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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起司在看到那些混在水流中的卵时很不舒服。灰绿色的颗粒具有着让人感到不适的力量,这些密密麻麻的颗粒状物体大量的出现在眼前时,法师的心脏甚至停跳了一拍。这种情况在以往是没有过的,在灰塔的实验中起司很早就必须面对数量庞大且个体微小的实验对象,而在过去的实验中他从未感到过这样的不适。好在,这种不适感比起他经历过的其它不可名状之物来说不算太强,几秒后他就能迫使自己的身体不再去理会那些颗粒带来的负面影响。但问题是,法师能做到的事情,其他人不一定可以做到。

    “别去看河面,里面有些不好的东西。”从进入草原开始,起司的威信就随着他们的经历和他展现出的种种神奇手段悄然建立。现在的巴图和阿塔虽然还不会对他言听计从,可这种明显能听出警告意味的话还是会下意识的遵守的。尤其是巴图,在确定了灰袍具有和萨满相同的地位后,他就没有再对起司有过任何行为上的不敬,草原人敬畏众灵,也敬畏离众灵更近的人。

    只是凯拉斯就没有这种想法了,或许是外形酷似猫的原因吧,猫妖精也具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尤其是他现在积极的想要向灰袍的权威性发起挑战,所以像不去看河面这种小事,他是绝对不会遵守的。考究的皮靴踩着低下的草丛,灰绿色的水面上映出了猫妖精的脸。“啧,这可真恶心。不过也没什么,只是些,哇哦!”

    伴随着凯拉斯惊叫的,是从河水中飞射而出的灰白色利箭,好在猫妖精的反应不慢,他及时的偏开了自己的脑袋,没有被击中。而飞过头的灰白色箭矢落入了草丛中,眨眼就消失了踪影。“那是什么!”

    “我说过让你别往河里看。”起司没有回答凯拉斯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从河里飞出来的东西落下的地方,有些东西,不是躲开了最开始的突袭就失去了危险性。法师的手伸进长袍的内衬里,摸索着什么,与此同时,他目光所关注的那片草丛里也开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很微弱,可对于长着两只比人类大的多的耳朵的猫妖精来说已经足够明显,哪怕是在河流的流水声里。

    “它在哪里?你听得见对吗?我看到你的耳朵动了,别告诉我那只是因为情绪波动,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你的耳朵并不会像真的猫那样频繁的改变姿势。”起司的眼睛没有看向凯拉斯,可他的话却是对凯拉斯说的。当然,阿塔的兽耳或许也可以做到和凯拉斯同样的事情,但现在的情况让法师用手势阻止了想要靠近这里的另外两人。他们两个很可能会因为没有搞清楚状况而带来更复杂的变化。

    如果是在平时,猫妖精一定会因为法师观察他的行为感到不适,可现在不是平时,虽然不清楚从河里飞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凯拉斯也知道那是会让灰袍如临大敌的存在。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准确的说,是鼻尖,接着沉默了片刻后说到,“你前面偏左,四到五步,有一株牧草形成的阴影组成了妖精文字母水,那东西阴影的下面。”

    “嗖!”话音落下,灰袍就甩出了他从袍子底下握住的飞刀,这些短小且轻薄的刀片在很多时候只能作为法师解刨的工具,没法用于实战,因为就连厚重一点的布衣都有可能将其阻拦下来。好在,他这次飞刀射击的目标并没有穿衣服的习惯。

    “打中了吗?”起司没有着急走过去看结果,而是再次抽出另一把飞刀向凯拉斯询问,有牧草遮盖,视觉并不比听觉更直观。

    “没声音了。我不能肯定,你在哪里等着,我去看看。”猫妖精抽出他的佩剑,那根比缝衣针稍微长一点的细剑,缓步走向飞刀落下的地方。和之前那种走路方式不同,此时凯拉斯走在草丛中却没有因为挤压牧草发出任何的声音。细剑,轻轻拨开草丛,在令人窒息的停顿后传来消息,“我想,这应该是打中了。可你确定刚刚钻出来的是这东西?”

    起司拿着飞刀的手略微垂下,他相信凯拉斯的判断,这只有些烦人的猫有着不俗的身手和判断力,这一点在旅行的途中已经有所展现。而当法师走到猫妖精身边后,他的注意力就完全被飞刀射中的东西吸引了。在那把由矮人锻造出的薄薄金属锋刃下插着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蠕虫,而是颜色更加黯淡,体型也更臃肿的东西,就好像是,茧或者蛹。

    “我觉得刚才从我脸上飞过去的应该不是这东西,你觉得我们会不会搞错了?”猫妖精用细剑轻轻碰了碰那东西,动作非常小心,好像在害怕那东西会突然变成什么吃人的怪兽。相较而言,起司就显得没有那么多顾虑,他不喜欢无端的猜测,因为所有推论,都需要实际依据。在他蹲下的时候,灰袍下伸出的手上已经戴上了手套。

    刀锋,从伤口处向两边扩大,几乎将其整个一分为二。起司用两把刀作为工具,仔细的观察着伤口内部的一切。从外观上来看,这和他从沙勒部族人身体里挖出来的寄生虫不太一样,可这很可能是因为它还没有找到宿主。几分钟之后,原本还是整体的灰绿色蛹状物已经被刀片撕碎成了大大小小的残片。法师小心的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刀片,在将其收好后从怀里拿出火石,把聚拢在一起的残渣混上干枯的草叶一起点燃,小小的残渣里因燃烧而爆出的恶臭气味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得快点找到那棵树。要不然麻烦就大了。”法师说着,抬起头看向空中的极光。这里不是那片草原,可只要那些虫卵顺着河水流下去,迟早会流到那片真实的草原,到时候,就不是一两个人因为寄生虫而瘫痪的问题了。这些虫卵足以造成一场浩劫,而这浩劫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昨晚为了探查河流的秘密而冒然使用的力量惊扰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可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



    前进,继续前进,从离开那个竖立着绳结的水源开始,起司就加快了他的前进速度。当然这对于队伍中的几人来说都算不上负担,即使是肩上站着凯拉斯的阿塔也能从容的跟上灰袍的速度。一行人眼看着离那个格外庞大的绳结越来越远,在其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时候,法师猛地停住了脚步,他的反应让另外三人下意识的以为是遇到了危险,纷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我真傻。”起司停下后突然骂了自己一句,接着转过身看向巴图,“你现在能把你的鹰唤来吗?它有跟着我们到这里吗?”

