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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听到毡房里发出的声音,不代表毡房里什么都没发生。不说别的,被网住的怪虫以及它身下的情报商人都还在抽搐着,换句话来说,他们都还活着。这就让房间中的三人不得不面临抉择,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做?是直接乱刀杀死这个恐怖的异形,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先离开这间毡房,让下一个进入这里的人去苦恼这个问题。又或者,他们来亲自解决这个问题。

    “我猜,你不会允许我帮这个可怜人现在就解脱对吗?”熟悉灰袍行事作风的洛萨抱着几分的侥幸询问着,话虽如此,他已经将握着战斧的方式从便于劈砍的后握法转换到了前握法,这代表着其实不需要起司回答,伯爵也已经知道他的选择。

    法师看了眼网子中那个双眼翻白的可怜人,又看了看在他身上扭动的怪虫,叹了口气,“你动手快一点,他就能解脱的快一点。”

    伯爵点点头,抬起斧柄,看准时机隔着网子对怪虫的头部狠狠砸下!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异形头部受到如此重击,立刻像是昏厥般停止了活动,而随着虫子安静下来,被它附身的可怜人也没有再像刚刚那样激烈的抽搐。但洛萨没有放松警惕,他在掀开网子的时候非常小心的将怪虫的躯体缠绕在网兜里,这样即便它苏醒过来,一时之间也没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你最好快一点,我感觉不太对劲,这只虫子的身体刚刚可没有这么硬,它身上的甲壳就像是…”

    “就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翅膀或是刚退掉旧壳的螳螂,会随着暴露在空气中而变硬。理应如此,要是它的外壳一开始就这么硬,那它在这个倒霉蛋肚子里随便动一下就能把他的内脏搞坏一大半。”起司审视着怪虫和商人,眼睛里的不忍快速消退,切换回了作为一个解剖者应有的状态。常年的世俗生活让现在的灰袍对生命有了新的认知,如今的他在进行解刨,尤其是活体解刨时在心理上已经无法毫无压力。

    接下来发生的事对于努伊萨来说像是场噩梦。她不止一次的想要撩开帘子从这个房间里逃走,可她发软的腿没法这么做。战场上的杀戮,屠杀,这两种杀戮行径虽然都野蛮而暴力,可和精细的活体解剖完全不同。冰冷的指示中金属和手指在血肉里搅动的声音明明没有多响亮,却像是毒蛇一般顺着耳道爬进她的脑海里,无法阻止,无从逃脱。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商人的绝望的眼睛,它看着她。

    等这场血腥的手术终于结束,努伊萨已经流干了眼泪,当洛萨小心的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没有焦距。起司看着这样的狼主之女微微蹙起眉头,她骗了他们,至少隐瞒了很多事没有对他们说实话。老实说,这样的人放在以前,灰袍可能就把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去了,而现在,他没办法这么做。起司走到努伊萨面前,将额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闭上眼睛。

    三次呼吸后,灰袍重新睁开双眼,眼底最后一抹魔力余晖散去。同时,被恐惧折磨的努伊萨也恢复了理智。法师没有对她说什么,而是回头看了看已经冷了的尸体,那人是在解剖中死的,“把尸体带走,你等一下和巴图去找个地方把他烧了。最好别让人看见。”

    等三人返回他们的毡房时,房间里留守的同伴已经快要等不及了。不过不等他们开口质问为什么去了这么久,伯爵身上满身的血污以及扛着的那具尸体就让所有的语言都卡在了喉咙里。

    洛萨叹了口气,伸手朝巴图挥了挥,“跟我走一趟吧,咱们去找个地方把他埋了。”

    “烧掉。连着你身上的衣服一起。还有小心一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起司语气坚决的说,他的脸色在解剖完成后就一直不太好。显然那具尸体里的某些部分让他相当不舒服,甚至有些不安。法师的吩咐伯爵不会质疑,他让巴图再拿上一身衣服,扛着尸体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在马蹄声渐渐远去,猫妖精才眨眨眼睛,尝试着开口询问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把虫子活着吃下去它们会在肚子里长大只是用来吓唬孩子的。不过你们扛回来那家伙肯定不相信这句话。”

    起司板着脸坐在地毯上,闭目想着什么,在听到凯拉斯的话语后缓缓张开眼皮,“不是吃进去的,那虫子已经在他肚子里很多年了。我和洛萨解剖了那个人,肠子和那只虫子是连在一起的。而且,他的肚子里还少了几种脏器,应该就是那几种脏器的缺失给了虫子盘踞在他肚子里的空间。但是人身上的东西虽然有的并不高效,却并不多余,没有了应该由的器官,你猜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猫妖精的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顺着法师的话,一种猜想自然的出现,一种不太让人舒服的猜想,“你是说,他肚子里的蜈蚣替代了那些被顶替的器官的功能?”

    “有可能。那样确实比较容易实现。唯一的问题是那条虫子必须知道自己吃的是人的什么器官,有什么作用,这样它才有机会替代它。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性,虽然我不想承认,可是这种可能性发生的概率更高。那就是…”

    “不是虫子替代了器官,而是那个人肚子里的器官变成了那条虫子。”努伊萨脸色发白的说出这句话,虽然被魔法唤回了理智,可是心灵上受到的冲击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恢复的。

    灰袍点点头,默认了她的话,“把一只外来的寄生虫植入人体,听起来很复杂,但我可以做到。把一个人天生的内在器官异化成那样的东西,这不是我可以做到的事。而且,为什么那东西会在我们面前爆发出来?恐怕这背后有人能从远处操纵它发生。”

    暗算一个情报商人,包括在其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某些可以激发的致命手段藏到他的身体里。这种事起司一样可以做到,只不过要花费的代价太过高昂,而且也没有支撑法师去这么做的动机。有能力做到这种事的人实在犯不着花这么大力气,用这么麻烦的手段来对付一个情报商人,要是他真的想要其闭嘴,直接杀了就是,何必要用这种既低效还残忍的手段呢?

    除非,这件事并不是针对某个单独的个人。起司低头沉思着,他觉得这个推论相当合理。可,要是这种腹中虫不止是针对某个人,那它到底是怎么传播的?又是怎么被触发的?以及那只由人体脏器变异而成的虫子身上,怎么会有蠕虫的气息?这些问题他可以做出无数种推论,但这些推论都没法站住脚。信息不足,虽然他们现在有了一个小小的据点,但是对于这个部族中的事情,已知的信息还完全不够。

    “你们两个先去睡吧,好不容易能在有屋顶的地方休息,恢复体力比较要紧。”猫妖精收起了平时的戏谑,对阿塔和努伊萨说到,现在灰袍陷入了沉思状态,等待洛萨他们回来以及守夜的任务就被他自觉的接了过来。

    凯拉斯有件事说得对,这支小队确实在旷野里过的太久了,在清洗过身体后穿着干爽的衣物,有温暖和相对柔软的床铺,对于小队中的每个人都是难以抵抗的诱惑。所以尽管忧心忡忡,两位女士在就寝后还是很快就陷入了睡眠。她们实在是太累了。疲惫的当然不止是她们,单论体力,阿塔的体力和各项精神状况犹在巴图,甚至洛萨之上。如果她们都这么劳累,那其他人的状况也可想而知。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我现在需要休息。”这是伯爵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也是他如晕倒般进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句话。巴图的情况也和洛萨差不多,在夜晚的草原焚烧尸体,这件事所消耗的能量远不是刚刚短暂的休息可以积攒下来的,他的精力也已经透支了。

