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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事实证明,半人马不仅吃人的食物,也吃马的食物。这是一件相当微妙的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很多人都没法相信,那副用人的嘴大口吃着烤肉,并在间隙以同样的气势吞咽草料的情景,即使是豪爽的草原人也会侧目,就更别说躲在人群外围的洛萨和起司了。不过也得益于这位极具吸引力的信使,这两个人从河边归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他们也就顺势回到了萨满的毡房当中。

    “其实这并不奇怪。”起司认真的说着,引起了帐篷里所有人的注意,可就在他们以为法师要说什么严肃的问题时,他却说到,“半人马的下半身具有和马一样的肌肉组织,那么他的下半截身体里就有可能也存在一整套和马一样的内脏以及循环系统。不然单以人类的心脏,根本没法提供驱动那副身体的氧气,我觉得他至少有两个心脏,一个人的,一个马的。所以他的肚子里有马的胃也就不奇怪了。”

    包括巫奇在内,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起司,他们不太能理解这个灰袍为什么要一脸正经的分析半人马的生理结构。这种事情即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抛开仍然在一人喋喋不休的法师,洛萨注意到帐篷里少了个人。

    “巴图呢?他去哪了?”自从进了这座帐篷之后,一路上相当吵闹的男孩就异常的安静。作为游牧民,巴图对巫奇这样的萨满是有着从内心向外的崇敬和敬畏的。何况草原上并不是每一个群体都有能力供养一位萨满,例如巴图所在的水羚部族就是个例子,如果他们不是力量弱小到难以独立生存,也不会选择和草原之外的烈锤领结盟,更不会派出巴图这样年轻的向导。

    “他去喂那只鹰了。”阿塔回应着,脸上露出微笑。平心而论,她不喜欢这个一上来就将自己视为某种货物的男孩,不过作为在妖精之国长大的孩子,她很欣赏巴图和那只名为那仁的苍鹰间的关系。

    “其实他多虑了。这附近有很多野兔和老鼠,苍鹰不会缺少食物的。”靠坐着的萨满从层层毛毯中发出声音,他同样对巴图和那仁间的关系感到满意。尤其是在感受到那只苍鹰身上对巴图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时候,他可以得知男孩没有虐待他的动物伙伴,这一人一鹰间有着如兄弟般深厚的感情。作为众灵的代行者,巫奇很乐于见到这一幕,毕竟传统告诉他,奴役动物是不会得到众灵青睐的。

    “那让我们先把他放到一边,巫奇,狼主是什么?”起司停止了他关于人马生理结构的推测,转头问起了他现在最好奇的问题。

    萨满沉默了几秒,他在思考这个问题背后所隐含的信息,游牧民的毡房并不能算是隔音效果优秀的建筑,即使远离部族的主要区域,他也听到了骚动的声音,“是吗,让半人马作为信使,这确实符合狼主的身份。”

    “听起来像是个大人物,我还以为沙勒三部是独立的呢,没想到你们头上还有个狼主。”法师有些意外的说,因为他没法想象一个被人控制的小部族的领袖居然会有想要成为单于的想法。这用苍狮人的逻辑看来是完全违背了从属这一种关系的。

    “没什么好意外的,草原上从来不承认永恒的权柄,我们没有蓝色血液的说法。一切部族的权利和地位,都是以实力来说话。小部族臣服于大部族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巫奇理解起司的意思,平静的说着草原上运行的规则,“再说狼主并不是单于,用你们的话说,他更像是部族联盟的主导者,对于各个联盟具有一定的统辖权,但是无权插手部族内部的事宜。不过,狼主已经很多年没有什么动作了。”

    起司歪了歪头,多年没有音讯的同盟盟主忽然传来消息,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帐篷的门帘被掀开,巴图本就红润的脸颊因为奔跑变的更加鲜艳,他深吸了口气,将紊乱的呼吸强行压下,然后激动的说,“狼主死了!”

    狼主死了。起司和洛萨还有阿塔兰忒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作为这片土地之外的人,他们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会死,这是世上恒常不变的道理不是吗?可看男孩的样子,这则讣告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本来双眼半睁的巫奇一下子眼睛睁的老大,他的身体颤抖了几下,似乎是因为过于激动而牵扯了还未痊愈的伤痛,“狼主死了?糟了,太糟了…”

    “什么意思?什么糟了?”阿塔紧张的询问着,她被萨满的状态影响着一起紧张起来。相比之下,洛萨却摸着胡子有了想法。

    “我猜猜。狼主作为这附近部族的共主,虽然多年未发号施令,但本身的存在就足以令各个部族相安无事。现在狼主死亡,各个部族没了约束,压抑了多年的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对不对?”这并不难猜,尤其是苍狮最近也经历了差不多的事情的情况下。

    “是这样,可,等等。如果狼主真的死了,那他的部族即使不对这个消息保密,也不该大张旗鼓的到处送达讣告啊。他们难道不明白这么做会让觊觎财富的家伙伺机而动吗?除非…”巫奇的眉头皱了起来,熟悉草原政治的他察觉到了事情的违和之处。

    “除非他们没打算就这么放弃手中的权利。”说话的人站在巴图的背后,吓的男孩立刻钻进了毡房。而跟着他走进来的,正是沙勒部的头人乌维尔。这个有着宽阔肩膀的头人此时面沉似水,“使者不仅带来了讣告,他还带来了邀请。邀请各部的头人前往狼主的葬礼。”

    他说着,甩了甩手中的铁牌,在草原中铁器无疑是珍贵的,除了作为武器之外,信物也是铁的另外一个主要用途。

    巫奇听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就明白了。”



    萨满明白的事并不复杂,狼主的部族之所以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宣布狼主的死讯,甚至邀请各部的头人前去参加葬礼,只因为一个简单的目的。他们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们仍然有能力作为狼主的部族存在。而这次葬礼,会成为各部向新的狼主效忠的仪式。

    “狼主有几个儿子?”巫奇虽然懂得和众灵沟通,但就和起司一样,他对于人间的事务有时并不是十分在意。

    头人皱着眉头思考着,他对于狼主相关的记忆也已经有多年没有使用,自从三部决定向苍狮方向迁移,他们离狼主所在的位置就渐行渐远。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乌维尔以为这里已经是没人定居的区域,直到他和本就生活在此的水羚等部族交流后才得知,草原的清幽只是因为烈锤大公在多年前曾经发动了一场对游牧民的战役,居住于此的多数部落在矮人率领的强大攻势下纷纷做鸟兽散,退回了草原深处。

    “如果没有新的王子诞生的话,狼主应该有十三个儿子,流着十三种不同的血。”草原上的雄主从来没有一夫一妻的概念,狼主的十三个个儿子来自十三个不同的女人,这其实也是种习俗。强大的部族首领会迎娶他的盟友的女儿,同时也会强行将被他击败的敌对部族的女性掠入自己的帐篷,在这种情况下,有能力的首领往往会有两位数的子嗣。

    洛萨等人在听到这令人咋舌的数量后略微感到不适,诚然,苍狮的贵族以及王室虽然表面奉行单一的婚姻,私下里情人与私生子的问题却从来没有断绝甚至逐渐演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但即使如此,一位具有权柄且对异性极度渴求的贵族所能诞下的子嗣数量也不会夸张到这种程度。苍狮的贵族制度让贵族们必须要考虑自己诞下的子嗣是否会影响到家族的延续,过多的子嗣只会让家族的力量在无谓的互相争夺和分配中消耗,而过少的子嗣也会产生选择余地小等等相应的问题。而十三个儿子,怎么想也是算在过多的那一侧。

    不过这种数量的继承人放在草原上从来不是什么问题,甚至巫奇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还松了口气,十三个总好过二十三个。可紧接着这个问题的解决,下一个问题出现在萨满的眼前,“要继承狼主名号的,是哪一个?”