    男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法师的意思,他们最早接触到这片地区的秘密就是通过萨满借助那仁的眼睛俯瞰了这片土地并找到了位于水源处的绳结,这说明在雄鹰眼中有的东西并没法完全隐藏。现在起司显然是要前往水流更上端的大树,可他们走了这么久,如果这里真的有一棵大树,那早就该被发现了。这说明那棵树很可能和他们之前在水边遇到的绳结一样被隐藏了起来。而巴图没有意识到的是,起司是可以轻易将水边的绳结揭示出来的,但现在,他却在寻求猎鹰的帮助。

    呼哨从巴图的嘴边响起,在持续了几秒后得到来自天边的回应。那仁的身体在空中自然的舒展着,当它在高空中也只有在高空中,鹰才展现出它们最令人赞叹的样貌。呼哨的声音在男孩的口中变的婉转,经过几次抑扬后又是两次重复,直到那仁再次用鸣叫回应,巴图才停止了他的动作。“我让那仁去找那棵树了,它会给我们带路。”

    起司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而蹲在女剑士肩上的凯拉斯则小声的对阿塔说到,“我看那小子就是在胡说,他怎么可能把我们的情况用那么几个音调向那只大鸟讲清楚?还让它去给我们带路,我敢保证那只鸟除了找到兔子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说是小声,猫妖精的话还是随着风传到了几人的耳朵里,尤其是他还用的是几人都听得懂的语言。不过这次巴图没有立刻冲上来和这只嘴贱的猫打成一团,说到自己,男孩其实并没有多少信心,尤其是在沙勒部看到了乌维尔之后,后者简直就是所有草原男子所期待的全部的集合体。拥有权柄,强壮睿智,勇敢到可以凭借计谋和弯刀对抗蒙皮者,在生存面前,手段和对错都没那么重要,草原上能活下来的人就是正确的。可巴图也有自信不输给任何人的一面,那就是他和那仁间的联系,他们之间的默契没有任何人可以比拟。

    “你说过训狗人的狗只是把它的主人当成了另外一种狗,就像是狼群里的头狼那样。这比喻有对的地方,但也不完全正确。”起司在等待那仁给出方向的空隙突然说到,他指的是昨天凯拉斯在质疑巴图和他的猎鹰默契时说过的比方,“人只能以人的眼睛揣度其它生物,精灵,矮人,妖精等等亦然,狗,鹰,猪,牛,马亦然。我们,我是说所有的生灵,都是以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认知来揣度外在的,尤其是其它生灵。因此,我所看到的必然不是你所看到的,每个人的世界都是如此,绝无相通的可能。”

    “以前的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们只需要为了自己活着就好,不需要顾虑其他人,因为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你。可最近几年,我不再这么看了。”法师的改变来自于他在鼠人瘟疫中的所为,起司意识到,要是他再抱着这样的观点,那他所期望的,苍狮重新接纳鼠人的那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人是人,鹰是鹰,没错。可人是生灵,鹰也是生灵。用草原上的人的话说,我们和他们都是众灵的一份子,在同一片星空下呼吸着同一种空气。或许我们之间的认知确实天差地别,也终不可能通过明确的语言相互理解,但这不代表每一个灵魂都被囚禁在了自己躯壳的牢笼里。我不必是鱼,也知道它们在水里游动的快乐,我不必是鹰,也知道它们飞在空中的悠然。”

    猫妖精其实听到一半就没再听下去,他在起司说完这番话后耸耸肩,“这家伙比起巫师更应该去当诗人,就是给那些戏剧写台词的那种。不过我敢保证他写出来的戏一定又无聊又冗长。”

    说话之间,那仁已经发现了什么,在巴图做出肯定的手势后,几人开始跟着空中的猎鹰行动。在跑动中他们发现身边的绳结变的越来越密集,稍一不注意就可能被其绊倒,而随着这些诡异图腾越来越多,内心里的不安和负面情绪也难以抑制的开始蔓延开来。几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猫妖精舔鼻子的频率也越来越密集。好在,在起司念诵了几句咒语并将一些草药粉末洒在同伴身上后,他们的这种异状减缓了很多。

    那些药粉其实只具有安神的功效,咒语也持续不了多久。法师深知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开始不希望其他人跟他一起来的原因,只是现在再纠结于此并无益处,他只能期望那棵树快些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最好下一秒当他再眨一次眼皮就突然发现面前立着一棵大树。这个愿望在那仁的身影被树枝遮挡时成真了。没人说得清那棵树是怎么出现的,因为他们的视线为了逃避地上的绳结,都不自觉的聚集到了猎鹰的身上,可即便如此,如此巨大的树木在草原上也早就应该被余光所瞥见,但事实就是直到那仁和这棵树产生遮挡关系,他们才看到那参天的巨大树木。只不过这棵大树和他们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那棵树,是不是快死了?”凯拉斯有些不太肯定的说着。在他们的眼前,确实有着一棵壮观到足以让人产生敬畏的树木,然而此时的大树并非郁郁葱葱,那些古老且庞大的枝干上只残留着些微的绿色,大部分的枝丫光秃秃的,让人觉得不舒服。当然这种感觉的来由更有可能是因为树木从接近地表的树根开始,身上就密密麻麻的插着大小不一的绳结,活像是寄生在大树上啃食它皮肉的蛆虫。



    植物有没有痛觉,或者准确的说,树有没有痛觉?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它毕竟不像动物那样会叫,会挣扎,会面目扭曲四肢乱蹬。与森林为友的精灵们可能会告诉你树是有痛觉的,所以那些受到过伤害在枝干上留下伤口的树才会流出树汁,才会结成狰狞的树瘤。当然这种话在伐木工人耳朵里可能不会比鸟儿的叫声更有意义。所以树到底有没有痛觉?其实这个问题不重要,其实生物有没有痛觉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人会觉得痛,于是他们自然的认为其它生物痛。而现在,包括起司在内的几人都觉得心痛。

    那是一种怎样的酷刑啊,光是看着就会让观看者感到由衷的痛苦。那种折磨,那种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如一万根银针刺在周身所有疼痛的节点上,大脑里只剩下痉挛和苦闷的信号。心思最为敏感的阿塔已经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而她也说不清这眼泪到底是为了大树流的,还是为见证了如此残酷景象的自己所流。她只知道自己没法无视这种感觉,必须做点什么。

    “众灵啊,这是天木啊!众灵啊!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于阿塔相比,巴图的反应就直观许多,牧民男孩双手遮掩住自己的面颊,喃喃似疯话又似祷告的细语顺着手指的缝隙流出,他的身体也跟着颤抖,其程度比女剑士更甚。

    “天木是什么?”起司也感觉到了不适,可他所受过的训练以及经历过的磨炼让他不会如前两者般难以稳定自己的心神。强压着心底的不适以及延伸而来的烦躁,法师听到了巴图的呢喃并注意到了其中的一个陌生词汇。天木,即使是巫奇利用萨满法术给予起司的语言能力中也不包含这个词。要么,是因为这个词过于生僻以至于萨满本身也不知道。要么,就是因为这个词汇以及其所指代的事物已经和众灵等同,众灵所赐予的语言能力里没法涵盖这个存在的名讳,就像是人可以为其他生物命名,却不能替自己见到的每个人命名一样。

    巴图没法回答法师的问题,他已经因为某些冲击而暂时失去了对外界的回应能力。虽然一次更加猛烈的冲击,比如一巴掌或者类似的刺激应该能让他清醒过来,不过在这个时候有另外一个人解答了起司的疑问,“天木,就是他们脑海里支撑着天地的柱子。”

    说话的人,准确的说是猫妖精,总之,凯拉斯从阿塔的肩上跳下来,双脚稳稳的落在地上,手中的细剑顺势出鞘斜指着地面,“在这些满身羊骚味的家伙眼里,世界不是向上的。相反,在你们都在思考着星空以及星空以外的东西的时候,他们早就将头顶上的事物做出了自己的解释,那就是他们口中的众灵。星空是另一片草原,属于众灵的草原,在那里,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又会成为他们的天空。所以问题从来不是头上,而是脚下。”

