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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塔兰忒见过很多的军队,对于一个从懵懂到逐渐找回自我甚至可以独自旅行到位于世界北端苍狮的人来说,她见识过的国家实际上可能要比洛萨和起司还多。只不过,女剑士在旅行的时候关注点从来都不在这些国家的风土和特色上,她总是行色匆匆,抵达一个地方就迫不及待的搜集着自己身世和可能给予自己身世线索的人的消息,对于其它的事情,只要不是迫在眉睫,她都不曾在意。

    这样的旅行究竟能不能称之为旅行让人怀疑,当一个人封闭了自我,他所耳听目见的东西其实怎样变化也都没有了意义,不论是大雪纷飞还是百花盛开,他们的脑子里只有自己所关注的那几件事。于是世界变成了一条单行道,而居然还有人将这称之为专注?专注不意味着封闭,不意味着将自我膨胀到超越了世界,不意味着停止思考只去按照既定的轨道行进。这不是专注,这是麻木。

    阿塔曾经是麻木的,因为如果她真的在乎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她也许早就会发现那个总是跟在她周围的黑色身影,总是在暗中解决掉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的事物的矫健黑猫。好在,现在的她已经从这种封闭中暂时解脱了出来,在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起司所承诺的万法之城的图书馆之后,女剑士终于有余力去看看自己周围世界的模样。在草原上的这段时间,对她来说非常宝贵。

    正是因此,在人群中目睹着来自各个部族的部队在头人或领队的引导下走过街道时,她才发现这片草原上的人和她印象里的人有多么的不同。这些人身上没有穿着铁质的铠甲,武器也随手插在腰间或背在背后,队伍的行进没有阵列却又保持着完整。最重要的是,这些人的脸,不是外表面容上的特别,而是透过面目,尤其是双眼所散发出的那种不羁,介于人和野兽之间却又与野蛮不同。

    如果自己的父母是草原人怎么办?或者说,如果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是她所通常认为的那样怎么办?这是阿塔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以往的她根本没有过这种想法,只是对父母有着懵懂的幻想,她当然也想象过自己是某一个国家的公主或是一户幸福的农家姑娘,可现在她第一次意识到,妖精的脚步遍布世界,而这个世界上有着各种的文明。人类的适应性让他们有着远比矮人和精灵更广的分布,也让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是生理的,是文化和内在的区别丝毫不亚于两个物种。

    女剑士对家庭的憧憬感到了迷茫,因为她已经从努伊萨那里得知了草原上的家庭构成与苍狮和类苍狮的国家地区迥异,在这里所谓的夫妻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拥有地位和财富的人理所当然的拥有复数的配偶,不论男女,而穷苦的人之间组成家庭也往往不是出于情投意合。要是她的父母也是这样怎么办?要是她只是一个男人众多女性配偶中的一个所生,或是她母亲与众多男性配偶里的某一个所孕育,甚至,要是她的父母不是这种合乎当地风俗的结合,而是在某些巧合乃至更糟糕的情况下生下的她,那她该怎么办?

    家庭,亲人,对于一个没有它们的人来说当然无比的渴望,可他们是不是只看到了这些事物美好的一面?所爱之人给予的束缚,往往才最难摆脱。那些理所当然,那些娓娓道来,他们当然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与家庭中的某一个成员的想法有所不同的。实际上,哪怕是一个整体性的家庭中,每个成员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有所不同,可血脉将他们连接起来,亲缘将他们捆绑起来,于是人们相互妥协,相互包容,变成了团结的家庭。但这种妥协和包容中,是否也有着对个人选择的控制呢?当阿塔兰忒找到她的家人,她是否就得扮演起她在那个亲缘家庭中所应尽的角色,成为一名公主,或是成为一个村姑,又或者会变的更加复杂…

    “喵。”耳边的声音以及带着几分潮湿的舔舐让阿塔的精神恢复过来,她看向肩头的黑猫,后者的眼睛里反射出人性化的担忧情绪。

    “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些什么。谢谢你,我的朋友。”女剑士轻轻抚摸着黑猫的后颈,后者发出愉快的低沉响声。不过在黑猫的眼睛睁开后,那抹担忧并没有消失,凯拉斯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他知道她在隐藏着什么没说出来,而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你看那边那个女的,皮肤真好啊,身材也不错。”窃窃私语在女剑士敏锐的听觉下无所躲藏,“哪个?肩上有只黑猫那个吗?”

    “巴图,我们走吧。”阿塔轻轻拉了拉驯鹰人的袖子,后者在短暂的疑惑后点点头,他相信阿塔不会无缘无故的要让他离开。

    “噫,她人呢?”既然要离开,自然是几个人来的几个人走,巴图自然的想要叫上努伊萨,却突然发现本来应该站在身边的狼主之女不见了踪影。就在这时,那两个看到阿塔的草原人也在挤开人群走过来,这让阿塔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刚刚对父母和自己的目标产生疑虑的她现在心情相当烦躁,不希望被卷到麻烦里。

    “巴图。”她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语气中的催促意味非常明显。

    “可是努…”驯鹰人想要说明情况,但话说出来一半穆然想起努伊萨现在对外的状态仍然是未归。加上袖子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巴图只得先顺着阿塔的意思,朝人群的另一边退去,同时努力的在人群中搜索努伊萨的身影。但直到他们退出人群,那个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在视野里,相反,那两个注意到阿塔的人倒是比想象的要执着,等两人退出人群后,俨然已经被大概十人左右的群体盯上了。

    “那些是什么人?”巴图可没有女剑士那样的听力,他没法在嘈杂的环境中准确的辨认每一个声音的意思。

    “一群眼睛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家伙。”猫妖精懒散的评价到。

    九天神皇



    眼睛好,说的是这群人能在那么多人里一眼就发现阿塔的不凡。女剑士为了不被瞩目,已经头上戴着缠巾,脸上也覆盖着面纱。甚至就连那双眼睛,也有意无意的向下方低垂,不去和人的目光对视。

    至于说他们眼睛不好,就是指在发现了阿塔的不凡后,随之升起了贪念,他们没有仔细的考虑一下,既然她可以在这里观看各部行进,必然不会是没有防卫能力。不论是依仗于有势力者,又或者是自身本领过硬。美丽的东西能够保持它的美继续存在,自然有维系的方式,那些见到鲜艳花朵就要将其摘下的人,既不尊重花朵,也没考虑过毒刺。

    阿塔是朵美丽的花,这是毋庸置疑的,在寂寥的草原上,她的样貌足以引发部族间的纷争。可这朵花也不是在这里才开放,从回到人类世界到行至草原,女剑士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想要将她以违背意愿的方式扣留,他们都没有成功。这其中除了凯拉斯的暗中帮助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睛,那可不是好看而已。

    妖精的眼眸除了能看到常人无法洞见的内在能量之外,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窥见他人的内心。当然这不是说妖精能够分辨善恶,因为要是如此的话,妖精所分辨的善恶就要有一个绝对明确而且不可逾越的界线,那是不合理的。同样一个人,他在某些事情上或许扮演了世俗中所谓善的角色,而在另一些事务里则展现了恶的一面,那么这个人是善还是恶呢?