    没多大工夫,整个毡房里只剩下法师和猫妖精,以及那盏角落里安静燃烧的小油灯。凯拉斯的身影在灯光中被投射到毡房的墙壁上,像是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但这只怪物现在并不愉快,他的耳朵低垂,胡须也向下方倾斜,尾巴随意的落在地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是一个警告。”猫妖精突然开口说到,他这句话是对着起司说的,而法师虽然没有挪动身体,可眼神确实飘了过来。关注了一下房间里其他人的情况,在每个人的呼吸都没有出现问题之后凯拉斯才接着讲,“有人希望我们,或者你,不要再深入这里。”

    起司点点头,他同意凯拉斯的说法,可仅仅得知是一个警告,不能让他满意,“问题在于,这个警告到底是对谁的。警告的来源又是什么?如果仅仅是为了一个狼主的位子,会有这种等级的施法者用这样的方式来警告我们这一支外来人的队伍吗?努伊萨隐瞒了一些东西,至少她的身份和地位在这个部族里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第二十四女这么简单,可这种隐瞒能夸张到多大的程度?如果我没有记错,虽然众灵有男有女,但草原社会是父权至上的,一个女性在这个社会中能达到的位置是有限的。”

    “所以你认为这警告是冲你来的?那我觉得我们应该直接离开。我不想在睡梦里被一只巨大的蠕虫从地下冲上来一口吃掉。我不知道你之前是怎么对付这种,存在的,但我们现在对上祂没有丝毫的胜算。”凯拉斯沮丧的说,天木一战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中。现在想想,即便是巴图在当时得到了众灵的护佑,借着愚者的正义砍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击,那只虫子看起来也是不痛不痒。两者之间的差距大到令人连绝望都升不起来,或许对于蠕虫来说也是如此,所以他们现在还能坐在这里疑东疑西。

    “我不觉得那样的存在需要警告我们。要是祂真的想,这个部族里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没法违抗祂的意志。就如你说的,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而警告,要建立在两者之间的差距没有那么大的时候。”起司略微皱起眉头,语速开始加快,“那么会是怎么样的呢?这件事情显然和蠕虫有关,但又不是蠕虫亲自动手,这和沙勒部的寄生虫不一样。这次动手的人排除他的手段高低,他的层次并不能超越整个社会结构,至少在他看来我们,不管是你我还是努伊萨还是谁会成为他的威胁。这样说起来,他和我们之间的差距应该不大。”

    凯拉斯看着灰袍的脸,尤其是在起司分析的越来越清晰后脸上的表情逐渐从皱眉舒展开时,猫妖精自己的困惑却越来越加重。他没明白,明明是躲在阴影里的敌人要用这件事来警告他们,怎么到了法师这里却变成了对方主动暴露自身的实力。而且听上去,居然还有那么点道理。猫妖精甩甩头,将那点认同感尽力压下去,“对方的实力如何和我们无关不是吗?我们没必要再蹚到浑水更深的地方去了。”

    起司看向猫妖精,在竖瞳映照出来的阴影里点点头。确实,现在的状况和他在苍狮处理鼠人的时候不一样,他没有理由过于介入这其中,尤其是他本来还有着要去万法之城的任务。或许依照凯拉斯的说法,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当做被对方的警告吓跑了也不错。

    于是法师笑了笑,呼出一口气,身体随之放松。他看向睡梦中的同伴们,脸上的表情趋于柔和。当然,他还是那个对知识有着极度渴望的灰袍,但现在他也懂得了人,尤其是伙伴在天平上的重量,“我会考虑的。先休息吧,今晚已经发生过太多事了。”



    阳光,透过毡房白色的墙壁照射进来,让室内的空间不至于死气沉沉。披着灰袍的男人低垂着双手,盘腿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他的呼吸深且长,腰背在呼吸中从挺直到弯曲循环往复,似乎是在进行着深度的冥想。可实际上,男人的眼睛并没有完全闭合,在似闭未闭之间尚有一丝光亮存在他的眼底,让他没有彻底的切断与外界世界的联系。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房间中另外一个生命体身上,一只黑色的猫。它懒懒散散的趴在阳光最强的地方,身体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已经完全陷入了沉睡,只有不时颤动的耳朵证明它和男人一样对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彻底放下心来。

    “你觉得让那个女人和他们一起出去是个好主意吗?”慵懒的猫突然开口说出人的话语,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有着野兽所不具备的清明。

    盘坐着的男人略微抬起眼皮,左眼的眉毛轻微上挑,“不管怎么说,努伊萨都是最熟悉这里的人。有她跟着,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况且,有的时候,行动会暴露出的东西要比言语多得多。要是你真的怀疑她的话,就应该让她去实践自己的想法,等她的意图展现出来后再做判断不迟。相信我,这样做的效率要比逼问高上不少。”

    “前提是你能在她的所为产生真正影响之前干预进去。否则你就只是在等着她把我们带入一个不想去的地方。另外,我希望他们能快点带着吃的回来,我饿的都快想要吃人了。”黑猫语气不善的瞪了一眼灰袍人,显然是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咕噜噜!”翻腾的汤水在铁锅里发出响动,将这口大锅里所蕴含的香气挥洒到空气中化为最好的叫卖。那浑浊却带着浓厚感觉的汤水以及其中漂浮的肉块和骨头,吸引着所有路过摊位前的人,尤其是对于那些刚刚结束了漫长荒野生活且饥肠辘辘的人来说。

    “咕咚”能把咽口水的声音发挥成这样,其实也不怪巴图,对于一个草原人来说,牛羊肉的香气是刻在骨子里的,除此之外的所有食物都像是敷衍自己的口腹的权宜之计,唯有这两样东西才能缓解他们内心真正的饥饿感。当然,这种饥饿感并不是只有驯鹰人有,洛萨和阿塔在闻到锅里传来的香味时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比巴图好到哪里去,只是他们都强忍着压抑了下来。

    走在队伍最前方,脸上遮着面纱,头上也戴上了帽子的努伊萨不得不停下脚步。她现在的心情很烦闷,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后对于这些肉类有种本能的抗拒。但是她也清楚,现在这些食物已经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对于小队来说,他们急需外在的鼓励来让已经疲惫不堪的精神和身体恢复过来,而没有什么是比肉类更好的选择了。

    “两碗牛肉,一碗羊肉,一碗肉汤。”狼主之女走到锅边,向摊位的老板说到,接着从衣服里掏出几枚硬币。这些硬币是他们昨晚在情报商人那里顺便拿来的,努伊萨自己身上可以当成钱币使用的财物虽然还有几件,但是那样既容易暴露身份,也浪费的让人咋舌。至于为什么要把这些财产交给努伊萨来保管和使用,其实也很简单,洛萨和阿塔根本不了解草原上的货币体系,而巴图对于钱币的概念也因为出身水羚部的关系和这里的人并不相同。能流畅的使用这些钱币并不被欺骗的,只有努伊萨。

