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客栈安静下来。
清姨她们已经上楼睡觉去了,只留余生几个在侃大山。
狗子蹲在门口,不时盯着柜台上那条咸鱼,然后摇着尾巴看着外面。
黑猫警长在白天睡足了,不时的跑进来跑进去。
自上次白高兴把它们晒着的老鼠干没收后,两只猫便转移了阵地。
余生虽不知它们把老鼠藏哪儿了,但肯定不在客栈。
整座镇子都在黑暗之中沉睡着,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只有牌坊上挂着一盏客栈的灯,在凉风之中摇曳。
窸窸窣窣的,狗子听到街道上有轻微的脚步声。
它扭头看去,却不见有人。
很快,窸窸窣窣之声在沿街的墙上响起来,只是被挡住了,狗子什么也看不到。
喝完一坛酒,富难告辞,白高兴送他出来。
他们听不到这窸窸窣窣之声。
白高兴回来去后院收拾了,余生把柜台收拾完毕,见狗子跑进了黑暗的大街。
绕过一个角落,狗子抬头在墙壁上见到了窸窸窣窣之音的来处。
两张脸四目相对,狗子出奇的没有叫起来。
而墙上窸窸窣窣的东西也停下来,直直看着狗子,一时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狗子。”余生唤它。
狗子和黑猫警长不一样,那俩货淘气的很,晚上才是正常活跃的时候。
听到余生呼喊,狗子歪着脑袋看了看墙上的东西,转身回到客栈。
“大晚上想去哪儿?”余生拍它一下,赏它一根大骨头。
他刚要走出去上门板,惊见客栈木梯走下一鬼来。
恶鬼余生在胖巫祝伞里见的多了,但没见过这么凶恶的。
这鬼尖嘴獠牙,头发炸起,手里托着东西,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
余生急忙移开目光。
上次大意惹火上身,余生记忆犹新。
这鬼肯定是巫祝放出来的,余生现在还不知她要作甚,绝不能把自己能力暴露出来。
这鬼走的很慢,脸上有着不耐,仿佛身上有一副枷锁在束缚着他。
余生把门板上了,正好白高兴为牛添了草,他们一起上楼。
余生这才又把这恶鬼看清楚,不由得一阵恶心。
原来他手里托着的是自己的肠子。
那粗粗的肠子从他腹部伸出来,血淋淋的,甚至能看到腹里面的脏器在跳动。
余生勉强忍住才没露馅。
上了木梯三步,白高兴停下来,“咦,怎么有一股阴气?”
“风吹的吧。”余生低头,见白高兴的脚正踩在恶鬼的肠子上。
恶鬼本已经束手束脚,现在被束住了肠子立刻有些愤怒。
他“吼”的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刚好能把白高兴的头装下。
只是恶鬼很快就不甘心的闭上了,似乎有人在让它住手,避免节外生枝。
白高兴脚下有些不适,抬起脚来翻看,恶鬼趁机把肠子收走。
只是不待他把肠子收起来,白高兴又在上一个台阶搓脚了。
肠子在白高兴脚下搓来搓去,疼得恶鬼倒吸冷气。
“大热天怎么阴冷,阴冷的?”白高兴不解,穿过恶鬼随着余生上楼。
留下恶鬼抱着那截肠子,仿佛吃烤红薯似的吹来吹去。
狗子倒是若有所觉,但被余生叫上了楼。
余生没回自己的房间,领着白高兴钻进了叶子高和小老头的房间。
叶子高正准备睡觉,见他们进来,警觉道:“你们做什么?”
“去。”余生不理他,他走到窗户前,顺口道:“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嘿嘿。”小老头难为情的把《九尾龟》掏出来。
“一大把年纪了,悠着点身子。”余生说着打开窗户。
在客栈门前有灯笼,他见恶鬼已经穿过门板向牌坊走去。
小老头道:“我就看看,我就看看。
“这是真的,他想动真格也无能为力了。”叶子高在旁边插嘴说。
“这你都知道?”白高兴看着叶子高,“怪不得掌柜说你是禽兽。”
叶子高自然不服,和白高兴辩驳起来。
余生见鬼影陷入了黑暗之中,正要回头,忽觉身后有些凉,仿佛有人在吹气。
只是抬头却不见什么东西。
他关上窗户,打断正在争吵的两个人,“行了,都别吵了,说正事。”
他拍拍小老头肩膀。“戗行之恨,不共戴天,想不想证明捉鬼天师不逊色于巫祝?”
“当然想。”小老头说,“告诉你,我实在是逮不住机会,我早想杀杀那群巫祝的威风了。”
“我们捉鬼天师,天生就和这群驱鬼的势不两立。”小老头慷慨激昂。
“好。”余生说,他回头吩咐白高兴把小老头的吃饭家伙还给他。
余生指着外面,“住在客栈的那女巫祝驱赶一头恶鬼去了牌坊。”
“你怎知道?”小老头纳罕。
“别忘了,我也有捉鬼的本事。”
余生不多解释,“牌坊上有城主的剑囊,我总觉着那恶鬼去那儿肯定不怀好意。”
小老头不放过任何贬低巫祝的机会,“这群人一直不怀好意。”
“现在是时候让我们看看你这四钱捉鬼天师的本事了。”余生说。
小老头对捉鬼一直很热衷,他穿上外衣自信道:“放心,交给我。”
他接过白高兴递来的吃饭家伙,弹一下金钱剑,匆匆下楼去了。
只是不待余生他们动一下,小老头又探回头来,“你们,不过去看看?”
“去,去。”余生摆手,“放心,我们稍后就去帮你掠阵。”
“压阵倒不用,我是怕你们见不到捉鬼天师的厉害。”小老头说一句,先行下去了。
余生他们跟在身后,绕过后院,沿着篱笆向客栈前面走去。
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两轮月亮都不曾出来,只有漫天的繁星。
但让余生一直很奇怪的是,这不见月的夜一过,第二晚便会迎来两轮大圆月。
他们在穿越客栈旁边的空地时,余生忽然感觉一双明亮的珠子向自己扑来。
“什么东西?”余生被吓一跳。
“喵”,这团黑影在余生腿上摩擦,轻叫一声。
余生把警长拨开,“吓我一跳。”
黑色的警长在夜晚若藏住那双眼,还真是分辨不出来。
他们来到客栈门前时,见小老头在前面十步外站定了身子,从兜里掏出一东西来擦着眼睛。
叶子高和白高兴只能看见这些。
余生趁着牌坊上的灯笼,却见那恶鬼正小心翼翼向牌坊走去,目光一直盯着剑囊。
擦了眼睛后的小老头看到了虚影,金钱剑一指,“呔,那恶鬼,你想干什么?”
恶鬼回过身子看着小老头,“多管闲事。”
恶鬼在吐出“多管闲事”四个字时,粗声粗语,恶狠狠地。
在打量来人后,恶鬼又道:“哎呦,原来是个捉鬼天师,一把老骨头了还出来找死。”
这话有了白日女巫祝的语气。
躲在后面的余生不由的一哆嗦,这声音实在太违和了。
小老头道:“不敢,实在是你太臭了,小老头才不得不出来找屎。”
“我要杀了你!”恶鬼最听不得这个,立刻一脸怒容,但很快被巫祝压制住了。
他只能托着肠子,胆颤心惊的向牌坊走去。
“站住,你要作甚?”小老头把金钱剑竖起。
恶鬼一笑,指着牌坊上剑囊,道:“哎呦,人家想让鬼找死,为民除害都不成?”
