在为止,你表现得不错。难怪咒鸦能把你当做值得信任的人。”

    “你是怎么知…你当然知道。不过他居然信任我,这可真让人受宠若惊。”起司耸耸肩,拉了张椅子坐下。

    “其实,我和他很像,也和你很像。”眠者的红色眼睛在和人对视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某几分毛骨悚然。

    “怎么说?”法师提问道,他可不觉得自己和这两位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眠者笑了笑,只不过她除了声音之外的一举一动都带有着恐吓的作用,“咒鸦,被寿命控制着。我,被梦境控制着。而你,你比我们还要惨,你被很多东西控制着,只是,你还没发觉罢了。”



    有些出乎眠者意料的是,起司并没有对她的那套人人被控制的理论所惊吓或是激怒,他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是平淡的。这意味着,法师很可能早就明白了这件事,因此他不会对眠者的话感到惊讶,只是略微点点头表示赞同。这显然没有达到眠者心目中的预期效果,她轻声咋舌,发出带着轻蔑意味的短促音节。一瞬间,那个刚刚严肃起来的眠者就又消失不见了。

    “说吧,关于万法之城,你都想了解些什么?不过我得告诉你,因为我的身体原因,我并没有亲自去过那个地方。我对他们的了解基本上来自于梦境,在那些来自万法之城的家伙的梦境中,我得以窥见那座城市。可是梦境里的信息并不是绝对准确的,人的主观意识会让梦里的事物和客观真实之间产生微妙的差异。你得清楚这一点。”

    起司对梦境和现实的理解远不如眠者,不过这些情况他还是懂的。这世上不存在真正的千里眼,就像眠者看不到披着隐身斗篷的莫洛克人一样。即便是那些传说中神邸所委任的先知,带来的寓言往往也是模糊的。而这种带着模糊色彩的情报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其实起司要问的东西并不多,所以两名灰袍间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法师结束了询问准备离开自己的房间时,眠者开口说道,“你打算怎么去万法之城?”

    起司背对着同门,略微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如何去万法之城和眠者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她已经从梦境中看到了某种景象,现在在以这种方式来隐晦的做出提醒呢?法师不得而知,去揣测眠者这类人的话在他看来是一件非常劳神而又难以获得足够回报的事情,所以他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回答,“我会骑着米戈去,时间还很富裕,我们可以沿途勘测一下路上的种种。”

    “不,你的龙没法带你去万法之城。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骑龙去就没法安全的抵达目的地。这是一个警告,很正式的那种。”眠者的话在旁人听来十分缺乏说服力,比起警告,它更像是威胁。但对普通人没法说清的预言,在灰袍之间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来解释。因为他们都是优秀的施法者,都很清楚在魔法的世界中有很多事本身就是如此,模糊,而又不可言明。也正因此,他们那清楚知晓近乎一切的老师才那般令人无法望其顶背,他是目前唯一一个真正看清了阴影中事物流动规律的人。

    “那么你的建议呢?”起司转过头来询问道,他没有问米戈为什么不能带他去万法之城,没有问是什么样的遭遇会让巨龙都无可奈何。那些都没有意义,预言总是如此,你知道了结果,知道了原因,于是你觉得自己可以改变未来。可一旦结果被确立,事物就都会开始朝着那个唯一肯定的结果倾倒,当你深陷在这样的洪流中的时候,躲开一两个浪头根本毫无意义。

    “我的建议,”眠者直视着法师的眼睛,似乎在猜测他的询问到底有几分认真几分试探,“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建议,你会照做吗?”

    这是个关键,当先知的指示被下达的时候,往往也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他们的预言确可以将人导向较为理想的方向,可却也会带来重重听起来不可理喻的限制。比如在某条路上不能回头,不能喝下或吃下某个地方的水和食物,诸如此类的条件听起来并不难遵守,但事实是它们往往难以被遵守,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不希望未来被凡人影响,不希望那些预言成真。

    起司闭上眼沉默了几秒,等他睁开眼时更改了自己的问题,“告诉我,我该怎么准时抵达万法之城。”

    听起来法师的说法和直接向眠者求取建议没有什么区别,其实却不然,说法上微妙的不同所能带来的变化足以给先知们发挥的空间,让他们更好的将自己得到的信息传达给其他人。眠者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聪明的问题,和那些普通人在一起没让你忘了我们的作风。”

    她说着,挣扎着努力从床榻上站起来,瘦弱不堪的躯体似乎在每一个动作的进行中都有可能瓦解。在起司看来,眠者的动作就像是被拉起的提线木偶般虚弱。可这是必要的,如果她希望自己说出的话具有某种程度上的效力,她就必须让自己处在一个正式的姿态下。

    “灰袍起司,我在此以梦境之名预言你的前路。若你想要完成你的旅途,你须踏上草原,穿过绳结的阴影,与鱼群同游,你将站在金字塔的底边,目睹最遥远天边的日出,那里就是你这次旅途的终点。”眠者说话时眼睛里没有神采,她的话像是在和起司说,又像是在和某个房间中看不见的存在陈述。而值得注意的是,在预言完了法师此次的旅途后,眠者并没有从预言状态中恢复过来。

    “那么我该何时踏上归途呢?”起司问道,既然眠者还有话要说,那他自然是提出了自己仅次于旅途的问题。

    果然,眠者没有拒绝回答法师,她依然双目空灵,“当初升的太阳陨落,提灯的老鼠将踏上归途。”

    提灯的老鼠,这是起司的徽记。至于所谓初升的太阳,绳结的阴影之类的内容,他并不着急深究,起司有预感,当他看到那些景象的时候,他就会知道这是预言中的哪一部分。

    “唔。”眠者,向后倒退两步跌回到床榻之中,她的胸口急促的涌动着,让人担心下一刻就会停止运作。

    起司虽然也对这位向自己提供了帮助的同门感到担忧,可他不敢贸然靠近此时的眠者,一些引导预言的法术会让预言者的灵魂和躯体短暂的分离,在这种时候他们会变的异常脆弱和敏感,外来的任何刺激都可能造成灵肉重新融合的不完美,进而带来无法治愈的创伤。

    “呼…”等眠者的呼吸稳定下来,脸上异常的潮红也褪去之后,起司才敢走上前来。可还不等他说话,眠者就伸出手掌摆了摆,接着一头扎进床榻之中,“我要睡觉了,你该走了。”



    离开自己的房间,或者说名义上是自己的但现在已经被眠者占据的房间后,起司没有选择直接离开灰塔。他向上下看去,上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下方的战斗则变的时有时无。这意味着对战的双方可能都已经萌生了退意,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不希望自己是提出战斗中止的那个。这也很正常,在灰塔里全力战斗绝不是明智之举,每个人多少都会在战斗中给自己留些余力,说到底,他们并没有以死相博的必要。

    起司选择朝塔的上方走去,虽然得到了预言,可他并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跟着先知走的人。他的目的地,是米戈所在的龙穴,即使不考虑将红龙作为代步工具的因素,米戈和起司也是认识了很多年的熟人,他不希望对方遭遇什么不测。

