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只有养伤的旧客,因此一上午都很清静。
余生双手不舒服,趴在桌子上,把狗子和黑猫放在桌子上,看着它们两个争斗。
话说狗子被黄狗带过后,终于觉醒了狗的意识,懂得反抗黑猫警长暴政了。
黑黑的警长在桌下不断磨爪子,想爬上桌子助兄弟一臂之力,奈何桌子太高。
清姨在一旁算账,终于看不过眼去了,一账本拍在余生后脑勺,“把你猪头肉做了去。”
余生这才懒懒站起来回厨房,留放在地上的狗子被黑猫警长联手追杀。
因为并封头太大,两个头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关于猪头肉做法,在系统菜谱中大致分为以卤为主和以红烧、酱焖为主。
若仔细分,菜谱又有煨、蒸、烧、煮、烤、焖、醉、烂至少有十四种。
余生甚至看到了“黄狗猪头肉”,只是那菜谱兑换价格让人望而却步。
他花费一百点功德值兑换了卤猪头肉,这道菜作下酒菜最为合适。
在夏日黄昏,就着猪头肉饮二两酒,在客栈外阴凉处吹风赏景,该是人生莫大享受。
余生把猪头洗刷干净放在水中煮,又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的停当加入其中,用厚重的大锅盖盖住。
做完这些后,余生又跑出去溜猫逗狗了。
正在他试图挑拨黑猫警长关系,让它们拳脚相向时,客栈进来一汉子。
他穿着兽皮缝制的衣物,脸色黝黑,身后背着一个大木桶。
在踏进客栈后,他拘束而恭敬道:“掌柜的,你们要蜜浆不?”
“蜜浆,”余生惊喜的抬头,“要,要……”
清姨在旁边咳嗽一声,余生这才看向小姨妈,“要不?”
蜜浆正是蜂蜜,在异世界花草繁盛,但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物,只因野外对人来说还是禁区。
清姨扫了汉子一眼,那汉子觉着一股山一般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从哪儿来的?”清姨问。
“从,从黑蜂岭,黑蜂寨来。”汉子指着扬州城所在方向。
扬州城外还散落着一些村庄,在妖兽侵袭之中顽强存活下来,只因那里田地富庶。
只是黑风寨这个名字……
余生看了看汉子,心说他不是强盗吧,卖蜂蜜的强盗?
也对,剪径生意不好做,强盗只能改行卖蜂蜜了。
强盗当到这个地步也怪可怜的,“烧菜偶尔会用到。”余生劝清姨买下一些。
清姨刚点头答应,汉子立刻把桶放下来,也不议价格,只让余生看着给就成,急于完成交易。
于他而言,人世间太可怕了,一下山就碰见一个让他心惊胆颤的人,哪敢再多做停留。
木桶里的蜂蜜浓厚、黏稠,余生取筷子沾了些品尝,蜂蜜一沾到舌尖,一股甜润伴着花香在齿间蔓延。
纵然是异世界,这种极品蜂蜜也是很少见的。
吩咐白高兴到后院取酒坛装蜜后,余生好奇问汉子,“蜂蜜不错,你哪儿弄的?”
汉子道:“自,自家采的。”
“自家采的?”余生眼睛一亮,“你养蜜蜂?”
汉子一怔,“算,算是吧。”
余生继续与他攀谈,得知汉子名为共封,今天是第一次把家里的蜜背出来卖。
汉子把钱收了撒腿就走,余生在后面不忘喊他下个月再送一次。
待他返回客栈刚要来碗蜜水,听白高兴冷不丁道:“你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
“方才卖蜜的是蜂妖。”白高兴说。
余生恍然大悟,“难怪蜜这般好,现在妖怪也做生意了?”
他感叹着回后厨,把厚重的锅盖掀开,见猪头肉已经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
狗子正和黑猫警长大战,闻到肉香后纷纷跑进来,依次蹲在灶台前,只等着出锅尝第一口。
正在算账的清姨也闻到了,忍不住让余生为她端一盘过去。
余生自己也忍不住流口水。
他用白盘盛了,连姜蒜碟儿一并放在托盘上,掀帘出去,见周九章、叶子高也坐在桌前了。
对面的富难也瘸着一条腿,一蹦一蹦踏进客栈,“余掌柜,做什么呢,香死我了。”
余生笑道,“你什么时候偷了狗子的鼻子,隔那么远都能闻见。”
富难拍拍那条伤腿,“闻见的不是鼻子,是这条腿。”
得,这是居功来抢猪头肉的。
余生把盘子放在桌子上,众人取了筷子看着清姨,等她先动手。
清姨夹一筷子放入口中,只觉肉很烂很酥,在嘴里软软腻腻的,好像稍微一嚼就能化在嘴里。
“不错。”清姨面上虽平淡,但心里却十分惊艳和喜欢,惊艳于余生的手艺,喜欢的则是这道菜。
猪头肉有皮有骨、有肥有瘦,肥肉里往往裹着瘦肉,瘦肉里又掺杂着几丝肥膘。
吃起来既有脆爽,又有韧劲,而且吃起来有趣,配上一坛酒,一个人能有滋有味的消遣大半天。
清姨是喜欢饮酒的,因此对所有能下酒的菜都很喜欢。
余生取了一坛酒递给她,“这菜正是用来下酒的。”
清姨伴着棪木酒又尝一口,肉之浓香,酒之醇厚,溶化于舌尖味蕾,欲仙欲死,耐人寻味。
周九章和白高兴他们已经在大快朵颐了。
富难记着往嘴里塞肉,含糊道:“下酒是不错,就是棪木酒太寡淡,不适合这道菜。”
“应该饮烈酒。”白高兴说,“一杯烈酒下肚,再嚼上这猪头肉,那才叫畅快。”
周九章嚼着猪头肉饮一口酒,“对,棪木酒是女儿家饮的酒,饮最烈的酒才是男子汉所为。”
清姨挑眉,“女儿家饮的酒,哈~”
周九章吓的把头埋在桌子上,不敢抬起来。
余生也鄙夷道:“也不知谁饮一碗棪木酒就醉了,女儿家也没那么不胜酒力吧?”
周九章把头埋的更深了。
叶子高道:“现在去哪儿找烈酒去?”
“客栈就有。”白高兴对余生道,“掌柜的,你答应我的游人醉呢。”
众人惊讶,他们倒是不知客栈还有烈酒,“什么游人醉?”叶子高替众人问。
“一种很烈的酒,一口下去刺破喉咙,穿胸而过,让人醺醺然。”白高兴说。
清姨一听,目光之中闪过一道光泽,也是静静的看余生。
功德值不够用,余生才不会给他们兑换呢。
“不巧,上次毛毛回城主府,把客栈攒下的两坛游人醉献给城主。”余生说。
“献给城主了?”清姨轻轻一笑。
余生后脑勺无端由闪过一丝凉意。
在城主府,毛毛正在向他娘抱怨日后悲惨生活,冷不丁打个喷嚏后愈发不愿回去了。
它当初可是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的,怎知现在又跌入苦海之中。
驴他娘才来不及管毛毛,它正和剑灵分着卜家定期献上来的美酒。
被“昂昂”的烦了,驴他娘甚至踢它一脚,让它赶快回客栈去。
一盘猪头肉很快见底,叶子高刚把最后一块丢嘴里,见里正提着木桶踏进客栈。
“小鱼儿,井打的上水不?”里正亮着嗓门说。
他随后闻到了猪头肉的香,“你们在偷吃什么?”
“猪头肉。”白高兴接过木桶,“家里井打不出水来了?”
里正点头,“可不咋地,这天怎还不下雨,往年这时都阴雨连绵了。”
他走到长桌上,见盘子已经干干净净,遗憾道:“来迟一步,都是你马婶儿,拉我一通嘱咐。”
余生道:“嘱咐什么?”
“她领着小孙子回娘家一趟,让我给她看门。”里正坐下说,“说家里最近有野东西惦记上了。”
“野东西?”