    “每一个兔子洞都通向地狱;掉进地洞的家伙再也出不来;不要去细究泉水的源头和尽头,你可以听到这些家伙总是在说这种话。他们相信,也深信,在他们的脚下,也有着另个一草原。但是那个草原不像他们和众灵的这般,和谐。地下的草原属于邪魔,地震,有毒的河水,干涸开裂不生寸草的土地,他们将这些都归于地下的邪灵。那些邪灵每晚都在地下大吵大闹,他们骑着长着羊角的马在地下的原野上奔驰,于是地面震颤,他们互相杀伐的血液流到河水里,于是饮下的人会生病死去。”

    “虔诚信仰众灵的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作为部族和家族的祖灵。刚愎自用或被肢解埋葬的人则会堕入地下,永远得不到安宁,只有荒芜的大地和刺骨的冰水。当然,我只知道个大概,他们实际的信仰比我说的复杂得多,萨满会更了解这些事。而在众灵,人间和地下之间串联着这三个世界乃至更多世界的,就是他口中的天木,也就是我们看到的这棵树。它的根须直达地底核心的虚无浑沌,它的枝冠上挂着星辰和银河。传说只要顺着天木一直向上爬,活人就能进入众灵的世界…”

    “你似乎对他们的信仰很熟悉。”起司看了眼猫妖精,对他所掌握的知识感到惊讶,如果说凯拉斯懂得草原人的语言还不足为奇的话,那他只是为了执行保护阿塔的任务就了解了如此多的草原信仰和风俗就有些过分了。再加上,这只猫还懂得牧民都不会的词汇。

    “我出生后第一任饲养者就是草原人。不是什么单于或者狼主,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我看着她长大,嫁人,生子,死去。可惜她的孩子没一个像她,所以我就离开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游历这个世界,巫师,也不是只有你会怀疑它。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就是一只普通的猫,直到我发现附近的母猫们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而有的时候,我希望自己就是一只普通的猫。就像我希望阿塔能过完自己作为人类的一生一样,哪怕这生命短暂,坎坷,它必有其价值对吗?”猫妖精说着,戴上了那顶帽子,他的动作颇像个侠客。

    起司挑了挑眉毛,他没想到凯拉斯能说出这番话,不过这一路上他没想到的事情也不少了,没什么好激动的。“说的没错,我也有希望他过完自己一生的人,他现在在那棵树底下。所以,就算把这根天木拔出来,我也要让他回来。”

    猫妖精的胡须耸动了一下,“疯子。”

    “彼此彼此。你看,有人来迎接我们了。”法师笑着说,他指的迎接者,是从天木的阴影中冒出来的,手里拿着绳结的蹒跚人形。那些人有的还有基本的外表,有的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壳壳,在后者的体内,可以看到一只或多只扭动的肥硕蠕虫。

    “我猜这些就是攀爬天木的人。而这绝对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那些人形走的很慢,非常慢,以至于起司和凯拉斯站在原地等着他们冲过来都等的有些百无聊赖了。当一个人形因为手里抱着绳结而从天木上跌落摔到地上之后,猫妖精终于忍不住决定说点什么,“我们是在这里等着他们爬过来,还是先吃顿饭?”

    灰袍耸了耸肩,对这个笑话不置可否。虽然眼前的敌人看似滑稽,但他的本能告诉他,在面对这样不知底细的对手时决不能因此而轻敌。尤其是在之前的水源处见到过那些灰绿色的河水之后,法师更加不觉得这些寄生虫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所以他不像凯拉斯那样因为对手表现出来的样子而放松警惕,相反,在等待的时间里,起司已经将一些药粉洒在了面前的草叶上。

    “众灵啊,那些是什么东西!”有些让人出乎意料的,较早从震惊里恢复过来的并不是阿塔,而是巴图。只是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起司现在正忙着构建可能会用到的防御体系,而猫妖精显然不会向他解释什么。水羚部的驯鹰人不得不自己面对新的一轮恐惧,好在,他并非没有伙伴,随着阴影从草茎上掠过,展翅的雄鹰在完成任务后开始在主人头顶盘旋等待着下一个指令。那仁的存在让巴图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搞清了目前的状况,并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就是那些东西污染了天木!”

    愤怒的男孩抽出弯刀打算去践行他对自己信仰的忠诚,他并不怕死,因为荣耀的战死会让他成为星空中的一员。可是起司拦住了他,“还不到时候,我们只有四个人,现在少了任何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法师没有信口开河,有些事情不是具有魔法就能完成的,多一个人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最主要的是,现在产生任何减员都会对还活着的人产生士气上的严重打击。再说,在灰袍眼里,现在还没有到要死人的地步。从数量上看,双方的兵力确实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但他可是个法师!魔法,很大程度上可以削减人数不足带来的劣势。何况他们也不见得非得杀死所有的敌人。

    “让我试试这个法术,按理来说它的效果不会比女巫来释放差。”将手掌与大地接触,起司的眼睛里释放出强烈的魔力光芒。在鼠人瘟疫之后的时间里,他在很多层面上反思了自己的不足,其中较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所擅长的魔法类型上。在鼠人瘟疫期间,起司有多次要面对数量比己方庞大的敌人,而他那时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灰袍,虽然懂得的魔法知识相当雄厚,拿得出手的攻击手段却远不如那些在俗世里打滚的施法者犀利和致命。这主要是因为在灰塔中的训练并不强调学徒的作战能力,尤其是进攻的能力。现在,起司就是要补足这部分的缺失,而补足的办法无外乎两种,要么自己创造,要么就去模仿身边的人。

    生长在地上的牧草变成了千万条绳索,它们在法师的操纵下将朝着他们靠近的人形拉倒再捆住。这本是荆棘魔女所擅长的法术,珂兰蒂相当擅长控制她周围的植物,尤其是带有藤蔓的种类。控制植物的行动,乃至让它们快速成长或枯萎,这对于法师来说从来都不困难,只要了解植物的结构和习性,起司理论上可以通过魔力影响所有的植物。

    但那是法师的手段,换句话来说,是任何具有魔力的人来学习都可以使用的手段,即使灰袍们简化了这个过程,降低了影响植物所需要耗费的魔力和精力,可它仍然是需要按照一定的程序,逐步实现的方式。女巫们,尤其是珂兰蒂这样的女巫在施法时则不然。比起起司可以说清楚自己的魔力每一步如何运作,为了达成目的需要何时运行到哪里的精确,女巫的施法在灰袍看来是非常随意且宽泛的,她们在施法的时候更为依靠直觉和第六感。有趣的是,如此不精确的施法,在简单操作中带来的结果往往比灰袍们的好得多。这一点在起司逼退苍狮联军时就可以看出来,如果不是那时他使用了珂兰蒂的戒指作为施法媒介,刚刚经历过与恶魔领主大战的他绝无可能有那么多的力量来破坏弩车同时控制住苍狮的士兵。而正是因为那次施法的效果太好,起司才会首先将珂兰蒂作为效仿的对象。

    使用这种偏直觉的施法感觉很奇妙,在从手掌里传来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的神经从手掌中伸出,通过地底链接到一株株牧草的叶脉里,将它们暂时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控制这些草茎的行动,就好像在控制自己的手指般轻巧。成功施法的喜悦让起司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他脑中甚至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如果将自己的那节神经似的魔力断在牧草的体内,它是会自然消散呢?还是逐渐成为牧草的一部分,等到某个适当的时候让这株牧草拥有同类都不具备的某种能力?现在不是实验的时候,但这个问题很有趣,可以留着以后研究。

    “喂,别笑了,那些东西好像要炸了。”猫妖精的提醒从耳边传来,将投入对牧草的控制中的法师唤醒。起司抬起头,由于他半蹲着的关系,视线比之前矮了一些,可即使如此,他也能看到草丛上耸立着几个膨胀起来的肿包,结合手掌中传来的感觉,那应该是被他用牧草缠住的人形。被蠕虫驱动的外壳产生肿包?这样的情况让人联想到之前从河中射出的蠕虫变成的蛹一样的东西。那个时候,起司的飞刀中断了蛹化的进程,可他之后解剖虫蛹得到的结论是,那里面的东西确实正朝着某种其它生命形态改变。

    “砰!砰!砰!”接连发出的爆破声伴随着从肿包里飞出的黑烟,那些烟雾在空中形成一个个如同蘑菇般的形状。而从蘑菇里传来的振翅声来看,这些蘑菇不是那种会乖乖躺在阴凉处等着人采摘的品种。

    “点火!”