    乌维尔摇了摇头,他同样问过信使这个问题,可是人马只是用含糊不清的言语搪塞过去后就朝着另外两部而去了。这种情况加剧了头人的不安。其实不管是谁当下一任狼主,和沙勒部都没有什么关系,但如果狼主的十三个儿子为了争夺父亲的位子而展开战斗的话,眼下他手中的这块令牌就成了十成十的烫手山药。

    “这个葬礼,不去会发生什么吗?”阿塔的问题其实是向站在她身边的起司提的。不过在这个帐篷里非常安静的时刻,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了她的话。而给出回答的,也不是法师,在起司开口之前,巴图就说了起来。

    “狼主到死都是狼主,这是草原上的法则,向逝去的首领致敬是每一个在浪头旗下宣誓的部族的义务。话虽如此,狼主的部族也可以不宣扬这件事,这是被允许。可是请帖已经被送到了手上,头人就没有了不去的理由。无视自己义务的部族会被作为所有宣誓部族共同的敌人,成为狼主的殉葬品。”男孩的话获得了萨满和沙勒头人的肯定。在草原上一头羊就可以牵扯人的生死,部族们自有其严酷的传统在。

    “总之,我恐怕必须要跑这一趟了。部族里的事,”乌维尔的目光扫过起司等人,皱着的眉头逐渐松开变成沮丧的低垂,“愿众灵保佑沙勒。也愿你的身体早点康复。”说完,头人就离开了帐篷,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族人要安抚。

    在乌维尔离开后不久,低头不语的萨满突然抬起头,对帐篷里的人说到,“可以请你们帮个忙吗?”

    洛萨看向起司,法师目光在灰袍的阴影下跃动着,“说说看吧。不过先说好,我们是不会跟着乌维尔去那个葬礼的。我们只是群过客,虽然感谢于在此地得到的休息,但每一阵风都在催促着我们离开。”

    “不会耽误你们太久的。而且我和众灵都会对你们的帮助表示感谢,你们在草原上的旅途将会得到祝福。”在见识过巫奇让自己瞬间掌握一门从未了解的语言的手段后,他口中的祝福就显得颇具重量。起司点了点头,等待着萨满说出他的需求。

    “我需要你们帮我带回几种草药,用来医治我的身体,现在的我没法保护部族。另外,”巫奇沉吟片刻,他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在梦中的景象告诉这些陌生人。不过转念想来,为什么一名灰袍巫师和他同样不可思议的同伴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他的面前呢?这必然是众灵为他带来的解答之法吧,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深吸了口气。

    “另外,我希望你们可以帮我调查一些事情。一些有关于绳结的事情。”

    晚一些的时候,洛萨和阿塔在部族里搜集起司做手术需要的器具。沙勒部的人们对于这两个自称是灰袍萨满追随着的人本来还有着一定程度的怀疑,可当他们看到伯爵故意露出的手臂上的刺青以及女剑士野兽般的耳朵和那双天蓝色的眸子后,他们的态度很快就发生了改变。得益于此,二人的任务完成的相当顺利。

    “那个叫乌维尔的头人真是倒霉。”阿塔在路上对伯爵感叹着,“明明自己部族里的事就已经够多了,还莫名其妙的要被卷进十三个王子争夺权位的事里面。十三个王子啊,光是想想就让人头大,我看那个什么狼主一定会崩溃。”

    洛萨有些惊讶于女剑士对他们所闻的看法,他还以为她只是个满脑子寻找亲人想法的小姑娘,可现在听起来,阿塔和他在狼主部族问题上的看法倒是不谋而合。可伯爵却嗅到了女剑士没有察觉到的东西,“你可怜他?你觉得今天他和我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嗯…惊讶和沮丧?还有焦虑不安以及其它的什么,总觉得让人不舒服。”阿塔略微思考了一下,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大体来说说的没错。不过我的小姐,你没搞清楚真正让你感到不舒服的东西。”洛萨的眼睛略微眯了起来,似乎是因为阳光过于的耀眼,“在他的焦虑,惊讶之下,有兴奋。他太激动了不是吗?第一时间就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和卧床的萨满以及我们这些陌生人分享。因为他知道,有些话和我们说,是最稳妥的,我们不会将它传播出去。”



    在伯爵他们收集手术要用的东西时,起司等人也没闲着。虽然法师昨天说的轻松,可是在这种环境条件下将一个孩子的表层组织打开,将已经伤害到他骨头的寄生虫取出来可不是件说做就做的事情。光是麻醉,开刀,缝合等等的问题就足以让大部分知道病因的人束手无策。而且起司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向他们说出来,那就是他虽然可以肯定那孩子的病因是寄生虫,可他却无法确定究竟是何种寄生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灰袍们的学识渊博,甚至可以说是这片大陆上已知的所有势力中学识最渊博的一群人。可渊博这个词汇本来就是带有参考性的,如果没有陆地,何来如深渊般不可测的智慧呢?而事实上,灰袍们从书本里得到的知识,上,不足以解答至大,下,不足以洞悉临微。他们或许从原理上可以解释很多事情,但你要问他们是否知晓这世上的每一种生物,那恐怕就没法得到确切的答案了。

    寄生虫就是鲜少有人涉及的领域。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人还无法分清疾病的由来,更加无法区分由细微的病毒,体内的变异,或是外来的寄生生物所带来的伤害的差别。从这点上来说,起司能够判别寄生虫的存在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了。可在此基础上,要他提供一个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饶是学识渊博甚至因为鼠人瘟疫对疾病颇有研究的法师,也只能说出开刀靠人力取出这样的笨办法。

    这也是为什么起司断定被寄生的孩子即使可以痊愈,也终身无法骑马的原因,他的手术亦会对患者造成严重的伤害。但这总比被寄生虫折磨,成为它们繁殖的温床,最后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要好得多不是吗?

    “我需要你的帮助,萨满。”起司犹豫了片刻,内心的不安还是战胜了他从离开溪谷后就缠绕在身上的消沉。他现在不想做一个医者,因为他自己也是个病人。可既然已经答应要去挽救一个生命,那作为灰袍,他不允许自己不拼尽全力。

    巫奇歪了歪脑袋,他能看出法师身上的不安,可他不能理解这种不安来自于何处。在他看来,这名来自草原外的巫师本身就像是众灵的存在一样不可思议而充满秘密。至少在目前遇到的事情里,即使是蒙皮者这样可以让人害怕的夜不能寐的怪物也没法真正让起司感到不安。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一场小小的治疗而显露出如此不堪的样子呢?