    答案恐怕是没法判断,归根结底,善恶都只是将人性中的某一部分极端化后独立了出来,全然的善和全然的恶都是一种理念,一种难以被放置到流转世界中的概念,而由此诞生的非全然的善和非全然的恶也就更加模糊且难以被界定。这世上从来没有东西能告诉他人事物的本质是善还是恶,因为区分善恶这件事本身就蕴含了善恶双方的种子,这是两枚注定要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的种子。

    话虽如此,妖精们还是能判断眼前的人是否带有敌意的,而这种判断方式,在于他们能够感知到对方的某些生理变化。生物的身体是非常诚实的,缺乏营养时会饥饿,缺少水分时会干渴,对生存有利的会接近,对生存有害的会远离。

    人也不例外,我们总是说喜怒哀乐发自于心,可心又是什么?心可以与整个身体独立开来吗?美食,美景,美色,人所喜好的东西在一定程度上仍然是本能的转化,只是在自身的生存依靠文明得以保障后,这种转化变的更加复杂和幽微。

    妖精洞察到了这一点,在他们眼中,人类也好,精灵也好,都不是什么所谓的文明生物,他们拥有语言,文字,乃至文明,可落到个体的层面上,人并不比一只山上的猕猴难懂。而阿塔就是看到了这群猕猴身上高涨的欲望和随之翻滚的动能,她清楚这些人要干什么,想干什么,毕竟,发情期可以让最温顺的野生动物变成最恐怖残暴的杀手,人在原始欲望的驱使下会做出什么也不奇怪。

    “站住!”随着两人走到毡房间的空地,几座毡房之外的人群仿佛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只是那个世界里盯上他们的东西没有因此而罢休,相反,他们自以为是猎物愚蠢的主动逃离了群体的庇护,跑到了适宜捕猎的空旷场所。

    巴图抬眼看了下阿塔,在后者轻微的点头后停下脚步。这里不是他们的主场,他们没法在这些人眼皮底下甩掉他们,而将他们引回灰袍和洛萨所在的毡房也不是明智之举。话虽如此,停下脚步就意味着事情要走向一条较为麻烦的解决途径。

    从集市上盯上阿塔的人带着十几个帮手将两人围在了当中,领头的那个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女剑士,时不时咋咋嘴唇。虽然身体的大部分被遮挡了起来,不过阿塔身上的非草原人特征还是很明显的,尤其是她的身体比例和线条,这些是衣物也没法遮蔽的特征。而一个非草原人的女性和一个明显是草原人的男性走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了。

    “小子,你是那个部族的?”问清这个问题,很有必要。部族和部族之间的关系有时相当克制,即使双方因为小规模摩擦出现了人命都可以通过财产赔偿来解决。可有的时候,部族之间也能因为一只走丢的牛羊变成一方将另一方全部屠戮的情况。因此在市集这样的地方,先搞清楚对方的出身终归是对的,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老实回答就是了。

    “你猜我是哪个部族的?”巴图咧嘴笑了笑,昂首目视着对方。身为部族成员的骄傲让他不会去谎报自己的部族,但这不代表他不明白在这里说出他的出身是水羚部是个糟糕的决定。因此,把问题送回给对方就成了不错的选择。

    “啧。”带头者舔了舔自己的牙齿,手从腰后的刀柄上移开,他不能冒险,可也不愿意放弃,“你身边那个女的,多少钱愿意出手?”

    女性,尤其是异族的女性,被当成货物来交易简直是这个时代无法避免的悲哀,这点在草原上尤为如此。这倒不是说草原人喜好这种事,而是因为社会的构成让他们不会去购买男**隶,他们不需要奴隶去做类似耕地般的繁重体力劳动,因此将敌人的男性不论老幼全部杀死,才是符合游牧部族风格的做法。只是这就让草原上的奴隶交易主要集中在了女性上,在这个市集里,就有不少贩卖奴隶的地方。

    “出手?”驯鹰人歪了歪脑袋,“不好意思,她是无价的。既无人有能力买下,也无人有资格卖出。”

    话音落下,阿塔和凯拉斯都看向了巴图,他们没想到那个当时一见到女剑士就要把她据为己有的男人在这短暂的旅途中竟然变成了这样。从他的言语间,分明就已经去除了将女性作为一种价值货物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这种去除是只对阿塔而言,还是对所有女性都是如此。

    可巴图的话,在他人听来就是另一番意思了,对于这些已经将异族女性当成货物的观念根深蒂固的人来说,驯鹰人说的只有一个意思,他们不配问价。

    “小子,你有种啊。你说我们买不下来是吧?我们还就不买了,给我上,把他剁了!”



    一般来说,事情不会变成这样。草原上的居民固然有他们凶狠的一面,作为依靠劫掠来撑过艰难岁月的民族,他们对武力的崇拜和依赖从未改变过,哪怕有了众灵的信仰,草原人也往往是向众灵们祈求力量。可这不代表这里没有秩序,任何能够团结起来的人群中必定有着秩序,或许这秩序不合理,但它必定会有存在的意义和原因。市集,就是草原上秩序的一种体现。

    在这里,商人们不必担心被人勒索,旅客也可以随意在街道上走动,因为这里是狼主的地盘,在这里所有的人都要遵守他定下的规矩。在市集入口的石碑上写着,当街亮刀子是要被砍断双臂扒光衣服扔到荒地里去的。

    问题是,规矩仍然是规矩,但是立规矩的人是否还有能力维持它。狼主已死,他的子嗣中虽然不乏想要维持市集秩序的人,可是在现在这种环境中却多少力不从心。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张弓搭着多少支箭在指着自己的脊梁,此时将手中的力量分散出来保护市集的秩序,得不偿失。

    市集这两天变的越来越乱了,这件事所有在集市中的人都知道,尤其是现在大量部族进入之后,人员的来历,行踪,身份都变得比平时杂乱了太多,很多不受市集欢迎的人也趁机混入了这里。这些围上了巴图和阿塔的人就是这样。至少真正在市集上讨生活的人,就算看上了别人的女伴也不会做出聚众围攻这种事情,这已经不是血气上头的问题了,他们完全没把狼主的威严看在眼里。

    但这也不怪他们,以他们的角度看来,这十几号人围攻的不过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毛头小子和他不知道怎么弄来的异族女奴,况且他们直接就掏了刀子,那小子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怎么样呢?这场战斗根本不会持续太久,要不了几下,这小子就会躺在血泊里身体逐渐发凉,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带走他的女奴,在屈辱中吐出最后一口气。弱肉强食,本就如此。

    可惜,当你决定要信奉所谓的森林法则的时候就最好记住,这世上所谓的强弱,根本不确定。羚羊的角,能划开虎狼的肚皮;软弱的河豚深吸口气就能变成棘手的刺球,所谓食物链的上位和下位,不过是从整个群体的角度来做出的分析,每一个生命在想要消灭掉另一个生命时所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搏杀。而搏杀,没有强弱,生死对于每个人都平等,在赌上性命的争斗中,绝没有轻松取胜这种事。

    箭,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摘弓,抽箭,开弓,搭弦,瞄准,出手,所有的动作都在身体的记忆里被浓缩进了短短的一个呼吸之内,巴图的箭,本不是为了和人战斗而练就,对于一个猎人来说,在这个距离里不会有射不到的东西。

    “噗!”眼眶外面的箭羽轻微的颤动着,跟随着死尸倒地。刚刚还气势十足要将巴图乱刀砍死的人们愣在了原地。毕竟是领头的死了,这些围攻者多少对于自己还要不要打下去感到了迷茫,而随着巴图第二箭出手,他们就打消了这个疑惑。