“这……”小老头不知如何回答,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他只能看着恶鬼走到牌坊下。
但牌坊上的剑囊一点动静也无,压根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
这下恶鬼疑惑了,小老头和余生也不解。
“莫非剑囊睡着了?”叶子高说。
“或许是剑囊没见过找死的,不知道该不该出手。”白高兴说。
他们两个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余生的现场直播。
客栈阁楼上,清姨坐在美人靠上笑看下面的热闹。
恶鬼在牌坊下来回穿行,目光须臾不离剑囊,但剑囊就是不动。
“难道这剑囊的传说全是假的?”恶鬼疑惑片刻后笑起来,“假的才好。”
“别以为剑囊不起作用,你便能为非作歹。”小老头横剑道,“先过我这关再说。”
“老头儿,一把年纪就别丢人现眼了。”恶鬼说,“你这身子骨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这回说话的语调又变回恶鬼自己。
“住,住口,不许你这么说他。”黑暗之中有人说。
“这,这是?”叶子高身子一颤,他对这声音很熟悉。
一道身影浮现在牌坊灯光暗处,背影如此曼妙,余生一猜就知身影的主人是谁。
“她怎么也来了?”叶子高说。
“安心,现在她找的不是你。”余生劝慰。
小老头也被吓坏了,“你,你怎么来了?”
“你说倾慕我许久,所以我来看看你啊。”怪哉耿直的说。
“不是,我……”
“呦呦,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有这本事。”恶鬼又调回巫祝的语气,“老东西,是我小看你了。”
“你闭嘴!”怪哉走到灯光下,“我不许你侮……”
“我的娘,这是个什么鬼东西。”恶鬼惊叫打断了怪哉的话。
他手里的肠子被吓着掉在地上,肚子里的肠子也“哗啦”被扯出来落在地上。
怪哉也忍不住了,“呕,你干净点行不行,脏死了。”
恶鬼一截一截把肠子塞回去,“我的肠子比你的脸干净多了。”
怪哉道:“我很好奇你肠子里装的什么。”
恶鬼手一松,肠子哗啦又掉在地上。
余生在远处赞叹,“互相伤害啊。”
“对了,怪哉也能看见鬼?”余生才想起来。
白高兴道:“怪哉为人死后怨气所化的虫子,她又由虫子修炼为妖,所以看见鬼不足为奇。”
余生点点头,继续看着牌坊下的热闹。
“我要杀了你们。”
恶鬼最听不得旁人说他肠子里的东西,方才小老头的找屎已经激怒他一次了。
只见恶鬼托住肠子一头,一甩数丈长,向小老头打来。
小老头身子不动,金钱剑竖起,剑光上冒出一阵金光。
但不等两者相交,只见更大光亮在牌坊上闪现,接着一道剑气划过,打在恶鬼身上。
恶鬼瞬间倒地,犹如被雷击一般,身子颤抖不休。
“剑囊,不,不是,不管用么。”他颤抖的说罢,魂飞而散,再也进不去轮回。
驱鬼的巫祝收回鬼神之力,吐一口鲜血后把眼睛睁开。
侍女护在她身旁,见状忙帮她擦去,然后递上一杯茶。
“剑囊应该只攻击对人出手的妖鬼。”巫祝说。
她安定下来后又道:“这镇子真他娘够邪门,一个比一个丑。”
客栈楼下,所有人都已经被惊呆了。
余生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岂料剑囊一道剑气就把这恶鬼给除去了。
余生回过神来,忙提醒:“小心。”
这时怪哉已经被吓退三四步了,好在剑囊又恢复方才的平静,不曾对怪哉出手。
“那啥,已经解决了,我先回去睡觉了。”叶子高才不想再惹祸上身。
小老头见恶鬼被诛,再不敢停留,迎面向余生他们走来。
但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后,小老头无奈的回头。
他闭着眼道:“这…姑娘,白天只是玩笑话,你千万不要当真。”
“这是缘分。”怪哉认真说,“不然为什么不是他说。”
她指着白高兴。
“那是我傻。”小老头说,“姑娘,你别纠缠我了,我真是随便说说。”
怪哉不同意,“我娘说,只要有人对我说喜欢或仰慕,我的机缘就到了。”
“她还有娘?”余生说。
“稀罕,虫子就不生虫子了?”白高兴说。
“什么机缘,这是孽缘。”小老头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有心而无力啊姑娘。”
“机缘就是进入轮回的机缘。”怪哉认真解释说。
“我真不行。”小老头匆匆跑到余生他们跟前。
他听怪哉还跟着,回头怒吼:“别跟我,别说我风烛残年被流放,就是年纪轻轻,我也不会看上你这丑……”
余生踹他一脚,把小老头的话全踹进了肚子里。
“什么被流放?”白高兴奇怪的问。
“没,没什么。”小老头冷静下来,“这位妖…姑娘,白天只是玩笑,我向你告罪。”
他拱手后匆匆回客栈去了,留下余生和白高兴面对怪哉。
作为在百狗之中挑中狗子,又整天面对狗子的主人,余生对丑已经有所免疫。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不适,“那啥,我们也回去……”
“我能住店吗?”怪哉说,语气有些低落。
余生有心拒绝,但想到前世被人贩子嫌弃的经历,鬼使神差的说:“能,能。”
白高兴一脸惊讶的看着余生,但谁让他是掌柜呢。
待余生在客栈门前灯下瞥到怪哉面庞时,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能想象出虫子模样的头目牙齿耳鼻尽汇聚在人脸上吗?怪哉便是这幅模样。
绕着篱笆走到后院,余生随手把一青纱帷帽递给怪哉。
这帷帽是草儿在药圃劳作时戴的,现在用来遮住怪哉的惊世容颜正合适。
余生觉着自己在灯下绝对忍不住怪哉的摧残。
回到大堂,余生随口道:“用饭吗?”
“可以?谢了掌柜。”怪哉欣喜,掏出十文钱来摆在柜台上。
“你有钱?”余生惊讶。
怪哉点头,“我偶尔会采些草药让别人帮着进城去卖。”
余生也遇见过卖蜂蜜的妖怪,好奇问:“你们也用钱?”
怪哉摇头,“用处不是很大,只有与人接触的妖怪才有用。”
“但我觉着我以后一定会用到的,所以就攒了一些。”
“你看,现在不就用到了?”怪哉已经由方才的低落中恢复过来。
余生心中好奇共封用钱来做什么,嘴上问:“你想吃什么?”
“有肉就行。”怪哉张口就来,然后才不好意思道:“大晚上的,会不会很麻烦?”