    “好嘞,客人们先坐,东西马上上桌。”摊位的主人用爽朗的指了指一旁的桌椅,他甚至还在那些桌椅的上面支了一块白布来遮挡太阳。

    四人很快坐好,脸上不同程度的露出期待的表情。而和对草原人的食物感到好奇的洛萨和阿塔相比,几人里兴奋程度最高的居然是巴图,这个已经经历过相当多事情的年轻人搓着手,脸上已经有了红晕。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们的主食应该就是牛羊肉才对,你为什么这么兴奋?”伯爵有些好奇同伴的状态,于是开口询问到。

    “没错啊,我们的大部分食物来源是牛羊。也正是如此,我们才清楚牛羊的可贵。”巴图快速的回答到,同时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在我的部族,只有重大节日或者要进行仪式的时候才会大量屠宰牲畜。而且为了节约食物,我们的处理方式大都会选择风干和烤制,用水来煮肉是很奢侈且耗时的,因为它需要使用香料。还有,烤制的食物因为没有水分,可以储存更长的时间,食用的时候如果没有条件也不需要再次加热。但是水煮的食物在炎热的天气里会很快变质,如果没有及时吃掉就容易浪费。”

    进食,对于生活在哪里的人来说都是必然的需求,而不论生活在何种时代,何种环境,人们对于食物的味道也永远有所偏好和追求。渴望进食,渴望美食,这是人作为生物的本能,也在某些程度上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发展。看着说起食物来精神抖擞的巴图,洛萨和阿塔的心情也被带动的愉悦起来,长期单调的食物种类对谁都是种折磨。

    “你们的牛肉羊肉还有肉汤,饼是咱们早上新做出来的,几位趁热。”端上来的碗足有小半个脑袋大,里面除了汤汁之外的肉块看上去也分量十足,除此之外,店家还给了每个人一块额外的面饼。简单烹饪过的食物却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香味。洛萨和阿塔吃的是牛肉,巴图则是羊肉,这是因为对于不习惯吃羊的人来说,羊肉会有一股膻味,从这里也可看得出来努伊萨的细心之处。

    美食当前,几人都没有再说话,虽然对留守的两个同伴多少会感到内疚,不过先吃完自己面前的食物恢复精力才是对团队最好的贡献不是吗?煮的软烂却不失较劲的肉,从黎明前就开始熬制的肉汤,刚刚出炉的面饼,即便是努伊萨,在开始进食后也对昨晚的记忆渐渐释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小店迎来了第二批客人。

    “两大碗牛肉!”两个商人打扮的人坐到几人旁边的桌子上,在食物上桌前随意的闲聊起来,“听说了吗?狼主的儿子们好像要用火唤的方式来分配财产,仪式就在这几天…”



    “这些肉煮的味道可真不错!老板有什么秘方吗?”吃的开心的巴图自来熟的和摊子的主人攀谈起来,这倒不是他有意想要从对方口中套出些什么。只是久疏于人群的猎人们本来就不懂得与人交际的进退尺度,所以要么孤僻沉默,要么豪爽耿直,巴图就属于后者,他的言行基本和他长翅膀的朋友一样真诚,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收获来自人类之外的生物的认可。

    “嘿!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跟你说,我们家的这锅汤,虽然每天都会加水稀释,可是汤头却是从我爷爷那代就传下来的。这锅里的汤每天都吸收骨肉的精华,三代人一日未停,就算不放肉进去,那味道都和最浓的肉汁一个样!…”没有店家不夸自己产品的,饭菜如此,器具亦然,就是砍柴火的樵夫也得吹嘘自己劈柴的手法多么的利落,风干的柴火烧起来怎样耐烧又易燃。这些话里自然有为了商业考量而夸大的成分,比如这一锅汤是不是真的熬了那么久就没第二个人能说清楚。不过同理,既然是为了商业考量,那话里也必然有一大部分是真实的,甚至剩下的那些夸大中,很可能也有一部分是真实的,只是那个真实,是店主自认的真实,于他人来说,也许并非如此。

    等几人吃完了东西重新走在集市里的时候,巴图和阿塔的情绪都有了明显的上扬,连日的压抑在美食的慰藉后得以舒缓。他们很快就在新奇的草原集市上被各种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像两只蝴蝶一样在人群里翻飞。只不过在早上热闹的市集里,也会有人对商品和美食不为所动,他们的表情平和,甚至有些冷漠,耳边的叫卖和眼前的色彩都没法让他们开怀。

    在穿过一间卖纱巾的店铺后,洛萨把握住了四下没人的时机,对走在他身边的努伊萨轻声说到,“刚才那些人提到了狼主的孩子们,还提到了火唤。火唤,是什么?某种继承制度吗?”

    狼主之女的身体明显僵硬了片刻,她转头看了眼伯爵,但是没法从这个外乡人的脸上看到任何的东西。这个人,还有那个披着灰袍的巫师,他们到草原上来的目的不明,对于他们正遭遇的威胁也所谈甚少。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是变数,不可测的野火,忽然吹偏了弓矢的疾风。虽然被这些人救了一命,但努伊萨并不认为她应该完全的相信他们,可一味的戒备,反而会让人起疑。

    “火唤是一种仪式,用你们的话说,类似于占卜。不过我们部族的守护灵是火灵,所以占卜的对象也是问火。”

    “用占卜来决定财产的继承?这有点太儿戏了吧。”洛萨轻微的皱起眉头,他听说过在一些信仰气氛浓重的国家确实会以类似的方式来敲定继承人的人选或其他大事。但草原和独子继承制的国家并不相同,狼主的孩子们没法从他们的父亲那里直接继承狼主的名号,那是必须建立在实际功勋上才能得到的称呼,因此在这里并没有所谓的继承人问题,有的只有从死者的手中进行财产分割。

    “这也是我感到困惑的地方。”努伊萨叹了口气,餐桌上她所偷听到的和洛萨并没有区别,而她现在对这个消息的忧虑更比伯爵复杂,“在我的父亲身体开始衰弱后,他就有意识的将自己的牲畜分成不同的部分交给我们打理。这在传统里是一种暗示,当他死后,他的牛羊在谁的羊圈牛栏里,它们就由谁继承。因此我以为我们的问题不会出现在这方面,他们本该更集中于族人的忠诚和草场的划分才对。”

    洛萨的目光偏了一下,他想看看努伊萨脸上的表情,希望从中看出她到底是在因为事态的发展脱离了她的预料担心,还是对于她兄弟姐妹间现在糟糕的关系不快,又或者,她是在想一些其它的东西。这复杂的分析紧靠一眼自然是没法分辨,不过对于努伊萨提到的问题,他倒是有些见解,“这不难理解。或许在你们父亲眼里,他已经对所有财富做出了最好的分配。可实际上,谁都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少。”

    “不过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黑山伯爵不认为什么事都可以简单的用人的贪欲来作为结案陈词,如果他是一个强调道德的迂腐骑士,那他确实可以这么做。不过这样的结果除了让这世间千般万种的问题都归于人本身就具有的罪恶外并无其他益处。道德批判并不是错误的,只是大多时候,它没法解决实际问题,会让已经继承了部分遗产的继承人们掀起可能会让自己已经到手的东西不翼而飞的行为,其背后肯定有着某种动机。而最有可能具有这种动机的人,往往是这件事发生后最大的受益者。