    在湿润的草原上点火是很困难的,草叶里满含的水分让它们相当难以点燃。当然,如果是被法师提前撒上了药粉就另当别论了,几乎随着起司的话音,红色的火焰伴随着浓烈的黑烟腾空而起,化为了一道猛烈的屏障。另一边,从人形里爆裂而出的黑烟毫不犹豫的撞上了这道墙壁,恶臭和昆虫被烤熟时才会发出的噼啪声同时泛滥,让人下意识的想要远离。

    “点火的活以后别交给我干,我差点把自己的毛也给点着了!”凯拉斯抱怨着,快步退后,但停在了起司的身前。正在施法中的巫师需要保护,那道火墙很可能没法完全阻止敌人的攻击,而如果起司倒下,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那你得去和巴图说,我不管点火的人是谁,火点起来就行。”法师说着,从地上站起来,近处的人形都已经被捆好,大部分也已经爆裂,他没有继续维持施法的必要。况且,就像猫妖精所担心的那样,他也不认为一些火苗就能挡住人形里面飞出来的东西。

    “这火烧不了多久。现在是夏天,枯草很少,又没有大风,旁边就是河流,要不了多久火势就会开始变小。”野火,向来是草原上最为危险的天灾,每一个草原人都需要掌握对抗野火的知识和能力,就像生于河边的人不得不会水,生于山边的人不得不懂得应付山雾走兽一样。正因如此,巴图很快就指出起司所构筑的火墙并不能持久,在被药粉淋上的牧草烧完后,这道屏障就将不复存在。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的巫师既然能控制草茎把那些东西捆住,控制火焰肯定也是小菜一碟,对不对?”凯拉斯对巴图耸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刚刚法师的施法别人没有看清,可他却看得仔细,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影响这样大的范围,身披灰袍的巫师们确实有他们的独到之处。只是,事情真的会像猫妖精想的那样轻易吗?

    “我不这么认为。”起司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他不是故意要拆凯拉斯的台的,只是现在这个场景他更不能说谎,“火和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一种具有实体的物质叫做火,至于所谓的火元素,那又是另一种东西。总之,我没法凭空制造出火焰,也没法让火焰在没有燃料的情况下继续存在。如果巴图说那些火烧不了多久,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做好准备。”

    凯拉斯的脸皱成了一团,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巫师不讨人喜欢了。当你觉得他们毫无办法的时候,他们总能让你意外,可当你认为他们理所当然就能做到某件事的时候,他们还是能让你意外。“好吧,好吧,看来我们得考虑一下怎么打虫子了。”

    可惜,除了阿塔以外另外两人都没在听他说话。任何面对过类似状况的人都知道,当自己的对手大到或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战斗往往会变的相当的困难。你可以用弯刀杀死偷袭牲畜的野狼,却没法砍伤带着疾病的牛虻。即便是魔剑弗拉克拉格,也不具备对抗大量指甲大小的飞虫的能力。但这并不绝对,就像火和烟可以阻挡它们一样,与火相反的东西也具备类似的效果。

    “到河边来!”法师的声音呼唤着同伴,他将长袍的一边略微拉起,露出整条颜色偏深的手臂,相较于苍狮人,起司的肤色有些偏黄,可和草原人比起来,他没有经历过多少日晒风吹的皮肤又显得苍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论是肤色的深浅还是个性的好坏甚至于人性的善恶,这些概念都是两两相对缺一不可的。如果这世上的人都是一个肤色,那也就不需要去对比,要是人人所行所做都是一个标准,也就不必有道德。遗憾的是,当孩童学会了第一个词语,他就学会了分辨这个世界,分辨黑白,美丑,也就失去了住在浑沌中的资格。而在一个并不浑沌的世界里,凡事都需要在两端摆荡中找寻尺度。对现在的几人来说,他们的两端就是那些黑雾般的飞虫和可能藏着危险的河流,相较之下,被寄生虫寄生也不会立即死亡,而且法师还有将其从体内摘除的方法。

    “火灭了就跳进河里。尽量待在我身边,不要被冲走了。”见识过河流下游的灰绿色河水,起司的提醒就变的相当引人注意。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将整条左臂都伸入了水中,眼中的魔光随之凝聚,离火焰熄灭还有点时间,他还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牧草上的火苗,渐渐稀疏,燃烧引起的黑烟也逐渐散去,留下一小片覆盖着灰烬的土壤。刚刚还声势浩大的飞虫,此时只剩下零散的几只,还在烟尘里迷茫的寻找着方向。这不禁又让人觉得他们的戒备心是不是太强了些,刚才的那把火已经将人形里飞出来的东西全都消灭,不再能对他们构成为威胁。然而这样的疑惑没有持续几秒,随着那些灰烬开始颤抖,从灰烬中爬出来的比之前更大了一些的飞虫摇晃着身体,抖落身上的污垢,它们被烧焦的翅膀正在借着余烬的力量快速生长回来。恼人的嗡嗡声,在第一只飞虫爬上草茎重新升空后重新响起。

    “跳。”起司用最简洁的方式向同伴喊到。最先跳入水中的是巴图,接着是阿塔,凯拉斯的眼神一直有一部分在法师的身上,因为起司自己还没有下水的意思。不过,考虑到后者眼睛里在白天也异常清晰的魔力光芒以及脑后逐渐逼近的振翅声,猫妖精还是跃入了水中。

    岸上,现在只剩下法师和逼近他的虫群,这就是他需要的,有些东西在同伴在场时反而无法使用,现在借着这个机会,他眼中的光芒很快转变成了另一种颜色。几秒种后,当包括起司在内的几人都从水里浮上来时,法师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名字。



    名字是一种力量。这句话可以从很多层面来解读。比如在哲学的脉络中,名字所代表的是对实际存在的事物以及抽象假定的概念的描述能力,当人们开始对某个问题展开讨论的时候,这些名字能否准确的对应他们实际想要指代的主体就变的异常重要。一种严密的逻辑或学说的产生,都离不开这些名字,它们可以作为人类思考和推论的阶梯。

    而对于同样以语言来作为施法以及知识载体的巫师们而言,名字所具有的力量就更为切实。举个例子,每个恶魔和魔鬼都有其名,而他们与刻意想要隐藏起自己姓名的施法者们恰好相反,恶魔和魔鬼迫不及待的散布着他们的名字,因为这样,他们就有更高的几率被从深渊中呼唤到这个世界上。不过有趣的是,在很多的故事中,恶魔和魔鬼的名字总是成为人们击败他们并将其重新放逐回深渊的有力帮助。

    现在起司所拥有的这个名字就有着类似的功效,这个名字是他从那些飞虫的脑中得到的,也是那些怪异昆虫脑中唯一会反复思考的信息。法师猜测这个名字就是这些寄生虫所效力的存在,或至少是将它们诞生出来的存在的姓名。不过不管它到底是哪一个,都值得一试。因为在潜入河水的时候,灰袍已经察觉到了这条河的水流并不像它表面那么干净。在阳光照射的河底砂粒下面的阴影里,藏着更多未被揭示出来的东西,而老实说,起司不希望将它们唤醒,对付怪异的虫子就够让人受的了。

    “林蒲!希维德鲁!”在几人都不得不从水中露出头部换气的时候,起司将自己的上半身浮出水面,对着朝他们飞来的飞虫喊出了这个名字。这名字在法师的喉咙里涌出时带着不可思议的震动,起司能感觉到在他吐出第一个音节后,念诵这个名字的人就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从飞虫脑中得到的模糊音节被自然的改变成清晰且铿锵的呼喊,那股颤动在离开了他的口腔后还没有消散,将他周围的水花震得碎裂!