“可能是镇子后面桃林跑出来的。”里正没放在心上。
白高兴很快提一桶水出来,里正用一干净碗先舀上一碗,咕嘟咕嘟的饮下去。
他擦了擦嘴对余生道:“还是老井的水好喝。”
客栈这口井不知有所少年岁了,至少和客栈年纪一样长。
而客栈什么时候盖起来的,客栈主人余生也不知道。
“反正很长时间了。”余生说。
“呦,掌柜还是传承百年的大家子弟呢?”叶子高惊讶。
“传承百年?”余生不屑一顾,“嘁,我们家十八辈祖宗名字我都快背下来了。”
“真有十八代?”叶子高他们明显不信,异世界天灾人祸不断,能一直保存族谱的不多。
那是你们没在十八辈祖宗面前谢过罪,余生撇嘴。
里正知之甚详,“还真有,余家搬到镇子上至少有十八代了,那还是搬来以前的族谱丢失了。”
富难道:“那得有千儿八百年了吧。”
余生道,“你家老祖宗五十多才生儿子啊。”
又闲聊几句,里正提着水桶走了。
白高兴见客栈再无旁人,压低声音道:“掌柜的,井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余生这才想起坠井时的那道精光,“还真是,我掉井时也见到了。”
叶子高凑过来,“井里淹死过人,指不定是个水鬼。”
他一拍手,“指不定还是个女鬼。”
在异世界,关于女鬼书生的故事也流传甚广,寻常听到的桥段就是横死的女鬼夜晚与赶路的书生相会。
叶子高这般兴奋,不言而自明。
“禽兽。”白高兴谴责叶子高,叶子高却不以为意。
富难倒同意叶子高的说法,“古井淹死人很平常,扬州城那口古井不知淹死多少人了。”
他问白高兴,“打水时有没有听到她叫你名字?”
据捉鬼天师和巫祝所言,但凡溺死者成鬼,若不找拉替身是不能轮回的。
这些水鬼拉替身的手段大同小异。
他们往往呼唤船上、泅水或水边嬉戏者名姓,应之者溺亡后将代替原来水鬼寻找下一个替身。
让余生惊讶的是,水鬼拉替身为必然律,若非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应之者必落水。
至于落水后会不会溺亡,便全靠个人造化了。如小三子,他在渔夫和余生帮助下,就没有丢了性命。
余生不觉井里有什么鬼怪,那道精光或许是什么宝贝也不一定。
见四个人争论不休,听的不耐烦的清姨道:“你们下去看看不就成了。”
四人噤声,客栈水井很深,谁也不想下去看。
富难拍了拍腿,“我受伤了。”
白高兴道:“我去除草,菜园子草又长出来了。”
叶子高正无事可做,正好石大爷也来提水,忙上前接过,“我去提水。”
见清姨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余生左顾右看后,“我还是个孩子。”
石大爷笑骂,“孩子个屁,我长你这么大都当爹了。”
余生帮着小姨妈捏肩膀,“我也想,只是媳妇还不知在哪儿呢。”
“对了,清姨,”余生问她,“听乡亲说,我娘给我张罗过媳妇,哪儿呢?”
清姨肩膀微微一紧,徐徐道:“那可多了,当年南来北往客人中只要姑娘漂亮你娘就张罗。”
见叶子高提着一桶水进来,清姨目指他,“只比他正经点儿。”
叶子高放下木桶,顺口道:“谁这么坏?”
“一边去,没你事儿。”余生赶走他,让他帮着石大爷把水提回家。
待石大爷跟着出去后,余生又追上去让石大爷帮着做河灯。
“这才是亲娘。”余生说。
前世那娘别说为他张罗姑娘了,在他自立根深后,还很惊讶的说自家猪也猪拱上白菜了。
前世的余生特意旁敲侧击向他老爷子了解过,那是亲娘。
晌午时分,当余生的猪头肉上桌后,所有的客人惊叹不已,整个客栈笼罩着一股肉香。
里正闻过肉香后一直惦记着,领着猎户李三和铁匠高四赶过来一偿所愿。
高四进来时,正好见八斗趴在桌子上大口吞猪头肉,不由气道:“兔崽子,一点也不孝顺。”
八斗见他走过来,端着盘子就跑。
“你个老兔崽子,别老抢孩子的。”里正拉着高四坐下。
高四振振有词,“他是蹭吃蹭喝,不抢他抢谁的。”
李老三喜欢和高四抬杠,“那是你人品不行,当年老余在,我不也时常能蹭到吃的。”
“拉倒吧,老余的菜只有你说好,当然你能蹭到了。”
余生把一盘加量猪头肉端上去,这菜就着酒特有嚼头,三人兴致更高的闲扯起来。
石大爷提着一摞河灯过来,放下后也加入他们其中。
日头很烈,蝉鸣不休,晌午在里正他们四个胡吹之中很快过去了。
周九章恋恋不舍的向他们挥手告别,很快离家一天的柳柳也向东走了。
草儿要继续拓展她的药圃,叶子高被催着磨豆腐去了,余生领着白高兴继续开垦菜地。
农神也来了,他蹲在篱笆下晒太阳,任由几只母鸡在他身旁转来转去。
“你准备种什么?”农神问他。
“芦菔。”余生说,小毛驴太能吃了。
客栈的黄昏是很美的。
余晖染红了羽毛状的云彩,一路拖向天边。
霞光落在湖畔芦苇,青菜,枣树,篱笆扁豆秧上,一阵风来,微微晃动,让人感受到宁谧与温馨。
余生回去收拾东西去了,清姨站在篱笆旁有一搭没一搭和农神说着话。
她看不见农神,但感觉的到,也听的到。
只是让她纳罕的是,余生居然能与鬼魂接触,甚至看清他们的模样。
据她所知,余生的天赋里不应有这等本事的。
在众人把菜园里的活儿忙完休息时,余生从后院走出来,手里提着食盒招呼清姨。
听闻余生要去湖上祭母,小白狐和草儿也跟了上去。
在北方少有放河灯习俗,草儿甚想在夜晚放走一盏河灯。
余生母亲葬身在鱼腹,所以祭拜在湖里。
他指着湖面,“那有鬼,有妖怪,小心把你们抓水里吃了。”
草儿和小白狐一听却步了,任由余生和清姨从后院绕着向外走去。
叶子高很奇怪,“草儿也就罢了,你说你一妖狐怕什么妖怪?”
小白狐甩了甩尾巴不理他,倒是草儿脸红了。
镇子上有码头,在神祠后面。
在穿过街头时,镇上的乡亲有的已经在门口用饭了。
他们见余生提着河灯后好心道:“小鱼儿,别再掉水里了。”
老爷子入土为安后的当天,余生独自去湖上祭母,在点放河灯时不小心掉在了湖水里。
幸好余生水性好,在湖里如鱼得水,不然非溺亡不可。
镇上的乡亲以为他上次被吓坏了,所以很少有人提余生祭母的事。
其实不是,余生是被水鬼吓坏的。
在经过城主神祠时,清姨特地进去扫了一眼,“不错,虽然画的不是很漂亮,但已经神似了。”
余生奇怪,“你见过城主?”
清姨点点头,“算是老相识了。”
余生一喜,“那你能……”
“啪”,清姨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你干什么?”余生不服气。
“让你说不该说的话。”
“我还没说呢。”
“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神祠后面的小码头几乎无人用,即便渔夫根叔也只是在河水里捕鱼,几乎不到湖里。
但码头上常备有一艘小船。
余生划了船,小姨妈站在船头,看着芦苇在船前徐徐分开。
天已经暗下来,芦苇从里泛黑,唯有芦苇梢头有些微亮光。
船惊动了芦苇丛里的白鸟,孤独飞上天,披着淡淡斜阳向东飞去了。
待船划出芦苇丛时,天已暗下来,只有西山云彩有一丝霞光。
“又不逢年过节,不知祭拜什么。”余生扫视着四周抱怨着。
清姨见他四处打量的模样,“你是不是怕什么?”
“当然不……”余生话说半截,怒道:“靠,又来。”
清姨也听到了,在湖里不知处,勾魂般的喊着“余生,余生,余生。”
余生道:“老子答应又如何,上次你们不也没怎么着。”
“那你答应啊。”说话声音慢慢逼近。
“咦,有其他人。”一人说。
“是老余?”