    这多少有些滑稽不是吗?一个人类居然会担忧巨龙的安危,即使这个人类是个优秀的施法者,他的担心似乎也是多余的事情。起司晃了晃脑袋,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压下去。米戈能有什么事呢,眠者的预言肯定指的是如果他让米戈带自己去万法之城才会产生不好的结果,而这结果多半也是落在起司身上。法师这么想着的时候再次经过台阶上莫洛克人的尸体,可由于这是第三次经过,他没有注意到尸体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在他经过的时候露出了怨毒的神色。

    推开大门,冰冷的寒风呼啸着吹动着起司身上的长袍。他用手遮住面目,过了几秒钟才适应了这股冰冷。难怪米戈不喜欢他的房间,这里的温度和塔外的荒原里相比确实没多少区别,对于习惯了温暖甚至炎热地区环境的红龙来说,冰原不是个理想的栖息地。可那个应该满嘴抱怨窝在这里的巨大身影并不在这里。起司的面前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龙穴以及从荒原上吹来的冷风。

    法师的眼睛里绽放出强烈的光芒,他在以这种方式查看龙穴中是否存在魔法的痕迹。没有,魔力视野中所呈现的景象和肉眼看到的一般无二。起司的眉头收紧,他知道米戈即使再不喜欢冰原的寒冷,也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灰塔。而没有看到魔力痕迹,不代表这里就什么都没发生过,有意被隐藏的痕迹往往更能说明问题。

    起司小心的走入房间,作为供巨龙休息的场所,它的大小已经可以和城堡的主厅相提并论,除了靠走廊一侧供普通人进出的房门之外,龙穴的另一侧开着一个几乎相当于半个房间大的通道,灰色的地面从通道里面延伸出去将近三十米作为巨龙降落时的平台。按理来说,这样大的空间本不是灰塔可以容纳的下的,但这座塔从建成时就镶嵌其中的魔法让龙穴的存在变的稀松平常。法师试图从地上的痕迹里判断米戈的去向,他发现除了红龙进入龙穴的痕迹之外,还有另外一条痕迹指向相反的方向。米戈,是自己离开这里的。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样的情况可以让一条对寒冷天气深恶痛绝的红龙离开他略微温暖的庇护所重新回到寒风中去呢?这样的事情可不多,尤其是从风雪中看到一闪而过黑影时就更少。起司快步冲到降落平台上,呼啸的寒气将他的兜帽吹开,也让他的视线变得开阔。

    他能看到,或者说,用眼睛捕捉到那两个在阴暗的雪幕中飞动的身躯。其中一个他很熟悉,是米戈。而另外一个与红龙不相上下的身影则呈现出比白雪稍稍黯淡却具有金属质感的颜色。起司稍加观察就认出了身影的身份,那是一条白银龙。

    现在,起司明白了为什么米戈会冲到冰雪中去了,白银龙和红龙虽然都是巨龙,可是二者之间的差别在他们自己看来就像是人类和猿猴一样,也就是说,他们并不认为对方是自己的同族。再加上巨龙间漫长隐晦到人类几乎无从得知的历史因素,大部分种类的巨龙间都算不上和睦。以红龙和白银龙来说,这两种龙类都喜欢将火山作为自己的筑巢地,因此而爆发的冲突和战斗已经被记录在了他们种族的记忆中,早已无关谁对谁错。可紧跟而来的问题是,为什么同样不喜欢冰冷土地的白银龙会出现在这里?

    在法师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出现也引起了在空中盘旋交战的两条巨龙的注意。米戈自然能认出起司,而且也认为后者会帮助自己,于是有意识的靠近平台的方向。可似乎是因为红龙的意图太过于明显,与他交战的对手并没有跟着米戈靠近灰塔,相反,后者谨慎的拉开了距离,张开双翼在飞雪里观望起来。就在米戈以为对方是打算暂停战斗的时候,白银龙却突然仰起头,嘴中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光芒。

    龙焰,或者说吐息,这是所有巨龙都掌握的攻击方式,也成为了他们的标志。龙焰不是魔法,它的源头是巨龙身体结构中的特殊器官,通过饮食和代谢,巨龙体内会自然的生成某种易燃气体,所谓的龙焰就是在他们喷出储藏在特殊器官中的气体时利用牙齿摩擦击打出的火星点燃后产生的结果。因此,生成龙焰的气体以及其点燃后产生的龙焰会因为喷吐的巨龙的种族不同而有着微妙的不同。

    以红龙来说,他们的龙焰被认为是最模范的吐息,完全是由足以融化金属的高温火焰组成没有任何其余的成分。不过光是那极高的温度,就足以摧毁绝大多数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了。和红龙相比,其他种类的巨龙吐息或多或少都有着些许的特色,例如生活在沼泽中的龙类因为长期与瘴气接触,本身的吐息会更加具有爆破性,而且在燃烧后会留下大量的有毒气体。

    至于白银龙,这种龙类的吐息一直相当神秘,主要是因为他们本身的数量就不多,且并不喜欢外出。可对于灰袍们来说,白银龙虽然稀少,却绝不至于是未知的。因此当裹挟着融化的高温气态金属的绚烂火焰朝起司袭来的时候,他并不是很惊讶。这种吐息被称为雕塑家之火,原因就是因为其中的气态金属在接触到目标后会迅速冷却,被喷吐的目标已经灰飞烟灭,可原地还会留下一尊栩栩如生的可怖雕塑。这也是白银龙明明属于巨龙中脾气较为温和的族类却一直难有好名声的主要原因。

    但了解并不代表可以解决,尤其是在这短短的几秒之间,绚烂的龙焰就已经来到了起司的面前,其中蕴含的温度让这苦寒之地瞬间如同太阳表面般炎热。这样的情况若是放在其他灰袍身上,多半也是只有束手待毙的命。然而法师毕竟是和米戈从小长大,六年前在苍狮王都的时候更是为了战胜对手让米戈用龙焰烧过自己。虽然那时的龙焰没有直接喷到他身上,但对于巨龙的吐息,他已经有了应对的经验。

    “轰!”爆炸声在空旷的冻土上传递了不知道多久才平息,灰色的平台上被镀上了一层银色的镀层。在这层镀层之上,竖立着两个身影,一个是和镀层同样材质的雕像。可是,那雕像描绘的形象并不是起司的,因为法师本人正举着他的左手安然而立,手掌中一枚被做成巨龙形状的红色护身符在火焰散去后迅速变黑,化为了随风而逝的细小颗粒。



    “吼!”米戈见起司在龙焰洗礼后完好无损,略微松了口气。内心的担忧转瞬间化为滔天的怒火,巨龙之间没有讲道理的习惯,不管对错,他们都更倾向于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来阐述自己的想法。愤怒的红龙发出震天的吼叫,双翼鼓动着冲向银白色的敌人。银色的巨龙毫不怯懦,两个足以毁城灭国的生物在空中很快再次碰撞到了一起。

    起司,在确认米戈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后就转移了注意力,巨龙的吐息会极大的损耗他们的体力,短时间内白银龙应该没闲暇再对着他来上这么一下。况且比起这些,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更加吸引法师的注意力,那就是他身后的莫洛克人雕塑。不得不说,雕塑家之火确实名如其实,站在法师背后五步的丑陋刺客在其生命最后所露出的狰狞表情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连同他手上的匕首。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起司自问根本没察觉到自己身后何时多了这么一个尾随者,是早就埋伏在龙穴里了么?还是从走廊里就开始跟着他?不管哪种可能都让他高兴不起来。他本以为走廊上的莫洛克人尸体已经是相当危险的东西,没想到现在的灰塔中还有活着的莫洛克人,而且看样子还打算对他下手。这是什么意思?他起司碍到了塔里的谁吗?