    于是在其余人惊讶的目光中,本来气势汹汹的飞虫停止了前进,它们悬空在那里,像是突然失去了目标的士兵。法师再次喊出了那个名字,这一次他有意在其中注入了魔力,一瞬间,随着音波将虫群笼罩,起司的意识好像延伸到了那些虫子的身上,一如他之前控制地上的牧草时那般。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的灰袍轻松的命令那些虫子退开,同时也惊讶的发现,不是是否是因为水体和空气对声音传导上的差异,他没有在水中感觉到任何与这个名字起感应的存在。这里的水虽然不纯粹,可至少没被寄生虫感染。

    几分钟之后,刚刚被逼的跳入水中的几人又浑身湿漉漉的爬上了岸,没办法,虽然不知道起司的咒语能起效多久,这草原上的冷水河实在是太过于冰冷。阳光仿佛只能温暖它的表面,不到手掌宽的水面下,河水的温度就已经让人浑身僵硬。再待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们就想爬上来都不行了。尤其是凯拉斯,作为一只有着猫样外形的生物,他对于水的厌恶已经从生理上的不适应变成了心理上的难过。

    “你应该早点用你的法术,而不是等我们都湿透了以后!”因为毛发变湿而导致看上去瘦了两圈的猫妖精边抖动着自己的身体边向灰袍抱怨着,只是不管他的语气再愤怒,配上那副被毛发遮住了眼睛的样子也让人害怕不起来。

    “阿,阿,阿嚏!”本身就有病根的巴图洗过了这趟凉水澡,再加上冷风一吹,之前吃的草药算是彻底没了作用。他赶紧脱下自己的湿衣服,想要让身体干燥一些,可以脱掉上衣后注意到了阿塔,下身的衣服就这么滴着水留在了身上。

    至于女剑士,她的状况也不好过,简单来说,阿塔的状况介于凯拉斯和巴图之间,为什么这么说呢?那是因为虽然她不像猫妖精那样长着会被打湿的毛发,可是一头小栗色的长发以及那对兽耳,都成为了严重的受灾对象,如果不立刻生火烘干,那像巴图一样感染风寒也只是迟早的问题。然而现在的情况真的允许他们这么做吗?

    “嗡!嗡!”被未知存在的名号喝退的虫群再次开始躁动,起司没有急着使用同样的办法来驱散它们,同一种把戏用多了总会出现问题。这在魔法当中并不奇怪,尤其是他现在这样接近于狐假虎威的做法,如果过于频繁的念诵那个存在的名字,很可能会带来反效果。毕竟,大部分邪神的信徒可都是乐于将自己奉献给他们所信奉的邪神的,谁知道这些虫子下一次会不会一拥而上将念诵者变成下一具尸体。

    “你们沿着河往下游跑,跑到我们昨晚露营的地方前不要停下来。”事情到了这一步,法师不觉得同伴们还能起到什么作用,接下来他要面临的很可能是和禁忌存在的正面交锋,那不是普通人可以插手的战斗。可他没有想清楚的就是,要是真这样的话,为什么他没能说服这些人留在危险区域之外等着他呢?

    “巴图,别把衣服缠在身上,沾过水的布料是最好的屏障,我们可以用它来把那些虫子拍下来。”来自阿塔的声音好似完全没有听到起司的话,女剑士天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昂扬的斗志,她用携带的细绳重新扎起头发,满脸的跃跃欲试。

    受到她的鼓舞,男孩和猫妖精也都很快振作起来,开始试图寻找击败飞虫的办法。只是他们能想到的办法在起司眼里,似乎都不是那么优秀。但这也足够了,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既然他们不想逃跑,那就不必再将这场战斗朝着对他们不利的方向拖延下去。

    “林蒲!希维德鲁!我呼唤你,我赞美你,我祈求你,降临到我的面前吧!”唤神术,是邪神祭司都会用的伎俩,他们能够利用邪神的名讳和祭品来将那些不可名状的邪恶存在的一部分躯体或意识拉到这个世界当中,拉到他们的位置上。起司也会使用这些伎俩,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名字到底代表了什么,但那都值得一试不是吗?总好过在这里被无休止的人形和飞虫浪费精力。

    可他没想到的是,伴随着唤神术的咒语出口,紧邻而来的不是乌云或迷雾,而是剧烈的,让人双腿战栗的猛烈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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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狗



    整个世界都在颤动,大地在呻吟,在尖叫,在哀嚎,好像下一瞬间整个赖以立足的地表就会坍塌崩解。那么在大地崩解之后,之前在地上的人会跌入哪里呢?他们是会一直朝下跟着土地坠落?还是会就那么悬在半空?因为你看,我们固然依靠着大地站立,可大地同时也限制着我们不是吗?因为有这么一大块广大的土地,想要飞翔才如此困难,要是大地消失,或是天和地的界线变的模糊,也许不需要翅膀,人也能像鸟一样在空中翱翔。但这翱翔的代价是什么呢?天地不再,世间一切还会在吗?这种突破了一切的自由,或许根本不是自由。

    至少洛萨在确认了自己所在的这片空间是地面之下的硬币反面后就有这种感觉,在这片荒原上,只要他抬起头,就能看到空中无尽幽邃的异常天空。在往日的闲聊中,伯爵曾经问过法师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而不呈现出其它颜色,当时起司给出的答案是,他们眼中蓝色的天空只是因为人眼视力的穷尽以及光的反射产生的假象,事实上天空并不是蓝色,它不是任何一种颜色。这个回答一度让洛萨感觉到自己被蒙蔽,如果连天空真正的颜色都不知道,他们又有什么资格自称生活在天空之下呢?可现在,伯爵意识到也许看不到天空的真实样貌,反而是件好事。因为真相总是残酷的,不顾及别人感受的,连血淋淋都无法描述的东西。

    会想到这些问题,不是因为伯爵正在安静的独处心有所感,恰恰相反,他脚下的荒原正在翻腾,而那都是拜从树根里钻出来的那只巨型蠕虫所赐。在这样的混乱中,即使强如洛萨也没法稳住自己的身形,他只能像是一叶被卷入了浪潮中的落花,无奈的跟随着大地的波浪浮游。那些震动着他内脏的巨响,碰撞产生的疼痛,已经分不清上下的眩晕,它们本该造成人体认知状态的极大冲击,可当它们同时作用在洛萨身上的时候,一种仿佛意识从身体中被隔离出来的宁静,降临了。