    “我很愿意倾听你的问题,可我现在能给予的帮助有限,很可能没法让你如愿。”

    “我听说,草原上的萨满可以借助动物的眼睛看到远方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让我看看你说的那片土地,也许我了解的更多就能更好的面对那孩子体内的东西。”对于萨满能力的记载,起司其实并不陌生。只不过大部分的巫师都认为萨满的力量来自于他们所侍奉的众灵,这种共存乃至依附以谋求能力的方式并不真实。所以灰塔中的巫师们普遍不会研习萨满之道。

    巫奇点点头,法师的要求并没有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可以做到。只是在运用这项能力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那片土地上没有我可以依附的动物。我没法附身到一只蚂蚁或是一只螳螂的身上,至少要向老鼠那么大才能接纳我的意识。可是即便如此,我的意识也需要借助那些动物本身的感官,你不会想看到老鼠眼睛里的世界的。而以我的记忆来看,那里没有合适的生物,连老鼠都没有。”

    “这不难解决。在我们眼前就有一双最好的眼睛。”起司看向巴图,后者面色复杂,他已经想到了法师说的是谁的眼睛。

    “你确定那仁不会受到伤害吗?”几分钟之后,男孩的胳膊上落着苍鹰,用极度怀疑的语气对萨满和法师问到。

    “众灵不会伤害任何人。”巫奇露出微笑,“它们爱护每一个生灵就像鸟儿爱护自己的羽毛。”

    萨满的号召力对于草原上的住民来说是相当高的,在巫奇做出了承诺后,巴图脸上的忧虑出现了明显的缓解。他点点头,还没对手臂上的苍鹰下达命令,后者就主动跳下来,落在了萨满的身上。说也奇怪,苍鹰的爪子是它们狩猎的利器,并不像猫类那般能够自由收入弹出,即使是再老练的驯鹰人,都必须小心的佩戴护臂以及手套后才敢和他们的伙伴亲近。但那仁就这么站在巫奇的胸口,它的脚爪却没有伤害萨满分毫。甚至萨满还亲昵的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起雄鹰身上的羽毛。

    “水羚部的孩子,你长翅膀的兄弟对你有着无比的信任。你们的关系令人羡慕。你值得信任,请帮我看守我的身体。”巫奇轻声说着,然后从毛毯中抽出另一只手,“起司,握住我的手掌,我会让你看到我所看到的。”

    “啁!”巴图将自己的伙伴带出毡房,将其放飞。他的眼神复杂,可握着腰上短剑的手却有力。他知道,在他背后的帐篷里,萨满和灰袍的身体都已经呈现出睡眠般的状态。他们不能被打扰。

    随着雄鹰的阴影掠过广阔的草原,某团躲在草丛里的东西被惊动,那东西小心的蠕动着,在注意到尚未落下的太阳时变的更加谨慎。

    “约定的日子要到了。”

    那团东西附近的草丛里也传来类似的响动和同样低沉嘶哑的声音,“祭品,还没有来。他说谎了。”

    “不,再等等,再等等。”第一团物体沉闷的回应着,那些在草里的介于皮肉之间的东西逐渐凝聚成一头牛的样子。这头牛有着黑色的皮毛,两只漂亮的长角。只是,它的眼睛里没有眼球,只有两个可怖的血洞,从里面露出一双比血洞要小上很多号的,令人不舒服的眼睛。

    “如果他说谎,我们就可以把他们都吃了。”

    似乎是受到了这句话的鼓舞,四下的草丛里开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复数的嗓音重复着黑牛说的话,

    “都吃了!都吃了!都吃了!”



    鹰,可以从几百米的高空清楚的看到草地上飞奔的野兔。它们的视力之优秀,放眼整个世界恐怕也没有几种自然生物可以比拟。而那仁作为巴图从小驯养的伙伴,虽然在生活习性上与野生的苍鹰有几分区别,可也正是因此得到了更好的营养补充和训练,它在感官的敏感程度上甚至比起野外正常发育的同类还要好上一些。

    很多人没有想过,如果一天里只刮北风,那么像鹰这样依靠滑翔为主的大型鸟类是否就只能朝着北方飞翔。实际上并不是如此,天,是离地很远的。甚至这世上是否有人们潜意识中所谓的那种将整个世界覆盖包裹起来的概念上的天存在都是个问题。我们在地上所看到的天,不过只是因为离得太远而得到的虚像而已,就像所谓世界尽头的地平线一样。而正因如此,地面上风的方向不代表着整个天空中空气的流向,大型鸟类自然知道该去何种高度乘上它所需要的风。

    双翼的阴影从草上掠过,躲藏在其中的小动物惊恐的朝着洞穴或者其它可以躲避来自上方敌人攻击的藏身处跑去。而此时将意识依附于苍鹰的萨满和法师却没有感到那仁身上对这种威仪的快乐。鸟不会因为居高临下而愉悦,不过它们倒是很享受风托着身体吹拂羽毛时的触感。起司不是第一次感受这种感觉,他也曾施展变形术变成动物,只是变形术对于心智的伤害让他从未放松去享受动物的乐趣。

    快要到了。巫奇的意识在三者共存于一个身体的时候清晰的传达到起司的思绪中。后者很快报以肯定的情绪。地面上需要花费几个星期乃至几个月才能迁移的距离,对于高空的雄鹰来说,可能也不过是几天的长度。况且,沙勒部并没有迁移那么远。

    当那仁开始下降高度,并准备盘旋的时候,法师的意识已经察觉到了下方土地上的异常。确如萨满之前所说,这片土地太安静了,虽然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可就连主导这具身体的那仁都发出了不安和想要离开的讯息。安抚雄鹰的意志是巫奇的工作,他利用众灵给予的能力与那仁进行简单的交流,为这次侦查争取更多的时间。那仁同意了,它对众灵的好感战胜了轻微的不安。

    “你们当时扎营的地方,在哪里?”侦查,并非漫无目的的,起司希望可以知道那孩子感染寄生虫的大致范围,这样或许会有帮助。

    萨满没有用语言来进行回答,相对的,他请那仁朝着部族曾经安顿的方向靠近,很快,草原上就出现了一片从上方看上去异常明显的区域。那里是沙勒部曾经的营区,为了扎营而清理的草地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放牧的线路是从营区开始先向北再向西,最后画一个圈回到营地。这个圈的大小会随着牧草逐渐被啃食而扩大,我会让那仁沿着那条线路逐渐扩大飞行区域。”巫奇将自己脑中的放牧地图转化成雄鹰能理解的方式传达给他们意识的承载者,在振翅后开始了第一次巡航。

    天色,渐渐变暗,那仁已经绕着放牧的路线飞了不知道多少圈。没有发现,其实这也很正常,寄生虫的出现可能来自于土壤,可能来自于昆虫,可能来自于饮食,而这些东西即使视力再好也没办法洞悉。除非…

    “那条河是每次放牧的必经之路吗?”起司突然问道,他口中的河,指的是一条从东方流过来,大概十米宽的水脉。

    “是的。要是那个孩子没有偷懒的话,这条河确实会出现在每次放牧的路线上。”部族的定居点必然是邻水而居,游牧的习惯让他们不会耗费力气去打井,因此草原上分布的水系就成了部族迁移的重要地表。而放牧所经过的河流,位于部族取水处的下游,牲畜一样需要水流,除了饮用之外,活水也能让牛羊身体表面的污垢和寄生虫被冲走,保持它们的健康。

    “往这条河的上游去。我想看看它流经哪些地方。”在得到巫奇的肯定后,起司提出了他的要求。以他看到的情景来说,这条河流是唯一能称得上有嫌疑的地方。只不过这种嫌疑是颇为牵强的,因为他并没有发现河流有什么异常。逆流而上,只能被当做是他依据经验所做出的的判断。

    巫奇对法师的提议略感失望,部族取水的水源都是经过他勘测的,要是水里有致病或有害的物质存在,萨满就不会允许头人在这附近扎营。因此当起司提出对水流的怀疑时,巫奇就已经明白这注定是场难有回报的侦查。不过他并未因此反驳法师的做法,他并不了解草原外的施法者是怎样的,也许水源确实有问题,是自己的知识太浅薄才没有及时发现也说不定。