    法师很快想到眠者是否会和他有同样的遭遇,不过这想法很快就打消了。眠者现在是在他的房间里,起司很清楚莫洛克人没办法潜入那里,所以眠者应该还是安全的。怒火,开始在他的心里燃烧,起司现在很想推迟几天去往万法之城的行程,转而先让这个将这般丑陋无脑的刺客带入灰塔的人吃点苦头。阻止了法师这个想法的人,是安莉娜。

    当她出现在龙穴中的时候,起司不知道为什么,丝毫感觉不到惊讶。而且他也能看出来,此时站在他面前饶有兴趣观察着被白银龙吐息变成雕像的莫洛克人的安莉娜并不是本人。分身,这对于吸血鬼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能力,作为全靠真祖之血驱动的生命体,只要舍得让真祖之血离体,即使再弱小的血族都可以这么做。区别只是在于,作为真祖的安莉娜,不仅自身有着令吸血鬼疯狂的真祖之血储备量,同时还可以缓慢的生产和恢复自身的血液。对于她来说,分身这种在其它同族看来危险至极的伎俩却相当实用。

    “你放任他们争斗,现在他们已经带来了士兵。下一步是什么?构建要塞相互征伐吗?”起司指着那座雕像,用控诉般的口吻说道。

    安莉娜没有立刻回答起司的问题,她伸出手,抚摸着仍然带着余温的雕塑,“你觉得,我们中会有人浪费时间在训练这些愚蠢的生物并把他们组成军队这种事情上吗?”她的语气很温柔,但眼神里却有着和冻土相衬的冰冷。面对起司的控诉,安莉娜绝不像她表面上那般平静,作为最了解她的人类,起司能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情感。

    “你的意思是…”话,有些时候不必说的太清楚。安莉娜说的没有问题,虽然灰袍们可以做到很多事,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把精力花费在了如何探究世界的深层问题上,因此并不习惯去构筑周围的力量系统。或许收留一两个莫洛克人作为帮手是他们会做的事情,可成组织的培养刺客?不,成熟的刺客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训练出来的,那势必会消耗训练者大量的精力。

    安莉娜用手指按在嘴唇上,其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些莫洛克人,不是来自灰塔的某位灰袍,他们是入侵者。起司的表情在一秒钟产生了多种变化,其速度之快,幅度之大,情感之丰富饶是将他养育成人的女血族也感到惊奇。其实这件事不难想象,虽然对于安莉娜来说,灰塔只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段落脚点,就如她曾经经历过的,未来也可能还会经历的一般。可对于在这座塔中出生,成长,成年的灰袍来说,这座塔甚至可以说是神圣的,它所能代表的东西大概就是一个灰袍所认可和追求的所有品质。

    现在,有人告诉这样的灰袍,他们的塔被入侵了。这是什么意思!起司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某些东西迅速发生了变化,那种混杂着难以说明的冲动的情绪让他眼睛里的魔力光芒从湛蓝转向阴沉的紫色,同时其中还不时掺杂起几丝难以言明的东西。

    很少,非常少有事情和场景能够把一名训练有素的施法者刺激到失控,因为在他们冥想的过程中,他们其实已经主动或被动的想象到了那些糟糕的可能。因此,施法者并不害怕威胁,他们要探究的东西远比阳光和月光下的一切都要恐怖,他们早就做好了厄运缠身的准备。能够真正让施法者失控的,往往是对他们精神寄托的诋毁和破坏。这种精神寄托可能是某种逻辑方式,某个改变世界的发现或者是切实的某样事物。灰塔,就是起司乃至大部分灰袍的精神寄托之一。

    起司的失控并没有让安莉娜感到意外,相反她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有些事情,她必须让他知道,可知道,并不意味着要参与。女吸血鬼走近法师,动作明明相当缓慢,可当起司有所反应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胸口上。

    “灰塔正在遭受着灾难,前所未有的灾难。而你现在能看到的,都只是灾难的表象。消灭表象,只是无济于事的苟延残喘。你要做的,是找到问题的症结,从根源解决它。所以去吧,就像眠者说的那样,现在,是你该离开的时候了。”

    手,轻轻一推,法师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朝后倒飞出去,从平台的边缘跌落,跌落到呼啸的风雪当中。

    “米戈,别让他摔死了。”



    对于溪谷城的大部分鼠人来说,今晚是个不眠之夜。他们的导师,灰袍法师乘着他的红龙从北方的天空而来,坠落到了龙血溪里。当鼠人们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将这一人一龙捞上来之后,他们发现在米戈的腹部和右方翅膀上都出现了大片的金属镀层。起初,一些鼠人认为这些金属是类似铠甲一类的东西,可当他们发现金属层下方的红龙鳞片已经碎裂,露出下方的血肉后才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

    米戈的伤势很微妙。说它严重,白银龙的吐息确实造成了可怖的伤口,但这些伤口并不深及内脏,类比人类来说,大概就是严重的擦伤,虽然血肉模糊不过总会好的。可要说它不严重,从空中坠落进龙血溪时的撞击将巨龙的右侧翅膀摔断,一起出现问题的还有他的左后肢。这样的伤势足够让这条骄傲的龙不得不蛰伏在地上数月之久。

    相比之下,起司的问题就比较麻烦了。这名灰袍在醒来后二话不说冲向北方,试图重返灰塔,可当他从龙脊山上冲下去的时候,他愣在了雪原上。法师发现,他忘了该怎么找到回去的路了。这让冰霜卫士们一度以为他疯了,直到爱尔莎用一盆冰水让起司彻底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停下那些癫狂的胡言乱语。再次回到溪谷的起司变的郁郁寡欢,他现在想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他应该是被流放了。

    龙穴发生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起司清楚的记得安莉娜对他说的每一句话,灰塔被入侵了,而恰逢此时,安莉娜流放了他。这行为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不是吗?抚养他长大的血族不希望他卷入这场混乱之中。加上安莉娜将他推下平台前的最后一句话,起司有理由相信对方这么做的理由是认为此时法师即使留在塔里也无法帮助灰塔摆脱混乱。同时她的话里还涉及了眠者,这是否意味着眠者之所以向起司提供帮助是因为安莉娜从后推动,甚至她为他安排的这场旅途有着什么更深层的意义呢?