“不是,他已经死了。”
“那我们还上不上?”
“你们这么怕活人,什么时候才能勾人托生?”第三个不耐催促。
“托身就不能托身呗,在水里挺好的。”
清姨笑了,似乎勾起了美好的回忆,“你们好啊。”
“我滴个老天爷,是她,快跑,快跑。”三人声音匆忙远去了。
余生诧异,“你认识这仨货?”
“不认识。”清姨摇摇头,“你上次被她们喊到水里了?”
“鬼知道当时我为什么答应一声。”余生说。
当时也是傍晚,他遵老爷子吩咐到湖上告诉他娘一声。
刚把供品摆上,就听湖里不知处在喊着“余生,余生”。
余生当然知道这是水鬼在勾人,千万不能答应。
但不知为何,或许是骨子里习惯了?
总之,余生鬼使神差的答应一声,然后“噗通”跌落到了水里。
“还真是不长记性。”清姨轻声说。
余生没听到,他取出一快木板来,“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来了吧,指不定就被她们吃了。”
“她们不敢。”清姨说。
余生狐疑看清姨,“你和她们很熟?”
“不认识。”
“那你怎知她们不敢。”
“猜的。”
小姨妈打定主意不说实话,余生也没办法。
他把供品一一摆在一块薄木板上,有灌汤包、炒青菜、猪头肉和麻婆豆腐。
清姨可惜道:“若是烧条鱼就好了,你娘最喜欢吃鱼了,若是深海鱼就更好了。”
扬州东面临海,倒是不愁海鱼,但深海鱼常人很难吃到的。
余生只是看着清姨,眼神中的不满之意尽露无遗。
“别看我,又不是我给余家定的规矩。”
“别家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余家偏是前人造孽,后人遭殃。”余生说。
“啪嗒”,水面上跃起一条鱼落在船内,打余生一脸水。
“呸。”余生把它捉住。
“小心老余诈尸。”清姨说。
余生只能把它放回水里。
他取出火折子,点燃河灯摆在水里,然后把摆着供品的木板放在它们中间。
“许个愿吧。”清姨说,“譬如风调雨顺什么的。”
余生看她,“你当过生日,吹蜡烛呢。”
“差不多。”
“差远了。”
争论一番后,余生看着河灯绕着供品随波飘向远处。
余生被老余养大,对这位素昧平生的娘很是陌生,“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小气的人。”
见河灯消失在视野内,余生在船头点了盏灯笼,把船划向岸边。
他们上岸后绕过神祠,借微弱的光见有件白衣在前面悄无声息的飘动。
余生不怕鬼,但飘着件衣服是什么妖?
他忍不住靠近小姨妈,“前面的是谁?”
白衣停下来,转过身子一躬,发出嗅东西的声音,“有鬼的味道。”
他发出的声音很虚,又有些哑,总之很难听。
清姨推开余生,“他是个人。”
“人?”余生打亮火折子仔细一看,原来白衣里裹着一黝黑小老头儿。
他瘦骨嶙峋,白衣有很宽松,难怪余生在后面看上去像是一件白衣服在飘。
他看余生的目光很热切,露出一口只有几颗的黄牙,嘿嘿笑道:“小子,你碰见鬼了。”
“对,我确实撞见鬼了。”余生指的不是旁人。
“我是四钱捉鬼天师,我能帮你。”小老头儿说。
火折子转瞬即灭,余生把折子装回口袋,“您老别吓人就算帮忙了。”
他们越过白衣服老头儿向前走。
白衣老头跟在后面,“小子,阴气袭人,命不长久的,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人着想。”
余生不搭理他继续向前。
小老头不依不饶,“可惜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咯,也不知日后便宜谁。”
清姨停住了,余生幸灾乐祸的看着小老头儿。
小老头以为被他说动了,刚向前走几步,一道寒风吹来,只觉头上发凉。
清姨继续向前走,“走吧。”
余生在黑夜中什么也没看清楚,心说这就走了?
小老头儿摸着头,原地呆愣半晌后又跟上来,“姑娘,你得为你弟弟着想啊……”
小老头儿一路跟着他们来到客栈。
狗子听到了余生的动静,跑门口来迎接。
“鬼沾惹不得……”小老头儿说着向客栈门口一扫。
“妖怪!”
他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
狗子也被吓坏了,呆呆望着白影消失的方向,仿佛在说什么东西。
草儿见余生进来,“妖怪在哪儿,谁喊妖怪?”
不待余生告诉他,草儿看到了他身后,“啊,妖怪。”
余生回头,见小老头又悄悄摸了回来,正探出一个头向客栈看。
方才余生见他时,有一头齐整长发。
现在白发被刮去一片,在灯光下锃亮,加之他的头又黑又小又见骨,难怪草儿会把他当妖怪了。
狗子终于看清了这是什么东西,撒丫子跑余生脚下。
“嘿嘿,”小老头儿身子站出来,“原来是条狗,这狗真够丑的。”
狗子站在余生身后,探头向他“汪汪”叫两声。
“它说你们俩彼此彼此。”余生道。
“小掌柜懂的真多,狗话都懂。”小老头儿站进来,抬头端量着客栈。
白高兴把备好的饭菜端出来,猪头肉的香一下子把小老头儿目光吸引过去。
“哎,哎,给我来一个盘。”小老头儿指着猪头肉,“再上一坛好酒。”
叶子高看他打扮,劝道:“大爷,吃白食可是要被押在这儿做苦力的。”
小老头儿头一仰,吹胡子瞪眼,“谁没钱,谁没钱,孙子才没钱。”
他从大白衣一掏,取出一叮当响的钱囊拍在桌子上,“看看这是啥,上酒。”
“嘿,你有钱就有钱,骂人干什么,好心当作驴肝肺。”叶子高不悦。
小老头儿纳闷,“我骂谁了?”
“行了,行了,安静会儿吧。”余生说,他已被这小老头儿烦一路了。
他让白高兴给小老头端上去,然后坐在长桌旁,“说起驴肝肺,毛毛怎么还不回来?”
“指不定在城主府告状呢。”白高兴说,“被克扣了酒,不得找驴他娘找回场子?”
“怕它不成?”余生给小姨妈端上饭,“咱有新靠山了,小姨妈可是和城主谈笑风生的主儿。”
“墙头草。”叶子高话音刚落,草儿一脚踢在他膝盖上。
“啧啧。”
叶子高要发作,听小老头儿在后面位子上发出故弄玄虚的声响。
众人回头看他,见他抬着头四处张望,口中不住做叹息之声,仿若将有不幸之事发生。
余生不耐,“老头儿,你让不让人吃饭了。”
小老头儿摇头道:“小兄弟,你这房子里有鬼出没啊。”
叶子高笑道:“高人啊,这都能看出来。”
“闻出来的。”小老头得意的摇头晃脑,“莫管人间烟火味儿还是鬼味,都逃不过咱这鼻子。”
他嗅了嗅,狗子也跟着嗅了嗅。
“嗯,有个女鬼。”小老头闭着眼仔细分辨,“死了有两年了,还是处子之身。”
“女鬼?”叶子高停下筷子,“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井里是个女鬼。”
“井里还有个?”小老头一怔,喜笑颜开,“小掌柜,那这钱得高点儿。”
余生正纳闷呢,他一直以为小老头儿说的是农神,怎冒出个女鬼来。
他闻言摆了摆手,“不必了,论捉鬼,我也是把好手,就不劳您大驾了。”
小老头一怔,“呦,小掌柜也是捉鬼天师。”
“捉鬼天师?”白高兴道,“我们掌柜可是巫祝追着想收徒的天才。”
余生被拍的很舒服,“不错,工钱加一个子儿。”
叶子高:“这也行?”