    那仁在得到了新的指令后开始逆流而上,不过雄鹰并非夜间行动的生物,随着阳光渐渐变暗,它双眼所能带来的情报也在逐渐变少。要是再没有发现,今天就只得作罢了。然而就在它飞过了部族的取水区,朝着更加靠近源头的方向前进的时候,发现产生了。

    而发现的人不是起司,是巫奇。萨满借助那仁的眼睛,敏锐的看到了一个在牧草中相当突兀的东西。他立刻要求那仁降低高度,以便更清楚的看到那东西的细节。这并不困难,在短暂的盘旋后,巫奇得以仔细的观察自己发现的东西。那是一个绳结,一个用树枝插在土地中,由草茎编织而成的绳结。而这个绳结的位置,恰好在汇入河流的一汪泉水附近。

    “我们得看的再仔细点,能让那仁落下去吗?”法师听萨满说过他的梦,他知道绳结意味着什么。

    可就在雄鹰将翅膀合拢,准备从高处落下的时候,它脑中的另外两个意志,突然消失了。没了目的的那仁立刻张开翅膀接着上升的气流重新飞起,它的本能让它不愿意接近这片土地,尤其是那个怪异的东西。而且,鹰眼也敏锐的捕捉到,在它下降的时候,绳结附近的一小片土地变的略微隆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准备从中冒出来一般。它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另一边,刚刚还和苍鹰一道在空中翱翔的两人在自己的身体里醒来。唤醒他们的不是外力,而是起司出于习惯在房间中布下的保护性符咒,这种符咒可以在法师冥想受到打扰时主动将他们唤醒,以免遭受更大的损伤。而触动了这个符咒的,是帐篷外吵闹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起司的声音从巴图的身后响起,让神情紧绷的男孩险些掏出短剑。吵闹声是从部族聚集的地方传来的,连同隐隐的火光和已经分不清是怒吼,欢呼亦或是哀嚎的声音。巴图先是打量了一下法师,确定他没有因为这吵闹而受到什么伤害,接着将眉头略微皱起,露出疑惑的神色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吵闹的声音不小,可太嘈杂了。

    好在,相比起守在门口的男孩,有人更靠近混乱的中心。洛萨和阿塔在此时回到了这里,“情况不太妙。”伯爵一见到起司就这么说,他的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不像是要开玩笑的样子,“你的病人可能等不到你开刀了。”

    起司眨眨眼睛,他的脑中闪过很多猜测,并迅速结合现在的情况得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蒙皮者来索要祭品,乌维尔打算把那孩子交给他们?”算算时间,离他们本该遭受袭击的日子也过去两天了,以蒙皮者的性格能容忍这么长久的时间已经算是不可思议。

    洛萨点点头,他将肩上搜集来的手术用具交给巴图,“怎么办?把这些东西再还回去可是很麻烦的。”

    起司微微一笑,他听出了伯爵的意思,随即深吸了口气,转身进入毡房将黎明之息从行礼中取出,挂到腰上,再用长袍遮住。当他走出来的时候,洛萨背后背着的战斧已经露出了隐隐的金光。就连女剑士,也已经把手放到了剑柄上。法师拍拍还有些不知所措的男孩的肩膀,“巴图,你来保护萨满的安全。我们很快回来。”

    语言,是为了传达思想,沟通信息而出现的。可有趣的是,当那么多的人在同时说出他们的思想,语言就从理性中失落,重新变回无意义的错乱音节。乌维尔穿着头人才能穿戴的狼皮斗篷,默默站在篝火边的台子上,眸子里泛起跳动的火光,注视着那些吵嚷的人们。那些人是他的族人。可有的时候,他总觉得他们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家庭,知道他们的所爱,也就知道他们的诉求,他们想要什么,不希望失去什么…可越是了解这些,乌维尔就越是无力。

    他们都是喂不饱的牛羊。这样的念头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在年轻的头人眼中,他族人的面目和身躯在火光中开始扭曲,投下的阴影变的狰狞扭曲,丑陋不堪。“噼啪!”篝火中的木柴发出脆响,原本在人群中低矮的火苗猛地蹿起老高,吓的所有人齐齐失声。

    起司,来了。法师这次没有戴兜帽,露出他扎成一束的黑色头发,这倒是和大部分草原人相同的发色。“啊!”可怜的女人在看到灰袍人的出现后立刻扑到他的脚边,并被阿塔迅速扶起。她的脸上涕泗横流,嘴里不断说着什么,可是因为哽咽无法说清。不过看看她的那个被绑在木榫上的孩子,事情其实没那么不好理解不是吗?

    “这是怎么回事?”起司没有向人群寻求答案,他直接向乌维尔询问。

    头人挑挑眉毛,可在他开口之前,一个看上去年纪颇大的男人就走到法师和乌维尔之间,“这是沙勒部内部的事,萨满也无权干涉。”

    “你们绑着的人,是我的病人。我向众灵和那个孩子的母亲承诺过要让病痛远离他。”起司平静的说着,脑中不自觉的回想起当初在溪谷城的城墙上对苍狮的军队所说的话。那一天,他也是以类似的理由将鼠人从被屠戮的边缘拉了回来。当然,此时的情况和那时还是有很大差异的。被作为祭品选出的孩子,和被视为怪物的鼠人没有多少可以类比的地方。

    “而孩子的父亲将他带到了这里。”那个男人并没有因为起司的强硬而退缩。对于这些彪悍的牧民来说,虚无缥缈的众灵和它们的代行者还不能命令他们。事实也是如此,在部族中,萨满更多的是作为头人的顾问和参谋,真正的决定权还是牢牢的握在头人手中的。

    局面,似乎开始朝着起司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洛萨已经将手放到了战斧上,他现在很想找到那个放弃了自己孩子的男人,教他一些最基本的道理。不过在伯爵压抑不住他的怒气之前,乌维尔开口了,“我们尊重你的承诺,萨满。而我同时也注意到你的承诺其实与我们所需要的并不冲突。你可以带走这个孩子,治好他,然后在天亮之前将他带到部族东面的草原上,让他骑上黑色的牛。”

    阿塔和洛萨都被头人的话所刺激,几近直接亮出武器,因为在他们看来,将刚刚治好病的孩子送去死,和没治好病送去死并无区别。可起司伸手拦住了他们,他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孩子会在天亮前出现在那里。”

    在无数双眼睛的凝视中,起司带着两位同伴还有他的病人离开了中央篝火。那孩子的母亲没有跟来,因为法师三人并不是部族的成员,他们在不受欢迎时还可以一走了之,而她不行。失去了部族,就失去了全部,这是草原人都知道的道理。所以他们大部分时候比苍狮人要团结的多,因为苍狮人的团结是聚集在一种集体性的荣耀感下,草原不讲荣耀,寒冷和饥饿比任何荣光都更能唤起人们对集体力量的推崇,而这种团结并不总是完美的,它也会制造出被作为祭品的孩子这样的悲剧。

    等起司他们带着这可怜的孩子回到萨满的小屋时,这孩子已经几近崩溃。好在巫奇的帐篷里本来就有让人昏睡的药物,失去意识,有时也不是件全然的坏事。

    “你不该带他回来的。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会比你想的要深的多。”萨满在看到起司他们的表情后立刻了解了发生的一切。

    “你说的太迟了。在很早以前,我就这么做了。”