    “找到问题的症结,从根源解决它。”法师的身体隐没在宽大椅背的阴影中,口中默默重复着这句话。

    “你,还要去吗?大公的信今天刚刚送到,他在询问你的想法。”爱尔莎担忧的问道,她不知道在起司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因为法师对谁也没说。可即便如此,从米戈身上可怖的伤口来推断也不难猜测出事情的严重性。

    起司深吸了口气,拿起笔试图给大公写一封回信。但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这种颤抖从他自灰塔返回后就没有停歇过,羽毛笔上飞溅的墨水在信纸上制造出诡异的图案。他用左手死死的按住右手手腕,试图让自己的颤抖停止,可那并没有用。

    “我来帮你吧,只是写信的话我还是可以帮忙的,这段时间我也学习了很多…”爱尔莎走近起司,希望可以替他完成写信这项任务。

    谁知道红狐的话像是一记猛刺,一下子让法师抬起头,露出不加掩饰的凶狠表情,他已经准备对爱尔莎说出粗鲁的话了,但或许是那一头红发让起司在咆哮出口的那一瞬间找回了自己,他狠狠的闭上嘴,上下颚的牙齿相击发出清晰的响声。可爱尔莎已经被惊吓到了,她从未见过起司露出这样的表情,即使是面对再强大的对手,法师都没有露出过这般恐怖的模样。

    他让她想起了受伤的野兽,只能用狰狞的面目来掩盖自己的虚弱。红狐咬着嘴唇,试图将不自觉后退的脚步重新向前迈出,同时在思考着该用怎样的言语来让起司恢复平时的样子。不过不等爱尔莎组织好语言,法师已经再次开口,“帮我告诉大公我三天后会到熔铁。”

    他说完,就起身准备走出房间。当走过爱尔莎身边的时候才说道,“抱歉。”

    红狐的手攥的很紧,她努力让自己看向前方不去看起司的脸,“我跟你一起去,你这样我不放心。”

    “我会和珂兰蒂说让你去王都待段日子,这里很快也可能成为是非之地。”如果真的有势力入侵灰塔,那作为离灰塔最近的灰袍据点,溪谷城连同它所在的苍狮北部都会变得不再安全。起司不希望爱尔莎暴露在危险之中,可爱尔莎不一定这么想。

    “为什么不让我和你去?你怕我变成累赘吗?我的身手这几年可没有退步,洛萨说我已经有王国骑士的水准了!”

    “就是因为洛萨你才不能去!”法师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在几年以前,也有一个人陪着洛萨去进行了一场冒险,她没有再回来。

    爱尔莎一下子抓住了起司的衣领,力量大的几乎要把他从地上举起来。红狐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了,因为起司的话对于任何女性来说都无疑是一种侮辱。可当她看到起司的眼睛时,她已经举起的拳头缓缓放了下来。

    “我和网虫以及任何一个女性,都不是你们这群自大的混蛋的附庸。你们可以为了目标舍弃生命,我们也可以。我用不着你来担心。”

    “我…很抱歉。”起司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出现在哪里,可话已经说出口,没法收回了。

    爱尔莎从未见过法师如此软弱过,这和他之前那种因对世俗的不在乎而表现出的随意不同,现在的起司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一样。红狐从未想过会厌恶这个男人,但她现在看到他的脸只觉得不舒服。这不是他,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随着红狐用力将拉着的衣领扔出,起司被整个人甩到了房门上发出一声闷响。好在,爱尔莎没有要打伤他的意思,所以虽然后背疼痛,法师实际上没有受什么伤。“信,我帮你写。但你现在就给我从这里离开!你不是这座塔的主人,它没有你这样的主人。你这个披着起司躯壳的东西,不要再玷污这座塔。”

    起司觉得比起后背上的疼痛,他的胸口好像更痛一些,而且这种痛让他难以忍受。他挣扎着站起来,好像身上中了某种强力的诅咒一样,“那么你呢?在我离开后你会去哪?”

    “我会在这里等真的起司回来。”

    天还没亮的时候,灰袍就孤独的踏上了前往熔铁的路。他背后吹来的风让他在夏天感到了冬天的冰冷。他没想到,在短短的几天里,他就被两个地方流放了,被两个他可以称为家的地方,被两个可以称为家人的人。葛洛瑞娅早就等在了路边,手里拿着一盏提灯,黎明之息,烈锤大公送给法师的礼物。

    “我觉得您会用得上它就私自拿了过来。您的龙我们会好好照顾,还有其他人也是…”

    起司随手接过提灯,没有停下的意思。鼠人女爵在他背后滔滔不绝的说着,而他只听到了风声。



    当阿塔见到像丢了魂一样的灰袍法师的时候,她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和几天前那个在审判中据理力争的人之间的关系。这也不怪她,别说女剑士,珂兰蒂他们也没见过起司这幅模样,在他们的印象中法师总是最冷静沉着的人,实在难以和此时这个蓬头垢面,袍子上满是泥泞的家伙画上等号。是的,徒步走到熔铁的法师脸上已经长出了大把的胡子,就连那双本应充斥着智慧的眼睛也黯淡异常,现在的起司更像是个丢掉了家园的农夫或是仓皇逃出奴隶主庄园却不知自己该向何处去的奴隶。

    大公提出让法师休息段时间再上路,至少换身干净的衣服。可是起司没有任何想要停下来的打算,他像是个偏执的游魂,用沉默和行动来展现无可动摇的执念。所以,在诸多担忧的目光中,载着起司的马车上路了。

    “哒,哒,哒”坚定的马蹄声在车厢里回荡着,灰袍法师抱着他的膝盖,蜷缩在车厢的一角,手边是用皮绳和他的手腕绑在一起的黎明之息。大公对于自己最杰出的作品遭到这样的对待自然是不开心的,可考虑到法师现在的状态,矮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潮湿的布片,在手背上摩擦着。起司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阿塔正小心的擦拭着他手上的泥垢。他想要将对方赶开,可在行动之前想起了她的境遇。他是她找到家人的仅剩不多的期望。一声长叹,从胡子里吹了出来。

    “我自己来吧。”他说,在阿塔犹豫了几秒后拿到了那条布片。很快,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就没有了明显的污垢。至于毛发以及更彻底的清洁,就得等到碰到水源的时候才能洗净。法师将已经变脏的布片撘在车棚后方的挡板上,从这里看出去熔铁城的城墙以及逐渐和地平线混成了一体,于是他问道,“我们到哪里了?”