“只要你付钱,所有的麻烦都不是麻烦,等着。”余生围上自制的围裙钻到后厨。
这怪哉倒是和草儿差不多,都是无肉不欢。
现在余生能做的肉菜不多,为怪哉做的是烩菜中的乱炖五花肉。
白高兴很快上楼休息去了,只留下余生在厨房,怪哉在大堂呆坐着。
不过怪哉很快便不寂寞了,狗子一蹦一跳从楼上下来,蹲在桌脚好奇的看怪哉。
它记着这股味道。
怪哉也看到了脚下的狗子,忍不住俯身逗弄它。
狗子很少和余生意外的人玩耍,今天却出奇的和怪哉玩到了一起。
“好了。”在他们玩着高兴时,余生将菜端上来。
“多谢。”怪哉怪模怪样的拱手,然后取了一双筷子。
她显然不会用筷子,摆弄半天才找到一合适姿势。
“上次吃你们饭菜的时候,我刚化作人形。”怪哉不好意思说。
余生摆摆手,“没什么,我也不会握筷子正确的姿势。”
这是真的。余生用筷子一直使不上力,夹食物时经常会掉,没少被清姨说。
怪哉尝了一口,虽看不见脸,但余生感觉到了她的喜欢。
“就是这个味。”怪哉说,“我化为人形后第一口就喜欢上了人的食物。”
“后来我回去尝试着做,一直做不出这个味道来。”她的身子摇晃起来。
余生倒是对为她做饭的人挺好奇的,也不知谁的承受能力这么强。
许是知道余生的疑惑,也或许是为缓解被人看着用饭的尴尬,怪哉讲起了那次经历。
“我娘说怪哉只要化为人形,然后被人喜欢,就能进入轮回。”
“我就拼命的修炼,终于有一晚在珠湖畔化为人形。”
珠湖在扬州城北面,相传曾有骊龙珠光显现,因而得名珠湖。
化为人形后,怪哉对双腿走路很新鲜,欢喜的在荒野上四处漫步。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扬州城外,见几户人家坐落在城墙下。
她想自己既然已经化为人形,何不如向人讨一口饭吃,于是叩响了一农户的柴门。
灯油略贵,寻常人家能省便省,若有事都是趁着月光。
因为在扬州城下,百姓也不怕什么妖魔鬼怪,所以只随便问了问就把她请了进去。
农家只有两个老人,心善,趁着月光帮她做了一顿饭,后来还安排她住下休息。
谁知第二天,老人叫她起床时看到了她的真容,惊叫声把城门口的锦衣卫都惊动了。
怪哉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自己虽化为了人形,面孔却不是人的模样。
“我被好几条狗追着,一直跑啊跑,差点以为自己就没命了呢。”怪哉用手比划着。
“不过后来想想还挺好玩的。”怪哉说。
“好玩?”
“对啊,我才知道原来两条腿能跑这么快,我一直以为不如那十几条腿呢。”
余生笑了,遮住面容的怪哉声音甜柔,倒是不让人那么不自在了。
“噔噔”,怪哉正用着饭,木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余生抬头,见草儿抱着球球闭着眼,一步一小心的挪下来。
在踩错的时候,球球“吱”一声,她才睁开一只眼看一下路。
“你怎么下来了?”余生问。
草儿闭着双眼说:“我梦见自己在吃肉,醒来就闻到肉香了。”
她挺着鼻子走到长桌前,然后睁开双眼:“哈,果然有肉。”
余生道:“只做了这一份。”
草儿脸上喜色立刻落下来。
“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分你一些。”怪哉说。
“不嫌弃,不嫌弃,只要吃肉都是好朋友。”草儿说。
怪哉另取一双干净的筷子,把自己不曾动过的一半拨给草儿。
就着肉,俩人闲聊起来,余生趁机去后面把采回来的苦薯酿成炮打灯。
待余生回到大堂时,桌子上摆着空盘,俩人依旧聊个不停。
在余生催促下,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回房休息。
翌日,天微明,不待余生催促,叶子高和小老头就起床赶路了。
他们俩个现在真是怕了,深怕怪哉纠缠他们。
昨天睡的晚,房间又一伥鬼一女鬼,余生睡的很不踏实。
送走驴车后,他刚要回去补觉,见俩老叟从东西两头走来。
他们俩在客栈门口拱手寒暄,在余生实在听不下去时,富难打断了他们。
“你们还客气啥,走走走,进去对弈一局。”富难匆匆走过来。
“汝懂甚,此乃相敬如宾。”白发老叟说。
“还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呢。”富难一手推一个,把他们推进客栈。
余生把他们未尽的棋局摆出来,然后把灰发老头要走的那一步摆上。
这是为了避免给任何一方多一晚上思考的时间。
但余生刚放下,白发老叟就眼疾手快的落子应对了。
灰发老头立刻指责白发老叟昨天偷看,白发老叟坚决不承认,俩人于是吵起来。
“死矮子,汝定然窃看。”灰发老头道。
“老不死的,吾不曾。”白发老叟说。
“你们这样吵架累不累,再说这步走的可真够臭的。”富难指着白发老叟的落子。
灰发老头停下来,看着棋枰,“还真是狗屁不通。”
蹲在门口的狗子不免白了他们一眼。
“为甚不通?”白发老叟不服。
他们又争论起来,余生也懒得搭理,把豆浆端上去就睡回笼觉去了。
待他醒来下楼时,见怪哉戴着帷帽坐在长桌旁,草儿探头看着街东头。
俩老叟在对弈,但富难的目光已不在棋枰上。
见余生下来,富难把他喊过来,指着怪哉的背影,“余掌柜,这姑娘是客栈的新客人?”
“对。”余生点点头。
“真漂亮。”富难一脸惊艳,“你说我现在改名富易还来不来得及?”
作为唆使富难改名的始作俑者,余生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富难以为余生有别的心思,义正言辞道:“你小子,年纪还小,现在不是……”
“去。”余生道:“我只是觉着改名富易也不成,你得改名富眼。”
“富眼?为什么。”富难不解。
余生心说这样才能看对眼啊,嘴上却道:“你需要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
“胡扯。”富难指着自己双眼,又指怪哉,“这还需要?我已经瞧的够清楚了。”
余生也不能当面说怪哉丑,只能委婉的劝告,“那啥,你知道的,有时候内涵比外表更重要。”
富难点头,“有道理,我这就去探一探她的内涵。”
富难不再和余生啰嗦,直接和怪哉搭话去了。
继叶子高请怪哉上车,小老头称仰慕后,又一位骚年搭进去了。
余生摇摇头,走出了客栈。
乡亲们在旁边空地上打稻谷,累的坐在客栈外面桌子旁喝凉茶。
余生走出去时,包子提着一大兜熟了的桃子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毛孩子。
他们从客栈打一盆水洗桃,余生趁机捡了几个大的。
见包子要把水随手倒掉,里正止住他,道:“天还不知什么时候下雨呢,能省则省。”
石大爷道:“现在活也忙完了,祈雨的事儿也该着手了。”
小镇已经有很多年不曾祈雨了,里正还真有些生疏,“请巫祝?”他问。
现在很多城池都流行请巫祝祈雨,以得到鬼神的相助。
“我听说巫祝在扬州城祈雨不灵,还是扎龙吧。”
“可是小白龙已经几十年没出现了。”里正说。
在镇子时常出现小白龙时,镇子常舞龙向小白龙祈祷风调雨顺。
但那是很早之前了,里正也只见到过一两次。
“试试,毕竟以前很灵的。”石大爷拍板决定。
“也好,那我们晌午过后就扎龙。”
里正他们这边商量着,那边劳作的百姓却惊叫起来。
“怎么了?”余生急忙跑过去,见百姓一片惊慌,唯有八斗“嘿嘿”直笑。
顺着他目光看去,余生见镇外树林下的大道上钻出一辆……
余生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一揉眼再看,又忍不住打自己一巴掌再睁眼。
“干什么,看见鬼了,至于打自己的巴掌?”里正走过来,也向大路看去。
“啪”,他也给自己一巴掌,“莫不是我老眼昏花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头妖怪?”包子他爹说。
“哪有妖怪用轮子走路的?”
“难道是辆车?”