“空头许诺,随便开的。”草儿提醒他,“莫忘了现在当家做主的不是他。”
“砰,砰”,客栈门口蹦进一人来,“我听到了巫祝。”富难瘸着一条腿也不忘职守。
“今天都是狗子附身不成?”余生惊讶,这些人鼻子耳朵都太敏锐了。
白高兴指着富难,“这小子绝对在墙根蹲着了。”
“咦~”众人谴责他。
富难道:“我这是恪尽职守,城主绝对以我为荣。”
他左右一扫,看到小老头后也是被吓一跳,“嗬,这什么打扮,真够丑的。”
“汪汪~”狗子咆哮几声。
“这次不是说你。”余生指着狗盆让它用饭去。
小老头儿有些怕富难,缩了缩脖子,干巴巴笑道:“那啥,凉快。”
富难摇了摇头,对余生他们道:“哥几个,吃了没,喝酒去,我请客。”
叶子高看着桌上没动几筷的菜,“谁说富难脑子不够用的?蹭饭一招比一招新。”
“有这聪明劲儿,你那名字算是白瞎了。”余生揶揄他。
白高兴为他添了一双筷子,“得了,坐下吧。”
富难从怀里取出一双筷子,“不用,我带了。”
“呦呵,还是银的。”众人惊讶。
富难一瘸一拐坐白高兴旁边,“锦衣卫统一发放的,前两天有个锦衣卫被人毒死了。”
“统领让我们进饭时用它,防止被人暗算。”富难说着去夹菜。
“锦衣卫够有钱的。”清姨道。
“那是,城主用饭都用不上银筷子。”富难得意说。
“得了吧,城主府都是丫鬟用银筷子,双重试毒。”余生说。
清姨白他一眼,“井底之蛙,城主身为悟道已成者,还会中毒?”
“井底之蛙怎么了,我青蛙指不定还是哪旮旯国王子呢。”
清姨对他刮目相看,小子挺会猜的。
“不对。”白高兴忽然说,“以城主的吝啬劲儿,怎么给你们发银筷子?”
清姨的目光一凝,在心中账本上悄悄记上一笔。
富难说:“城主当然不会发,这是寻味斋友情赞助的。”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余生很肯定说,“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或阴谋。”
清姨再次刮目相看,“你觉着他有什么阴谋?”
“我怎么知道,”余生说,“同行是冤家,我当然不能说他好。”
小老头儿亲耳听这些人把话题叉到十万八千里,不由的叹为观止。
他拍拍桌子,“这客栈有鬼。”
富难道:“我也觉着有鬼,我盯客栈掌柜很多天了。”
“我说的有鬼是真有鬼。”小老头说。
“我也觉着真的有鬼,油纸伞被藏起来,现在更是消失不……”
“我说的是真的有鬼,鬼。”小老头儿说着拉长嘴、眼角比划着。
“我也没觉着假有鬼,你这老头……”
耿直富难回头一看小老头,不由得站起身子来,“哎呦我去,你吓谁呢。”
这时他方才醒悟,“你说的是这个鬼啊。”
小老头惊讶富难安定的坐下,奇道:“你不怕?”
“怕什么。”富难拍拍腰刀,“这把刀被城主加持过,普通邪祟不敢靠近。”
“再说了,住在客栈的又不是我。”富难得意说。
“你就住在对面。”白高兴说。
“是哈,看来得刀不离身了。”富难依旧不放在心上。
他为自己倒一坛酒,夹上一口菜,“邪祟只是鸡毛小事,今儿我告诉你们一件大事。”
“这大事已经让很多人提心吊胆了。”富难饮一口酒后补充说。
“难道有妖龙作祟?”叶子高下意识说,“是不是一头黑龙,又胖,又有一把子力气?”
众人诧异的看他,即便轻易不动声色的清姨也奇怪看他一眼。
“那啥,能让锦衣卫说成大事的,也只有妖龙作祟了。”叶子高辩解说。
“这可比妖龙作祟大多了。”富难说。
“难道是蜮又泛滥了?”余生说。
关于蜮的传说还是老余吓唬小余时讲的。
相传在南方大江之中有一种毒虫,身长三寸大小,裹着硬壳,性情十分阴毒。
平时它躲藏水中,每逢有人经过,便把口一张,像弩箭一样射出一股毒沙。
即便射不中人的身体,只射到人的影子,人也会惨生毒疮,不治而死。
当时余生晌午不休,时常在烈日下贪玩,老余这般吓唬小余,期望余生把影子藏起来。
聪明如余生当然不放在心上,倒是对“含沙射影”这个成语有了新了解。
真正让余生记忆深刻的是后来一件事,镇子上破天荒的来了位胖胖的一脸麻子的说书人。
麻子说书人告诉余生,在江畔有一座城,城里的百姓个个爱吃,人人射一手好箭。
因为蜮的味道很不错,所以他们经常猎蜮来吃。
这让蜮来不及争霸天下,便被消灭在肚腹之中了。
足见吃货才是世界的救世主。
余生听这个故事时,见麻子说书人不断咽口水,午饭更是多吃一大碗,因此记忆深刻。
“当然不是。”富难说,“我说的事是让整个大荒人心惶惶的大事。”
“现在大荒各个城池间已经传遍了,当然你们这些普通人是不知道的。”富难得意说。
“普通你妹,高兴,撤酒。”余生说。
“别,别,开个玩笑。”富难说,“我也是普通人,大家都是普通人。”
“我也是听统领说的。”富难又饮一口酒,“你们记着猰貐不?”
叶子高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富难提猰貐作甚。
清姨饮着酒不动声色,倒是余生左右瞅瞅,以为他们不知道。
他得意卖弄道:“我知道,就是那个被二货谋杀了的神。”
“什么二货,是贰负。”清姨道。
“对,对,贰负。”余生说。
猰貐蛇身人脸,被同为蛇身人脸的贰负及其手下危所杀,是为数不多陨落的大神。
具体因何已是一段无头公案,反正两座城的人打来打去,持续上万年不罢休。
末了,由灵山十巫和昆仑丘西王母共同出面才平定两城争斗。
他们允诺,将借助巫力、西王母不死神药和昆仑不死木救治猰貐这个注定载入史册的倒霉神。
“怎么,这神被救活了?”余生问。
神之魂灵和凡俗俗子自然不同,凡俗俗子死而复生尚且是难事,遑论神灵了。
当然,若简单也不会数千年而不功成了。
富难点点头。
“它不是只剩下个脑袋么,这都能复活?”
富难道:“听说用什么牛身,马蹄拼凑起来的。”
“厉害啊,神都能救活。”余生回头对草儿道,“看看人家,少年,不对,少女,你们郎中得努点力啊。”
“咳咳。”富难咳嗽一声,对趁机调侃草儿的余生道:“救是救活了,就是出岔子了。”
“岔子?出什么岔子了。”
“猰貐复活后神智迷乱,逃出了开明兽看管的昆仑南渊,成了嗜杀的恶兽,神挡吃神,妖挡杀妖。”富难说。
草儿笑了,“看到没,违背物之本性,天道不容的。”
还真是得意不过三秒,余生看着草儿得意的模样,问富难,“开明兽九个脑袋就没看住一个头的猰貐?”
“谁知道。”富难说,“现在猰貐在昆仑丘周围四处逃窜,闹的人心惶惶。”
白高兴问:“西王母和灵山十巫他们不管?”
尤其西王母,昆仑丘周围诸城虽各自为政,但都尊她为王的。
“这可是神化的妖兽,比穷奇、饕餮还厉害。”
富难说,“而且也不知灵山那群疯子给它装了个什么蹄子,来去如风,还真不好抓。”
余生惜命,“它会不会跑东山来?”