    “当然不简单。火唤的仪式不是任何一个子嗣可以插手的,作为众灵之中最强大的神灵之一,火灵的意志不容任何修改和变通。”在说到火灵的时候,狼主之女的语气里有着几分颤抖,听得出来,相比其他的部族对自己守护灵的热爱,她更多的是畏惧,“还记得那个身份牌吗?你猜猜我的父亲和部族里的其他男人是怎么鉴别自己孩子的。他们会把自己的血滴进盆里,铺满盆底,然后在里面加上羊羔的油脂,点出来的火焰不会伤害他的血亲。”

    她说着,拉其自己右臂的衣物,露出右大臂上方一片拳头大小的丑陋疤痕,“只是不会烧死他们而已,火灵会根据自己的喜好给每一个从火中经过的孩子留下印记。我的兄弟姐妹,每个人身上都有着相似的伤疤,它是身份的证明,也是我们必须背负的诅咒,我们从出生起,就被献给了火灵,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商榷的余地。要么顺从火焰,要么化为灰烬。一向如此。”

    “那由谁来主持这个火唤的仪式?谁有资格和能力与这么暴躁的存在沟通?”

    “只有一个人。我们部族真正的萨满,唯一的萨满。可他,从来不会支持任何人。”

    火,是微妙的。从古至今,人们都在有意无意的将火作为一种可以和水并列的存在来对待,甚至在用词中也有势如水火这样的词汇。然而,火并非物质,它是一种现象,因燃烧而出现的现象。现象的产生必然有其原因,可现象本身就像是照在镜子里的影像,它反应了原因的某些特征,可并不能离开原因而存在。至于这些原因,我们一般称之为本质或本体。

    “这世界上不会存在火灵。”稍后,小队落脚点的毡房中,法师言之凿凿的说着,“众灵里不会存在火灵。或许会有很多因火而诞生的妖精或是邪灵,但众灵不是那样的存在。他们是,存于上世界的本体。火不是本体,所以不会有火灵。”

    “可我们部族从诞生以来就崇拜着火灵,我们的历代萨满,头人,狼主,都能得到火灵的护佑和帮助,火灵怎么可能不存在?我看,是你这个巫师的学识不够,用你狭隘的眼光揣测不可度量的众灵。”努伊萨平时绝不会和起司这样说话,她深知自己需要这些人的帮助,所以即使从内心里不喜欢谁也从未显现出来。可此事事关信仰,她没法让步。在火灵的注视下诞生的孩子恐惧着火灵,可恐惧总归要有对象。任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恐惧了一生的对象,实际上并不存在,何况,它本来就是存在的。

    起司的舌头在牙齿间晃动了一下,没有将气息化为声音。和崇拜某种神灵的人说她所崇拜的神灵实际上并不存在,是件非常无意义的事。况且,他也没有这个资格。信仰的力量往往不在于所信仰之物的实际情况,相信本身就是种强大的力量。但作为一名灰袍,一名发誓要以寻找世间一切事物之后真理为目标的灰袍,他不会因此退让,火之灵,是绝不可能存在的。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起司说的对,努伊萨亦没有说错呢?这个问题自然的浮现出来,当问题的两端无法兼容的时候,真正的现实或许恰恰是两者都对也都不全对,体现在这个问题里就是,“我觉得,这个部族所崇拜的神灵应该是确实存在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肯定的说火之灵是不存在的,也许,这个被崇拜的神灵,并不是火之灵也说不定。我是说,那只是个名字对吗?谁都可以叫火之灵。”

    法师和狼主之女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巴图的身上,让这个男孩变的坐立不安起来。努伊萨脸上的怒火未消,她显然不能接受驯鹰人提出的这种解释。倒是起司,一听到巴图的假设就立刻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但神灵不能以凡人揣度,它们的行事很可能在遵循着常人所不知的另一套逻辑,“这种事有先例吗?一个神灵伪装成另一个神灵,它在草原的历史上是不是曾经发生过?”

    “有的。”凯拉斯将啃完的羊骨随手扔到一旁的铜盆里,伸出带有倒刺的舌头舔掉了嘴边的肉屑,“狼和羊的故事,草原的小孩都听过。狼灵和羊灵打赌,要考验一个人的智慧,于是羊灵把自己的皮借给了狼灵,让它伪装成了自己。那故事还挺有趣的,就是我记不得那些细节了,你问问他们,这两个小家伙可能还记得。”

    结果,努伊萨和巴图纷纷摇头,他们从没听说过这个故事。这不难理解,一来猫妖精在草原上行动的时代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有了间隔,再者草原广阔,一个地区有一个地区的故事并不足为奇。重要的是,他的话可以成为灰袍猜想的佐证,神灵是可以向人类撒谎的。

    “好吧,看起来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起司点点头,在他的判断里,这个部族所信奉的火之灵一定是伪装的。可是谁在伪装,为什么伪装,而作为火之灵唯一承认的萨满,那个人又是否知晓这件事,这一连串的问题都非常有趣。那么,在这一连串有趣的问题中,又有几个和他们面前所面对的处境是有关系的呢,“再和我讲讲那个火唤仪式,你刚才说它是需要所有人都来见证的对吗?”

    尽管努伊萨不情愿,可她还是将自己知道的绝大部分有关火唤的事情告知了法师。这其中有许多地方是起司提出疑问,狼主之女再进行讲解,不过努伊萨并非萨满,也没有接受过萨满训练,因此她对于很多细节的回答都没法让起司满意。话虽如此,从对火灵的怀疑进而推展到对火唤仪式的好奇,一条道路在起司的脑海中渐渐成型,这条道路通向一个关键人物,他很有可能知晓所有小队现在想要知道的问题的答案。至少,他能对这些问题的解答给出提示性的帮助。那个人,就是部族的萨满,也就是即将主持火唤仪式的人。

    “你们想去见主祭?不,不不不,这绝对不行。”努伊萨皱紧了眉头,脑袋摇的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他是不会见你们的。即便你们能找到办法去到他面前,也得不到任何收获。而且,和主祭为敌就是和整个部族的所有人为敌,我们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险。我只是,只是想要知道父亲的死的真相,还有在我的兄弟手里拿回我应得的财产,我不想被卷进你们的危险行径里。”

    合理的说法,其实又何尝只有努伊萨这么想,坐在这间毡房里的人没有谁有义务去陪着灰袍找寻他想要找到的东西。甚至就连起司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在追求着所谓的真相。这可能是一种病吧,法师自嘲的笑了笑。人不知道真相不会死,努伊萨的族人崇拜着他们所认为是火灵的神灵一直到了现在,他们成为了这个地区最强盛的部族,火灵到底是什么,对他们真的不重要。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放心,找死的事,一年里干一次就已经很足够了。”



    找死的事,确实不能经常干,因为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那些经常游走在生死边缘的职业者,在工作中会逐渐适应危险的环境,随着最开始的敬畏逐渐被熟练的技巧和自信取代,真正的危险才会悄然降临。所以,和不必要的危险保持距离才是必须深入恐惧的人需要做到的事情,刀不是越砍越利的,相反,为了让它在出鞘后能切开挡在路径上的东西,越锋利的刀越需要懂得藏锋。