“那什么在拉车?”百姓议论纷纷。
余生已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么眼前一切都是真的了。
行走在路上的是辆车,当然不同于前世的车,这是辆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车。
这车,最前面有三根大长角,类似于牛角,后面紧跟两个小轮子,然后是木制车厢。
在车末尾,跟着两个大轮子。
相似的车,余生只在前世见驱魔人段小姐开过。
不知道什么在拉车,这车走的不慢,很快由林间大道走到桥头。
只是这车转弯不太好,在桥前来回挪移一点点调整方向。
乡亲们很快失去新鲜感,各忙各的去了。
唯有闲暇时才抬头瞥一眼,看它什么时候能进镇子。
余生上楼为巫祝送早饭,又帮小姨妈整理好头发后再下楼,见车依旧在转向。
这车死命的把轮子一点一点掰过来,花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把车头调整到石桥上。
车进到镇子时,乡亲们又聚过来,远远看着这车。
石大爷是木匠,眼睛一看就称赞这车,“啧啧,这木料,这木工……”
“做车就是糟蹋了。”石大爷最后一句,惹来众人窃笑。
车厢的木门被打开,钻出一穿道袍的老道士来。
他鼠头鼠脸,还留着鼠须一样的胡子,笑起来却很亲切。
“乡党好。”道士笑呵呵拱手。
“道长好。”里正回礼。
百姓都探头打量车里面,见车里桌凳俱全,就是不见有拉车的。
“这是……”有人忍不住出声。
“这是道士的车。”道士骄傲说,“不用牛拉,也不用马牵……”
“哦,我知道了,是你在拉着车对不对?”站在树杈上的包子说。
“咳咳。”道士道:“当然不是,贫道只是略施一点神通,它便自己走起来了。”
“自己会走!”百姓一阵惊讶。
“喵”,睡足了的黑猫警长从客栈钻出来,也来看热闹。
亲切笑着的老道士脸色一变,仓皇退后一步,顺手把车门关上。
“这,这谁的猫?快赶走,快赶走。”老道士挥着衣袖说。
怕狗说的过去,怕猫?
余生把黑猫警长踢回客栈,奇怪的看着道士。
见猫走了,道士尴尬笑道:“那啥,我被猫挠过,都破相了。”
“破相?”众人探头打量的他的脸。
道士又亲切笑起来,“你们不知道,小时候我是圆脸,胖乎乎的,很讨人喜欢。”
“后来遇见一只猫,对我又抓又咬,从那以后我是见猫就躲。”
“慢慢的,我从圆脸变成了鼠头鼠脸,我师父说这叫相由心生。”道士笑呵呵说。
“相由心生?这不是和尚的常说的。”余生说。
难道现在流行戗行。
“我师父出家前当过和尚。”
“啊?”
“哦,是当道士之前当过和尚。”
道士说罢抬脚往客栈走,见到狗子后又是一惊,“这是狗吧?”
见余生点头,道士又问:“管不管闲事?”
余生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道士说,“不过还是让它离我车远一点。”
“还有那两只猫。”道士补充说。
见众人奇怪,道士道:“黑猫有灵,我这车最怕黑猫。”
众人了然,民间传说中有很多东西经不住黑猫的折腾,想来这车也是。
道士抬脚又要往客栈走,一道白影闪过,小白狐叼着野兔子穿出人群。
它停在客栈门口,好奇的向那辆车嗅去。
“谁家的狐狸,狐狸也不行。”道士脸色大变,挥着道袍驱赶小白狐。
余生忙把小白狐喊过来,道士这才松口气。
“我这神通不太灵光,被猫狗狐狸一惊吓,就会自己跑了。”道士说。
众人似懂非懂,觉着这车肯定随他主人的模样,属鼠的。
环顾大堂后,道士坐下来。
“来份兔肉。”道士指着小白狐叼的野兔,“就用这个烧。”
他得意的向小白狐一呲牙,“咱也来回狐口夺食。”颇有大仇得报之快感。
“哎,我也要。”正和富难聊天的怪哉举手招呼。
草儿也不甘落后,余生道:“待你账还清了再说。”
“一贯复一贯,一贯何其多。”草儿惨戚戚的趴在桌子上。
自从欠下客栈一贯后,她觉着永远还不清了。
“没事,待会儿我们分着吃。”怪哉说。
草儿这才高兴直起身子来,“兔子很能吃,现在是时候让它知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富难忍不住摆手,“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不许你这么说。”怪哉拉住草儿,“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真巧,我和草儿也是好朋友。”富难语气一转。
“我不认识他。”草儿很不给面子,让富难一时有些接不下去。
余生正在后厨收拾兔子,系统冰冷声音忽然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随机任务【决战伤心楼】,任务奖励五百功德值,随机菜谱一份已发,请查收。
余生一怔,赏心楼就这样放弃了扬州第一粥的招牌?
略微一想,余生觉着他若是赏心楼掌柜的话,也会选择放弃。
现在全扬州的百姓,提起第一粥时,无不谑称赏心楼当为扬州第一。
但心中如何想,大家心知肚明。
赏心楼若执意不摘这块招牌,只会沦为全城食客的笑柄。
现在自己摘了这块招牌,倒落了一个光明磊落,勇于承认不足的好名声。
余生想着这些,随手点开系统发放的菜谱,见这道菜名叫神仙鸡。
“神仙鸡?”余生听这名字稀罕,好奇扫一眼后觉着这神仙鸡非常适合草儿和怪哉。
把红烧兔肉端出去,草儿和怪哉立刻大快朵颐,道士也吃的有滋有味,
至于捉兔子的小白狐,余生也悄悄为它盛了一些。
倒是旁边看人吃的富难有些尴尬。
他有心借用饭机会,一窥青纱内容颜,但青纱帷帽略大,怪哉都是把菜夹到青纱里小口小口吃。
富难见状,无精打采的退回对弈的老叟那儿去了。
“富难名字虽不好,但人不错。”余生坐下说,“我以为……”
“他找不到话聊时窘迫的样子挺可爱的。”怪哉又在摇晃身子了,这是她吃到好东西时的动作。
“不过,就像昨天那人说的,我长这么丑,又有谁真心喜欢呢?”怪哉见左右无旁人,大胆用手捏一块兔子肉,“还不如好好享受这一世,不再去自寻烦恼。”
“掌柜,来坛酒。”道士在催促。
“我也要。”怪哉说。
……
叶子高他们回到客栈时,见到了门口的车,饶有兴致的打量着。
只是道士看得紧,让他们不能一窥车里的情景。
踏进客栈,叶子高告诉余生,赏心楼把“扬州第一粥”招牌摘掉了。
说这话时,叶子高目光还忌惮的盯着怪哉。
“哦。”余生不意外的答应一声。
“哦?”叶子高说。
“意料之中,”余生故作高深,“凭我的手艺,他们只能甘拜下风。”
“对了,锦衣卫怎么样了?”余生还记挂着狼妖的事儿。
白高兴道:“城主昨晚出手了,近百条狼妖折损在了邻水镇的山林里。”
“城主还是出手了。”富难过来打听消息,听到后感叹一声,不知悲喜。
午饭后,石大爷领一群人在客栈门口扎龙,旁边有盲眼说书人助兴。
道士养足精神走出来,好奇道:“扎龙作甚?”