    这种宁静还不同于他曾经经历过的濒死体验或思考中的沉思,它是完全身体性的,不是某种精神状态。虽然不能肯定,不过伯爵估计这是他的身体为了防止自己的大脑在这些过于快速且无规律的变化中崩溃而做出的防御措施,就像是在饥荒之年用厚重的大门把饥饿的民众关在城墙外的领主。他们知道问题就在那里,可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解决它。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变成一个聋子,瞎子。

    洛萨不是这样的领主,如果荒年来临,他会选择和他的领民们站在一起寻求活命的方法。要是他没有找到这个方法,那他宁可在人人平等的死亡面前抛弃贵族的特权。所以他尝试着打破这种宁静,在他重新将视觉夺回,并且渐渐找回触觉之后,他终于能够明了现在的情况。那是一场战争,或者说战役,它让人想到孤身一人提着骑枪冲向戒备森严城堡的骑士。那种悬殊令人觉得荒诞。

    从树根中钻出来的蠕虫扭动着,它如花瓣般张开的头部里露出密密麻麻的螺旋状锯齿,令人无法呼吸的低声咆哮从那堪比塔楼粗细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形成实质的音浪,将荒原表面的尘土和河流中的冷水激起!那么,到底是什么会让超出常人想象的可怖怪物如此愤怒呢?

    “驾!”草原人催促坐骑的独有呼声伴随着他们冲锋时招牌似的高叫,从匍匐在地上的洛萨身边掠过。从本能中夺回了身体控制权的伯爵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骑头上绑着彩色辫子,身上穿着羊皮袄,骑着一匹黑色战马的骑兵。只是异常在于,这个在马背上丝毫不颤动,和坐骑紧紧贴合的骑兵没有左臂,甚至也没有左腿!按理来说,这样的肢体残疾所导致的身体重量不均匀是绝对会让人无法再骑马的,可是他眼前的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冲向了远处的蠕虫。同时,洛萨也注意到,这里不止那一骑。

    百人,千人,乃至更多的骑兵从荒原的四面八方冲来,他们都充满着战意,好像那只蠕虫是他们杀妻夺子,不共戴天的仇人!同样的,他们的肢体基本都有残疾,有些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伯爵亲眼看着一个只有下颌骨的人手里提着弯刀从身边过去,后者那裸露在外的舌头激动的弹跳着,好像在试图发出已经不可能发出的战吼。

    这不是活人的军队,这是死者的军团。只用了几秒,伯爵就很肯定这点。因为要是他们中有任何一个生者的话,这万马奔腾的场面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声音!那些马匹奔驰在荒原上,它们的马蹄像是踩在棉花上般轻柔,身上的肌肉也在跑动中怪异的显现。

    “嘿!你!犹豫什么呢!”一个声音从洛萨背后响起,他转身看到一位骑着枣红色骏马的骑手,那个人有他见过的最漂亮的胡子,以及一顶不知什么动物毛皮做成的帽子。这个骑手看上去相当完整,至少粗略看来身上没有明显的残缺。洛萨犹豫着要不要回应对方,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是个死人,还是其它什么东西,可不等他犹豫出个结果,那人就继续自顾自的说起来,“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家很远了。可想想我们的战果!再有三个部族,我们就能统一整个北方草原!来吧我的兄弟,我们得冲锋了!”

    初听的时候没有察觉,可在对方说了几句话后,洛萨意识到了件事,他并不能真正听懂对方在说什么。那很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所使用的语言与他学习的苍狮周围的游牧部落使用的语言有着地域上的差异。而且,他也意识到,这人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因为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刚才那个温和的做出激励姿态的人就瞬间变的愤怒,好像是受到了某种拒绝后恼羞成怒。他抽出自己腰上的弯刀,朝着战马的斜前方挥砍,似乎要砍掉某个站在他身侧的人的脑袋。在做完这些后,这个人再也不看洛萨一眼,举着武器朝向蠕虫冲锋去了。

    他只是在重复自己生前的某个片段。洛萨明白了。可他不明白的是,这些亡灵是从哪里来的,以及他们为何在此时此地朝那只蠕虫发动攻击,是什么刺激了他们,为什么他之前在荒原上漫步了那么久都没有见到这些亡灵的影子?不,或许他们一直都在这里。洛萨猛然想到,以海伦的性格,她不会对一片横无际涯的荒原那么感兴趣,甚至在之前几天的旅程中好几次抛下她的父亲。她能看到洛萨看不到的东西,或许就是这些骑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洛萨喃喃着,他现在抓不住一丁点的头绪。

    “这就是那么回事,你知道,没什么特别的。”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回答着他,引导他看向不远处的河流,在那里,在水波里,一个半人类鱼的身影正露出他的上半身,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微笑着看着他。



    这个从河水中起身的怪物洛萨并不陌生,他来自海伦出生的地方,失心湾。在那片海域行船的人都知道水底居住着半人半鱼的生物,他们称这些生物为海妖。海妖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栖息在海底,以人类为食的传说中的怪物,不过事实上,早在人类占据失心湾之前,海妖就已经居住在那片海域中,他们所建立的文明和遵守的传统并不比航行在海面上的人类差多少。而在这些海妖中,有一个和洛萨特别熟悉,但也正是因此,伯爵非常肯定,这个海妖应该已经死了。死在了一场彻底改变失心湾势力构成的战役中。

    “我认识的费欧尼已经死了。我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伯爵沉声说着,看向海妖的表情变的相当复杂。

    被称作费欧尼的海妖瞥了他一眼,目光转向那些呼啸着冲向蠕虫的骑手,“看看你身边吧,他们都已经死了。有问题的是你,你自己跑到了死者的领域,却还指着一个死人大惊小怪。”

    “我…”洛萨被海妖弄得欲言又止,他眯起眼睛,仔细的观察着这个有着费欧尼外形的存在,然后突然明白了什么,表情随即不再那么狰狞,“所以,他到你那里了?变成了一粒沙子躺在海滩上?”

    听到这话,海妖的脸重新转向洛萨,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是啊,我还特意给他挑了个不错的地方,要不然我还没办法这么快找到他。从沙滩上找一粒特定的沙子还是费了我一番功夫的,不然我可以早点出现在你面前。”

    现在伯爵清楚了他面前的人到底是谁,也理解了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从失心湾回来之后,他就把手臂上的纹身给起司看过,法师当时就告诉他,和这种存在扯上关系是不会有真正断绝的时候的。不过此时再看到对方并没有让洛萨产生恐惧,从失心湾到现在,他已经学会看淡一些事情,接受命运的捉弄,但有的事是他无法释怀的,“那她呢?她到你那里了吗?”

    “不。”海妖摇了摇头,在洛萨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后耸了耸肩,“你得知道,我只是躺在那里,等着他们到我那里去。如果他们不愿意或者在来的路上迷了路,那我也没办法。再说,很多人都不是自愿来的。而我有的是时间,所以,我并不介意他们等等其他人一起上路,或是在一个地方徘徊。倒是你,如果你不快点想想办法,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真正重逢。”

    对方的回答让洛萨感到了些许诧异,不过就像祂提醒的那样,现在不是深思的时候,在这场混乱中,他的体力仍然在消耗,如果再不得到食物补给,他就真的撑不了多久了。可即便如此,伯爵也不认为自己现在有任何生还的可能,诚然,那些亡灵骑手在对蠕虫发动进攻,但他们的进攻是无意义的,且不说蠕虫的身体有很大一部分藏在树根里,就说暴露在外并可以被骑手们攻击到的部分也坚韧到令人胆寒。以洛萨的目力,他能看到那些骑手们冲锋到怪物的近前,拼命的挥动刀刃甚至索性整个人撞到怪物的身上却无法让其受到任何的伤害。这有可能是因为那蠕虫并不是亡灵,死者的刀刃没法伤到其分毫,不过真相是否如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蠕虫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可以被洛萨利用的机会,他能怎么做?冲上去砍下蠕虫的肉吃掉吗?