    手术很快开始,虽然刚刚日落,可谁也不知道手术会持续多长时间。而这种剖开身体从人体内拔除寄生虫的治疗方法也引来了萨满的好奇,巫奇拖着还相当虚弱的身体从毛毯里站起来,在巴图的搀扶下准备观看起司的施为。而法师也在将病人的手脚捆好后拿出了他的手套,以及一套同样被放在衣服内侧的类似餐具般的刀具。其中就包括他曾经用来收集米戈血液的小刀。

    “我需要谁来做我的助手,在开刀的过程中我得抓紧每一秒,一旦发生出血,这孩子随时有可能死亡。”在这种环境下进行活体手术,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医者,即便是拥有相应医学知识的医者来说都是极为困难的。出血,感染,缺乏适合的道具,无法复原伤口,甚至照明和主刀人自身缺乏解剖训练都有可能让手术变成谋杀。况且这次的手术的切口要达到深入见骨的程度,其中的困难更是难以想象。

    其实在场的人中最合适的人选本该是巫奇,他是除了起司之外唯一一个懂得相关知识的人。可萨满虚弱的身体让他实在无法完成作为助手的任务,所以法师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洛萨其实已经抬起了手,作为一名优秀的战士,他对人体的结构也有着一定的了解,只不过,在他注意到女剑士表现出来的犹豫后立刻将手捕捉痕迹的放了下去。阿塔兰忒,是更好的人选。

    这么说的理由其实很简单,洛萨和阿塔最大的差别就是性别。女性比男性更细心,这样笼统而武断的说法恐怕并不准确,也容易引起异议。可是以经验来说,大部分女性在处理同样的问题上表现出了比部分男性要更能发现细节上变化的能力。而这种细节在他人看来或许是无关紧要甚至琐碎的,可有的时候它足以引发相当严重的后果。洛萨从自己生活中接触女性得到的经验中得到了这个结论,所以在他看来女剑士更能在手术中起到作用。而他的敏感更多的是作为战士的敏感,并不能适用于精密的手术当中。

    “如果您觉得我可以帮上忙的话,我愿意。”阿塔没有注意到洛萨的举动,对于即将开始的手术,她非常的紧张。女剑士在抵达苍狮前自己闯荡过一段时间,也面对过如血族那样令人绝望的对手。她其实比大部分人想象的更加坚强而富有主见。不过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在血与铁的历练中,她没有变的麻木,妖精之眼让她看待世界时永远带着热情。

    起司看了女剑士几秒,他想告诉她手术的场面会异常血腥,如果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还是不要参加为好。但这话到底是没说出来。那双天蓝色眸子里展示出的坚定让他想起了一个人,虽然她没有天蓝色的眼睛,他一度没有尊重她。因此这次,法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把他的左侧大腿绑起来,我们先从这部分开始。”脱下灰袍戴着手套的起司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说那身宽大的袍子让他多数时候都让人琢磨不透,带着一股神秘感的话,灰袍离身后的法师就有一种凌厉到让人不舒服的感觉。甚至在这种状态下,起司的语速和发音都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变化,脸上的表情也归于无法辨认的严肃。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拉满了弓弦的弓手。

    手术的进程比巫奇想象的要快得多,也要专业的多,起司很明显是这方面的老手,他在消毒,下刀处的选择甚至划开皮肤和皮下组织时使用的刀具时都表现出了相当的自信和从容。即使在手术的途中遇到了一些小意外,他也可以很快的做出反应。这绝不是仅仅依靠魔法就能达成的事情,众灵或许可以让人立刻通晓一门从未听过的语言,可它们没法赐予一个无经验者娴熟的技艺。

    “哼。”法师的冷哼意味着手术有了变化,在巫奇和阿塔的视线中,他们都看到从被分开的血肉和筋膜里能看到一小截,真的非常的小,大概还不到指甲长短的细长白色物体正以不正常的方式扭动着,看趋势似乎是想要钻进血肉的更深处。与此同时,昏迷中的病人也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发出轻微的痛呼声。“洛萨,把布打湿塞进他嘴里,要是麻醉效果不好,他可能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在等伯爵处理好这个问题并且按住了病人的上肢后,起司也已经小心的清理了切口中影响视线的血渍。话虽如此,切口里的样子还是一片血肉模糊。“能看到那东西的全貌吗?”法师开口问道,他问题的对象,是萨满和女剑士。

    巫奇首先表示了否定,抛开与众灵的联系,萨满并不具备起司那样以另外一种方式观察世界的方法。阿塔则是在短暂的迟疑后才说到,“似乎,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她集中全力观看伤口中的白色物体时,她的眼睛会散发出类似法师使用魔法时才会有的淡淡的荧光。在偷偷看着她面庞的巴图看来,那双眼睛里的光彩似乎通向某个遥远而未知的地方,如同两个旋涡。

    “好,要是它的主体开始剧烈挣扎了,就告诉我。”起司说着,手中的小镊子轻轻碰触到那截白色的物体。一次,两次,他似乎并不着急将那东西拉出来,因为法师清楚如此细小的镊子能使用的力量有限,而寄生虫的大小和埋在血肉中的深度都让他怀疑自己能否一次成功。所以他要像这样给那藏在人血肉中的东西制造出一种错觉,让它放松对他的警惕。

    “它的状况?”第五次接触,这次镊子贴在寄生虫末端的时间比前几次都要长。

    “它没有动,应该是没有防备。”女剑士眯着眼睛,希望能看的更加仔细,可隔着那么多的血肉,她能看到的东西也十分有限。

    “足够了。我等下会试着把它拉出来,你要第一时间把它保存起来,它会是个关键。”法师说完,手中的镊子第六次碰到了白色的肉芽。这一次,他没有再虚张声势。金属制的尖端稳稳的夹住寄生虫的尾端,然后迅速但不剧烈的将其抽出来!

    可能是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那只头部带着令人作呕的口器的白色蠕虫一下子就被暴露到了空气之中。阿塔看准时机,将陶土罐子伸到法师的手腕下,起司轻轻一甩,就将那丑陋的邪物扔了进去。

    “第一个。”



    顺利拔除第一只寄生虫并没有为接下来的手术打开一个良好的前景,不如说切口已经如此之深才找到第一只寄生虫让起司对是否继续手术产生了疑虑。切口再扩大的话,对病人的负担太大了,不说别的,见骨的切口即使恢复良好,带来的不适感也足以困扰这个孩子以年计算的时间。更别说草原上本就物资匮乏,营养和照顾都没法做到最好,还要时不时的跟着部族迁徙。在这么做下去,这孩子日后的未来恐怕会非常黯淡。这种时候起司就希望孩子的母亲能在这里,是否继续手术只需要她一句话就能判断。

    主刀者的犹豫引来了注意,巫奇虽然本人没有参与到手术中,可他很快理解了法师的忧虑。“继续吧,即使这孩子要死,他也应该以干净的方式离开这里,而不是作为这些寄生虫的食粮。那未免对他太残忍了。”

    得到了萨满的首肯,起司手中的动作再次加速起来。他决定用更加温和的方式来进行手术的下一部分。其实这个手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法师并不知道病人的身体里有多少寄生虫,而这些寄生虫又都是以什么方式存在在这个孩子身体里的。也许这些虫子已经开始产卵,甚至它们的虫卵都开始孵化了,总之,起司在实践之后明白他恐怕没法一次性的以手术的方式清除所有的隐患。可他毕竟不是单纯的医生,当手术的方式开始力薄的时候,他就要利用他的另一个身份所具有的能力。

    “草。”起司伸手说道。他的助手,阿塔兰忒立刻将放在石钵中被捣碎的草药交到他手里,石钵的底部有几根草绳,组成了一个网兜将其兜住,这些网兜在石钵的上方汇聚成一根绳索,被吊到木质的横杆上。而横杆,则握在女剑士的手中。