“舞龙,祈雨。”里正说。
“祈雨?找我啊。”道士说,“我不管占卜问卦还是求子祈雨都很灵的。”
里正和石大爷对视一眼,虽然这道士的车很是神奇,但还是信不过他。
“信不过我是不是?你们等着。”道士道,“待我在镇子上转一圈看看风水,回来给你们算一卦。”
不给人拒绝的机会,道士倒背双手向街东头去了。
里正道:“或许道长真有一手呢?”
“对,不如让道长也试试,我们做两手准备。”马婶儿说。
他们闲聊着继续扎龙,同时等道士回来。
“嗬,富难真对得起他的名字,家里肯定穷的揭不开锅了。”
叶子高指着富难房子说,“你看把那只老鼠饿的,瘦的只剩下骨头了。”
余生一看也乐了,这只老鼠正从富难窗户钻出来,有气无力的向东面跑去。
约莫半个时辰,道士倒背着双手回来。
“谁是猪肉九?”道士朝人群喊。
“我是。”猪肉九站起来。
“你们家猪舍马上要被拱塌了。”道士说。
猪肉九家相距客栈不远,道士话音刚落,只听“啪啦”一声,猪肉九家里传来墙塌的声音。
“哎呦,翠花。”心疼的不是猪肉九,是余生。
翠花早被余生惦记上了,甚至上了富难盯梢余生记录的本子。
在猪肉九呆愣的时候,他媳妇跑出门喊他,“快,快回来,猪圈塌了。”
猪肉九赶紧往家赶,余生在后面提醒他,“九哥,翠花若有意外,记着把头给我留下。”
“真神了嘿。”留下的乡亲看着道士啧啧称奇。
道士又道:“哪位是里正?”
里正站起身子,“我家猪圈也要塌啦?”他说着就要往回走。
“不是,不是。”道士说,“你昨晚藏房梁上的私房钱刚掉地上了。”
“有没有?”乡亲向他求证。
“还真有。”里正尴尬坐下,心说昨天狌狌,今天道士,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大家对道士算卦的本事有些信了。
道士这时又问:“谁是富难?”
“里面下棋呢。”余生指着客栈,“他也藏钱了?”
这小子欠着客栈酒钱呢,他当锦衣卫那点工钱还不够酒钱。
“那倒没有,在他家米缸后面的鼠洞里有四五两米,他实在饿坏了可以挖出来解燃眉之急。”
“他吃了,老鼠吃什么?”余生为刚才瘦弱的老鼠打抱不平。
道士掐指一算,“老鼠另谋生路了,那点儿是可怜他的。”
“这你都算得出来。”余生说,“那你算算我们客栈有什么近忧?”
“你这客栈,”道士掐指半晌后道:“实在有妖气,道士算不出来。”
虽算不出客栈吉凶,但道士又算几家,诸事皆准。至于未来之事还有待检验,不过已令人信服。
商议后,大家决定让道士祈雨试试。
里正道:“不如由道长您来择个良辰吉日好摆坛祈雨。”
道士掐指一算,“这两天不成,昨儿我刚在姑苏城外除去一轻薄良家女子的妖怪,法力略有损耗。”
他略一沉吟,拍板决定:“三天以后吧。”
众人惊讶,姑苏城到小镇至少三天三夜,这道士一天就到了,那车跑的真够快的。
镇子上有客栈这口井,又背靠湖泊,尚能坚持,里正于是道:“那就三天后。”
余生这时插嘴道:“轻薄良家女子的是什么妖?”
道士见有人要听自己除妖的故事,兴致勃勃坐在板凳上,双手比划着对大家讲起来。
“那妖怪是一泥书生,昨天我路经村庄时……”
道士讲故事很有一套,绘声绘色,把余生他们全吸引住了……
赏心楼摘掉了“扬州第一粥”的招牌,余生也没有再去扬州城卖粥的必要了。
至于罪魁祸首蔡狗子,余生觉着他一定少不了挨罚,余生大仇也算得报了。
“蔡狗子恨你入骨才对。”叶子高打着呵欠说。
他本想睡个懒觉的,却被余生拉起来伺候白发老叟俩人。
这两位现在已经成了客栈的常客,天刚亮必准时来到客栈门口拱手称“木兄久仰”。
余生听他们说话着急,于是把这项重任交给了叶子高,同时交给叶子高的还有楼上的巫祝。
别看叶子高追女屡战屡败,他在应付巫祝这些难缠女客时还是很有一套的。
原因无他,在女人面前,叶子高脸皮总会无故变厚。
当然,余生让叶子高为巫祝端茶送水也是别有用心。
因为凡是被叶子高献殷勤的女客,很少有坚持在客栈住上两天的。
余生很期待这巫祝被赶走,这样他为伥鬼指定的训练计划就能开始了。
“巫祝主仆俩住在客栈,整天也不下楼,你说她们想做什么?”余生坐在桌前问。
清姨坐在他旁边,正安心享用一笼灌汤包。
“肯定不安好心。”小老头坐在长桌末尾,和白高兴抢着最后一笼包子。
“给我留一笼。”叶子高送饭下来,“人家爱住多久住多久,又不是不给钱。”
“你家掌柜做贼心虚呗。”富难说。
他这两天一大早就来客栈了,不止观棋和解决早饭,也为一解相思苦。
怪哉起床很早,大早上和草儿去后面采药去了,有些药材得沾着晨露采。
怪哉曾采药换钱,现在正好帮上草儿的忙。
一道白影钻进客栈,小白狐又叼着一只野兔子跑回来。
余生把野兔子捡起来,从柜台上取出三文钱放在小白狐挂在脖子上的钱囊里。
昨天怪哉居然买得起一坛棪木酒,让草儿惊讶的同时,也让小白狐明白妖怪赚钱之重要。
逮野兔便是小白狐现在的致富之道,这是得到清姨首肯的。
值得一提的是怪哉酒量甚至不如周九章,昨天只一口就醉过去了。
据白高兴讲,虫子时的怪哉沾酒即醉死,成妖后的怪哉虽不怕酒,酒量却不行。
余生取出一木牌,执笔蘸墨写上“红烧兔肉”四个字,并在后面加上“限三份”。
“掌柜,你这字真不错。”叶子高咬着灌汤包说。
“那是当然。”余生说,“在书法上我很有造诣,一岁能识,三岁能写……”
他正夸耀着,镇子长街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打马时的响鞭也清脆可闻。
正奇怪谁赶路这么急,健马已停在客栈门前,不待白高兴出去招呼,人已经在客栈了。
“田十?”富难回头,“你怎么来了?”同为锦衣卫,富难对田十很熟悉。
田十双眼微红,脸色很差,胳膊上绑着绷带,胸前飞驴被血污遮住了。
只是身上懒洋洋的劲头不见了。
他向富难拱手,对余生道:“掌柜的,我要粥,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粥。”
“好。”余生点头。
“一桶。”
余生一愣。
“一碗不够,至少一桶”,那日扬州城街头,同伴和田十的对话言犹在耳。
田十以为客栈也有单人限买的规矩,“掌柜的……”
“没问题。”余生打断他,“我现在就去熬,只是要耗费些时间。”
田十说,“我能等。”
他把背后包袱卸下来,放在桌子上时“哗啦”作响,不知有多少铜钱。
把包袱解开,田十开始一贯一贯的往外掏。
小老头的目光立刻变直了。
“一贯就够了。”余生止住他,“在客栈,粥很便宜。”
田十看着余生,许久后拱手:“谢掌柜。”
余生吩咐白高兴把钱装回去,让叶子高准备一间房让田十休息一下。
这一次熬“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粥”,余生尤其认真。
他在系统中兑换了很多种食材,力争将这锅粥熬成最好的一次。
这锅粥一直熬到中午,其香甜软糯非前些天的粥所能及。
余生期待这锅粥,不仅温暖人的胃,慰藉人之亡魂,也能温暖人的心。
在粥出锅的刹那,系统冰冷声音也响起来:恭喜宿主初步领悟“庖厨之心”,奖励功德值二百点。
余生顾不上查看庖厨之心,他让白高兴帮着把粥分开挂在田十和富难的健马上。
“谢了。”田十上马。
“它其实不叫什么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粥。”余生站在台阶上说。
“这粥本名腊八粥,在很遥远的地方,熬制腊八粥的人常用它缅怀或纪念故人,先祖和神灵。”
田十再次拱手,拍马向扬州城去了。
富难紧跟其后,身为锦衣卫一员,他觉着自己不能错过这次送别。
余生回头,见富难和白高兴看着他,清姨也有些意外。
“看什么,我只是想让人记住它本来的名字,而不是什么‘八荒六合唯我独尊’。”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粥只是我随口取的,现在取消了。”
余生说着回到柜台,又取来一菜牌,在上面写上“腊八粥”,后面跟着两个字“偶尔。”
叶子高望着菜牌,道:“我还是觉着‘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粥’霸气。”
“所以只在挑衅和寻仇时用。”余生说。
“我从来没见田十哭过。”
“他在葬礼上哭的一塌糊涂。”
入夜时分,富难提一壶酒来到客栈,讨一盘猪头肉,饮着酒断断续续说着。
清姨不在,她用过早饭后身体不舒服,回房歇着去了。
余生关心的跟上去,然后被清姨怒推出来。
由此,余生觉着清姨的不舒服,很可能是小姨妈的大姨妈来了。
余生耳听富难的醉话,目光查看着系统提到的“庖厨之心”。
它挂在系统客栈掌柜一栏下面,后面标记着初级和升级所需经验,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系统,系统。”余生念头之中唤着系统,“系统你大爷。”
系统这才搭理他,“干嘛?”