    现在不是他们杀不杀他的问题,而是这个小子根本没打算要就此罢休。怒气混合着恐惧从脊椎蔓延到四肢,战斗至此,才算真正打响。

    “杀!”弯刀,从巴图的面前砍来,年轻的猎人双手持弓,向上架起。弓,不是拿来近战的武器,如果这下双方是十分力的碰撞,那结果多半是巴图的弓被砍成两截,而且弯刀的力量不会被挡下多少。所以他没有这么做,右手高,左手低,猎人利用弓身的弧度和绑在上面的牛皮将刀刃引导向另一个方向,同时脚步轻转,朝右侧迈出两步化解了这次攻击。

    而被化解了攻击的人就没那么潇洒了,用上了全身的力量砍下的攻击反而遭到利用,那人的重心立刻失衡,身体朝前方倾斜。已经转到他身侧的巴图自然不会放过,拉开的弓弦化为致命的绞索从后方一下子套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可还不等巴图收紧弓弦,他的腰上就是一凉,这可不是一对一的战斗,复数的对手就意味着即使在招式上取胜,他也不能花时间做出致命的攻击。

    “啧。”余光看着那个幸运的家伙带着自己的弓躲到了其他人的身后,猎人只好抽出腰间的短剑应对朝他挥来的利刃。想要以少大多,靠的就是最开始的突袭来尽量削弱对方的力量,并且建立恐惧。要是他能以不可阻挡的气势连杀三人,这十几人立刻就会作鸟兽散。而现在,越来越多的敌人靠近了他的身边,下一次露出破绽的时候就不会只是腰上被抹一下了。

    好在,巴图不是在孤军奋战,他的背后尚且没有敌人靠近。面向阿塔的可怜家伙们在实际交手后才明白,这小子身边的根本不是什么女奴,没有任何奴隶会有这样的身手,也没有奴隶的手里会拿着那样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

    弗拉克拉格算不上削铁如泥,魔剑中当然有那样的存在,而弗拉克拉格则更偏向于特殊功能。但即便如此,坚固是所有这类武器的共同特点,魔剑的铸造者当然不希望耗费心力铸造出的东西像寻常刀剑那样折损,因此每一把魔剑都在坚固程度上出类拔萃。这样坚固的武器面对眼前的局势刚刚好合适,弯刀不擅于碰撞,因此阿塔只需要尽量用魔剑敲击对手的武器,就足以造成对方武器的损坏。

    再说,除了魔剑之外,她肩上还有着另外一个完全不输魔剑的依仗,凯拉斯。猫妖精就算没有佩戴装备,光是靠利爪和尖牙就足以在人群中制造混乱,尤其凯拉斯和阿塔配合的还相当默契,黑猫负责扰乱对方的注意,剑士则能够给予敌人重击。

    当身上被划出七八条伤痕的巴图看到围攻他的对手转身逃走之后,他就明白那些人不是在怕他。身后,已经没有打斗的声音了。即便对阿塔的身手有所了解,转身看到女剑士满身鲜血的站在五六具尸体旁边的样子还是让巴图心生震撼。不等他从震撼里恢复,找个合适的词语询问阿塔的状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和历喝就替他吸引了阿塔的注意。

    “你们两个!放下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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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图和阿塔看向来人,是市集的管理者,因为除了狼主部族的人之外,很难想象这里会有人身上披着那样干净的白狼皮。白色狼皮制成的披肩下,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性,他的鼻子很高,让人怀疑他的血统是否纯正。不过这人的血统如何并不重要,从他背后跟着的十几号穿着皮甲,身上背着短弓和弯刀的侍从来看,他必定是在这里有名有姓的人物,最可能的就是他是狼主的某一个子嗣。

    疾驰的马蹄在骑手的呵斥中停止下来,这一次,换成了骑兵将两人围起来。只是和那些只会好勇斗狠的强盗不一样,每匹马上都有一支箭盯着两人身上的要害,仅需一声令下,饶是二人身手再好也说不得身上得多长出几根刺。

    “放下武器,我不会说第三遍。”马上的男人沉声说着,不过语气倒是比第一次时温和了一些。随着他说话,可以看到在白狼皮遮盖下他的腰间插着一把白色握柄,白色配饰,白色刀鞘的佩刀,刀身比常规的弯刀要更细一些。

    两人对视了一眼,阿塔率先松手,任凭弗拉克拉格垂直落到地上,稳稳的立在那里。巴图轻微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弯刀扔掉,不过落下的位置也是在脚边,伸出脚尖就能将武器踢回手中。见到两人都放下了武器,马上的男人居然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这开始让人捉摸不清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本来还以为他是那伙盗贼背后的家伙,现在看来又不像。

    “那些人是你们杀的?”男人用马鞭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主要是集中在阿塔那边,洛萨身前只有最开始被他用箭射死的倒霉蛋。

    巴图眨眨眼,脑子一转,决定不完全说出真相,虽然这人看起来不似那么鲁莽,可是谁知道他们承认之后会被怎么对待。当街杀人,即便是对方先动的手,可现在躺在那里的人却不是他们,要说一点责任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思索之下,驯鹰人首先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自己把这件事担下来,一来他是男人,大不了就是一死;二来总得有个人去给法师他们报信,“对,这些人是我杀的。”

    女剑士立刻察觉到了巴图话里的蹊跷,他是想把当街杀人这件事全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去。她理解没理解巴图这么做的理由不重要,因为根本不需要多想,阿塔就已经开口,“人是我们杀的。我六个,他一个。”

    我们,这两个字被咬的很重,生怕对方听不明白。巴图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在作痛还是因为同伴的不配合。事已至此,猎人也没了办法,这件事要怎么处理,他二人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现在完全要看对方的意思。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们?”男人可能也没想到这两个杀人犯承认起来不仅干脆,还一点没有推脱的意思,这和他想象的状况完全不同。至于这事情的原委,其实不需要多想就能明白,在手下人通报他一伙人拿着武器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事情的脉络就已经清晰了。杀人越货,这种事在草原上从来不少,虽然秩序约束,但是在市集上发生的杀人事件也从来没绝过。

    人总是逐利的,越是生活在这片市集里就越能明白。卖假货的商人,行窃的小偷,杀人的强盗,他们似乎在做着不道德的事情,但仔细想想,这些人和那些通过正规途径攫取利润的人真的有本质上的差别吗?只不过是他们攫取的利润更多,手段更为激烈,让其他人感到不安。那么对于秩序的维护者来说,这些破坏秩序的人,需要排除吗?还是说,他们其实是在一个更大的秩序中呢?