    石钵里的草药,巫奇认识。那是一种被称为夭草的特殊植物,这种植物最大的特点,就是当其被碾碎的时候会流出带有极为浓重血腥味的汁液,这种味道有的时候比真正的伤口散发出的血腥味还要重,它甚至浓烈到了连狼这样的肉食动物在闻到后都会避而远之的程度。有经验的猎人会随身携带几根这样的夭草作为防身的杀手锏。不过不到最后时刻他们也不会轻易的使用这东西,有很多因为吸入了夭草汁液中气味而丧失了语言能力甚至变成傻子的案例。因此,夭草也被认为是埋葬着夭折生命的土地上才会长出的,饱含怨念的不祥之物。

    看到夭草,萨满下意识的想要捂住口鼻。但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如果石钵里的东西真是夭草,那这间毡房里应该早就满是令人不适的血腥气息了才对。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夭草被捣碎的叶片上还有东西,是一层油脂,油脂里还放着一根灯捻。

    “下,停。”起司用简单的语言让阿塔将石钵放到合适的高度,也就是非常接近却没有接触到切口内血肉的高度。他用手中的刀具轻轻碰了碰石钵,溅出的火星就点燃了浸满了油液的灯捻。霎时间,呛鼻的血腥味混合着一股诡异的甜味从石钵中散发开来。

    “别担心,我中和了它的毒性。现在,它只是我们用来钓鱼的饵。”法师头也不抬的对周围的人解释到。只不过没有毒,不代表这味道会受人喜欢。女剑士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主动要求担任助手的职位了。她几乎是本能的想要松开握着木杆的手,去堵住自己的鼻孔。可战士的纪律性还是让她忍住了这股冲动,只是紧紧皱起的眉头和耸动的鼻子让一旁的巴图担忧的几乎要冲上来替代她的任务了。

    味道,在弥漫,其实用味道来作为诱惑寄生虫的饵食是不明智的,因为那些生来就藏在躯体里的东西很可能并没有完整的嗅觉器官。不过起司本来也不是要把它们熏出来,在夭草的成分中,自有一种有效的物质,这种物质足以对所有食腐动物产生致命的诱惑,而寄生虫,严格来说也在被诱惑的范畴里。“稳住,出来了。”

    随着起司的话音,阿塔果然看见几只黄红色的锯齿状物体从骨肉的缝隙中出现,那是寄生虫的牙齿。其实每一颗可能都只有半粒米大小,但看上面的血污,这些锯齿用来切肉吸血恐怕已经足够了。有了第一只,就有第二只,越来越多的白色蠕虫从男孩的大腿深处钻出来,密密麻麻的令人咋舌。这些无脑的寄生物盲目的想着石钵靠近,可注定没法碰到悬空的石钵。只能蠕动着互相堆叠。

    “洛萨。”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伯爵已经抱着装寄生虫的陶罐来到了法师的另一边。起司的手快的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将蠕虫一个个扔到陶罐之中。眼看着寄生虫的数量少了下来,就在几人都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剩下的虫子却开始朝着血肉内部钻去。石钵中的火苗,不知何时被熄灭了。火苗是怎么熄灭的,没人知道,他们的精力都集中在伤口上,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

    可问题是,现在已经没有再点燃火苗的时间了,而且已经上过一次当的寄生虫会不会再次对夭草产生反应也不得而知。起司顾不上其它,手上的动作变的更快,可是更快的动作,难免会对病人的身体造成伤害。尤其是一些寄生虫已经意识到了不妙,它们用牙齿牢牢的咬在血肉上,法师的动作在将其剥离的同时也会带出一小块血肉和组织。

    “噗!”终于,在一次操作失误后,最让人不希望看到的情况发发生了。那孩子腿上的主动脉,破了。从血管中喷出的血液像是箭矢般直射而起,将起司的一半面孔染成了骇人的红色。可法师的手没有停下来,他仍然凭着仅剩的一只能睁开的眼睛和印象拔除着寄生虫。当他将记忆中所有的虫体全部清理完之后,他的眼睛里散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血,伴随着被石化的血管,停住了。



    石化魔法并不是起司最近才掌握的东西,早在苍狮时期,他就曾经对叛乱的食尸鬼群落用过这招。只不过那时的起司还没法精确的控制这个魔法的范围和作用对象,再加上巨大的体力和精力消耗,只能当成是最后的杀手锏。至于现在,法师已经可以做到短暂的石化一根不足手指粗细的血管了。可话虽如此,破损的主动脉不是能用这种方式解决的。

    起司的魔法还没有精细到可以只石化血管而不石化血管中的血液的程度。因此,他只是将已经开始的大失血稍微延后,而这样的延后也不能争取多少的时间,因为被石化部分血管两段的血管会出现积血的状况。

    “把那个孩子的母亲找来,父亲最好也带过来,我得分辨他们两个谁的血能给这孩子用。”法师对洛萨说,他的声音和表情都还算平静,可额头却不断的渗出汗珠。来不及了,他清楚这一点。即使伯爵立刻就把孩子的双亲带来,即使那孩子的双亲都可以为他提供血液,从抽血到将血液送入这孩子的身体再缝补上破损的血管…来不及了。他的魔法没法争取到这么多的时间。或许现在最可行的办法,是截肢。

    “等等。”萨满开口拦住了准备冲出去的洛萨,他摇着头,“别担心,你只管把他的出血止住就好,其余的事情我来做。”

    起司抬头看了一眼,他没有看到巫奇的眼中有任何虚假或者没把握的东西。能在这个时候将病人的失血补上,老实说他做不到。以灰袍巫师们的想法来说,他们连方法都不知道怎么做的事情,这世上多半没什么人能做到。可回想起萨满让他瞬间掌握草原人的语言来看,也许这个众灵的侍者真的具有超出法师认知的能力也说不定。他眨眨眼,决定相信萨满。

    在法师重新将精力投入对病人身体的修补以及对寄生虫可能遗留下的隐患的排查时,萨满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他示意巴图将一面铜质的盆拿过来,那个盆本来是用来盛放牛奶的。巫奇将铜盆放到地上,往里面加入了附近河流中的清水,混合着盆里本就有的牛奶变成淡白色的液体。“去把他的血拿一些给我。”

    巴图小心翼翼的,主要是害怕打扰起司的动作,将病人喷出的血凝结成的粘稠血块用布片裹着拿了过来。萨满看都没看,直接将布片中的东西扔进了铜盆里。霎时间,血,水和奶这三种东西混合成了颜色复杂的液体,但这还没完。巫奇从一旁的花瓶中抽出一根说不上名字的水草,将其底部的根茎掰掉,用中空的草杆伸进混合液中开始按着一个方向搅拌,嘴里念念有词。

    伯爵和水羚部的男孩都试图搞清楚萨满到底在做些什么,尤其是洛萨,因为在伯爵的印象中,灰袍也好,女巫也好,他们施法的时候旁人都可以通过双眼或是其它现象来注意到从他们体内或附近的空间中涌出的非正常能量。可是这一条被当成是定则的标准放到草原上的萨满这里似乎失去了效力。尽管,巫奇的草杆在铜盆中留下一个一个令人目眩的图案,尽管随着他的搅拌,盆里的液体逐渐变的趋同于一色,甚至还变的越来越少。可别说是魔力灵光,就连洛萨故意放在愚者的正义手柄上的手都没有从猎巫刀那里得到任何的提醒。

    这样的情况对于伯爵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他一度以为自己接着猎巫刀的力量和与女巫以及起司的接触,已经对这个世界黑暗中的住民们有了一定的了解。甚至认为只要能洞悉魔力的波动,那么再高明的施法者都会像阳光下的影子般显眼。现在看来,这种自以为是的肯定本身就是个阻碍洛萨认知这个世界另外一面的拌绳。阳光下的世界,尚且没有一定之规,更何况它没法照亮的地方呢?