    女剑士尝试着回答法师的问题,她努力将脑中的地图和目前的位置建立联系,不过老实说这实在是太困难了。要知道,以熔铁城为标志的烈锤领西北方有很大部分的领土是草原,这些领土上人迹罕至,只有少数关键位置设置有哨所和烽火台,想要在这种环境中找到一个明确的参照物进而推断出自身的位置绝不是途径这片土地的旅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所幸,在这辆马车上并不只有两个旅人。“我们现在在熔炉小径的中段,晚上应该能抵达边境哨所。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已经到草原人的地盘里了。”声音,是从马车的前方传来的。也敢怪,在阿塔给起司擦手的时候马车并没有停下,自然是因为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一位车夫在驱赶着马车前进。只不过,这个车夫说话的声音和语气让起司感到异常的熟悉。

    水流,从草甸里流过,这片草原是丰饶的,足够放牧大量的牛羊。可惜,这丰饶中相当大的部分是因为人类之间的战争。没人会在这片没有城墙保护的地方放牧,游牧民随时可能绕过哨所偷袭牲畜和它们的主人。同理,游牧民自己的牲畜也不会到此吃草,因为哨所里的士兵会点起狼烟召唤来烈锤的军队将牛羊赶到矮人的围栏里。

    水流,从皮肤上流过,带走了污垢和些许沮丧。微凉的溪水让一连消沉了多天的人稍稍感到些许振奋。他将脸埋进双手捧着的水中,尽可能的洗净脸上的东西。起司在产生轻微的窒息感之后才将那一捧溪水放走,同时发出一声低吼。一把小刀,适时的递到他的面前。

    “把你的胡子和头发修整一下,你现在的样子糟糕的像是个野人。”起司结果小刀,打算从胡须的根部去除它,那个递刀的人赶紧开口制止道,“留下一些胡须,我们即将踏入草原人的领地,你知道在他们的眼里只有什么样的人才不留胡须吗?”

    只有阉人才不留胡子,法师虽然对游牧民了解不多,不过这他还是知道的。于是他更改了下刀的位置,在处理完下巴附近的胡须后开口说道,“你把我们送到边境就回去吗?”

    “不。”嘴里叼着草茎的男人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同时拍了拍腰里别着的战斧,“我和你们一起走。”

    “不。”起司用同样的速度回绝到,他抬眼看了看蓄起了金色胡子的洛萨,“你把我们送到边界就回去。海伦还等着你呢。”

    伯爵摇了摇头,“海伦自有人照顾。何况我跟你们走也是为了她。”

    “这世上不存在可以让死者复活的魔法,虽然我不是我的老师,但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法师快速的说完这句话,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不过显然起司的担忧是多余的,洛萨在听完他的话后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呢?我可没打着这种主意。生死这种事情当然没法逆转,不然这世界成了什么样子?”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首先,我不会跟你去那个什么万法之城,咱们同行的时间只限于穿过草原,之后就不是同路了。其次,我这趟来不是为了你,我是去找海伦的。”

    这下轮到起司不明白了,他可以理解洛萨不是为了寻找复活网虫的方法才跟过来,当然在没有更充分的理由之前,他并不会完全相信洛萨真的对复活自己的妻子没有想法。不过伯爵的话里最主要的问题是,“可海伦现在应该在那里。”同时指了指熔铁城的方向。

    “啊,你被搞糊涂了对吗?我的女儿,现在确实在那个方向,她好好的,等着你回来对她进行训练。我要找的海伦,是我的妻子。”洛萨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一枚护身符,蜘蛛形状的护身符,网虫的护身符,“我打听到了驯蛛人的下落,这次就是要去找他们。我有义务告知他们她的经历。而且,我希望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免得日后女儿让我跟她将她的母亲时,我只能颠三倒四的说上那么几句。”

    洛萨的话让起司垂下了眼睛。现在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了。法师修建胡须的手快了起来,他的眼睛也略微恢复了神采。当有人在努力的活着,背负着过去走向未来的时候,自己也不能沉溺在自怨自艾中不是吗?

    等法师清洗完身体穿上备好的干净衣服后,他随手披上了那身灰袍。那些附着在灰袍上怎么洗都洗不掉的污垢,随着这轻轻一抖悉数从袍子上飞散出去,“你知道怎么穿过草原?”

    伯爵露出了笑容,他很高兴的看到起司恢复了活力,“我当然不知道,苍狮没人深入过那里。不过,大公肯定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



    大公确实早有安排,在收到了爱尔莎传递来的信件后,他很快就洞悉了起司所需要的帮助,至少,在他的能力范围以内,矮人并不吝啬他的善意。因此,当洛萨驾着马车,走到熔炉小径的尽头时,一个百无聊赖的身影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是一个肤色比苍狮人要深不少的年轻人,或者该用男孩来称呼他也不是不可以,他的年纪最多和阿塔差不了三岁。这个男孩穿着青色的棉服,衣服的领子和袖口装饰着带有图案的彩带,腰上系着一条黄绿色的绳子。他的头发被藏在一顶装饰着羽毛的帽子里,颧骨略微凸出,让他的脸上带着两抹明显的红润。男孩的腰上挎着一只箭筒,从里面露出一把翎羽,而用来射箭的弓,则被他挂在胸口。

    这是一个典型的游牧民男性。作为和游牧民有很多战争经验的军事统领,洛萨几乎是下意识的停下了马车,并且将手放到了战斧的斧柄上。游牧民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们的孩子比起走路,先学会射箭,比起说话,先懂得掠夺。这样的认识当然有偏见在内,不过却是苍狮人对草原居民的共识。在历来双方的战争中,不乏和这个男孩年纪相仿甚至更小一些的战士。

    “啁!”雄鹰的叫声在空中回荡,黑色的影子从伯爵的头顶划过,锋利的鹰爪蹭过头顶的感觉让他险些从马车上摔下来。青灰色的双翼在牧草的上方合拢,轻灵的落到男孩伸出的手臂上。可以看到那里特意绑着一块厚皮护具,显然这只鹰和草原人之间有着某种驯养的关系。男孩从腰上的口袋里掏出一小条肉干,塞到手臂上的老鹰嘴里愉快的说着,“干的好,那仁。”

    洛萨轻轻敲了敲身后的木板,提示车厢里的人有情况。接着跳下马车,右手背在身后,遥遥对着男孩问道,“那是你的鹰?”

    草原人没有回答伯爵的问题,他瞥了一眼洛萨,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在草原上只敢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和对方说话的人,无疑是个懦夫。可男孩的冷漠没有持续多久,当起司和阿塔走下马车,尤其是当女剑士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目光中的时候,他就主动走了过来。

    “我叫巴图,是巴雅尔之子,巴特尔之孙,来自水羚部族。”自称巴图的男孩抬着下巴对三人介绍着自己,不过他的身高着实是差了一些,以至于他的这个动作不仅没有表现出该有的傲慢,反而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笑。

    洛萨站到另外两人身前,试图回应对方,“我叫…”

    谁料巴图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伯爵的话,“你叫什么不重要。”他说着用手指指了指洛萨,“车夫。”接着转向起司,“巫师。”可当他的手指该指向女剑士的时候,手指变成了摊开的手掌,接着手掌按到了穿着棉衣的胸口上,“你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般美丽,女士。不知我能否有幸得到您的名字。”

    洛萨当时就想上去给这个小子来上一拳,不过他的动作被憋着笑的法师拦了下来。三个男人将他们的目光都转向剑士,他们都在等待着阿塔会做出怎样的回应。显然,阿塔对于巴图表现出的傲慢并不高兴,所以她稍稍清了清嗓子,指着自己说道,“护卫。”

    “噗,哈哈哈。”起司和洛萨在看到男孩脸上的表情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是如此愉悦甚至连男孩手臂上的鹰也跟着发出鸣叫。“那仁!”他气急败坏的让自己的伙伴闭嘴,然后恶狠狠的瞪了另外两人一眼,接着掏出腰里的小刀。

    “你们侮辱了我,我要求用男人的方式和你们解决这个问题!等我打败你们,这个女人也将归我所有!”