    “他们要抢人。我是说,这些人认为我身边的女士是奴隶,并想要强迫我卖给他们。在我拒绝后,他们选择了这样的手段。”巴图略微弯下身子,伤口上的疼痛和流血让他的眼前有些发黑。一只温暖但带着几分血腥味的手扶住了他。如果是其他时候,他可能会因为阿塔的这样一次搀扶而整晚无法入睡。但现在,身体上的伤痛让他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些。

    男人沉默了片刻,用马鞭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把尸体和这两个人都带回去。等等让人来认一下尸体,派人去找这些尸体的同族,把他们带到我面前来,我得知道这两人说的是否属实。在此之前,先把他们关在羊圈里。”

    “等一下。”阿塔开口叫住了准备拨转马头的人,“他受伤了,我得先给他治疗。”

    “不必,到了我那里自然会有人处理。我总不能让抓来的人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们只管跟着就行。”男人淡淡的说到,不再多言。

    两人没什么办法,只好互相搀扶着跟了上去。好在可能是为了比对伤口考量,那些骑手们将弗拉克拉格和巴图的弯刀捡了起来一并带过去。魔剑只有在自己的主人手中才是魔剑,这倒不是说换一个人拿着弗拉克拉格抵住别人的喉咙不能发挥魔剑上的咒语,而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根本不会察觉到这柄剑和寻常武器的区别。

    一行人错开了大路,在毡房的缝隙里朝着部族的内部走着,走在最后的两个守卫轻声交谈着,“你说这女的是怎么杀了六个人的?看着也不壮啊?难道是有什么手段?”

    “能有什么手段?我看八成是那几个东西不想伤了货,打起来束手束脚,而这女的又有点能耐,才变成这样。”

    “有道理,唉,她肩膀上刚才是不是趴着只黑猫?猫呢?”

    确实,这么一说,之前趴在阿塔肩上的凯拉斯在这段路程中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虽然被一圈骑手围绕,可是猫妖精要是想走,总能找到这些人恍惚的瞬间。虽然担心巴图他们的安危,可是凯拉斯更清楚,现在将两人被抓的消息告诉灰袍,才更保险。

    “八成是吓跑了吧,抓老鼠的畜生罢了,跑就跑吧。”



    “巴图和阿塔都被抓了?”洛萨在听到猫妖精带回的消息时眼睛睁的老大,他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惊讶和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一些滑稽。不知怎的,光是想到那两人因为和强盗的争斗被市集的执法者抓走就让人感觉到荒唐。这两个人,远了不说,都是见过天木还和盘踞在天木上的邪神交战过的,放在故事传说里早就已经算是功成名就,可以给予一个幸福的结局了。可现在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因为这种事被一个小小的市集管理者抓走,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到滑稽可笑呢?然而,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的。

    黑猫不急不慢的将叠起来放在包裹里的衣服拿出来穿到身上,赤身裸体虽然不会让他感到羞耻,但以个人的角度来说,他拒绝活的像是个野兽。哪怕接下来的行动中他继续扮演一只普通的黑猫会比较好,凯拉斯也宁愿选择更困难的途径。听到伯爵的话语后,他慢慢用爪子扣上衣服上的纽扣,转头看了洛萨一眼,“等天一黑,我就去把他们带出来。”

    凯拉斯没说大话,等天色暗下来,猫妖精完全可以凭着身形的优势潜入关押着两人的地方帮他们脱困。草原上的监狱从来都不以看守严密著称,大部分情况下所谓的关押就是捆好了之后把人扔到羊圈里去。即便是加上几个守卫或是猎犬,以猫妖精的手段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也不会太难。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择先回来报信的原因,与其在当时正面和那些人抗衡,之后偷偷行动更加稳妥。

    “等到天黑?你确定抓走他们的人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吗?虽然是对方先动的手,可是阿塔他们还是杀人了吧,这种事在哪里都不会当成是小事的。”作为担任过领主的贵族,洛萨深知杀人这件事对于一个地区的治理者来说是多么的不可容忍。

    就算出了市集的旷野中处处白骨,可只要迈进市集的范围,生命和财产的安全就有了保障。这是任何这个时代的聚落想要进行商业贸易的先决条件。正因如此,当街杀人绝对是对这个地区秩序的巨大挑战,就算有万千理由,杀人都是重罪中的重罪。况且还是像阿塔那样手持凶器以专业的手法连续一次性杀死复数的人,站在他人的角度来看,说她是恶徒一点都不过分。

    只是世事无绝对,人的生命具有怎样的价值,在每个时代每个地区都有不同的定义。有的年代兵荒马乱,人命确实不比草芥更重要。而有的年代适逢盛世太平,世界不再逼迫人们通过野蛮的手段从他人手中掠夺生存的资源,在这种时候,人的性命以及这条性命里包含的各种意义当然会变的丰富。至于这两者,或者这两者之间的种种环境里对人命的价值的界定哪个更合适?这就不是谁能说清的了,因为人只能活在他所处的这个时代,不会是之前,也没法是之后。对于历史和未来以及遥远异域的了解只能是一种想象,再切实,再具体,依然不是亲身经历所感知到的,所得到的不过是真实的只鳞片爪,再用自己的猜测来勾连这些破碎的信息罢了。

    所以,人命无价,或者说生命无价,它即无法以智慧生物之间流通的货币或财产来衡量,也没法用任何东西来对等。每一个生命都是完全不同的,却又通过各种途径彼此相互连接,例如进食,例如杀戮,例如繁衍。每一个无价的生命都在流动着,化为另一个无价生命中的一部分。既然生命无价,也就没有任何罪责能够刚好的去惩罚夺走生命的人,因此审判人的法律,只能由其他更多的人来制定。

    “没关系。”凯拉斯懂得这个道理,他清楚什么样的人的命在草原上是要用命来赔偿的,什么人的不用,“会在这个时候趁乱抢人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大部族的人。因为大部族的人都在忙着瓜分狼主留下的蛋糕,一个奴隶在这个时候根本不值得出手。既然是小部族,还是他们先动的手,那其实杀了也就杀了。不过塔兰和那小子都没有部族在背后撑腰,所以麻烦多少还是会有一些,能救还是救了比较好。”

    “听起来你对抓走他们的人很放心啊。”灰袍突然开口说到,虽然说对方是市集的执法者,可是在草原上拳头大的人总能讲出道理,对方不追究杀人的责任,也难免会对阿塔有其他的心思。虽然连杀六人的女人听起来很可怕,但对于彪悍的草原人来说也许这样正合胃口也说不定。而现在凯拉斯虽然说要救人,神态语气里却没有焦急的样子,这和他一贯的性子不太相似。

    猫妖精吸了口气,眨眨眼睛,经过起司提醒他才发现自己确实反应的好像确实太平静了些。要是他是在帐篷里等消息的人而其他人告诉他阿塔被抓走了,凯拉斯现在肯定已经在拿着刀抢人的路上了。很难想象自己居然任凭一帮底细都不清楚的家伙全副武装的带走了他的公主,而这名骑士居然还气定神闲的回到住处来换衣服,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你说的也对。我的反应好像是太平静了。可是为什么呢?嘶…”凯拉斯皱着眉头思考了几秒,然后耳朵抖了抖,“我知道了!是眼神,那个披着白狼皮的小子的眼神。他看阿塔的眼神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和那些男人不一样,和女人不一样,和你这个巫师也不一样。他好像看到阿塔之后并没有太大反应,就像是,就像是她就是个普通人。可是这不可能啊!那可是塔兰啊!她可是我见过最美的花!”