    但藏锋的刀刃亦需要用砥石研磨,一味的远离危险只会让从危机中培养出的敏锐直觉逐渐变的松懈,那就和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了不是吗?因此,起司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彻底打消对部族所崇拜的神灵的好奇,只是他清楚的划分了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什么是努伊萨想要的,以及什么是这支小队需要的。这意味着,在制定整体计划时,法师不再会以此作为行动的目标,而在他自己有机会的时候,他也不会放弃追寻这个问题答案的机会。这二者并不矛盾,只是作为小队领袖和灰袍法师的两个身份间的分割。

    其实以起司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这样的计划有些吃力。暂时失去双臂的活动能力也就意味着他的施法没法那么随心所欲,在没有小队里其他同伴协助的情况下独自去追寻某个线索进而陷入危险的话,他很可能会变的无法应对。不过对于法师本人来说,这也许不完全是件坏事。起司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罗兰,这个和自己的老师相熟却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可以在上了年纪之后不依靠武力,财力乃至魔力的悠然行走在大地上,而且还能在各个光暗势力之间游刃有余。他必然掌握着某种灰塔里没有教导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很可能在起司的生命里被遮蔽了,因为有太多的问题他都下意识的通过魔法和知识来解决,如今与魔法的距离也许是个契机。

    话虽如此,到底该怎么利用这个契机,以及作为团队的决策者,这支五人小队将在接下来的事件中起到什么作用,达到什么目的,起司现在只有一些并不成熟的想法。他不满意于这种状况,因为在灰袍看来,随机应变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是能够掌握事件的走向和更多的信息,他就能为未来规划出更加理想的蓝图,至少,他可以帮努伊萨更温和的争取到自己的利益。

    喧闹声,从毡房外的不远处经过,巴图和帐篷里的几人打了个眼色,闪身转出了毡房。片刻后,驯鹰人目视着帐篷外走了进来,“是图恩部的人马,三十六骑,领队的看起来像是他们的头人。现在往牙帐那边去了。”

    努伊萨皱皱眉头,图恩部,是依附于狼主的中型部族,部族人口大概两三百人,算是附近草原上一股不小的势力。他们的头人年纪和死去的狼主大概差了二十岁,据说当初狼主在和图恩部交战时见其英勇,留了他一命,自此以后图恩部就成为了狼主的左膀右臂,几十年来忠心耿耿,被称为狼前的猎犬。这次狼主死,他们此时才赶来而且只来了三十六人,实在是让人有些意外。

    “你确定他们直奔牙帐了吗?”牙帐,指的是狼主的居所,整个部族都以那顶毡房为中心而扩展四散。此时一行人所在的市集,算是整个蛛网般的部族建筑的最外围,也是非本部人被允许扎营的地区,人员最多也最杂。至于再往中心去,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除非是和狼主比较相近的几个部族,否则多半会被拦下。当然图恩部不在此列,图恩部的人在这里享有和本部族的人同等的待于,而且图恩部头人的女儿和姐姐都是狼主的妾室,狼主部族和图恩部在这些年中联姻频繁,这里的很多人身上都有着两部融合的血脉。

    “只是方向,没有本部的人给他们带路,能不能进去你应该比我清楚。”巴图沉声说,对于大部族的规矩,出身边缘部族的他无从得知。论规模水羚部恐怕连给图恩部称臣的资格都没有,一些闭塞的人没有听说过他的部族也不为奇。

    “没有人给他们带路?这,这不对劲。”狼主之女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她看了眼法师,发现后者虽然看着她,但目光里没有询问的意思。显然,现在的起司要比她有耐心。轻轻吸了口气,努伊萨开口主动讲述图恩部和自己部族的关系,同时她也提到,作为亲密的盟友,即便图恩部已经对这里的布局有所了解,为了表示亲密,每次的开路使者也从来没少过。

    “两种可能。”洛萨听完她的描述,开口分析起来,之前就说过,对于这种事情,连灰袍也要听他的建议,“一,部族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根本没有精力按照旧礼安排出人手去迎接。又或者,是较有势力的几个人互相牵制,彼此间都不让对方的人去争取图恩部的好感,这个概率比较大。当然还有第二种可能,我不知道你父亲的性格,也不知道那个图恩部头人的性格,所以接下来说的只是猜测。”

    “也许,图恩部到了现在才来,而且只派了区区三十几个人,但其中又有身份最高的头人,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什么信号?”努伊萨突然觉得对方开始说起了谜语,草原上的教育里可不包括权谋之术。

    不过话说到这里,起司已经明白了洛萨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图恩部不是不来,而是在表示一种姿态。中立的姿态,迟到,是为了远离矛盾冲突最激烈的阶段。而现在矛盾没有解决他们却来了,说明他们对现状表示担忧,沉不住气了。可即使如此,他们只来了三十几个人,自保都不充裕,真要卷入武力冲突里毫无意义。这就是说明,他们不会参与即将发生的争斗,简单来说,图恩部的态度是,谁赢了就和谁结盟。”

    “狡猾。”巴图撇撇嘴,对这种行径感到不耻,在他看来图恩部和狼主关系如此密切,他们就应该站出来作为调停者让狼主的子嗣们和平的分割财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狡猾吗?和图恩部有交情的是已经死了的狼主,不是他的孩子。他们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九天神皇



    图恩部的进驻带来了一连串的连锁效应。一方面与狼主最亲密的部族主动展现出不参与继承人问题的姿态让原本希望他们可以站出来维持秩序的人感到了失望,很多对接下来的局势不再看好的人开始小心的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在风波平息前暂时离开。

    虽然这里是这块草原上最大的集市,带来的商机不可谓不多,但再多的商机也是在集市里还有着能保护商人和商品安全的秩序上,要是内乱开始,根本没人会站出来保护这些人,他们甚至会立刻沦为被打劫的对象。

    而另一方面,草原上的狼群闻的到机会的味道,一些强盗或想要挣快钱的人悄悄埋伏到了部族的四周,等待着这些惊慌的商人们带着他们挣得的细软逃出庇护者的影子。只不过这些强盗也要提防另一群人,因为那群人所想要抢夺的东西可就不是集市里大小商人们的那点家财,他们要夺得,是狼主的遗产。这些人,就是在子嗣之争中有所押注的部族和势力。

    “今天又多了两拨人,看样子还不是一起的。我看再过两天,这地方周围的山头都快被占满了,到时候我们出去跑马都没地方。”巴图在将马具挂回毡房的墙上时抱怨到。

    他和洛萨的坐骑都是刚驯服不久的野马,之前在旷野里跋涉时还好,现在一行人暂居于此,那两匹马哪里受得了从早到晚被拴在木桩上的日子?因此每日出门骑着马跑上一圈就成了两人的功课,也正是这样例行的跑马,让他们敏锐的察觉到了部族周围的情况变化,尤其是这些驻扎在部族外的势力所表现出的那种越发紧张的气氛。

    “你就去跑你的马,他们还能圈地不让你们过去?”凯拉斯睁开一只眼睛,这只猫妖精最近几天过的真的像是只猫,每日除了吃喝晒太阳就是睡觉,要不是偶尔开口和巴图斗斗嘴,几人险些都要忘了他是个猫妖精。不过,起司和洛萨还是知道的,别看凯拉斯白天懒懒散散,每当夜幕渐深众人睡眠的时候,都是这只黑猫在守护他们的安全,并且还会凭着外貌的优势去打探白天进不去的地方的情报。