“难说,传言它正四处捕获神兽,换取身上不满的地方呢。”富难压低声音,“北方一头蛟龙已被它杀了。”
白高兴摇头,“灵山真他妈一群疯子,你看造出头什么怪物来。”
叶子高道:“你这话若被巫祝,巫医他们听到,非把你撕了不可。”
现在巫术势大,正在大荒诸城四处蔓延,寻常人惹不得。
白高兴道:“那是在别处,在扬州城,只要城主在,他们巫院是龙都得盘着。”
众人稍微有些安慰,余生道:“我们也别杞人忧天了,这事应是城主考虑的。”
清姨拆他台,“你这话就不对了,杞人若不忧天,怎会领悟大衍之数。”
余生无言以对。
在大荒之中,杞为一座城。
这座城里有位仁兄也是忧天的。
不同的是,这位仁兄在终日忧天之中,领悟了星辰之奥妙。
用余生的话来说,就是杞人精通天文学后得道成仙了。
谈笑间用罢饭,余生转身一看。
小老头儿依旧一坛酒就着一盘猪头肉津津有味儿的嚼着。
见余生看他,小老头儿道:“这猪头肉绝了,小掌柜,你这客栈该开到城里去。”
余生摆摆手,“快打烊了,您老快点儿的吧。”
其实是农神快来了。
现在余生和农神成了忘年交,隔三差五的就要在夜里饮上几杯。
小老头儿把猪头肉往嘴里一塞,“打烊正好,我帮你把鬼捉住,当住店和饭钱了。”
“美得你。”余生不依,他让白高兴拉小老头进屋去吃,“记着收饭钱。”
小老头一听,忙把拍在桌子上鼓鼓的钱囊揣怀里,“走时一起结。”
他跟白高兴上楼去了。
“安排在椰子糕旁边的房间。”余生在后面喊。
正收拾盘子的叶子高闻言抬头,不悦道:“安排到我房间旁边作甚?”
“看他鬼祟的样儿,指不定闹什么幺蛾子,你夜里看着点儿,别让他乱跑。”余生说。
“那应该在白高兴旁边。”叶子高不清不愿说。
“那女鬼我见过,穿一身红衣,长的貌美如花……”
叶子高正色道:“掌柜的,身为伙计,维护客栈周全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您就看好吧。”
他放下手里碗筷,转身向楼上跑去。
余生在下面招呼,“先把碗收拾了。”
叶子高不搭理他,人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余生把目光收回来,看着富难。
富难把银筷子一收,“我腿上有伤,手不能沾水。”
“你筷子不洗?”
富难点头,“不妨事。”
“就是不中毒,也让你得病死。”余生说他一句,把目光放在草儿身上。
不待草儿推辞,余生就把她否了,“你还是算了,让你洗也够不着。”
草儿恨不得放球球咬死他,或者把他给踢死。
余生又看清姨,被清姨目光一瞪,忙道:“不敢劳小姨妈大驾,还是我亲自动手吧。”
他刚把碗筷收拾起来,叶子高又“噔噔噔”下了楼,“掌柜的,那姑娘你在哪儿见过?”
余生记起寻找小孙子时,在一间屋子里看到红光闪过,于是指了指那间屋。
“还真有,怪不得那老头要住那间。”叶子高又跑上楼。
余生把碗洗了,又为老水牛添了草,见毛毛的暖窝空空荡荡,“它怎么还不回来?”
清姨道:“搞事。”
她转身也上楼去了,留余生一人把桌子擦了。
他把门板合上,只留半扇,刚要转身就见农神走进来。
让余生惊讶的是,在农神身后还跟着一中年男子。
他穿青衫短打,作仆人打扮,脸白嫩的有些病态,仿若在水中泡很久了。
“这位是?”余生问农神。
农神道:“王五郎,镇前那条河的上游,妖城外一山村的河神。”
可真够绕口的。
不待余生追问,农神又道:“也是位鬼神,但比我强,现在还有人供奉。”
王五郎苦笑,“强什么,都被赶出来了。”
“赶出来?”余生把猪头肉和炒青菜摆柜台上,又转身取一坛酒。
农神为王五郎倒上,“妖城的大妖驱散了村子百姓,把河水拦腰截断,把他也赶出了神祠。”
“怪不得河水越来越浅,敢情这孙子在作妖。”余生说。
“他拦河做什么?”余生又问。
王五郎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他们又饮几杯,渐渐说起了王五郎成为鬼神的始末。
王五郎成为鬼神约有百年的时间。
他原是妖城富户人家的仆人,在山村办事渡河时,失足跌落水中溺亡。
前文有言,但凡水鬼,须得一人代之方可进入轮回。
但王五郎从一开始就宁可永世沉沦水底,也不肯溺人求代。
不仅如此,在有人失足落水时,他还在水中暗中相救,因此被山村百姓所爱戴,为他修建了神祠,尊他为一河之神。
农神拍着王五郎,“好人啊。”
余生也敬他一杯酒。
大荒不同于前世余生所知的鬼怪世界。
在前世聊斋志怪故事中,王五郎这样的善行感动上苍后,尚有机会脱力苦海,位居一方土地之神之类。
大荒之中只有冰冷天道,水鬼若不求代,将永世不能轮回。
当然,若修炼鬼力,进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也是可以的,但那又谈何容易。
成为鬼神,借助信仰之力也是一途径。
只是现在,且不说小山村信仰之力过于微弱,便是小山村也不复存在了。
待信仰之力消耗殆尽,王五郎怕还不如湖里缠余生的水鬼三姐妹。
“小鱼儿的酒或能让你好受些。”农神说。
他自己亲生经历,灵力对维持鬼神的力量还是很有帮助的。
酒至微醺,农神和和尚王五郎相伴回去了。
余生上了最后一块门板,把柜台收拾后熄灯上楼。
他手里捏着狪珠,柔和的白光将周围照的通明。
狗子陪着他,至于黑猫警长兄弟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小白狐则在后院为自己搭了一个漂亮舒适的窝,防止夜里有东西盗走它的鸡鸭鹅。
在进房睡觉时,余生有些不放心,他向狗子指了指小老头所在的房间。
狗子领会,在余生关门睡觉后,屁颠屁颠蹲在小老头房门前。
夜已深,余生很快陷入沉睡,直到丑时,被外面的的一声惊叫吵醒。
“嘿嘿。”余生坏坏一笑,翻个身继续睡觉。
客栈只有养伤的客人,余生不必为赶路的客人备饭,因此睡了个大懒觉。
他洗漱罢,帮清姨一挽青丝后才下楼,见叶子高坐长桌旁正和小老头兴致勃勃的聊着。
“吊死鬼,有一股口臭味,臭里面伴着点香的,那是女鬼。”
“水鬼里……”小老头儿顿了一顿,“水鬼有股水草味儿。”
“废话。”余生随口插一句,“难道有股鱼味儿?”
“也不是不可能。”小老头儿回头见是余生,埋怨道:“小掌柜,你昨晚不地道啊。”
“我怎么不地道了?”余生故作茫然。
小老头儿指着在余生脚下咬尾巴的狗子,“小老头儿昨晚起个夜,差点尿裤子。”
叶子高“嘿嘿”直乐,“得了吧,举着把金钱剑去撒尿?”
小老头儿兀自争辩,“我是怕遇见不干净的东西。”
余生指着后院井,“你若真想捉鬼,不如帮我看看井里有什么东西。”
小老头起身,“我捉鬼要价不菲,不过今天便宜你,就抵作酒钱了。”
“慢着!”余生止住小老头儿,他若有所思,“你不会没钱吧?”
小老头一听,从怀里掏出一鼓鼓钱囊,抖着叮当响。
他吹胡子瞪眼,“谁没钱,谁没钱……”
叶子高高声打断他,“谁没钱,谁没钱,孙子才有钱。”
“啊对。”小老头把钱囊收回去才回过味儿来,“不对,孙子才没钱。”
余生也是一脸不善看叶子高,“小心我扣你工钱。”
叶子高奇怪,“你身上的钱不全被你小姨妈收刮走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余生伸手从怀里取出一钱囊来,也是叮当作响。
楼梯上这时响起脚步声,余生急忙把钱囊藏酒柜后面。
他对小老头摆摆手,“得了,捉什么鬼,您一把老骨头了,别再闪了腰。”
小老头儿拍拍腰板,“老头儿腰硬气的很。”
“那也不成,反正我是不花这冤枉钱。”余生坚决不同意,捉鬼之事他也成。
这时门口有了响动,余生探头一看,见毛毛宛若霜打的茄子,一步一挨走到客栈门口。
“这是咋了这是。”余生上前去,以为小毛驴遭逢什么劫难了。
下楼的清姨扫了一眼,淡淡道:“多半是装的,打一顿就好了。”
这句话仿若灵丹妙药,小毛驴“昂”的一叫原地复活,“刷”跑向后院去了。
留下余生一头雾水。
“回来就好。”余生说,“正好明儿进城用到它,今天咱们先尝尝我的八荒六唯我独尊粥。”
“对了,”余生刚走到厨房门口,回头吩咐白高兴,“你去做两个招牌,明儿进城找场子用。”
“什么招牌?”