    法师挑挑眉毛,嘴角露出了笑意,“刚好,我也得找机会去部族内部走一趟。这次我们就一起过去,看看那个能对你最美的花毫不动心的男人是个什么货色。”



    另一方面,在猫妖精跑回帐篷去告知留守的两人消息时,阿塔和巴图也被带进了真正的狼主部族中。进入这片区域,空气里弥漫的除了更加浓重的生活气息之外,肃杀的氛围更是向箭在弦上般令人窒息。每个人的眼睛都能诉说一个故事,故事的主旨是恐慌和焦急。道路上的草地已经被压的直不起腰,拓开的道路略微凹陷于两旁,上面的泥土被踩的稀烂。

    披白狼皮的男人在看到道路上被各族士兵踩出的结果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好客是一回事,任由客人来到自己家将家里的东西变的破败是另外一回事。恰逢一大片云朵飘过太阳旁边,将天空上的光明之源遮蔽,投下大块的阴影。男人抬起头,看着阴暗下来的天空,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不过这种不悦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调整了心情朝着目的地前进。

    白色,在草原上是牧民们常用的颜色之一。究其原因,可能相当复杂,不论是这种颜色在染色上的优势还是特殊的寓意,端的是各有千秋。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立在草原上的白色毡房,真的非常显眼。尤其,是在它没有任何的其它颜色装饰,展现出通体纯白的姿态时。

    巴图看到那座毡房以及以其为中心拱卫着的诸多白色毡房时还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部族,其实不止他,大部分第一次到达这位狼主之子所居住的区域时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嗜白之狼,市集里的执法者,容不得半点杂色。

    “把他们带到正厅,绳子解了吧。”白狼翻身下马,对身后的侍从吩咐着。那些侍从没有异议,很快就将两人身上的束缚解掉,只不过武器并没有还给他们。这意味着虽然对方没有责难的意思,可到此时为止,他们的身份仍然是犯人而非平等的朋友。

    所谓的正厅,就是最大的那座纯白毡房,羊毛编织成的地毯让人走在上面时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当然,来者的靴子都要在地毯的范围之外脱掉。巴图看看毡房里的环境,悄声对女剑士说,“看来我们是不会有什么事了。他肯定不会让血脏了这些东西。”

    “如果真有那个必要的话,我完全可以让人把你们推出去行刑。”白狼坐在铺了一层白色布幔的座椅上,转身对巴图说,后者压低了音量的话并没能逃过他的耳朵。只不过,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本该存在的压迫感或威胁的意味,倒像是在平静的指出驯鹰人话里的漏洞。这让人自然的联想到起司,在巴图的印象里,会这么说话的人只有灰袍这个总是一只脚踩在世俗之外的人。

    但白狼和法师是不一样的,巴图能分辨出来,二者虽然都展现出了对他人言语的冷漠,可他们有这种反应的起因并不一致。阿塔显然也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作为拥有妖精之眼的人,她能够更加清楚的察觉到白狼在说话时情绪的起伏,也就更加能理解这两种不同。问题是,有些事情,看得清一些,不代表就能了解,就像从不懂得数字的人不必烦恼加减乘除的变化一样。

    “这一路上的时间其实早就够你对我们做出评判了,而你看起来不是一个会和将死在自己手里的人谈天的家伙。”阿塔有些唐突的说,她的话让侧立两旁的侍卫都感到了反感。不过白狼本人倒是抬手阻止了他们,他明明是坐着,却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向两人。

    “我是什么人,只需要这几分钟你就能看清了吗?”他盯着阿塔的眼睛,目光里没有常人对那双天蓝色眸子的欣赏,反而带着几分的厌恶。想必他是那种不喜欢自己的隐私被人发现的人吧,因此被妖精之眼看到才会感觉被侵犯了什么。

    “不需要看,从你这一路上走来人们看到你时的样子就能判断的出来。有的时候,从他人眼睛里看到的自己才更真实。那些人,他们看到你的时候没有躲避的意思,你是狼主的子嗣,在这个时候却还能得到这样的信任。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女剑士沉声说到。

    白狼闭上眼睛,冷哼了一声,“他们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不躲着我。如果你们早几天来,不,早几天市集上怎么有人敢做出公然抢人这种事。可那个时候,他们会躲着我,就像看到这些白帐篷就远远躲开一样。知道为什么市集归我管辖吗?”

    “因为市集依仗着狼主的威名才存在,狼主的威名不在了,市集便无法维持。将这样迟早会消失的东西分给一个不被人喜欢的人,刚刚好合适。他既不能抱怨什么,实际上除了一些钱财外也得不到什么。有市集的时候,钱财有用。市集没了,牲畜刀剑才是货币。”阿塔的一番话,说的巴图眼睛睁的老大。驯鹰人知道阿塔不是那种没有想法,只知道舞刀弄枪的人,但他这一路上也确实没见过女剑士这么自然的表达自己对于旅途之外,尤其是和政治,人心相关的见解,现在巴图才知道,为什么起司和洛萨都对她这么放心。

    白狼明显也没想到这个令他不快的女人能一语道破他的怒处,很多人只看到他表面的风光,市集那么庞大的利润全有他一人独占,甚至有传言,说他为了保持帐篷的颜色纯净禁止跟随他的人圈养牲畜。那自然是胡扯,哪个草原人会真的认为牛羊肮脏?他没法圈养牲畜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兄弟姐妹们以市集的收益为理由,封锁了他能够发展自己力量的机会。

    “说的不错,现在我能理解那些人为什么那么拼命的想把你抢到手了。进来市集才几日,就能把利害看的这么清楚。这里面的很多事,是努伊萨和你讲的吧?”

    “嗜白之狼,恩索德,狼主的第十五子。旗下有着整个部族中也堪称精锐的部队,白毫。她,确实和我说过你。”



    认真仔细的听完努伊萨对她各个兄弟姐妹的讲解是件很难完成的任务。从中提取出各个狼主子嗣的特点以及他们的职位和掌握的力量,甚至从努伊萨描述他们时所展现出的态度判断这些人和她的关系就是更加让人绝望的要求。这一点上,阿塔与洛萨各有千秋。

    伯爵在聆听这些消息的时候,着重点在于对这些子嗣间关系矛盾和可能存在的敌对与结盟的梳理,对于了解贵族家庭中各种情况的洛萨来说,这是他所擅长的部分。而阿塔则不然,因为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她得以在努伊萨的讲述中察觉到后者的细微情绪波动,这些波动虽然并不能准确说明讲述者与被讲述者之间的关系,但总的来说还是可以推理一二的。

    比如眼前的恩索德,在狼主之女的讲述中,阿塔就能察觉到努伊萨对他的某种,厌恶。这种厌恶不是来自于被欺压者对欺压者或敌对者之间的仇视,而是一种更加微妙的东西,它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家境优渥的孩童本能的对街道上满身泥巴的玩伴的不满。只是作为两个成年人,这种不满被理所当然的放大了许多倍。因此,阿塔对嗜白之狼感到好奇进而对关于他的事情多记住了一些也是正常。

    恩索德自己显然也明白他在努伊萨心目中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他早就得知这位妹妹平安的从旷野中返回,身边还跟了群来历不明的人时没有提供任何帮助的原因,“我猜她一定没说什么好话对吗?努伊萨,我的这位妹妹精于很多事情,也能在各种人面前表演出对自己有利的样子。但唯独对我,她连伪装都不伪装。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我的亲人们大多如此。”