    “巴图说的还真没错。”没等驯鹰人反驳凯拉斯,伯爵就主动说起来,“我们经过几个部族的时候,他们放哨的人甚至已经举起弓了,要是我们再靠近一些,被当成靶子也不是不可能。我看这里是越来越不安全了,哪天打起来都不奇怪。”

    “不会的。”努伊萨言之凿凿,和凯拉斯一样,她也在明显的减少外出。可与之相对的,管理这片毡房的男人经常会将一些纸条交给她。这倒也不难理解,虽然那个男人之前不愿意直接给予她帮助,但在情报商人死后,很难说给予了情报商人驻地的他不会受到波及,努伊萨只用了几句话就说服了对方彻底倒向她。而事实证明,在情报商人收集情报的时候,这位经营旅店的老板并没有置若罔闻,他默默的记下了很多情报来源,虽然在甄别和速度上不及真正的商人,但总好过努伊萨亲自出去探查。

    “是因为那个火唤仪式吗?”起司的眼神平静,狼主之女受到的情报,有的和他们说了,有的没说。她没说的,法师也没问,但若涉及到小队的安危,就是他再不想深入这件事,也得搞清楚这个部族里酝酿的矛盾到底会在何时爆发。

    努伊萨点头确认了法师的猜想,“现在每个人都在忍耐,饱含着希望和煎熬。主祭是绝对公平的,因为他只遵从于火灵,每个人都在等火灵下达它的旨意。不过神灵的旨意也只在那一刻有效,得到的多的人能不能守住自己的财产,得到的少的人要不要去质疑甚至掠夺他人的财产,火灵不会在乎这些,或者说,要是内斗发生了,那也是火灵的意思。”

    “那不就是说,你们崇拜的神灵的旨意和没有一样吗?只是给了要争斗的人一个借口罢了,不公也好,公平也好,最后解释的还不是这些人。”洛萨有些不快的说到。苍狮是很尊重规则的,要是同样的情况放到苍狮,将火灵替换为王室,那么王室对某个贵族子嗣间财产的分割就会是绝对的,也许有人会质疑,但他们质疑的方式绝不是拔出武器抹掉身边兄弟姐妹的脖子。现在努伊萨的说法却好像是这里的人们虽然把对火灵的崇拜挂在嘴边,可是真正事关利益起来就完全不再顾忌所谓众灵的旨意,甚至将其引发的斗争都归罪于众灵的残忍。

    狼主之女轻轻晃晃脑袋,“不,这不一样。在火之灵降下旨意之前,所有的人都只是依据传统行事,虽然会争斗,但终归是有分寸的。只要愿意让出一些财产,没人会做到赶尽杀绝。可火唤不一样,火唤意味着,神灵会接纳依据它意志行动的人。它会承认他,立刻,马上,那个人,就有可能继承父亲的称号。因为他的身上,有众灵的护佑。”

    “这话我听着就熟悉了。”伯爵挑起眉毛,草原的传统限制了子嗣间的内斗,可火灵的介入将这件事推向了残酷的一面,这就和他所知道的那些有关家族内不可告人的故事有了相似性。区别只在于,骑士贵族家族内的争夺只会死几个人,而狼主位置的争夺,会死很多人。

    “你们去跑马的时候,又看到沙勒部的旗子吗?”起司突然问到。

    洛萨和巴图互相看了看,“我们没太注意,而且有很多部族都没升旗子,不然根据位置就可以让人判断他们的立场。”

    法师沉吟片刻,在他们离开沙勒的时候,狼主的死讯已经来了,算算日子,沙勒的队伍现在不会离这里太远。于是他看向懒洋洋的黑猫,“今晚麻烦你去帮我看看沙勒部的人到底来没来。要是你看到他们的话,去找巫奇,告诉他,我有事要问他。”



    是夜,风急。这样的风在草原的夏天里不多见,因为平坦的地貌并不利于疾风的形成,即便是自天边吹来的大力,散入广阔的草原后就鲜少再能卷起尘土。当然,世事无绝对,在广阔的草原上也有可能形成其它地区难以形成的飓风,甚至变成参天通地的可怕龙卷将人畜通通卷上天际再重重抛下。不过今晚的风还没到那个程度,最多也就是让弓箭趁着风势多飞上三分之一的距离。

    三个人,站在风里,在如此开阔的地形上,他们就是绝好的箭靶。只是,再好的弓箭手,也没法在全然漆黑的夜里射中自己的目标,因为能超越视觉限制射中目标的人,早已不能以弓箭手这个词汇来定量了。因此,这三个人是安全的,毕竟这世上还是弓箭手多一些,而那些超越弓箭手的人,也没有理由如此悠闲的在夜晚刮着大风的草原上闲逛。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和你们再见面。”三人中的一人说,声音丝毫不受风声影响,清晰的传达到另外两人的耳中。

    “就这点来说,我们也一样。”回答的人声音里带着一股低沉的颤音,就像是野兽喉咙中无意识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而他的声音传来的地方,飘着两点幽幽的,在风中也丝毫不乱的火光,那火光是如此的,异常,不像是任何东西燃烧发出来的光。

    起司歪了歪脑袋,黑暗不能成为阻碍灰袍法师视线的理由,他眼底跃动的魔力之光让他能够以比肉眼视觉更加优越的方式审视这个世界。因此,他可以辨认出这两团火光属于谁。乌维尔,沙勒部年轻的头人,一个有野心也有能力的领导者,一个,将自己的灵魂献给了下层存在的人类。不过法师倒没有因此感到不适,灰袍的训练让他们对所谓的下层,即深渊,地狱或是其它类似的地方的熟悉程度远超大部分其它派系的施法者,不说别的,召唤和控制恶魔的手段对于灰袍来说就是必修课。他们和下层存在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大的隔阂。

    不过这不能成为法师对乌维尔这种新的改变不闻不问的理由,对下层世界有着更加深刻的认识,也就更清楚将自己的灵魂献给那些东西是件多么让人不能接受的事情,“我应该有告诉凯拉斯,是把巫奇叫出来。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好的兴致,还是说,现在对你来说,夜晚比白天更适合活动呢?”

    乌维尔咧开嘴笑了,站在他身边的萨满从自己头人的嘴里闻到了淡淡的硫磺气息,“你的反应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我还以为你会立刻想要把巫奇救走呢。现在看来,你和我没什么区别不是吗,你也了解它们,你也和它们打过交道。”

    “这个嘛,”起司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我当然和它们打过交道,你可以去问问那个和你有所关联的家伙。问问他,知不知道恶魔领主厄度,死在谁手里。顺便你也可以问问他,区区几个蒙皮者,能不能威胁得了一个灰袍。”

    黑暗中传来更加恐怖的声音,那是不满的低吼和对被发现的恼羞成怒。蒙皮者除了狂暴的本性和扭曲的杀戮欲望之外,对自身的伪装能力也有着相当的自信,现在被法师三两句话轻飘飘的拆穿了伪装,怎么可能不感到愤怒?但在这群噬血生物靠近起司之前,乌维尔就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怎么能说是威胁呢?我只是希望让您明白,您的苦心没有白费。”