“一个伤心楼招牌,一个粥的招牌,写好后挂驴车上。”余生说。
叶子高答应了,正要去找石大爷,听余生又道:“对了,粥招牌上加句话。”
“什么话。”
“八荒六唯我独尊粥,城主驴喝了都叫好。”余生说,他自觉这句广告很赞。
一根筷子从余生耳旁呼啸而过,“是城主的驴!”清姨冷冷道。
“是,是,城主的驴。”余生答应一声,急忙躲后厨去了。
八荒六合唯舞独尊粥是余生自己起的名字,在系统菜谱中,粥的名字很寻常,名为腊八粥。
但也不是随口取的,毕竟余生这碗腊八粥,与侠客岛上腊八粥有异曲同工之妙。
余生索性也就借了金老爷子这个霸气的名字。
但凡煮粥,用井水则香,用河水则淡而无味,客栈井水正合适。
今日只是小试牛刀,余生不把撒手锏拿出来。
他只是把寻常白米、红枣、莲子、茨实、龙眼干、赤豆之类有序的加入其中。
待熬粥的同时,余生转身开始做灌汤包。
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厨房,跳跃在余生的头发,肩膀上。
他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娴熟捏出三十二到褶的玲珑包子,宛若白菊,看着便是享受。
清姨挑着帘子,看着余生认真的模样,倒觉着这时的余生有了他娘的模样。
当然,他娘认真的模样是在砍人的时候。
这样说来,余生倒是文雅不少,这点遗传了老余。
清姨看着入了神,客栈大堂只余小老头一人。
他左右看一眼,见无人来,悄悄向酒柜摸去,在酒坛子后面摸到了鼓囊的钱囊。
“嘿嘿。”小老头儿忍不住笑起来,直到他看见蹲在地上,正抬头看他的狗子。
“嘘。”小老头心弦一颤,下意识竖指示意狗子噤声。
狗子扫他一眼后,把目光移到了旁出,还真是一声也不叫。
小老头松一口气,悄悄把钱囊捏出来。
只是不等他放进怀里,只见狗子一蹦,龇牙咧嘴朝他“汪汪”怒吼起来。
额的个神,这狗还懂得捉贼捉赃?
小老头呆愣在原地,见站在厨房门口的清姨转身,急忙把钱囊往桌上一丢,随手抱住一酒坛。
他对清姨道:“实在等不及早饭了,我先饮一坛酒。”
清姨不看他,上前把钱囊捡起来。
余生跟出来见了钱囊,又扫小老头一眼,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头你偷东西。”余生怒道。
小老头兀自争辩,“我偷什么了。”
余生指着钱囊来不及开口,小老头已经道:“钱囊在桌子上,怎就是老头儿偷的?”
“我这钱囊原本藏在……”余生停住了。
“藏在什么?”清姨把玩着钱囊。
“藏在酒柜后面,准备给小姨妈一个惊喜的。”余生机智的说,“哼,有狗子在还敢偷东西。”
狗子在天马处进修后,狗的本领见长,再也不是靠颜值吃饭的摆设了。
“高兴,白高兴。”余生向后院喊客栈的专职打手。
白高兴走进来。
余生指着小老头,“敢偷东西,把他押后面去,我很怀疑他有没有钱。”
“干什么,干什么。”小老头儿眼珠子骨碌碌转,“告诉你,我老头儿身子骨弱,有个三长两短……”
小老头儿瘦的只等风一吹环游世界了,确实不好下手。
“只拔头发。”余生恨恨说。
“得嘞。”白高兴摩拳擦掌上前一步。
小老头儿摸了摸脑门,昨日被剑气刮去的清凉还在。
眼看剩下的白发也要不保,在白高兴拉住他胳膊时,小老头儿向地上很不专业的一倒。
“哎呦,我的胳膊断啦,来人啊,杀人啦。”小老头儿在地上哭喊。
白高兴傻眼了,他举着双手无辜道:“我一点劲儿也没使。”
余生也傻眼了,念头之中只有两个字“这是传说中的碰瓷?”
身为老司机,当年纵横马路二十载,多少人想让他倾家荡产,余生都安然躲过。
怎料,今日在阴沟里翻了船。
小老头哭天抢地,白高兴忍不住道:“那啥,大爷,你起来,咱有事儿好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们得好生伺候着。”
余生当然不答应,不待他说话,一人蹦进了客栈。
“杀人了?哈哈,被我逮住了吧。”富难得意说。
“杀你个头,你就这么想让我进去?”
“那倒不是,我只想证明我的推理是对的。”富难说。
“你丫就是猜的。”余生说。
“这身为名捕的直觉,你不懂。”
富难走过来,见小老头躺地下安然无恙,大失所望,“怎么回事?”
“被讹上了。”余生说。
“什么讹上了,他们要杀人,把我胳膊都打断了。”小老头抱着胳膊,“锦衣卫大人,你得主持公道啊。”
富难沉吟,“这个,打死人了我才能处置,断条胳膊事儿太小。”
他建议道:“要不你们继续,出了人命再找我?”
小老头儿愣住了,心中估计有万匹***奔腾。
“出人命就晚了。”余生也说,“你得主持公道,不能辜负城主的信任。”
“成吧,那我看看。”富难蹲下身子,“以我多年验尸的经验来看……”
你娘,验尸经验?小老头儿有些发毛。
富难碰了碰他胳膊,在老头儿佯装痛呼中毫不留情拆穿他,“没折。”
“胡说,一定折了,不然就是有内伤。”小老头儿在地上不依不饶。
小老头儿话音刚落,“嘎巴”一声响彻客栈。
余生他们面面相觑,然后目光落在小老头方才抱着的胳膊上。
那条胳膊,弯成了一个很诡异的角度,一个常人摆不出来的角度。
小老头儿顾不上叫惨了,呆呆望着胳膊,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作证,我们俩离他一步远呢。”余生拉着富难说。
白高兴跟着点头。
不待富难说话,又“嘎巴”一声响,胳膊又自己掰回去了。
“啊~”小老头痛彻心扉,不及惨呼传出去,嗓子哑了一般传不出声来了。
“还有哪儿断了,告诉我一声。”小姨妈清冷声音在身后传来。
余生三个回头,合不拢嘴的看着清姨。
小老头儿摇头,嗓子又恢复了,“不疼了,不疼了。”他忍着痛说。
“从我手里讹钱?窗户都没有。”清姨不屑说。
余生对小姨妈敬佩不已,只是不待表达,客栈走进来三个人。
“小二,来坛酒,去去晦气。”
白高兴忙端上一坛酒,又切一盘下酒的猪头肉,“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来人中有位留长头发的没好气道:“昼夜提心吊胆赶路,一路安全。”
他把长剑放桌上,“天亮快到扬州地界,本想安全了,谁他妈知道遇见打劫的了。”
“打劫?”白高兴一怔,目光向大道南面望去,“大道上有强盗?”
“不是强盗,但比强盗还强盗。”汉子饮一口酒压惊,“遇见黄门了。”
黄门乃黄鼠狼代称。
据三个汉子七嘴八舌讲,在镇子坟岗南面的荒野上,现在聚集了一大批黄鼠狼。
这些黄鼠狼有的呆在土丘上,有的在路上安然稳步,但只要见有落单的行路人经过,便“哗”的冲下来拦道。
这些黄鼠狼也不袭击人,只是站起来将前爪拱起,似模似样的打躬作揖讨钱。
在土丘上还有两个已成人形的妖怪,行路人若不掏出点东西来,就得把性命留下。
当然,余生觉着以那被叶子高欺骗的黄鼠狼秉性,饿时应该不会给他们这样的选择。
“最吓人的是,”汉子对白高兴说,“一头黄鼠狼让路时还问我‘您瞧我像人不像啊?’”