    白狼在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里看不到落寞,反倒挂着几分不屑的笑容,好像那些轻视他的亲人们都是有眼无珠的瞎子一样。而阿塔敏锐的察觉到,在他这么说的时候,帐篷里的侍从都发出了轻微的情绪波动。他们,在为自己的主人不平。得人心如此,嗜白之狼恐怕并不像努伊萨说的那样不堪,因为真正不堪的人,连被厌恶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和努伊萨的关系,现在要怎么处置我们呢?”处理两个没有背景的当街杀人者和处理两个自己妹妹的随从或朋友,这两件事当然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不论阿塔和巴图具体做了什么,在明知他们是跟随努伊萨进入市集的情况下对他们做出惩罚,都会被当成是对努伊萨以及和努伊萨站在一起的人的一种表态。白狼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怎么处置?当然是按照市集的规定处置。”恩索德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阿塔的前半句话一样,理所当然的说。这就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早已经对着这件事有了判断,现在只是在表演,至于判断的理由自然是和努伊萨及部族情况有关。要么,他就是在知道了对巴图二人做出惩罚后可能会得罪努伊萨的情况下依然打算按照本来就定好的法规来执行。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恐怕这位嗜白之狼就在眼下的这场纷乱中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境地。因为在这场势必要席卷整个部族的风暴中,所有自以为可以独善其身的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蠢货,雪崩于前,没有一片雪花能逃脱被冲刷而下的命运。从对话里可以感觉到,恩索德既不是蠢货,也不是迂腐之人,他清楚眼下的状况,但仍然在努力的保持自己的中立性。这背后必然有更复杂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你们两个当街杀人,虽出于自卫可情节恶劣。应该处以鞭刑,并驱离市集。男的五下,女的三下,打完以后监禁起来,明天黎明时会有人带你们去住处收拾东西,拿好了就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白狼一手撑着脑袋,快速的做出了处理。其实这些处理办法他早就想好了,只是出于对这两个人的好奇和一些其他的原因才将他们特意带回来。

    “等等。”在侍卫要将两人拉出去的时候,阿塔轻巧的躲过伸来的手,对坐在椅子上的人说,“你的妹妹本来跟我们在一起,可她后来不见了。你应该现在就派人去找她,她应该还在市集里。再晚一点,她就可能被交到一些想对她不利的人手中。”

    “我为什么要救她?”恩索德挑挑眉毛,语气仍然不急不缓,“想要她死的,是我的兄弟姐妹。想要她活的,也是我的兄弟姐妹。你一个外人现在让我去救她?凭什么?万一,我想要她死呢?”

    “那她就不会带着我们直奔市集,还特意在那里落脚。不管她对你的看法如何,努伊萨是信任着你和你所管辖的市集的。她或许不认可你的为人,但她认可你的能力。现在,她在你所管辖的地方失去了踪影,你该负起责任不去辜负她的信任。这也是为了维护你在市集里的权威。”女剑士被冲上来的侍卫按住,强迫性的让她半跪在地上。但即便如此,那双天蓝色的眸子还是直直的看着白狼。

    恩索德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轻轻挥手,压制着阿塔的卫士退去了两个,让前者不必那么辛苦。他略微将身体向前倾斜,“我很好奇,努伊萨到底允诺给了你们什么东西?你们会对她如此忠心。”

    “我只是觉得,在财产权利之外,家庭不该是那样的东西,亲人不该是那样的东西。”

    白狼听了这话,愣了片刻,然后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在阿塔的脸胀红,准备摆脱束缚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时停止,“家庭?亲人?我本以为你是个挺精明的人。现在看来,你天真到可怜。”

    “我不觉得否定亲人是天真,你出生就拥有家人,所以才不觉得他们珍贵。”女剑士在两个侍卫的压制下生生站了起来,她现在是真的生气了,对于自己家庭的担忧让她在目睹这些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后产生了异样的刺痛。

    嗜白之狼歪了歪脑袋,看向阿塔的目光反倒柔和了一些,“你觉得,人在出生时被血脉勾连的就是家人?也对,也不对。对于你,家人可能确实是这样的,但对我而言,我的家人不是他们。”

    他顿了顿,闭眼思索了片刻,“你猜怎么着?虽然我不喜欢那个叫努伊萨的妹妹,但我确实要维持在市集的威望。去,领三十个白毫的兄弟,去市集里把人给我带过来。”



    夜,晴,星朗气清,月满于天。起司走在夜晚的市集里,在看到拉长的影子时抬起头望向月亮。和照亮了白天的太阳不同,月亮会随着时间流转而展现出圆缺的变化。而在这些变化中存在着的规律和这种变化对大地上万物的影响,一直以来都受到关注。魔法中不乏依据月亮和其它天体作为基础的流派,精明的施法者也要明白,在夜晚,天空中的景象会微妙的改变魔力的流动。

    魔法,从来就不是独立建构出一个封闭的系统,在何时何地只要套用这个系统就能得到理所当然的效果。不仅是魔法,这世上根本没有那样的事情。就连做菜,也要根据每一块肉的薄厚肉质新鲜与否来调整烹煮的时间和下料的时机与方式,至于对木料和石料的应用就更是如此。虽然,木为木,石为石,总有通性。在这看似万端无常的变化中寻找一个颠覆不破的道理,便是灰袍们所追求的事情。

    但那个道理,真的如人所想的那样吗?每一次考虑到这个,起司就会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异常的陌生,也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意识之间的联系异常的微妙,而这种思考和异样感,最近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脚步,在不自觉中慢了下来。

    “你再走慢一点天就亮了。”会在这个时候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催促法师的,也就只有凯拉斯了。穿着衣服的黑猫三两下从旁边的帐篷上跳下来,对起司行进的速度赶到不满。虽说白天的时候看起来并不担心,但到了此时猫妖精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焦躁。

    灰袍点点头,加快了脚步,他们走的地方同样不是大路,地上的杂草让每一步都像走在地毯上。只是这地毯上不仅有着露水,还有着一些其他的液体。满月下的草坪上凹陷下去了一部分,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东西原本被放在草地上,接着被拖走留下的痕迹。结合周围草叶上的血迹,不难猜测之前是什么东西倒在了这里。

    洛萨接着月色审视了一下面前的场景,在得到起司的允许后伸出手扯下一条草叶,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是人血。从凝固程度上来看溅上去没多久,从出血量来看恐怕是死了人。可脚印说明,杀人者杀完人就走了。所以,拖走尸体的恐怕不是杀他的人。”

    “拖拽的痕迹过于野蛮,不是人类弄走了尸体。而野兽也不敢跑到市集里来找吃的,这里的人气太重。是食尸生物。”法师根据伯爵的推论加上自己的观察快速的做出了判断。这里先后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杀人,在凶手离开了现场后发生了第二件,盗尸。

    “草原上食尸鬼很多吗?”洛萨这话是问凯拉斯的,作为在草原上生活过的猫妖精,后者肯定对这里的阴影世界也有所了解。

    黑猫的尾巴不安的竖起,他不怀疑这两个人的判断,不论是洛萨还是起司,凯拉斯都得承认他们是自己认识的人类中不常见到的类型。正因如此,问题才会变得严重,“很少。你知道草原人的丧葬习俗,没有土葬,野狼和其它动物会更快的处理掉尸体。在这方面,食尸鬼没有竞争优势。据我说知,只有那些处于边缘地带的地区才会有少量食尸鬼族群出没,像这里一样的地方,绝不会有那种东西。”

    起司和洛萨对视了一眼,说起食尸生物,尤其是其中的食尸鬼门类,他们两个在苍狮的时候可是有过不少相关的回忆。不过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将尸体窃走的东西显然没有多高的智力,所以应该不会出现具有组织的食尸鬼群落。

    “是因为阿莱埃吗?你说过那东西会招来不详,也许是因为它的存在,才会有食尸鬼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法师依据着之前的见闻做出推论,食尸生物的出现被很多地方的人视为灾难的先兆,这些东西会本能的朝着会出现大量尸体的地方靠拢。而阿莱埃作为草原上的灾难象征,很难将二者的同时登场当成是纯粹的巧合。

    “有可能。”凯拉斯的目光扫视着地面,语气里带着几分烦躁和不知所措,“所以你们的意思是什么?不管那两个人了?”