    混合液,越来越少,而盆里的液体,越来越粘稠。它们已经从奶,血这样的物质变成了某种介于两者之间却又都有所类似的东西。粘稠的物质渐渐被铜盆的边缘遮挡,让人看不见它们还剩下多少。当起司完成了病人的切口缝合而后看着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以及青色的嘴唇感到无力时,萨满也完成了他的工作。巫奇拿起那根草茎,他的手很小心,像是在端一碗满满的热汤。

    “把他的嘴打开。”萨满对阿塔说道,女剑士立刻捏住病人的下颚,将后者嘴里的布团拿掉。而后巫奇就将草茎竖过来,任凭里面缓慢滴出的东西落入病人的口中。一滴,两滴,等第三滴液珠开始下降,萨满就将他的手向病人的额头移动,他草杆里的东西也似乎因此变的更具流动性了一些,一条粉红色的,从上嘴唇中间一路沿着面部中线,穿过鼻梁和眉心最后在额头中央停止的细线很快出现。

    一句听不懂的咒语,如同细线顶部分为三条分支的图案般使人迷惑。虽然疲惫,可是起司可以保证,这一次,他仍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与魔法或者魔力相关的力量。那么,为什么那些粘稠的粉红色物质会像是落入旱地的雨水般消失无踪呢?

    “好了,这孩子的命保住了。”完成了这一切的巫奇向后跌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话虽如此,他的脸色并没有比施法之前难看到哪去。似乎对于这些萨满来说,施法这件事本身并不会消耗他们身体里的内在能量,只是施法过程中的仪式会使他们疲劳。这又是与起司所知道的魔法极为不同的地方。如果可以,他现在都萌生了暂时放下万法之城的事情,留在草原上学习这种传统的想法。

    “我去看看天色。”阿塔说着走出毡房。他不能留在这里,因为这个女孩还指望着在万法之城找到关于自己亲人的线索,他的朋友洛萨还要穿过草原去追寻亡妻的信息。又一次的,起司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像锁链般捆绑着他们每一个人,迫使他们自愿或是非自愿的朝着锁链伸展而去的方向前进。就像是被奴隶主拉着的奴隶。

    好在,这种糟糕的想象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女剑士很快就带回来一个消息,“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起雾了,很大的雾!”



    对于阿塔提到的雾,在帐篷里的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迷惑和不安。其中比较严重的大概就是起司,洛萨和巫奇,他们三个,尤其是巫奇,在记忆中都有过和雾相关的糟糕的记忆。而他们三人的情绪也很快感染到了其他人身上,整个帐篷中的气氛很快的凝重起来。

    “草原的夜晚,是会起雾的吗?”起司向巴图和巫奇询问起目前情况的合理性,如果这只是正常的自然现象,那就没必要过于小心。

    “起雾是正常的。可是夏天夜晚的雾气不该大到能让人丧失视线。”萨满的声音里带着担忧,他前不久的恶梦里就有弥漫的大雾。

    洛萨将目光投向起司,他在等法师的判断。后者此时却没有像伯爵所希望的那样立刻做出计划。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即使经过魔法的增强也是如此。起司依靠在柜子上,手上的手套还没有摘下,上面满是血污。他想要通过计算手术的时间来推演现在的时刻,不过这个企图很快失败了,在手术中高度集中的精神让法师没法确切的得知已经过去了多久。其他人也一样。

    “如果这孩子没在黎明的时候被带到指定的地方,会怎么样?”见起司无法拿主意,洛萨的第一反应是在相对安全的帐篷里等到雾散或者天亮再行动。顶着这样浓重的雾气去外面会见危险的对象,怎么想都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尤其是在已经知道所要贡品的家伙是蒙皮者之后,乌维尔提到的将小孩交给黑色的公牛就更加令人起疑。

    “那么他们就有了理由和机会冲进来杀死这里的所有人,不论是不是沙勒部的人。”巫奇平静的回答,萨满好像并不着急。

    “他们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别跟我说那些蒙着人皮的家伙还懂得所谓的节制或者仁慈,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冲进来杀死所有会喘气的东西?”伯爵的反应很快,一下子就抓住了巫奇话语中的关键点。那就是强如蒙皮者,凭什么要和脆弱的人类部族谈交易。

    而这个问题,并不是由萨满回答的,依靠在一旁的法师轻声开口,“因为祝福之道。这些帐篷和龙血小径一样在建立起来的时候就受到了祝福之道的保护,邪恶污秽之物不能随意进入。不过,这样的防御应该也挡不住复数的蒙皮者吧?”

    “确实挡不住。”巫奇点点头,承认自己所建立的防御的局限,“但是那些亵渎者要是强行穿过祝福之道会受到严重的伤害,即使他们吃光了沙勒部所有的人也没法修复的那种。然而他们依然可以给我们带来麻烦,牛羊不去吃草,活不了多久。没有了牛羊,人也活不了多久。他们可以将我们围困至死。好在,亵渎者都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他们不愿意忍受饥饿。”

    “这是我们双方的妥协。沙勒部交出祭品,亵渎者另寻他人。这不高尚,可它能让我的部族和族人继续存在于这里。”萨满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充斥着无力和不甘。可他没有办法,蒙皮者对于他和他的族人来说太过强大了。而且他们还抱团行动,这简直不可思议,那些残暴的怪物很少会以这样的规模集体出现,按理来说他们早就该互相争斗才对。

    “妥协的交易,或是密谋的筹码。”起司这句话说的很轻,而且是用精灵语,在场除了洛萨能听懂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这类似与轻叹的声音其实是完整的语句。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法师挣扎着站了起来,“那些虫子回来再处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前往约定的地点。平白的激怒对方对我们没有好处。”

    洛萨和阿塔兰忒都对起司的说法没有异议,他们已经做好了如果情况需要,就和蒙皮者开战的打算。巴图则是在见到女剑士没有犹豫后才咬着牙点头。只有巫奇依然是那副样子,“你们去就可以了。我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萨满这么说,当然不是为了偷懒或是出于恐惧。伯爵和剑士的武器上闪动的寒光以及它们的主人眼睛里的战意已经暴露了他们的意图。在这种情况下,巫奇的身份会让他极力促成这笔交易的进行,哪怕他自己并不赞成这场交易。那么,该怎么避免这种状况呢?不去,就是最好的选择。以身体虚弱为理由不参加这次会面,这样不论起司他们谈判的结果如何,都和沙勒部没什么关系。至于蒙皮者会不会被灰袍和他的同伴们击退,巫奇倒是并不担心。因为众灵告诉他,眼前的法师有对付蒙皮者的手段。

    “你留在这里不安全。跟我们走。”法师的强势让他的同伴和萨满都有些错愕,虽然少了一个施法者确实有些亏损。不过以巫奇现在的状态,带他去约定的地点并非明智之举,一旦战斗真的展开,萨满没办法保护自己。