    洛萨和起司互相看了看,法师自觉的朝后退了半步,做出了一个礼让的动作,“本着公平的原则,洛萨先生,你先来接受挑战吧。”

    战斗在五招以内就分出了胜负,巴图的攻击对于伯爵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威胁,这个男孩或许几年后可以成为一名强悍的战士,但他现在还缺乏对武器的掌控力以及作战的经验。在短暂的试探之后,洛萨只是稍稍做出被绊倒的假动作,巴图就拼尽全力的猛攻过来。结果,就是被伯爵轻易的避让开来,从背后一脚蹬在膝盖后侧跪倒在地。草原人手臂上的雄鹰惊起,想要保护自己的主人,可法师的手指在长袍的袖口里轻轻一挥,一枚石子就从牧草里飞出,擦着猛禽的眼睛飞射而过,让其在惊恐本能的控制下飞到半空中。

    洛萨从跪着的男孩背后攥住他握刀的那只手腕,强大的力量让巴图没挣扎多久就松手任凭短刀掉到地上。

    “第一节课,小子,别挑战你根本不清楚底细的对手。”伯爵说完,就松开了巴图的手腕,任凭男孩趴到地上。后者立刻捡起他掉落的小刀,可就在洛萨以为他要拿刀刺向自己的时候,巴图将刀锋朝着左手的手指砍去。好在,伯爵的动作比他快上太多,在男孩砍断自己的手指之前就握住了短刀的刀刃,将其从巴图的手里夺了过来。“你干什么?”

    “决斗输了就要付出代价,我还有任务,不能死,所以先把手指赔给你!”巴图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中带着颤抖,可他的目光告诉洛萨,如果他没有制止的话,男孩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砍下自己的手指。

    “留着你的手指吧,也留着你其它的部分。我可不想我们的向导一路流的血招来草原上的狼群。这是胜者的命令,你无权拒绝。”洛萨说完,将短刀扔回巴图面前。伯爵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因为这个孩子让他想到了游牧民作为敌人时那种悍不畏死的疯狂。

    “向导?你是说他是我们的向导?”起司问道,同时用余光注意着巴图,以防他不听劝告继续自残。

    “这小子自己说的,水羚部族,少数和烈锤有贸易关系的游牧族群。如果大公要给我们找个向导,没有更合适的选择了。”



    马车,在草原上缓慢的前进着。事实上马车前进的速度已经慢到和人步行的速度差不多甚至尤有不足的程度了,这主要是因为草地增大了行车的难度,而草原上显然也不会有供车辆行驶的道路。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乘车的人们都能接受这样的速度。

    “我们应该放弃这辆车,拉车的马有两匹,我们两人一匹刚刚好。”这已经是巴图两天以来第三次试图说服其他人这么做了。

    “我已经说过好多次了,这两匹马不是你们常骑的那种,它们是拉车和驮货的种类,你坐在它们身上它们根本跑不动。还有,车里有储备的食物,放弃马车的话,即使每人背在身上一部分也要弃掉将近一半。再说有车厢的帮忙,我们至少不需要风餐露宿。”洛萨百无聊赖的挥舞着马鞭,对坐在他身边的男孩说道。自从被伯爵轻易打倒之后,巴图就对前者表现出了异常的尊重。

    因此,男孩没有再说什么。他沉默的看着那两匹拉车的马,试图找到证据说明它们也可以完成载人的任务。可,没过多久,两匹马就停了下来,“怎么回事,离中午还有段时间,我们得继续前…”

    巴图的话在看到洛萨的表情后自然的停住。他顺着驾车人的目光看过去,在远处略微隆起的小丘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可还不等他认出更多的细节,那个影子就消失在了小丘的后方。“啧,阴魂不散的家伙。”洛萨吐了口唾沫,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好了,那家伙已经走了,我们继续上路,等一下,你这是怎么了?”

    这次轮到男孩的表情难看起来了。可以明显的注意到巴图的脸色不对,他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黑影消失的小丘,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这是你第几次看到他了?”巴图问道,声音中略带几分颤抖,他好像十分恐惧。

    “如果我没有看漏的话,应该是第二次。怎么了吗?你知道那家伙想干什么?”以洛萨的目力,他可以确定自己看到的黑影并不是什么怪物或者幽魂,那是一个人,骑在马上的人。而一个骑手在如此远的距离长时间的观察马车的动向,这让伯爵本能的感到不快。可他毕竟不是这片草原的孩子,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在洛萨看来,也许对方只是在确认他们是否怀有敌意或者要侵犯他们的地盘。

    “他是斥候,他的出现意味着部族的头人已经聚集,明天就是第三天,后天晚上就是满月!”男孩惊恐的喊叫着,他说的话里开始夹杂进草原人的土语,可即使是他还没那么惊恐时喊出的内容,也超出了洛萨能够理解的范围。好在,伯爵知道谁能解决这个问题。

    中午的时候,马车停下来让马儿和乘客都有时间在平静的草原上进食和休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坐着马车进行长途旅行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纵然那是来自烈锤领匠人之手,在王都中都颇受欢迎的,整个苍狮坐起来最舒适的马车也不行。

    “怎么样?”洛萨向走过来的起司递上水袋,边说话边用下巴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巴图。他知道法师一定有办法了解到男孩到底想说什么,也肯定能理解在男孩的话里什么信息才是真正关键的。

    起司的表情不大好,他接过水袋喝了一口后才缓缓说道,“不太好。按照巴图的说法,我们已经被一群,准确的说是好几个部族的联合给盯上了。如果你没有漏看的话,这些联合起来的部落将会在后天清晨对我们发动攻击。”

    “什么?”洛萨的表情有些错愕,他不是无法理解一行人被草原上的游牧民当成劫掠的对象。但好几个部族的联合?这对于一个只有四个人的小队来说未免太大张旗鼓了不是吗?要知道以往游牧民对烈锤发动的侵略也不过是以单一部族为单位,复数部族的联合是十年甚至二十年才会发生的事情。彪悍的游牧部落不会轻易团结在一起,除非有一位足够强大的统帅,或者足够诱人的利益。