    出现在眼前的诡异痕迹,被抓走的同伴。这是摆在三人面前的两条路,是优先追逐着这些痕迹去找到那个拖走了尸体的食尸生物并调查其出现的原因,还是先放下这些事去把阿塔他们救出来,这其实不是件必须要做出选择的事情。因为就像猫妖精之前说过的,他一个人就有能力将那两人从守卫的眼皮底下放了,问题是,起司和洛萨的态度。在已经做出了承诺的前提下,他们不能因为这种事就放弃计划。再说,依照着起司的打算,这次去救人除了救人本身之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法师吸了口气,现在不是踌躇不前的时候,他得立刻做出决定,“洛萨,把你的护身符借我用一下。”

    伯爵皱起眉毛,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出于信任,他还是将脖子上的蜘蛛护身符递给法师,只不过现在的法师双臂的骨头还没有长好,没法接到自己手里。但这不妨碍起司想做的事情,他闭上眼睛,下一刻张开时眼底已经泛出了魔光。

    “端平它。”洛萨照做,伸平手掌让护身符水平的躺在掌心里。起司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护身符,好像要将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心里,接着他上下颚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顺势将流出的鲜血吐到护身符上!

    “你!你这是干什么?”伯爵不知道灰袍的意思,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好在起司很快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舌尖上的伤口并不大,吐出的血水其实也不多。不过奇怪的是,那些血水在遇到护身符之后迅速凝固,变成了斑斑痕迹,看起来像是已经在上面附着了多年一样。

    “别擦掉那些血,当你靠近食尸生物的时候,我的血会告诉你。”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洛萨没有反驳的意思,他看了眼起司,又看了看凯拉斯,“稍后据点见。”

    说罢,他就朝着拖拽痕迹延伸的方向走去。另一边,猫妖精和灰袍也继续朝着部族的内部靠近。

    起司没有嘱咐洛萨什么,他只是用自己的血为这个朋友做了点微不足道的警戒法术便任由他去追踪危险的食尸生物。莫要以为食尸生物只有食尸鬼一种,吃尸体作为维生手段,并不代表生物本身的危险性就会弱。再说就连食尸鬼的族系里,也有令人不愿意面对的强大存在。可尽管如此,灰袍依旧什么都没和伯爵说。完全不觉得这可能是他们两人见到的最后一面。

    这也是件挺微妙的事。易地而处,如果今天要单独去追踪痕迹的人是阿塔,法师不免还是要说些事情给她听,能不能真的派上用场不论,起司没法真正放心彻底的让女剑士涉入险境,哪怕她在实战能力上并不比黑山伯爵差,甚至配合上妖精之眼和弗拉克拉格后犹有过之。

    这不是简单的强弱问题,它意味着对于起司来说,洛萨是一个全方位值得和自己平等信赖的人。将事情交给他,就像是交给了另一个自己。得益于此,灰袍得以全身心的投入到潜入部族内部的行动中去。这对于一个双臂全断的人来说确实得集中全部的精力。好在,今晚的月光足够明亮,哪怕是小径里的沟壑也能照出个模糊的影子,今晚实在是一个不适合隐秘行动的夜晚。

    可偏偏就是有人在这样的夜晚做着月黑风高才能做的勾当。尸体,更多的,大量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小径旁,一些干脆躺在了道路上。拼杀而死,逃命时被人从身后赶上杀死,祈求活命被一刀刺死,各种各样的死法,各种各样的死因,虽不及真正惨绝人寰的战场,可也足以让人连续做上几个月的恶梦。幸好,起司和凯拉斯早就把这种恶梦做完了。

    “看来我们刚刚遇到的还算是偶然事件。”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以防被尸体和散落的物品绊倒,也要小心脚上踩到血迹。既然知道这附近有食尸生物,再沾染上血腥气味就变的非常不明智。况且,在地上留下血脚印也是相当危险的。

    “死的有早有晚,一些在杀别人的时候让人从其它地方捅死了。还有的是被箭射死的。不是暗杀,是有组织的拼杀,这些人分属不同的势力,组织严密目标明确。而且,战斗还没完全结束。”凯拉斯从高处跳到起司的肩头,说出自己的发现。猫妖精抖动着双耳,他远比人类敏锐的多的听觉可以接收到更远处依稀发出的打斗声。明亮的月光省去了打火把的必要,让这里发生的一切变得更加诡异。

    起司点点头,虽然不知道这场厮杀是从何时开始的,但从倒在这里的尸体所配搭的符号来看,他们来自的势力可多着呢。这种多方混战一打起来,谁也顾不上谁,即便想要偃旗息鼓,那也无从找人说起休战的事宜。乱战之所以为乱战,从夜里打到白天并不稀奇,而且即便是同一势力的不同队伍,等到战局散乱到一定程度后也会敌我不分。这种战斗的胜者,只有等太阳升起清点伤亡后才能说清。

    “能大概判断出参战的人数有多少吗?”战斗的损耗是可以计算的,根据战斗两方士兵数量和武器配备的差距就能得到大概的战斗进度,老练的士兵根据一场冲突后留在地上的尸体数和痕迹就能大致判断出战役的规模和持续时间。这样的能力,起司并不具备,他当然可以推算,但那是在将这里所有与战斗有关的信息都推到他面前供他计算的前提下。推算可能比较精准,然而现在却没有那个时间。

    “大概在百人左右,人再多,喊杀声就遮不住了。现在这样应该是各方都派出少部分人试图偷袭自己的敌人,结果在路上遇上了敌人,己方人马扭打在一起造成的。既然是偷袭,那派出来的人必然不会很多。这些尸体很多都没有舌头或是喉咙受损,估计多半都是死士。”猫妖精不是洛萨那般久经战阵的将领,不过相比人类悠长的多的寿命以及外形上融入人类社会的便利还是让他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

    起司沉思了片刻,心中已经对眼下的局势有了判断,“也好,这种时候大部分的人都会躲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我们潜入的时候只要避开战斗的部分反而会安全。问题是,那个抓走了阿塔他们的人,有没有参与到这场乱战里。要是他没有选择派出士兵,反而用手头的力量固守自己的营盘,那我们潜入进去的难度就大上了不少。要是有地图就好了,至少这样我们能对道路的分布有个概念。”