“你就是贱,非得问候你大爷才出来。”余生说。
“替我大爷谢谢你,听多了改不了。”
余生才知道这系统还有强迫症。
他问道:“这庖厨之心升级后是不是就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了?”
“你喝醉了?”
“没有。”
“那你说什么醉话。”
系统说:“庖厨之心判定的是宿主真实厨艺,宿主每用心做道菜,系统将给与相应经验值。”
“随着宿主庖厨之心等级提高,宿主厨艺也将提高,同时还将有相应功德值奖励和其他奖励。”
“大荒之上,异兽神兽甚多,食材不可数,非系统菜谱所能及,还需宿主升级庖厨之心后自行摸索。”
“神兽?”余生道:“凭我这身板怎么捉神兽?更不用说像龙伯城城主那样钓鳌了。”
“要不你降低一下刀工【庖丁解牛】的标准?”余生说。
这是系统很久之前发布的任务,一年之内刀工只要达到系统标准,系统就会开启客栈升级之路。
“刀工为庖厨的基本功。”系统冷冷说一句。
“至于钓鳌,不怕打屁股你就去钓。”系统说罢,再也没声音了。
富难趴在酒桌上还在说,“一块六丈高,两丈宽的石碑立在坟岗上。”
“城主在上面刻着,”长河为咽,青石为证……”
富难很快醉的一塌糊涂。
余生让叶子高和白高兴把他抬回去,刚出门就被一群人拦住了。
这群人身着黑衣,手提白灯笼,从石桥上来。
见富难被猪一样抬着,当头一位着巫衣的年轻巫祝说:“呦,这客栈难道是黑店不成?”
这巫祝白净,在客栈灯光下,不见一根胡茬,难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黑店!?”富难酒醒三分,挣扎着站起来顺手拔刀,“黑店,谁是黑店?”
他醉眼瞥见了这群黑衣人,“你们就是黑店?”
他走上前去打量这些人,忽然打一酒嗝,熏的这群打这白灯笼的齐齐往后退。
这下露出一辆两头牛拉的牛车来,车上有一口黝黑的棺材,棺材板甚为厚重。
富难摇摇晃晃走过去,刀指着棺材道:“你一定是黑店,看我不砍……”
“哎~”黑衣人慌乱起来,急忙上去拦腰抱住他。
“你们胆敢拦我,我是锦衣卫!”富难挣扎着挥起刀来。
这刀法不成章法,形似泼水,反倒让黑衣人有些棘手。
“快拦住他。”年轻巫祝对余生他们说,“死者为大,死者为大。”
让你嘴贱。余生撇撇嘴,让叶子高和白高兴上去把富难拉住。
“虫儿姑娘来了。”叶子高喊一句,富难立刻停下来。
“虫儿姑娘,嘻嘻。”富难回头,白高兴趁机夺了他的刀,抬猪似的抬回家去了。
虫儿是怪哉为自己起的名字。
年轻巫祝松一口气,手一伸扔出一贯铜钱来,“住店。”
余生接过铜钱,看一眼棺材,“这不大合适吧?”
年轻巫祝道:“我们把它停在外面就成。”
他指的是客栈临河的空地,稻谷已经打完了,空地上只有一些稻草,还有道士那辆车。
见余生还在犹豫,年轻巫祝又抛出一贯钱来。
“没问题,客官,里面请。”余生立刻把门让开。
年轻巫祝却不进,他指挥着手下将牛车停空地上,将棺木安置妥当。
白高兴和叶子高回来后站余生身旁看着他们忙碌。
“大老远的运口棺材,巫院还做这营生?”余生说。
白高兴摇头,“赶鬼还成,巫祝运尸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们六个今晚值夜,留点神,谁也不许靠近。”年轻巫祝吩咐手下。
他回头说:“棺木主人生前在姑苏做生意,临死前嘱托我们把他的尸首运回扬州,好叶落归根。”
忙完这些后,年轻巫祝才让人把白灯笼挂在棺木四周,领人走进客栈。
余生跟在身后,他觉着棺材摆着空地上,一下子让道士的车也阴森可怕起来。
若在客栈有伙计之前,一口棺木摆在客栈旁边,余生铁定让八斗来客栈做伴。
不过现在不怕了,因为房间里有俩女鬼在陪着她。
“咦?这样一想更可怕才对。”
余生进客栈时抬头,见女巫祝的窗户打开一道缝,被他一看“啪”的关上了。
年轻巫祝坐下来看菜牌,“来一份红烧兔肉。”
“限三份”二字很有诱惑力的,今天见到的客人几乎都会尝试点上一份,看自己是不是三份之中的幸运儿。
“抱歉客栈,三份今儿已经卖完了。”白高兴说。
年轻巫祝有些失望,“那就来肉菜,再上两坛酒。”
烩菜有现成的,直接端上去就成,余生现在忙碌的是小姨妈的晚饭。
中午从猪肉九那儿顺来的猪蹄已经泡好了,余生将它用水焯过后按摩一番,唯有这样猪蹄才更入味和入口即化。
这道“蜂蜜炖猪蹄”是余生刚兑换的,他白天得到系统七百点功德值奖励,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
余生这道菜做的很用心,待出锅时查看“庖厨之心”的经验值,却只长了两点。
为避免客人也点这道菜,余生装在食盒里提上阁楼。
“进来。”
刚走到门口,余生就听到清姨在喊,之前余生来看她时敲门都无人应的。
余生推门进去,屋子里黑漆漆的。
他掏出火折子点上灯,见清姨蹙眉捂着小腹斜躺在床上。
“好些没?”余生把食盒放在桌子上。
“头还有些痛。”清姨有气无力说。
余生摸一下她额头,“没烧啊,那怎么迷糊了呢。”
清姨见状忙道:“肚子也疼。”
余生一听,呦嗬,这大姨妈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啊。
“还是请草儿看一下吧。”余生觉着不能任由她疼下去了,疼糊涂可就麻烦了。
“不用。”清姨有气无力说。
“你不能讳疾忌医。”余生起身向外走,“食五谷杂粮,生病总难免,纵然……”
“不用!”清姨一声顿喝把余生惊住了。
这话中气十足,真不像身子有恙。
见余生回头看她,清姨有些慌乱,“你带了什么?我吃点东西就好了。”
“炖猪蹄。”余生把食盒打开。
清姨看他一眼,这小子居然让病人啃猪蹄,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幸而身子安好,忙一天也没顾上用饭,趁这机会正好补补。
余生把筷子给她,清姨翻了翻食盒,“酒呢?”