白高兴一顿,这头黄鼠狼居然能开口说人话,说明离化为人形已不远了。
他问汉子,“你怎么回答的?”
“我能怎么办,当然是昧着良心说像了。”汉子说。
“哎呦,坏了。”白高兴说。
“怎么了?”三个汉子看着白高兴。
白高兴道:“在我们捉妖天师一行里,黄鼠狼问您这话名叫讨口封。”
“讨口封?”
“对。”
白高兴告诉他们,因为黄鼠狼成精后难缠,所以黄鼠狼化为人形很不容易。
在黄鼠狼胸前有一块横骨,唯有去掉这块横骨方能化为人形。
黄鼠狼去掉这根横骨有很多方法,其中最为直接简单的便是讨口封。
在黄鼠狼讨口封时,回答者若说出“像”,那么这个黄鼠狼便受到益处。
“许多人说它‘像人’后,因名而影响到实,日积月累后它便可以脱去横骨。”白高兴说。
余生在一旁听了咋舌不已,“称赞也能成妖,这黄鼠狼也忒邪门了吧?”
白高兴摆摆手,“倒不是称赞也能成妖,黄鼠狼开口说话已经有妖力了,横骨只是临门一脚。”
那也够邪门的了。
余生余光瞥见小老头儿悄悄的往外溜,站起身一把抓住他。
“带到后院去,敢吃白食,非得把他拔成秃子不可。”余生吩咐白高兴。
白高兴应了,揪着小老头向后面去了。
余生照看一下他的粥,也追到了柴房。
留长头发的汉子见小老头头上被剃的光滑一片,不由的打个寒颤。
他摸了摸自己因经常打理而颇为帅气的长发,低声问同行朋友,“够酒钱么?”
两人掂量一下钱囊,“够了,够了。”
留长发的汉子这才松一口气,“那发型可真够丑的。”
把小老头拖到柴房,余生伸手从他怀里掏出钱囊来,“我看看有多少钱。”
他把钱囊打开,见里面全是些破铜烂铁,甚至有瓷片儿,难怪听起来会叮当作响。
“嘿,你这孙子在当着还真够实在的。”被骗的余生恨恨道。
亏这老头信誓旦旦说什么孙子才没钱,敢情他是真没钱。
小老头儿见清姨不在身旁,又有了方才的狡猾,“你这小子,一点儿也不尊老爱幼。”
“我倒想尊老,可您都为老不尊了,我也不好勉强自己。”余生说。
他对白高兴挥挥手,“搜搜身上有值钱东西没?”
白高兴蹲下摸索后,从小老头脖子上取下一串铜钱,上面有四枚铜钱。
“你还真是四钱天师啊。”余生惊讶。
“那当然,人不能一次说两个谎,那样容易露馅。”小老头说,“现在知道我所言非虚了吧?”
他和蔼笑道:“小子,不如我帮你捉鬼,抵作饭钱和酒钱怎么样?”
余生才不答应,让白高兴继续搜,“想得美,捉鬼我也成,江伥都被我轻松拿下了。”
“江伥?”小老头儿一怔后教训余生,“说谎可不是好孩子,江伥很难招架的。”
白高兴笑了,“您也知说谎不是好孩子?”
他说着递给余生一把金钱剑。
“喂喂,这可是老头儿吃饭家伙。”小老头儿说。
余生不理他,细数金钱剑上的铜钱。
“一百零八枚。”富难跟进来说,“所有金钱剑都这数。”
余生这才把金钱剑收起来,“才一百一十二文钱,差的远呢。”
富难道:“捉鬼天师听到了,非被你气死不,一把金钱剑至少五百文。”
“那也差得远。”
余生向白高兴挥挥手,“拔头发,不拔头发难解我心头之恨。”
“君子动口不动手。”小老头向后退,惊恐的看着白高兴步步逼近。
他记起了叶子高昨晚的劝告,忙道:“我可以做苦力抵账。”
余生上下看他,“你,做苦力?”
白高兴道:“千万别,他闪了腰,生了病啥的,自己就成苦力了,我们到时候很麻烦。”
小老头怒道:“有这么诅咒老人的么。”
余生沉吟后,“做苦力是不成,不过让他出去卖还是能挣点儿钱的。”
白高兴一呆,富难愣住了。
小老头黑脸都变白了,“你禽……禽兽不如啊。”
余生故意搞他的,末了才笑道:“明日到扬州城,帮着粥摊卖粥去。”
别说,以小老头儿厚脸皮,在集市上还是喊的开的。
白高兴也觉着不错,放开了小老头儿。
“卖粥啊。”小老头儿松一口气。
他们转身出了柴房,余生问富难,“你整天穿一身飞驴服,也不怕脏?”
富难道:“什么眼神儿,今天刚换的。”
“哦,我以为你这身驴皮一直不洗呢。”余生随口回一句后向白高兴打眼色。
“昨天刚洗的,衣服还挂在门口呢。”富难表示自己也是爱干净的。
“砰~”“啪啦~”
客栈大堂传来碗碎的声音,让余生心“咯噔”一响,“我的青花瓷。”
他们三个向大堂奔去,小老头假装跟着,身子却向后院门口靠去,想着悄悄溜走。
他刚出篱笆门,见三只大鹅耷拉着脸,依次站在一头小白狐身前。
小白狐走来走去,似在对三只大鹅训话。
“这客栈果然有妖气。”小老头嘀咕一句,想着绕过它们向外走。
怎知小白狐尾巴一扫,三只大鹅雄赳气昂的向他扑来。
“干什么,干什么。”小老头蹬腿去踹。
但三只大鹅作为黑猫警长或狗子的专职打手,骁勇善战一步不退,还尽往要害部位招呼。
小老头身体弱,又被逼回后院。
三只大鹅这才罢手,重新回到小白狐身旁。
“得,堂堂四钱天师只能卖粥了。”小老头叹息一声向大堂走去。
被黄门打劫,方才还很和气的三人,现在有两位在大打出手,长头发汉子在中间劝架。
余生拉过看热闹的叶子高,“怎么回事?”
“喝高了,俩人抢着结账,谁都不让对方结,然后就打起来了。”叶子高说。
“这都可以?”富难长见识了,“这样的朋友给我一打。”
俩人虽只是拳脚相向,但因为是练家子,打的那叫个激烈。
拳拳到肉,招招见血,让余生有了前世看拳击的快感。
“我们就看热闹?”白高兴问掌柜。
“正好试试桌凳结实不结实。”余生说。
盘子已被打碎,着急也无用,而且客栈桌凳换上后,还不曾经受考验。
长发汉子伸手拦着两位朋友,“别打了,大家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咱别动手成不。”
左侧的汉子飙着鼻血,“谁和他是兄弟,结个账都抢,兄弟个屁。”
他手短,一招过去被右侧汉子躲过了,鼻子反又被打一拳,顿时血流直下。
左侧汉子更怒,抄起旁边长凳,一凳子砸向右侧汉子脑袋。
“碎,碎。”叶子高喊着,但一凳子下去后,凳子安然无恙,被砸的汉子有些晕。
叶子高悲叹一声,对白高兴说,“今天我帮你放牛。”
对于练武之人而言,砸烂桌子板凳是常事,他怎料到余生特意备了套桌凳来应对。
被砸的右侧汉子不服气,也抄起凳子砸向左侧汉子。
夹在中间的长发汉子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别伤了和气。”
右侧汉子大骂:“方才你为什么不拦,你丫拉偏架,还是不是我兄弟。”
长发汉子也是喝晕了,觉着右侧汉子说的很对,索性让他们扯平再拦,于是松手了。
“啪~”一板凳砸在左侧汉子头上。
“孙子你拉偏架。”左侧汉子不依,抄着板凳砸向长发汉子。
右侧汉子道:“不错,这小子不地道,砸他。”
俩人于是联手向长发汉子拳脚相向。
“剧情跌宕起伏啊。”余生啃着猪头肉看的津津有味儿。
他坐清姨旁边,防止东西砸来时成了殃及的池鱼。
草儿不知由哪儿钻出来,坐余生旁边,也看着入神,不时挥着小拳头为中间长发汉子鼓劲儿。
身为锦衣卫,富难看不下去了。
“行了,行了,别让旁人看笑话。”富难上去推开左侧汉子。
左侧汉子见有人拦他,转身就是一板凳,被富难牢牢抓住了。
“你傻啊,他穿飞驴服呢。”长发汉子踹左侧汉子一脚后提醒他。
“飞,飞驴服?”左侧汉子醉眼迷蒙,见锦衣上果有一头飞翔的驴,顿时酒醒三分。
在扬州城袭击锦衣卫,正如前世袭警,不是闹着玩的。
他急忙放开板凳,见富难安然无恙后松一口气。
“谢了兄弟。”他回头见长发汉子和右侧汉子还打,劝道,“别打了,大家都是兄弟。”
右侧汉子怒道:“谁和他是兄弟,结个账都……”
“咦,”右侧汉子醒悟,“打错了。”
“废话。”长发汉子踹他一脚,喘着粗气整理自己的长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右侧汉子告罪后,指着左侧汉子又要开口,急忙被长发汉子拦住了。
在长发汉子好说歹说,富难在旁劝告下,三人终于酒醒明悟几分。
见他们那边消停了,清姨一拨算盘,递给白高兴,“打尽兴了就结账吧。”
白高兴把算盘摆他们面前,“一共七贯三十文,抹去零头,一共七贯。”
他看看左右俩人,“你们谁结?”