    阿塔想要站出来想要让起司打消这个主意,但洛萨拦住了他。灰袍总是有着自己的考量,这是他和起司搭档多年后得到的经验。而且,灰袍的自尊也不允许他们在自己的猜测成真前将不确定的可能告诉他的同伴。这是一种傲慢,可这种傲慢比起他们预测的准确性来说无伤大雅。“巴图,去扶着萨满。”伯爵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算是支持了起司的意见。

    面对面露难色的水羚部男孩,巫奇倒是没有抗拒,他非常好奇起司对自己的安排的依据何在。只是想来他现在询问法师也不会告诉他。一行人很快整装完毕,洛萨和阿塔抬着昏睡的病人,巴图和萨满走在他们旁边,起司则从帐篷里找到一根一人高的木杖,将黎明之息挂在了上面。巫奇看上去有些不舍,在草原上这样的木材可是非常少的,他本打算将那根木杖雕刻成众灵的图腾的。

    帐篷里的火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温暖的晨曦之光。黎明之息具有调节的功能,起司没打算从这里开始就让这盏灯达到最亮,那样会导致它因为消耗过度而暂时无法继续使用。不过即便如此,出自矮人手艺的神奇提灯依然起到了令人惊叹的效果,以起司为中心五十步的范围,雾气在灯光下通通被驱赶开来,无法再遮挡人们的视野。

    这在让人感到安心的同时却令法师皱起了眉头。能够被这盏灯驱散,说明这里的雾气并非自然产生。



    迷雾令人不安。尤其是在迷雾中找不到自己想要前进的方向的时候。这是件挺奇怪的事情不是吗?起司手中的提灯明明已经能提供那么大的一片没有雾气的空间,可对这附近了若指掌的巫奇就是怎么也没法认出他们的方向。一开始,法师甚至怀疑这是对方故意为之,故意不希望他们接近约定好的地点。可后来,在他们尝试着绕回出发点却在那里什么都没有找到之后,他明白事情并非如此。

    “我们进入了一个特别的地方。”法师说着停下脚步,他手中的提灯在轻微摇晃,连带着晃动着几人的影子,“这里不是我们熟悉的草原。这片雾把我们带到了某个介于真实和非真实之间的地方。小心,蒙皮者不该有这样的手段。”

    起司说出这个判断是有把握的,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的落入过这样的情况。而以他的经验来说,这种大范围的迷雾往往意味着布下迷雾的人有着明确的目标,他不希望自己的目标逃离,也不希望受到打扰。而现在的问题是,法师和他的小队是否就是被盯上的目标,又或者他们只是误入了迷雾的倒霉蛋,平白的受到了牵连。当然很快起司就不需要再这样猜测了。

    “叮!”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稍纵即逝的火花,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洛萨已经抽出了他的战斧,单手将一支从迷雾里射来的箭矢拨挡下来。可这只是一个开始,黑色的短小箭矢开始从四周飞来,伯爵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挡下前几箭,但一支从他视线盲区射来的暗箭眼看着就要刺入他的后背!“叮!”天蓝色的眼眸,即使在迷雾中也依然清澈。

    “站成一圈,巴图带着萨满到我们背后去!”其实不需要伯爵吩咐,在草原上在长大的男孩自然清楚他该做什么。巴图一边用短剑掩护巫奇,一边谨慎的观察着雾中射出箭矢的位置。敌人的数量并不多,至少不会超过二十个,否则一轮攒射下来即使是武艺再高强的人,没有合适的盾牌和掩体也难免会中箭。

    “有七个!”“射箭的家伙有七个!”几乎是同时,巴图和阿塔说出了相同的结果。这让他们得到的关于敌方弓箭手的信息变的相当可靠。可光是知道对手的数量并不足够,虽然位于黎明之息的照亮范围内,但弓箭的射程却超出了五十步的距离。他们的敌人仍然藏在迷雾之中。再加上箭矢来自四面八方,要是贸然冲过去和对手交战只会让同伴和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其他弓箭手的射程里。

    好在,射箭并非是袭击者的专利。巴图的弓一直挎在他的身上,在将萨满安置好后,他第一时间摘下短弓,弯弓搭箭却不着急射击。他深知现在出手命中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在风向对自己有利之前,雄鹰必须等待时机。

    时机很快到来,一支箭矢从雾中射出,目标是灰袍木杖顶端的提灯!起司的双眼已经开始绽放出魔光,他的视觉已经超越了人眼的可视范围,虽然还达不到覆盖所有的方向,可想要偷袭他并非易事。手臂微微摆动,木杖顶端的提灯也跟着摇曳,“叮!”箭矢击打在提灯灯架的上檐被弹开,由矮人打造的灯具有着堪比武器的硬度,事实上黎明之息单以质量来说是完全可以作为连枷的锤头的。

    “中!”巴图的鹰羽箭随着他的低喝一同飞出,驯养着猎鹰的猎人们相信用他们伙伴掉落的羽毛制成箭矢可以百发百中。这当然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可在众灵的庇佑下,谁又说的清楚呢?“啁!”响亮的鹰啸在巴图的耳边响起,那仁不在这里,可他却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同伴在为他的箭矢指路。

    “咕嘎!”怪异的惨叫声从迷雾的深处传来,在让众人感到鼓舞的同时也令人迷惑,蒙皮者不会发出这样的惨叫。

    “小心!”女剑士在听到惨叫后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她的迟疑让射向她的箭矢穿过了解惑者可以拦下的范围。洛萨顾不上其他,情急之下伸手试图抓住空中的箭矢。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成功了。黑色的短箭停在离阿塔脖子几厘米的地方。可代价,则是伯爵的手心被箭头划破了几道伤口,血液顺着指尖的缝隙汇聚到一起滴落,呈现出青黑色的可怖颜色。

    箭上有毒。洛萨能看到自己手上的血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同样变成青黑色。而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砍断自己的手臂来阻止毒素蔓延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当变色的血液流到他手上刺青所在的地方后,这种扩散性的蔓延被中止了。不仅如此,洛萨手上的刺青像是冬眠睡醒的棕熊一样,开始贪婪的吸收他血管中的毒素,当他扔掉手中的箭头时,他的手已经恢复了原状。

    “看来这东西的劲头不够大。”伯爵耸耸肩,无视上面的毒素,这种小型箭矢的威力就变的不值一提。

    “是紫衫毒。我们的对手是紫杉人!”阿塔凝视着被扔到地上的箭头以及青黑色的血迹,言之凿凿。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说法,提灯照亮范围边缘的迷雾开始翻涌,一些看上去两米高的细长人影逐渐从迷雾里清晰起来。这些细长人穿着老式的皮甲和树皮色的衬衣,暴露在外的皮肤干枯且有着明显的沟壑,比起人类的皮肤,更类似树木的表皮。同时,这些家伙的眼睛也不似正常的生物,那完全就是两颗镶嵌在面部沟壑凹槽里的圆珠,有着琥珀般的色彩。

    起司见到这些所谓的紫杉人时耸了耸鼻子。现在他知道被盯上的目标是谁了。紫杉人,是妖精中的佣兵,最广为人知的那种,即便是在大部分妖精都不为人所熟知的情况下,它们或者说他们,也常常出现在世界各地的传说中。那些被描述为活动的树木的很大一部分原型经过灰袍们的考证就是紫杉人。

    这也解释了他们箭矢上使用的毒液,虽然从外表上来看这些家伙和紫衫这种树没什么直接关系,但他们的指尖确实和紫衫的针叶、树皮一样可以分泌出同类的毒素。那是一种异常致命的毒素,在自然生长着紫衫的地区,家畜误食少量紫衫树皮就死亡的情况比比皆是。

    “他们冲过来了,保护好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