    法师无奈的耸了耸肩,老实说如果不是巴图用自己猎鹰的性命发誓,他也不会相信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因为这实在是完全没有道理,草原上的劫掠无非是为了两件东西,物资和女人。诚然,这两样东西起司他们都有,可不论是马车里的饮食储备,还是阿塔兰忒的存在,都不足以引来如此兴师动众的阵势,这简直是在拿弩箭射蚊子。

    “理由呢?他们是奔着谁来的?你?还是巴图?”伯爵毕竟是个务实的人,在短暂的诧异之后,他很快推断出了草原人发动攻击最有可能的两个理由。首先就是起司,虽然法师本人从来没来到过这片草原,可他身上的灰袍不仅仅能带来冰霜卫士那样忠实的盟友,也有可能成为他人复仇的目标。而除此之外,巴图作为小队中唯一一个草原人,他也有可能成为对方的靶心,如果这个小子是水羚部族头人的继承人或是有着某种显赫且重要的地位,那他就有可能成为这些部落想要劫持的对象。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很可能和我们两个都没什么关系。”起司的话是认真思考之后的结果。平心而论,草原是一个比大海还要少被施法者光顾的地方,因为这里有着天然的排外性,那种天高地广的辽阔很容易让不适应这里的人感到慌乱,它没法提供条件给施法者潜心研究。所以历来除了草原上土生土长的萨满或巫医,鲜少有外来的法师会和这地方产生什么瓜葛。

    而巴图,起司自有办法分辨他有没有对自己说谎,因此当男孩解释自己身世的时候,法师很快相信了他。巴图,只是水羚部落一名驯鹰人的孩子,他的父亲死于一次外出狩猎,据说是被临近部落的猎人射杀以抢夺他的猎物。这种事情在草原上并不算太少见。在父亲死后,巴图的母亲依照传统成为了他父亲弟弟的妻子,摆在男孩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他变成一个注定不会受到优待的继子,还要放弃他的猎鹰;要么,他就得证明自己有作为一名成年男性为部族做出贡献的能力。这或许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那么迫切的想要得到阿塔的青睐,不管在哪种文化中,结婚都可以被视为从幼年迈向成年的代表性转变。

    有着这样出身的男孩,不足以成为被人盯上的目标。

    “这么说来,这完全没道理啊。他们的目标不是你和巴图,也不是物资和女人,那还能是什么?我虽然和他们打过几次仗,但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他们不可能还记得我。”洛萨皱着眉头,喃喃着。

    “在这里瞎猜没意义,想要知道答案,就得付出些行动。”起司对他的同伴说道。



    巴图不能理解自己同伴的行为。他已经告诉了他们这支队伍即将面临的遭遇,他们的对手将不会是几个人几匹马,而是至少三个部族的勇士!那将是什么样的场面?巴图不知道,因为他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可听部族里的老人说,当骑手的数量够多,他们的来临时马蹄扬起的尘土就会像沙暴般遮天蔽日。男孩曾经梦想过那样的场景,但那时他是作为骑手中的一员去带去沙暴,而不是作为无力的抵抗者面对草原之子们手中锋利的弯刀和致命的箭矢。按他的想法,现在立刻抛弃马车,向烈锤领靠近才是唯一的活路。

    可这支队伍里除了巴图,似乎没人这么认为。阿塔兰忒根本不理解被复数的游牧部落盯上会有什么遭遇,而洛萨和起司则对此表现出了异常的镇定。对于这两个人来说,眼前的情况都还不足够让他们惊慌失措,再说时间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了他们更多的镇定,不论是洛萨还是起司都经历过比游牧民更加令人绝望的对手。

    “那仁,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的眼珠啄出来吃了。这样我就能看到你看到的东西了。”男孩在马车启程时沮丧的对自己的伙伴说。

    不过就如起司之前说过的,他们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即使不畏惧游牧民即将到来的攻击,法师也还是习惯先取得对方的底细。这个机会,在第二天。当马车迎着朝阳继续在草原上缓慢前进的时候,那个远远监视着他们的黑影又出现在了伯爵的视野里。

    “今天是第三天了。到了今天太阳落山,部族的头人就会聚在篝火旁让萨满为他们祈福。他们会抽药草做成的烟,唱歌颂祖先的歌,还会喝下染了每个头人血的酒。到了天亮的时候,萨满会在篝火的余烬旁竖起四个木桩,我们的脑袋会在满月最亮的时候被插在木桩上…”巴图似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和求生欲望看,坐在洛萨旁边机械性的呢喃着。他熟悉他族人们的传统,知道他们将会作出的事情。

    “听起来不错,尤其是抽烟那段。你知道我在失心湾的时候染上了嚼烟叶的习惯,可是后来被人认为影响不好就强迫戒掉了。”伯爵满不在乎的握着缰绳,嘴唇吧唧了几下似乎在怀念烟草的味道。虽然他作出继续赶车的样子,可是目光却一直放在远处的黑影上。洛萨在话音落下后小声喃喃着,“太远了,草原人知道我们弓箭的射程。瞄的再准,射不到也没用。”

    “那可不一定,你得明白有风的时候,箭矢总能飞的比人想象的远,就像老鹰那样。”起司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他伸手穿过布幔,拿掉了巴图帽子上的羽毛,那是他猎鹰的羽毛,“借你的帽饰用一下。”

    巴图正欲抢回他的宝物,可是一根箭头已经从布幔里伸了出来,吓的他赶紧缩回了手。这根箭头的金属部分被深色的草汁浸染,失去了在阳光下反射光芒的能力。同时在箭矢的箭竿上,巴图想要拿回的帽饰被细线牢牢的绑着。只不过马车里拉弓的手,却没有被绑住的羽毛那样平稳。

    “瞧着丫头都抖成什么样了,我觉得这箭还得我来射。要不她的箭头肯定会射到我或者巴图的脑袋上!”伯爵叼着草茎,用轻快而兴奋的语气说道。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对久违的能看到起司的魔法而感到愉悦。

    与此同时,马车车厢里的起司正跪在阿塔的身边,双手握住箭矢,低声诉说完最后几个音节。“妖精天生就是神箭手,据说这世界上最早的一张弓就是他们送给精灵的。况且阿塔的视力比你好,我们不能把那个探子射死或吓走,我们需要他嘴里的情报。”

    法师说完,轻轻拍了拍女剑士的肩膀,“深呼吸,放轻松。相信你的直觉,它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该放箭。”

    洛萨听着身后的声音耸了耸肩,夸张的将身边的巴图搂了过来,按住后者不让他乱动,却丝毫不害怕身后的箭头因为这个动作而插进他们的后背,“小子,你得感谢我们,接下来的事情,我保准你长这么大肯定没见过。”

    “嗖!”伯爵的话音还没落下,阿塔拉紧弓弦的手就松了开来。绑着鹰羽的箭矢随之射入了空中。而巴图见到这一幕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他不是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思路,他们显然是想要射伤监视者,然后从其口中挖出关于部族联合的消息。可是男孩在心里已经对这个冒失的计划给出了否定的判断。他知道苍狮人的弓比游牧民的更大一些,射程也更远。可是他也知道这种大弓射出的箭矢在其射程的远端其实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何况在这样晴朗的天气里,监视者没理由看不到朝自己飞来的箭矢。

    “啁!”嘹亮的鹰啼打断了巴图的思绪,男孩睁大他的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的猎鹰从空中用脚爪接住了射出的箭矢,接着张开翅膀乘着一阵上空的气流飞速靠近监视者的上空,在后者还在思考是什么从马车里飞到空中的时候,雄鹰送开了它的利爪,于是箭矢径直的下落,速度快的好像刚刚离弦一样!