    低吼随着举起的手落下消失无踪。沙勒部头人所表现出的对蒙皮者的控制力让灰袍感到了些许的惊讶,他没想到除了自己的头领之外,这些怪物居然会甘愿为一个人类效力,哪怕这个人类的内在已经堕落为了下层存在,可他的肉体依旧是凡人之躯无疑。而乌维尔口中的苦心,也让起司想到了之前他为了脱困和这群蒙皮者的头领所做的暂时合作,看起来那次合作所带来的连锁效应比他想的要复杂。

    “我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你真的做好从阳光下走到黑暗里的觉悟了吗?即便你没做好,也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是谁呢?”乌维尔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减少,“你陷入这潭水太深了,灰袍。不管你有着怎样的能耐,这里都不是你的土地,众灵俯瞰下的草原上自有众灵的规则,你的手就是个警告。还有你现在帮助的那个人,她可丝毫不比我更善良。”

    起司看着这个人,良久后,就在乌维尔自己都认为他的话让法师怒火中烧了之后,起司喟然长叹了一声,“你有你的目标,你为了你的目标而做出了努力。手段,只是一种媒介,借助计谋也好,武力也好,众灵也好,邪魔也好,在各自的视角看来都不是错的。至少巫奇就认可了你,否则他现在不会站在你身边,侍奉众灵的萨满,从不会屈服于人间的君主。”

    头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没有了笑容,他的身上既没有张狂也没有畏惧。他还是乌维尔,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人并没有像其它有着类似经历的人那样变的盲目,刚刚的咄咄逼人全部都是他的一种策略,用来试探起司对现在的他的态度。

    “哈,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下次你们再玩这种游戏能不能选一个我不在场的时候,我真的不喜欢这样。”巫奇如蒙大赦的说到,刚刚他不止一次的担心乌维尔的话会刺激到起司,让本来关系不错的灰袍变成他们的敌人。

    “失去一个盟友,总好过给自己树立一个敌人。刚刚那个情况即使我不能接受现在的乌维尔,他也只需要让你表态就能让我放弃敌意。”在萨满感到后怕的时候,法师却主动开口为他头人的行为做出了解释,“但你能让蒙皮者陪着你演戏,确实有一套。”

    乌维尔狡猾的眨眨眼,“他们,可不知道我是在演戏。”

    这句话就是承认,要是刚刚起司表现出了敌意,他就真的会让蒙皮者一拥而上袭击法师,这种事哪怕是在现在确立了双方的关系后说出来也未免让人感到不适。可在头人看来,这些话他不说,凭灰袍的才智想到也不过是转念的工夫,与其如此,不如他主动坦白,坦诚可以让他们之间的交流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猜疑和犹豫。

    起司耸耸肩,对此确实没放在心上,“既然已经确定了我们还有合作的空间,那我就可以开口问我想问的问题了吧?”

    头人谦逊的微微鞠躬,向后半步退到了巫奇的斜后方,将这场谈话交给两个施法者。



    起司要问巫奇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可这个问题却是其它草原人没法回答或者说不能真正回答的,“火唤,到底是什么?”

    这个疑问似乎没有提出的必要,因为努伊萨已经在这几天里将火唤仪式的前前后后都讲给了灰袍听,况且巫奇所侍奉的神灵也不是火灵,他对于这个仪式的了解很可能尚且不如狼主之女。然而,起司认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有道理的,原因也很简单,走在光明里的人不会懂得夜晚的规则,哪怕是受到众灵祝福的英雄,他们对众灵的了解亦不如最平庸的萨满。

    “火唤,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巫奇低声复述了一遍那个名字,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请恕我必须先搞清你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是因为你想要帮助某个人在这个仪式中获得利益,还是想要做出某个决定呢?视你的回答不同,我给出的回答也会不同。虽然不是侍奉同一位神灵的萨满,但我们都属于众灵,我不可能在不知道询问者的目的的情况下将这种事情悉数告知。”

    这不奇怪。对于法师来说,巫奇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并不奇怪。仪式,是种神奇的东西,它是无形的纽带,连接着行仪式者和被仪式祭祀者,这种纽带不仅仅限于信徒和他们的神明,同样作用于生灵与非生灵,生者与亡者,甚至同一社会中的相同或不同层级。掌握仪式,并洞悉其之所以成为仪式的原理,是一项资本,是足以安身立命乃至封爵拜相的资本。

    将这样的资本随便授予他人,是件既不利己也不利他的事情,因为仪式祭祀之类,必须要有所规范限制,若无钳制,则如泛滥的河流般不可收拾。胡乱的祭祀,无规划的举行集会,最后会让仪式本身的意义被曲解,行仪式者的身份和目的也会跟着开始变化,这根连通着本不相通之物的纽带会变得脆弱,并最终断裂。

    “目的吗。”起司深吸了一口气,晚风中夹杂着青草的味道,因寒冷而出现的淡淡湿气,周围营地里散发出的牲畜臭味以及其它说不清的成分混合在一起行成的东西,“是啊,我的目的是什么呢?努伊萨的事,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既然已经回到了这里,那她就不会再有什么危及到性命的问题。好奇,或许有一些,对于不同信仰中的祭拜仪式我总是感到好奇,但这不是非得搞清楚火唤的主要原因。”

    灰袍闭上眼,眼前浮现出不久前经历过的画面,一棵通天彻地的大树上盘踞着同样身形巨大的蠕虫,在那棵树下,是无数腹腔里钻出可怖虫体的人,他们每个人都长着情报商人的脸。祂放过了我们一次,为什么?我们挖出了沙勒部孩子肚子里的寄生虫,在这里又看到了从内脏变异来的怪诞之物。祂没理由放过我吗不是吗?除非,这都是祂故意的。带走洛萨,展示力量,显示仁慈。还有众灵暧昧的态度。

    当法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瞳孔里出现了某种光芒,那并非来自于魔力,纯粹是他找到了一个困扰着他的问题的答案后产生的明悟,“我的目的,是为了阻止一些妄图盗用自己根本不理解力量的家伙。在他们让这个世界千疮百孔之前。”

    比邪神更危险的,是邪神的信徒。起司清楚这件事,邪神虽然强大,虽然无可名状,可当祂们想要降临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必然要付出代价,整个世界都会抗拒祂们的存在,想要找到祂们并非难事。但邪神的信徒不然,他们是这个世界里本来孕育的生物,当那些世界之外的力量借着他们的手释放的时候,所引发的反馈没有那么强烈,可造成的伤害却不会因此减轻。

    至于那些试图盗用邪神力量的狂妄之辈,那就是比信徒还要棘手的家伙,他们不了解自己在接触什么,不了解这种接触意味着什么,也不了解不论这股力量看起来多么的温和,它都不会被任何人控制。这些孩童在玩火,而且是坐在干草堆上玩火。

    巫奇盯着起司,然后抬起头看向天空,没有月亮亦没有星辰的天空。他闭上眼沉默了片刻,在吹拂着草原的风短暂的停息的那个刹那恢复了行动,“众灵赞许你的决定,我会提供给你帮助。前提是不和我在大地上的身份冲突。在帮你之前,我是铁勒部的萨满。”

    铁勒部,吗?现在起司明白了更多的事情,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巫奇会在火唤的问题上这么小心,也理解了为什么乌维尔在做出请两人谈话的态度后并没有离场。以及,他们的队伍为什么没有进入市集,更别提如图恩部那样向狼主的牙帐派出使者。