    或许是察觉到了伯爵沉默后的无奈和衰弱,海妖叹了口气,“看来你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也许我们之前使用过的方法就不错。”

    这句话让洛萨回忆起了段相当糟糕的体验。在失心湾一役中,他和几名同伴作为探险队去探索某个神秘的洞穴,在洞穴里却遭遇了意料之外的伏击,那场伏击几乎,不,确实的杀死了伯爵。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就此死去,反而是在眼前这个存在的帮助下变成了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诡异状态,在那种状态中,他既不需要呼吸饮食,也不会感到疲惫,同时身体的力量和速度也成倍增加。但代价是,洛萨每作为那种不死不生的存在一秒,他体内的某些可以让他定义为人的东西就流逝一分。而最后,伯爵也是依靠着侥幸发现的秘宝重新恢复了生命。那份回忆很珍贵,珍贵到洛萨绝不希望再体验一次,因为这一次,他知道没有可以让他复活的东西了。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如果你再把我变成那个样子,我宁可就这么死在这里。”诚然,洛萨不希望就此死去,可有的时候,继续存在下去意味着要支付比死亡更高额的代价,这同样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况且,他也不相信对方只有这一个解决方案。

    “好吧,好吧。其实那个状态没有你想的那么糟,而且你是我见过所有人中最具有资质的,这可能是因为你具备相当强的自制力,这股自制力混合着求生欲变成了你的支撑。相反,我之后又找一些濒死之人试了试,结果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有着费欧尼外形的存在一眼就看出了洛萨的顾虑,他随口说到,并不对伯爵的拒绝感到意外,“那么,既然如此,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就是了。”

    海妖说完,鳞片里就开始散发出不自然的光芒,洛萨不知道祂要做什么,可他知道这是对方即将结束这场谈话的前兆,“等等,你为什么帮我?”

    “哦,这是个好问题。其实你仔细想想就可以理解了,用你们的话说,死亡是我的领域,所有亡魂都归我管理。但你看看你的周围吧,这些人都死了,死了很多岁月了。可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没有来找我,他们也没有对世界的留恋,他们只是,困在了这里。这可实在是,让我不能接受。”说完,费欧尼的躯壳就开始被鳞片中渗出的黑雾吞没,接着整个人消失在了河流里。



    “现在这样是你做的吗?”这个由凯拉斯问出的问题其实也是起司问自己的问题。他的唤神术成功了吗?如果成功了,那为什么除了这场似乎要延续至遥远未来的地震之外没有任何邪神响应他的呼唤降临?这完全不符合唤神术的原理,邪神降临前确实可能出现各种异象,但没有一种异象是如此单调且如此漫长的。可要是他失败了,这场地震又该怎么解释?

    这就是灰袍们从不认为和邪神有关的施法是魔法的一类的原因了。魔法,不管是何种类型的魔法,它在被释放或使用的时候,施法者总会若有所感,其中法术所牵涉到的魔力运行过程以及原理他们可能说不清楚,但施法的成功与否以及释放的魔法是否符合预期却是大部分,哪怕是初入魔法之道的学徒都能把握到的事情。

    等这种常识挪用到邪神以及其祭司们所使用的法术时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每一个邪神教导信徒的施法方法都各有不同,甚至祂们教给每个人的手法都千差万别。现今就起司所知道的与邪神有关的法术,多数是来自被其教徒传抄的邪恶典籍,这些典籍多数都由智慧生物的皮肤作为载体,本身就带着蛊惑阅读者的能力。即便如此,一本典籍中所记载的法术数量也极为有限,其中的多数内容都会是书写者意义不明的喃喃或对其所崇拜邪恶存在的赞美。可偏偏这些让人心智受挫的内容中才隐藏着真正的法术,只有那些怀抱邪神信仰或懂得法术知识的人方能够通过各自的方式从中提取出他们想要的内容。

    那么这样得来的禁忌法术是否比寻常施法者们所使用的更加高效强大呢?恐怕并非如此。邪神法术确实都具有着寻常施法者不曾想象过的威能,它们可以肆意扭曲这个世界的内在逻辑,将所有的常识与知识都揉成一团废纸接着扔进浑沌的废纸篓中。但这往往伴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和后果,而且这些后果还不都是立刻显现的。这种不可预知性,让老到的施法者也没法确定,他们的魔法到底有没有生效。

    起司是一位老到的施法者,他与魔法接触的时间几乎等同于他生命持续的时间。同时,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一层甚至同为灰袍的同门也大多不知道的身份,一层禁忌的身份,那就是他所研究的专业,邪神们所来自的地方,世界之外。对这禁忌方向的持续研究给了起司很多收获,比如他可以在常人光是看一眼就要陷入癫狂的可怖中平静的和某些存在交谈,比如他在一定程度上不受那些超常错乱的影响,比如他几乎不会受到邪神法术的反噬。然而这些都不能改变邪神法术的本质,即这些法术并非以这个世界的魔力驱动,它们的作用和发生,完全依托于被这些法术中提及的存在的意志。说到底,唤神术不过是请求神灵降临的法术,神灵降临与否仍然取决于其自身。

    “我,不知道。”可能只有起司自己才知道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那种屈辱感。作为灰袍,对自己释放的法术起没起作用都不清楚,这恐怕是会被所有人耻笑的事情。而就算法师知道唤神术和其它法术的区别,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向同伴解释自己的无能为力。

    出乎意料的,猫妖精没有就起司的话再做什么挖苦,凯拉斯也清楚眼下的情况不是对其他人刻薄的时候,相较于巫师的法术到底起没起效,他更关心这地震到底何时才会停止。没人知道这震颤的尽头会带来什么,也没人想知道。

    “看!天木!”巴图的话吸引了几人的注意,他们挣扎着看向前方,那棵古老而巨大的树木在震动中随着地壳晃动着,那些遍布它树干和枝丫上的绳结似乎因此产生了松动,一些较小的绳结开始从天木上掉落。这似乎是好事,因为每一个绳结的掉落,都让这棵大树恢复了一份生命力。渐渐的,原本如同枯木般的天木上开始生长出悉数的嫩芽。但当众人都惊叹于此的时候,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在地震之外,一股只要站立于大地上就能感觉到的可怖能量正在从地面的下方朝着地表冲来,就如同火山喷发的前兆,整个大地在震动中发出呻吟,被植被覆盖的土壤向相反的方向开裂,龟裂的纹路让原本平整的土地分裂成了沟壑遍布的样子。

    愤怒的低语在震动中回荡,从每一道沟壑下翻腾而出,这低语的语气极尽恶毒与仇恨,它不停的重复着一个词语,一个让人听不懂意义只能感到胆寒的词语。起司听懂了,就像那时萨满碰触他之后他懂得了草原语一样,虽然他没有学习过这个低语所使用的语言,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不断被重复着的词汇的意义,归宿。制造了这些沟壑的东西,在诅咒着归宿。

    法师知道这个名字,他从洛萨讲述的经历中知道这是什…“冲啊!”“杀杀杀!”思绪被裂缝中传来的吼叫声打断,这些吼叫声所使用的语言几人都不陌生,尤其是巴图,当他听到这么多熟悉的战吼时,脸色明显产生了变化。

    “地,地底的幽灵!”从小听闻众灵传说长大的巴图下意识的说着,那些被放逐到地底,无法成为星辰的灵魂是牧民们的梦魇。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几个身影骑着马从垂直于地面的裂缝中蹿了出来,他们的身上穿着死亡时的戎装,手里握着武器。而这还没完,更多的骑手从裂缝里冲到地表,他们高叫着,呼啸着,为无数年后回到熟悉的草原而庆祝。伴随着这支亡者的军队登陆,天木根部的裂缝变的越来越大,终于,在那些裂缝变成可怖的裂口,在那股从地底而来的力量来到地表之际,这地震的源头在阳光下显出了祂的真容!