长发汉子道:“七贯?你也打劫呢。”
“你们打碎的盘子,酒盏价值五贯。”
白高兴取出一盘子让他们看,“三位可以看看,五贯已经很低了。”
三人也知这盘子之珍贵,面面相觑后齐声道:“凑凑?”
三人于是把身上的钱取出来凑在一起,长发汉子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七贯。
白高兴把钱接过,“承蒙惠顾,不胜感激。”
“得,这一趟生意算是白跑了。”长发汉子站起来,把剑各塞朋友手里,“走吧。”
俩人不好意思站起来向客栈门口走去。
“他娘的,你们还真下的去手。”长发汉子说。
“我鼻子还留血呢。”
“我眼圈都黑了。”
……
一场闹剧后,余生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粥煮好了。
清姨端量这碗粥,水与米相容,不减一分,不增一分,柔腻如一。
她用勺子轻饮一口,枣泥融在粥中,在糯米调和下,莲子、茨实、杏仁一点也不突兀。
数十种食材味道,在粥中相容为一,形成了一种香甜软糯的味道。
即便粗俗如富难,一口粥下去,胃暖起来,心也跟着软下来。
富难一连饮了两大碗,方才把碗放下。
他对余生道:“莫说赏心楼,寻味斋的粥汤也未必及的上你这碗粥。”
余生一点也不谦虚,“那是当然,不然如何对得起咱这名字。”
富难品道:“八荒六合,唯我独尊,这名字与粥相配真是绝了。”
饮完粥,天已不早。他要出去转转,刚起身就被余生叫住了。
余生见叶子高走到街对面,拉着富难道:“别走啊,咱们再聊会儿。”
富难道:“聊什么?”
“今儿天气不错。”余生见叶子高在富难门前晾衣绳上扒衣服。
“你这不废话,大家都盼着天不好呢。”富难觉着没营养又要走。
“你知道你为什么娶不上媳妇不?”余生急中生智。
这话题有营养,富难坐下来,“你说说为什么?”
“因为你的名字,你得改名儿。”余生说。
“胡说吧,娶不上媳妇跟名字有什么关系。”富难不认同。
“谁说没关系,我家老爷子外号‘鱼虾’,年纪轻轻就娶了个爱吃鱼的姑娘。”余生说。
富难指着“不烧鱼肴”的牌子,“那你娘是真爱啊。”
“一边去,现在说你呢,你别老叉开话题。”
余生继续说:“富难,富起来难,不好,你改名富义就好了。”
“富易?”富难听着有些别扭,“这就能娶上媳妇?你别逗我了。”
叶子高取了飞驴服,跑向客栈后院。
余生道:“信不信随你,我就提醒你一下,你该忙啥忙啥去吧。”
“富易,富易。”富难斟酌着出门,“这名字听着咋这么别扭。”
他经过晾衣绳时,一点也没察觉少了东西。
叶子高从后院探出头,见富难走了才进来,“掌柜的,你要的衣服。”
草儿奇怪,“你要飞驴服干嘛?”
“山人自有妙用。”余生把衣服收起来。
一切尽收小姨妈眼底,她告诫余生,“假冒锦衣卫……”
“怎么样?”
“咦,城主府还真没相关法令。”清姨寻思半天找不到禁止的条文。
她看着余生得意的模样,暗自决定让人加上这一条。
“后天吧,后天让人加上。”清姨心说。
“不怪城主。”白高兴在一旁说,“她也不知有人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
“我也是迫不得已,不然被赏心楼砸场子怎么办?”余生说。
“不还有毛毛呢,它在扬州城横着走,锦衣卫都怕。”富难站门口说。
“我去。”余生吓一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去准备换件衣服,然后就见衣服不见了。”富难摸着下巴,“我一推测……”
“推测你个头,抬头就看到了。”白高兴无情揭穿他。
“嘿,还敢嚣张,盗窃可是犯法的,小心我缉拿归案。”富难一提腰间刀说。
“谁盗窃了?我们是做好事。”
余生把衣服递给叶子高,“富兄腿受伤了,手不能沾水,你帮他好好洗洗。”
“腿受伤了,手为什么不能沾水?”里正提着水桶进来问。
“问他。”余生指着富难。
叶子高趁机把衣服扔给富难,帮里正提水去了。
“不对啊。”白高兴忽然道:“你不说今儿刚换了干净衣服?”
富难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插诨打科之下,晌午已近。
余生站在后院望了一眼天空,万里无云。
他回大堂对清姨道:“天不见雨,现在怪不得我了吧。”
清姨笑道:“现在不是来的时候。”
他们闲聊着,听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停在客栈前面。
在门口白高兴的招呼下,两个人走进了客栈。
其中一位余生见过,正是那日单人独马扬州来,两贯买包子炒青菜的客人。
跟他一同进来的是位留八字胡的中年人,挺着个大肚子,一看就是有油水的。
这客人请八字胡坐下,对余生招手,“小二,你们的拿手菜全上一份儿。”
余生之所以记着他,就是因为上次也是他把余生误认为小二的。
余生在后面忙碌后,很快把菜端上去。
“这就是所有拿手菜了?”八字胡问余生。
“对。”余生点头。
八字胡这才举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品尝。
不等余生偷闲,客栈又进来三人,也是余生熟悉的,他们是镇上五奶奶一家。
五奶奶的儿子李福在扬州城做活,难得回来一趟。
余生迎上前去,“呦,五奶奶好久不见了。”
在镇子上,五奶奶年纪最大,也难免有些耳背。
她听余生说话,回道:“哦,对,你叔终于回来看我来了。”
旁边搀扶她的李福有些尴尬。
“不是,我是说您很久不来了。”
“对,他很久不回来了。”
余生听明白了,五奶奶不是听不明白,她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
余生请他们坐中间桌子上,对李福笑着打声招呼,寒暄几句。
“对,我带你叔来吃点好的,别和我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五奶奶一旁不知听成啥了,插嘴搭腔说。
余生暗暗向五奶奶竖拇指,这话说的有水平,那边李福已经红脸了。
“您吃点什么?”余生问她,又报了一遍客栈菜名。
“麻婆豆腐,炒青菜,还有包子。”五奶奶利索的说。
“好嘛,这您倒听的清楚。”余生说。
“啥,你又变黑了,没黑啊,倒是白了不少。”五奶奶上下端量余生,“就是还不高。”
“扑哧”,坐在清姨旁边的草儿笑起来,清姨也忍不住泛起笑意。
余生心说我不就吐槽一句,至于这么埋汰我。
他深怕五奶奶再说他什么,急忙钻回后厨去。
这边八字胡已把菜品尝完毕。
“难怪周家小子念念不忘。这名为豆腐的食材绝了。”
名为毕理的八字胡指着麻婆豆腐,“我能用它,烧制十余道菜不带重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