“你不病着呢,”余生狐疑的看她,“病着哪能饮酒。”
清姨方记起来,忙又做娇弱的模样,“咳,你不懂,小姨妈这病啊,只有喝酒才能好。”
“饮酒伤身。”余生固执己见,“看,这儿还有白天熬的粥呢,今儿这粥熬的特好。”
清姨无奈,看来让余生取酒是不成了。
她接过粥,“那就喝粥吧,你先下去忙,待会儿我收拾。”
“好。”余生关上门出去,清姨的目光刚绽放出光华,余生又推门走进来。
“我把这个拿走。”余生走到妆台前,把藏那儿的两坛酒提走。
“哎。”清姨阻止他,见余生认真说:“生病不能饮酒。”
余生这次真的下楼去了,清姨用勺舀着粥,“小屁孩,还敢教训我。”
她看了看粥,“罢了,今天就喝粥吧。”
炖猪蹄在蜂蜜滋润下红润油亮,看着就有胃口,清姨夹起一块放入口中,软烂而有嚼头。
若是有酒就好了,这猪蹄下酒真不错。
余生下楼时,年轻巫祝领的一群人已经酒足饭饱。
吩咐客栈为外面六个弟兄备些熬夜酒菜后,他们到后院大通铺休息去了。
“居然睡通铺,这巫祝可够寒酸的。”余生说。
“他是不好意思一人睡上房,又不舍得让所有人睡房间。”小老头不放过任何贬低巫祝的机会。
“不知道还以为巫祝抢你媳妇了呢。”叶子高坐下说,“戒备之心不可无,人家住一起是防被各个击破。”
“巫祝不去害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谁敢招惹他们。”余生提出一食盒,让叶子高送给外面那些人。
把客栈桌椅收拾后,余生他们也去睡觉了。
夜已深,镇子渐渐安静下来,客栈挂在牌坊上的灯笼也燃尽熄灭了。
天上有两弯明月,月光穿过碎云铺在街道上,如缓缓流动的清水。
赶一天路,酒干菜尽后,围着牛车的六个人也乏了。
他们或趴或靠,眼皮打着架,甚至有的已经打起了呼。
但对黑猫警长兄弟而言,夜晚才是它们活跃的舞台。
它们从后院篱笆钻出来,顺着墙根来到空地上。在一稻草垛里藏着它们的老鼠干,不过今天被一辆牛车挡住了。
牛车旁边还有人,这让黑猫警长兄弟停住了脚步。
它们今晚已经吃饱了,犯不着在人面前暴露它们的珍藏。
上次就是太招摇了,晾晒在房顶上被小鱼儿看个正着。
相对老鼠干来说,它们更喜欢小鱼儿烧的菜,因为小鱼儿名字本身就很可口。
谈起鱼,它们又想到了早已远去的金鲤,只怪自己当初太年轻,没对它下毒手。
在阴暗处呆了许久,黑猫警长兄弟对视一眼,决定去道士的怪车瞧瞧。
它们闻到了车里有很多美味,初步估计有不下数十种口味的老鼠。
前几日迫于小鱼儿威严,不能靠近一探究竟。
今晚兄弟俩决定吓唬吓唬它们,这样才对得起自己身为猫的尊严。
不然,老鼠过街而不尽地主之谊,日后被这些老鼠传出去,岂不丢了它们的猫脸?
小鱼儿不要脸,它们还要呢。
至于车惊走了怎么办?黑猫警长看着牛车周围的人,这是它们找到的替罪羔羊。
黑猫警长沿着墙角黑暗靠近车,不待走进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它们对这声音很熟悉,黑猫甚至闻到了五香味老鼠的味道,甚至还有竹子的清香。
娘亲说过,竹林里的老鼠味道很不错,只是镇西竹林老鼠太大只了。
“啪啪”,警长走到车前拍拍车门,车内立刻慌乱起来,“吱吱”叫着,车身甚至晃动起来。
警长眯起了眼,感到很满意。
“谁?”围着牛车的人被道士车子的微晃惊动了。
他提着刀站起来,见怪车居然在微微晃动,有些惊惧不定。
“哎,哎。”他捅了捅旁边同伴,“那怪车在动。”
同伴嘀咕一句,“说不定是野猫在作怪。”
“喵”,警长觉着只拍不过瘾,又叫一声,引起车内更大骚动。
“你看是猫吧。”同伴翻个身要再睡,又被他推一下,“猫能推动整个车?”
同伴也觉着动静大了些,回头一看,忙推醒其他人,“这怪车闹鬼不成?”
“乌鸦嘴。”一人叱责他一句,他们现在最忌讳说这个。
“难道里面也藏着一大家伙?”六个人举着刀看着怪车晃动。
“走,过去看看。”终于有人提议。
留俩人看着棺木,四个人提一盏白灯向怪车走去。
他们绕车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
那肯定是车里面有东西了,他们站在车门处,“要不要打开车门看看?”
“打开。”众人同意。
为首的汉子把灯笼交给别人,伸手去拉车门,奈何使出吃奶劲儿也拉不开。
“见鬼了,拉不动。”
“别说鬼。”后面又有人叱责他。
“你不也说鬼了。”
“我是为了让你别再说鬼。”
“凭啥你能说?”