    传说在坐船需要以年来计算路程才能到达的远方,有着一片与这个被人们所认知的大部分国度都不同的地方,在哪里生活着的人有着和起司类似的皮肤和头发,他们所构成的文明与这里的国度也有着不亚于普通人与灰袍之间的差异性。在他们的文明中,龙并非指的是四足双翼的巨龙,而是一种更加类似蛇一般的生物,可话虽如此,不论是飞行还是吐火,他们的龙和巨龙比都丝毫不差,在其它方面甚至又有甚者。起司曾经在看到这些记录时产生过极大的兴趣,他不相信一种如记录描述中那般强大的生物会只栖息于那些跟自己样貌类似的人生活的地方,类比巨龙就会知道,那样的存在往往有着很强的自主性,游荡到世界的哪个角落都不为过。和起司持类似态度的灰袍不在少数,他们大多以此作为理由,认为那些龙实际上并不存在,只是本地居民臆想出来的怪兽图腾罢了。只是他们不知道,那本记载了没有翅膀的龙的游记作者,正式灰塔之主本人。而现在,起司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了另一个推论。

    会不会,那些游记里的人所谓的龙,指的就是这东西?虽然起司不确定这从地下钻出来的怪物到底会不会飞,可祂确实担得起作为任何文明中的腾图来崇拜。或者说,祂最好只作为图腾来崇拜,这东西给人的视觉和心理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天木,其高大已经达到了城堡也无可比拟的高度,站在其下抬头看上去,它原本的树冠已经可以和云层等高。而就是这样的大树,当它被从地下钻出来的蠕虫盘绕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手腕粗细的蛇爬在一根大臂粗细的竹竿上。这只蠕虫的巨大可见一斑。

    而且,这只蠕虫身上的表皮也不像那些软体同类般呈现出类白色柔软的样貌,那巨大蠕虫的外皮闪烁着如同丝织品般的光芒,祂的每一个皮肤的褶皱和缝隙下都流动着暗黑色的斑纹,这些斑纹可能是由皮下的汁液造成的,但如果真的只是如此,它们绝没法在蠕虫的身上勾勒出那么多玄奥复杂的图形和文字。光是看着蠕虫的体表,起司就险些入迷,他上一次见到身上有类似效果的人,是他的老师,灰塔之主身上的长袍永远有正在变化的图案,据说那些图案代表着他的心绪变化以及脑中的思考。而法师绝不认为同样的现象发生在那只蠕虫身上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他更愿意相信那只是这怪物为了恐吓见到祂的人所展现出的伪装。

    不过这可怖的蠕虫钻出地面可不是为了让人观赏的,事实上,祂是被从地下一路赶上来的。而驱赶着祂的,就是越来越多从地面上的裂缝中冲出来的游牧民幽灵。久违的阳光和草原似乎让这些骑手产生了犹豫,不过这犹豫没有持续多久,他们都知道自己能够对那只蠕虫造成伤害是拜某位强大的神灵所助,那位神灵的帮助不是永久的,他们得抓紧时间。必须击败这只邪恶的怪物,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摆脱被困在地底荒原重复着无谓征战的命运,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正的安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那些战士挥舞着武器再次冲向蠕虫的时候,法师和他的同伴们算是彻底陷入了混乱。眼前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意料,即便是精通于草原上各种传说的凯拉斯,现在也是完全无法理解他们正在经历什么。

    恰好,在几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位不太一样的骑手来到了他们身边,“你们看起来遇到麻烦了?需要帮忙吗?”

    “当然,我们正需要一名骑士。”几乎是下意识的,起司顺着对方的问题回答到,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洛萨枯槁的面色时隐没下去。他和巴图几乎是用拉的才把伯爵从载着他的那匹幽灵马上弄下来,筋疲力尽的洛萨已经没法自己下马了。奄奄一息的骑士躺在草地上,被巴图搀扶着抬起上半身,小口食用起女剑士拿出来的食物。虽然只是干硬的口粮,可对于已经断食了将近四天的洛萨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长时间的未进食后不能立刻食用大量的食物,这个道理长期行军的伯爵自己很清楚,骑士铁一般的意志让他在常人早就晕过去的此刻还能用微弱的声音指挥手忙脚乱的阿塔,因为后者在目睹了洛萨现在的样子后已经哭出来了。但不管怎么说,伯爵的性命至少是保住了。这就让起司心里一直提着的大石头落了地。只要洛萨还活着,那么他所作的一起就都有意义。

    “呼哧!”载着伯爵抵达同伴身边的幽灵马打了个响鼻,无神采的眼睛看着起司的一举一动。法师也心领神会的对上了这视线,不用谁来说明就能清楚的知道,这匹马和其它骑手幽灵的不一样。它的内里有着些什么其它的东西。

    “谢谢你把他带回来。”起司率先开口,只不过用的语言不同于他和同伴交流时用的任何一种。这是一种古奥的语言,是古代的人们创造出来专门用来与非人的存在交流时才会使用的工具。只是时过境迁,现在还愿意与凡人交流的这种存在都会懂得凡人的语言,那对祂们来说并不是难事,而仍然保留且能够正确使用这种语言的人已经不多了。

    马摆摆头,比人类大了不少的眼球里倒映着法师的脸。“我不喜欢你。”一个声音出现在起司的脑海中,与和洛萨交流时相比,这个声音现在要威严的多,也要具有压迫感的多。不过起司也不是洛萨,他和这些存在打交道的次数已经很多了。

    “我能问问原因吗?”法师说着,脸上没有露出过多表情,这让看向他的凯拉斯只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你和那条虫子没什么不一样。你们都是混进沙漏里的石子,只会阻碍本来的秩序。”

    “可你还是要靠我这颗石子去把其它石子排除不是吗?要是你们能做到的话,就不需要容忍祂们的存在了。”

    “呼哧!”幽灵马再次打了个响鼻,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牙尖嘴利的小子。我能给你的帮助仅限于此,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等等,我有事情想问你。”意识到对方想要结束掉这次谈话,起司连忙试图阻止。

    “已死之人没有秘密,因为他们的一切都已经随着死亡消逝。你想问的问题在我这里不会有答案,你自己也明白不是吗?要是没算到这一点,他就不是他了。”脑中的声音消失,伴随着的,是幽灵马化为了一滩冷水,冷的就像是地下刚打上来的井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