    “明白了。我和我的同伴对狼主的财产以及称号不感兴趣,这点我可以保证。不论接下来这个部族里发生什么,最后导向怎样的结果,都和我们这些旅人无关,我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那如果这件事和部族里的事情重叠了呢?”乌维尔忍不住发声到。其实在场的三人都明白,起司正在追查的事情和他们要做的事情并不冲突,甚至可以说是相辅相成的。因为在部族中出现邪神信徒的话,那些信徒不可能不会参与到狼主位置的争夺中,而不管这些家伙要以何种方式介入纷争,让灰袍将这些人铲除掉都是对结果有利的。只是问题在于,灰袍在行事时会不会顾虑到他们,动手的时机不同和动手的方式不同所导致的结果也会完全不同,要是起司等人一意孤行的话,他们就会成为难以控制的乱数。

    “在我有任何大动作之前,我会派人和你们沟通的。这个工作就交给你了,凯拉斯。”随着法师的话音落下,黑色的四足生物从草中一跃而起,落在了乌维尔的肩上!后者本能的想要反抗,可是超凡的冷静和定力让他忍住了本能。不论是乌维尔还是巫奇,都没有注意到猫妖精的存在。

    “就知道把麻烦事塞给我。不过看在这件事似乎很有趣的份上,我答应了。”凯拉斯舔着自己的前爪,随口回答。他闪烁着幽光的猫眼和铁勒头人的火之眼四目相对,“怎么?别告诉我你更喜欢狗。”



    等起司和凯拉斯返回帐篷的时候,天光已经微微泛白。夜晚的冷风让灰袍和猫妖精都感到浑身发凉,但得到了可以对后续行动起到帮助的信息以及一个不太可靠的盟友终归还是让法师的心情相当愉悦。其实取悦起司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你只需要知道他在想着什么问题,然后告诉他解决这个问题的某种可能,他就会感到非常快乐。

    但前提是,你要准确的认识到这个问题,以及,不要直接给出结论。话虽如此,这世上能理解灰袍的人不少却也算不上多,想要直接给出他们所思考的问题的答案也就更加困难。因此,要真正触怒灰袍也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和起司接触过的人总觉得无法理解他的喜怒变化,只好将其归为巫师的怪癖。

    起司在进入毡房前轻轻吸了口气,将脸上的笑容压抑下去,他明白如果现在自己带着满脸的笑容进入屋子里会对小队的成员造成不必要的引导。尤其是对努伊萨,这是个让人头疼的成员。平心而论,狼主之女的死活起司并不在意,她利用谁,又被谁利用,法师亦不在意。只要她没有影响到小队的既定行程,她要抱着怎样的目的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当然,对努伊萨的目的已经有了些许猜想的起司已经明白,她待在小队中的时间不会太久了,最多,也就是持续到五天后,火唤仪式的日子。他们在这里的时间,大概也只会到那个时候。

    五天,这个部族里发生的事情会在这段时间中酝酿,然后在那个时间点上展现出所酝酿出的结果。也许,那会是妥协与忍让的财产分割仪式,也许,那会是一场血与铁的碰撞的开始。可那又和路过的灰袍以及他的同伴们有什么关系呢?起司现在所思索的,以及留在这里的理由只为了一件事,他要找到这个部族中使用着蠕虫之力的人,防止这股力量扩散出去。

    轻微的握紧双拳,蠕虫之力,在他面对那股力量的主人时,他什么都没能做到,只是简单的心灵碰撞就被对方击溃。面对着使用这股力量的人,他就能战胜对方吗?又或者,那将会是又一次自不量力的以卵击石?绳结的阴影,笼罩在灰袍之上。

    可话又说回来,以卵击石这种事,不也正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法师们擅长的吗?只不过,化不可能为不可能的前提是,在诸多不可能的表象中,潜藏着一丝可能的脉络,能行此道的人正是挑出了这条脉络,才能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至于最后是螳臂当车,还是未卜先知,不到那个时候没人说得清楚。可能性的脉络就在那里,但不按照它前进,谁也不知道它的结果…

    “你错过了精彩的一天。”等起司下午从被子里醒过来的时候,洛萨坐在炉火旁烤着某种禽类的蛋头也不回的和他说。

    “就算隔着毛皮,那些马蹄声也足够让我做噩梦的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觉得我没错过什么。”法师揉了揉因为睡眠而杂乱的头发,就像他说的,从地面上传来的震动让他这个上午睡的并不舒服。不过比起露宿的那段时间这样也很足够了。

    “其他人呢?”起司的精神在几秒后完全苏醒,并且注意到毡房里只有他和洛萨两人,剩下的人包括猫妖精在内都不见了踪影。

    伯爵将穿着铁签的蛋从炉火上拿下来,伸手小心的触摸铁签的另一端,果不其然的因为上面的高温迅速收回手指,几秒钟之后才再次小心翼翼的重复了这个动作。这一次,铁签上的温度没有那么高了,他点点头,啃食了一口,在略微咀嚼后将其咽下,这才缓缓的说,“出去看军队了。阿塔还好说,这里的女人不乏从其他地方被虏来的,但是我的形象不太合适去人多的地方。不过有的东西不看也一样。”

    洛萨这话倒也没错,草原人的军队,他没少见过。就连回到苍狮的这段时间里,他也曾经在烈锤领协助过参加一些小规模的战役,不过那是和烈锤大公的士兵在一起,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自称佣兵的男人就是黑山领失踪的主人。因此,对于军队进驻这种事,伯爵是真的不感兴趣。他将烤好的禽类蛋摘下一颗扔给起司,“尝尝这东西,味道还可以。他们说是附近草原里的土鸟蛋。”

    野生鸟类的蛋,即使煮好了也没有驯养过的鸡蛋好吃,不仅大小上差强人意,不论是蛋黄还是蛋白里都有一股腥味,甚至起司觉得自己在蛋黄里还隐隐吃到了些不太寻常的东西。不过想想也是,除了鸡鸭家禽之外,怎么会有鸟生蛋是为了给人吃呢?

    “话虽如此,你还是知道些大概吧?”三两口将食物吃掉,起司可不认为没有亲眼所见就会让黑山伯爵对帐篷外的事毫无所知。高明的斥候光是将耳朵贴在地上就能判断百里以外的部队数量,只是隔着一层墙壁,洛萨能收集到的信息也不会少。

    伯爵挑挑眉毛,“二十三支队伍,人数最少的五人,最多的一百人,每个队伍的大部队基本都留在了这里。其中有十四支是从附近的营地里来的,另外九支是直奔这里。十四支里分三批,九支都较为独立,不过我想那是因为他们抵达的时间不一样。进入牙帐附近是从早上开始的,应该是有人直奔了里面后附近的头人耐不住性子选择跟进。估计今晚午夜之前,大部分的部族都会派人来。”

    “还真是看不看都一样啊。”法师眨眨眼睛,对洛萨的本事有了新的了解,“不过他们会着急也是正常的。火唤只有五天了,各个部族之间要表明立场和谈判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伯爵点点头,“但是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对吧?我可不想卷进草原人的继承问题里去。”

    “是的,总体上来说关系不大。我们的目标另有其人。”

    九天神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