    “射中了!”洛萨第一个发出了欢呼,他一下子跃下马车,朝着远处从马上坠落的黑影跑去。不久后就拖着一个肩膀中箭的男人回来。

    “他的马跑了,马认路,那些家伙会发现他们的斥候出了事。攻击有可能会因此提前,所以这家伙的嘴里最好多点有用的东西。”伯爵说着,毫不客气的将俘虏肩膀的箭矢拔了出来,引发后者的痛呼。他将绑着鹰羽的箭竿扔给巴图,算是物归原主。

    “足够了,一般来说游牧民的嘴都是很紧的,不过我们这次有便利的道具。”法师从马车上走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被托在地上的斥候,他所说的道具,自然是女剑士手中可以让人吐出真话的魔剑,弗拉克拉格。



    “三个部族的联合吗?”起司在听完对俘虏的审问后自语道。三,是个微妙的数字。说它多吧,这只是部族联合最底线的数字,如果只是两个部落一起行动的话,他们就没必要如此郑重的耗费三天时间来准备。可说它少吧,草原上的男子人人皆兵,光是巴图的身手已经超过了苍狮大部分的同龄人,要是三个部族真的出动全力,起司他们要面对的战士恐怕会有将近百名之多。

    在草原上以四人之力迎战近百名的游牧民战士?这是一个光是想想就让人开心不起来的命题。不过在得到这让人不快的消息之外,法师他们还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为什么这些部族会对他们发动进攻。

    “他说的这个巫奇,你知道吗?”洛萨向巴图询问道。巫奇,是从俘虏口中得到的名字,据说这个人是这次部族联合的牵线人,同时也是三族中最大部族,沙勒部,的萨满。就是他以古老的信仰为基础将三族的头人劝说到了一起,同时以预言的方式告知了他们起司等人的位置。可以说,巫奇才是这次冲突的中心点,他的目的和动机才是关键。

    巴图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也正常,萨满和其它类型的巫师不同,他们虽然生活在人群中,却往往与周围的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大部分萨满都不会开口说话,因为他们的声音和言语都不是用来和其他人类沟通的。因此,尽管草原人的部族,尤其是大型部族中一定存在萨满,可是这些萨满的名字除了本族的人之外,鲜少为外人所知。

    “一个和我们从来没有过瓜葛的人,为什么会对我们表现出这么大的敌意?这完全无法理解。”阿塔参与到对话中来,对于这个她来说,游牧民的进攻是荒诞的,而作为促成了这场攻击的人,那个名为巫奇的萨满简直无法理喻。

    可起司和洛萨都没有同意女剑士的观点。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里,人,不是天地间唯一的主体。在深海之下,在大地之下,有着太多超出人们想象却又可以影响人们的存在。

    “这世界就是个大篷车,我们都是表演者手里的提线木偶。”洛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黯然的低声说道。

    法师拍了拍朋友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知道伯爵在失心湾的遭遇,而老实说,易地而处的情况下他没把握做的比洛萨更好。更何况,在鼠人瘟疫中他也已经有了这种被人如布偶般摆弄的体验,现在的他们对于神启以及所谓的使命,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抵触。

    “纵使如此,我们这些木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起来的。”起司说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既然已经清楚了对方的底细,他自然有办法做出些布置。诚然,三个部族的战士是股强大的力量,可一名拥有徽记的灰袍法师又何尝不是呢?

    伯爵摊开手,对法师的话表现出不置可否的赞同,接着,他将目光转向那名满嘴听不懂语言的俘虏。游牧民之间自有一种语言来交流,而巴图这样懂得南方人语言的人在草原上才是少数。不过即使听不懂对方的话,从俘虏狰狞的面目以及高亢的语气中都不难猜出对方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洛萨从腰上掏出匕首,在手指间挽了个刀花,“这家伙怎么处置?杀了?”

    草原上对于不能控制的俘虏一直只有一种处理方式,因此对于杀死俘虏这件事,巴图并没有提出反对。阿塔保持了沉默,从表情上来看,她不希望目睹一个人类的死亡,但她知道在起司和洛萨面前,她没有什么发言权,这两个人的判断才是小队的重心。

    “放了吧。我们的敌人会有很多,不差这一个。”起司随口说到,双眼扫视着周围的地形,似乎在思考如何构建可以对抗大量骑兵的法术。可事实上,他在构思着另外一个计划,一个更危险,却更可能实行的计划。

    洛萨撇撇嘴,不太情愿的弯下腰,在俘虏以为伯爵要用匕首割开他的喉咙时,解开了绑着他的绳索,“告诉这个家伙,他可以走了。”

    其实用不着巴图传达这句话,在绳索松开的那一刻俘虏就已经用尽全力朝着远处跑动了起来。男孩看着那个背影,“他不会对你们的行为感到感激的。在草原上没有你们所谓的仁慈。他会第一个带着人来杀死你们,用你们的血洗刷自己的耻辱。”

    “也许他会这么做。”灰袍说话的时候手里把玩着一撮头发,那个俘虏的头发,“前提是,我们还在这里等他。”

    伯爵歪了歪脑袋,他瞬间就理解了起司的意思。而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如果是以前的起司恐怕不会选择这种处理方法,法师总是倾向于将事情的发展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为此他的行动总是在强调排除隐患。或许起司并没有如他表面上那样从低沉的情绪里摆脱出来。

    与此同时,洛萨清楚起司的意思,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如此,巴图不解的向法师说道,“你在说什么?我们现在跑也跑不过他们的,草原上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法师笑了笑,“你说,他们明天才会开始发动攻击,对吧?”在男孩点头后他继续说道,“那就很简单了,不用他们来找,今晚,我们就去找他们。我正好有些话,想和那个叫巫奇的家伙谈谈。”

    “那就去吧。”洛萨将他的战斧扛到肩上,老实说他不讨厌起司的计划,比起靠着巫术战胜那些游牧民,伯爵作为骑士和战士的荣耀感都驱使着他同意这么做。

    “我还是没听明白,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阿塔兰忒对伯爵和法师的话感到困惑,她没法理解这两个人的想法。

    “很简单,我们四个今晚冲进那些家伙的帐篷里,把那个叫巫奇的家伙绑出来,问问他为什么要对付我们。”伯爵不以为意的解释到。

    对此,巴图做出了相当中肯的评价,“你们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