    “这里可不是石头垒成的城市,哪有什么地图。要是巴图那小子在这里,我们倒是可以靠他的大鸟从天上俯瞰道路。啧,塔兰还好说,那小子可别死了。”猫妖精的胡须颤动着,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子。湿润的鼻尖更能捕捉空气里的气味,他得在血腥味里分辨出阿塔的味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有你在,我们至少不会跑到两方中间去。”法师做出结论。一人一猫再次朝着目标方向开始移动,不多久,他们就正式踏入了部族的内部。相比市集道路上的惨状,这里道路上的血迹更多,尸体却少。显然是有人不希望死在这里的尸体那么早就被判断出身份,至于市集里的死者,反正那里龙蛇混杂,想要收拾还有时间,实在收拾不了,也可以找借口推给那里的外人。

    在毡房顶上掠过的身影,停住了。起司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一转身躲到了一顶毡房的后面,屏息凝神试图搞清楚状况。闷响,金属碰撞的声音从几个毡房之外传来,在灰袍的耳朵里渐渐清晰。

    “没法绕过去,这一片都是战区。”黑猫落到肩上,在耳边轻声细语。

    听了这话,法师抬头看了看明亮的月色,眼底闪烁起光亮,“你只管带路。我有办法。”



    刀,太快,快到来不及反应。月光在弯刀的剑脊上反射,带出一条银线。可惜,这条银线既不是为了绣衣服上的花纹,也不是为了换一日的温饱,这条线,要命。要命的线,从要命也想不到的地方刺来。没办法,既然如此也只好将命给了它。

    血,顺着刀身流到护手上,漫过月牙状的护手滴落到持刀的手指间,滑腻又粘稠。刀尖,从左侧的肩头探出来;刀身,从右侧的腋下刺进去。这一刀已是把目标胸腔里所有重要的器官和血管通通绞烂,断断是没有活命的道理。端的,是狠辣老练的一刀。问题是,刀身整个刺入对方的身体,再想拔出来,就要费上不少时间,非要说多久,也就是自己的后脊一凉的工夫。

    才杀了人的人又被别人所杀,战场上的事就是如此。人的精力总是有限,在找机会对目标下手的时候,总没办法先看看自己是否也成了他人的目标。这也是为什么士兵,尤其是步兵作战时成建制的小队和阵型尤为重要的原因。一个人若是有十成的本事,当他在混乱的战局中便只能使出三成。因为剩下的七成都要去拿来评估周围的形势,这样比对下来恐怕比一打多的局面还要麻烦。

    因此,乱战中的每次出手都需要慎重,要先分清敌我,要审时度势,要想好退路。乱战里的疯狗,要么万夫不当的杀出一条血路,要么才发起狠来就被人劈倒在当场。那么要是在这样的乱战中,交战的双方突然看不到彼此,或者更具体些,每个作战者突然看不到自己周身的情况会怎么样呢?恐怕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站在原地,挥动自己的武器来防范可能刺来的攻击,而不会再去想要扑杀对手吧。

    恰巧一片不合时宜的黑云不知从何处而来,挡在了满月之前,让刚刚还拼命搏杀的人们陷入了突然的黑暗里。明亮的月光让他们忘记了打起火把,至于现在再想掏出火把将其点燃就更是万万不可,谁要是那样做,谁就会变成众矢之的。乱战,因为这片黑云而暂停。只是在这片黑暗中,还有着两绿两蓝的四个光点悄无声息的从这些彷徨的战士间穿过。要问这四个光点多大?大概就像眼睛一样大吧。

    有趣的是,那些喘着粗气手提弯刀的人好像都跟失明了一样,没有注意到这四个光点。也许,他们中确实有人注意到了吧,不过任何意识还清楚的都该知道,正常人类是没法在黑暗中发光的。所以对那四个没有停留意思的光点选择性的视而不见,或许才是正确的选择。

    黑云,在晚风中懒懒散散的飘过月边。它知不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让很多人多呼吸了几口空气?多享受了一些生命的长度?会不会有人在这几秒中里突然意识到生命里还有很多比在这里和别人拼个你死我活更有意义的事情?会不会有人想到某个记忆深处的场景,或是一个许下了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承诺?然而黑云还是过去了,仍然停留在这种遐想中的人,会最先被迎面砍来的刀子送去无边的黑暗里。

    那么在晴朗的星空里怎么会这么好巧不巧的飘来这么一朵黑云呢?等猫妖精和灰袍冲出战区后,凯拉斯从帐篷顶端跃起,将空中飘落的一块手帕攥到了手里。这,就是那片黑云。虽然法师现在的施法能力受限,可只要有时间准备,他还是可以将不可思议化为现实的人。

    脚步,略微放慢。一方面是因为冲过人群中时产生的体力损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需要等凯拉斯判断接下来该怎么走。起司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回头看了眼跑过来的方向,接着月色和眼中残留的魔力,他依稀还可以看到反射着月光的刀锋。

    “真是,滑稽啊。”法师语气复杂的说,只是不知道他是因为刚刚人们的停手感到滑稽,还是因为这场战斗本身,亦或是,战斗背后的争斗才真的滑稽。而不论到底他口中的滑稽是指代什么的,现在两人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那里,白色帐篷那边。嘶,不好办啊。”脱离了战场,凯拉斯的嗅觉再次追踪到了阿塔的气味,他指着不远处由白色毡房组成的营区,声音里却没有多少即将完成任务的喜悦。这也难怪,那片白色营房在夜晚里本身就显得格外明亮,况且此时除了月光之外还反射着火光。

    整个营区,都被火把照的像白天一样明亮。而且支起火把的位置显然是经过计算过的,火把与火把间能够照亮的地方和会投下阴影的地方都有着清楚的认识,甚至有些地方为了将阴影照亮,在很近的位置连续设下了好几个定点火把。更别说毡房间手持火炬巡逻的那些队伍,一动一静的两种照明让整个营盘变成了潜入者的恶梦。即便是灵巧的猫妖精和神通广大的巫师,在如此光亮前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看来我们今天没挑个好日子。”今天确实不是个好日子,若非是月光明亮的夜晚,乱战的局势就不会这么胶着。若非是局势胶着至此,白色营盘的主人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姿态防止战斗的余波波及到自己的身上?这样一片明亮的火光就是告诉所有人,他们对今晚的战斗既没有参加的欲望,也不想被搭上任何的关系。这所有的种种,都是顺势而为,要怪只能怪今晚来劫狱的两人实在不会挑时候。

    “不是好日子,却是对日子。”凯拉斯耸了耸鼻子,紧了紧腰带,腰带上挂着一把颇具草原风格的短刀。说是短刀,对于常人来说,它只是把匕首,这也是阿塔特意从市集上买来给猫妖精用来代替他遗失的佩剑的。而猫妖精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打算硬闯了。

    “先等等吧,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你也不好混进去。等天色在晚一些,他们的守卫总会松懈的。”起司不赞成硬闯,不说别的,这些人已经表现出了希望独立在纷争之外的姿态,他不想因为两人的潜入造成守备者的伤亡。那可能会引来链锁的糟糕结果。

    “等?等到什么时候?要是他们换班怎么办?等到天亮,我们就等着被人抓吧。”

    法师理解凯拉斯的焦躁,确实,毡房不是石木制造的楼宇,帐篷里的人随时可能听到他们的动静而出门观望。这里没有一处是安全的,而且没多待一秒就更危险一分。起司吸了口气,脑子一转做出了决定。

    “也罢,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去吧。”

    “怎么去?刚才那样的魔法你还能再来一次?”

    “这次不需要法术,这次,我们从正门大大方方的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