“行了,都别吵了。”其他两个人制止他们。
“既然拉不动就别拉了,反正这车也安静下来。”一人说。
众人同意,但提灯的人一回头,见两只小眼在他脚下烁烁放光。
他暴喝一声:“什么东西。”手里灯笼同时向发光东西打去。
警长正等他们打开车门好冲进去饱餐一顿呢,岂料祸从天上来。
它“喵”的一声惨嘶,急忙向旁边跑去。
“一只猫。”被惊吓的汉子接着一脚向警长踢来。
警长无处躲避,只能钻进车底,然后从对面钻出来向牛车跑去。
“这是条黑猫,快把它拦住,快。”怪车旁边汉子喊。
不待他吩咐,留守的汉子已经向警长扑去了。
但警长平常吃的全是有灵气的东西,身子轻灵敏捷非寻常猫能比,一个扭身从汉子裆下钻过去。
另一个汉子也逼上来,警长见状,一跃蹦上牛车,然后跳到棺木上。
坏了!后面赶来的四个汉子心中“咯噔”一声。
警长站在棺木上,虎视眈眈盯着牛车下面的人。
六个汉子呆立片刻,终于有人醒悟,“愣着干什么,快把它赶下来。”
“是。”牛车旁两个汉子抽刀向警长砍来。
警长退到棺材后面,对着挥刀的汉子“喵呜,喵呜”的叫。
双刀落在棺木上,“梆梆”脆响,“你猪啊,非得惊醒它,动手。”后面的四个汉子也赶过来。
钻在车底的黑猫见兄弟遇难,钻出来朝着汉子龇牙咧嘴,“呼呼”的闷吼着。
汉子见又来一只猫,倒是没在意,但怪车里的老鼠却炸锅了,整个车子微微晃动着。
客栈的两只猫野的狠,或许只有余生能降住,即便小白狐也镇不住这俩货。
在两汉子动手抓时,警长腾山挪移,甚至抽空抓一汉子一爪子。
“啊,死猫,别让我逮住你,不然非扒了你的皮。”被抓的汉子怒吼道。
“嘘~”一汉子示意他噤声,挥手让所有人停下来。
“嘎吱,嘎吱”
警长也停下站在棺材板上,疑惑的看着脚下传来怪异声响。
六个汉子脸色顿变,“完了,老家伙醒了。”
这可是在剑囊镇,老家伙若醒来,必然惊动剑囊,扬州城城主也必然知晓。
巫祝驱鬼而行事,但扬州城一直对巫院有限制,他们只能从外面弄了这老家伙。
这老家伙一路上在棺材里沉睡,只要不唤醒和尸体没两样,正好能糊弄剑囊。
但现在,黑猫过棺木,死人尚诈尸,遑论这老家伙了。
“那个,现在我们按住棺材板行不?”一汉子咽口唾沫说。
警长疑惑看着脚下,厚重的棺材板忽然暴起,连板带猫一起抛飞了。
“喵啊~”夜空之中传来警长悲鸣,把黑猫也吓坏了。
“你觉着按的住不?”一人回答汉子方才的问题。
“砰”,棺材板摔在稻草垛上,警长机灵避开棺材板的重压,安然无恙。
警长也不亏余生为它起的名字,一翻身跃下草垛又跑到棺材旁,非得看看谁在折腾它猫大爷。
深夜的声响总是传很远,客栈中也听到了空地上的异响。
“我的车?”道士醒来。
“坏了。”两个巫祝异口同声。
余生转个身,“你们俩安静点儿。”
伥鬼和女鬼莫名其妙看他,然后继续看着余生没收回来的那本《剪灯记》。
“待出去后,看我告他状。”女鬼在伥鬼掌心写,“这样他就不敢命令你了。”
伥鬼眼睛一亮,“嘎。”
余生又被吵醒了,“你们俩能不能安静点……什么声音?”
他听到了警长的惨叫。
楼道上响起脚步声,余生打开房门,见道士赤足跑过去,“我的车,我的车……”
接着见女巫祝领着仆人带着家伙窜下楼。
外面动静更大了,甚至出现了人惨叫,“坏了。”余生忙去踹开伙计门。
在河岸空地上,棺材内起初安静非常,在六个汉子面面相觑时,棺材内一佝偻身子“霍”的站起。
一头白发瞬间暴涨二尺许,无风而自扬。
一汉子傻傻站在棺材前,只见乱发之中喷出一口水柱,直打在他脸上。
中招的汉子惨叫一声扑到在地,人事不省。
其他汉子吓的腿软,转身要逃,但棺材里怪物动作更快,霎时间跃出棺材站在他们身前。
好在这老家伙目标不是他们,而是那条在太岁头上动土的黑猫。
警长在她跃下时,已连滚带爬钻到道士怪车下面去了,让老家伙扑个空。
老家伙转身,在她背后的汉子正好把她瞧清楚。
这老家伙是个短身驼背的老妇人,脸色煞白而肥肿,仿佛在水里泡过,把皱纹也泡没了。
老妇人虽不横着走,但走路姿态很像螃蟹,一脚把汉子踩到地上追警长去了。
黑猫警长俩兄弟藏在车底不敢冒头,老妇人绕一圈,一发狠把车推走一步。
黑猫警长被吓出来,警长向前逃,黑猫向后逃。
警长的仇恨值有些大,老妇人一口水向警长喷去。
警长一个急转身,水柱吐在车上,砸出一小口子来。
怪车方才只是微微晃动,现在就像沸腾的油锅。
老妇人追警长到车前,眼看要把这畜生给插死,在车后的黑猫大叫一声。
道士的车像点火的二踢脚,“轰”的冲出去,把老妇人撞走了。
警长趴在地上,一时有些蒙,方才老妇人指甲差点插它身子里了……
一只猫,居然被耗子给救了。
道士的车从空地冲出来,穿过大街,撞向富难所租住的方子。
“轰隆”一声,房子塌一大半,月光下尘烟四起,车也停下来。
余生他们出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呆立半晌,“哎呦,我的车。”站在前面的道士跑过去。
余生也回过神,“富,富难……”
白高兴紧跟上去,听掌柜惊慌说,“你小子可不能死啊。”
“掌柜真够朋友。”白高兴心说,却听余生又絮叨,“你小子死了,酒账就烂了。”
至于巫祝,女巫祝和年轻巫祝对视一眼,把目光放在了牌坊上。
让他们松一口气的是,剑囊无动于衷。
余生三个并道士跑到断壁残垣前,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数之不尽的耗子从撞坏的车口跑出来,密密麻麻涌向外面。
这耗子各种各样,有仓鼠模样的,也有镇西竹林大老鼠模样的。
更让余生无语的是,这些老鼠爬到床上,踩着富难向外跑,富难居然还打着呼,甚至差点把一失足小仓鼠给吞嘴里。
半截房梁在摇摇欲坠,富难的床正在下面。
叶子高和白高兴要过去救人,道士把他们拦住了,“别伤了我的鼠。”
“救人要紧。”余生说。
“我来。”道士从怀里取出一铃铛,“当啷”一摇,一地老鼠向道士涌来。
余生忙离他远些,叶子高和白高兴趁机去拖富难。
不待他们拖出来,怪车“轰”的被推开,一佝偻的身影站在墙洞处,白发在月光下尤为惹眼。
这是个什么东西?余生瞠目结舌,方才他只看见车撞上去,没看见还有人,不对,人妖。
许是知晓余生为警长的主人,在扫视众人一眼后,老妇人迈着螃蟹步向余生横冲直撞而来。
原来,来者不善的不只是大姨妈。
“肇事者又不是我,你别碰瓷啊。”
余生见老妇人向他撞来,语无伦次的说。
老妇人脚步不歇,越过了断壁残垣。
余生见状,左右四顾后躲在道士身后,“道长,降住她。”
道士也慌了,胡须翘起来,“降鼠还成,降鬼……”
他哆嗦着一推余生,自己向后跑了。
老妇人腿短,但架不住步子迈的快,就像踩着小摩托,瞬间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大爷。”余生咒骂道士一句,跟在他身后跑,“降妖泥书生,不是你昨天说的?”
“不都告诉你道士法力略有损耗了。”道士不忘吹嘘。
他回头见余生紧跟在他背后,而老妇人离着更近了。
“你跟我作甚,各跑各的。”道士说。
余生瞬间超过他,“屁,只要比你跑得快就行。”
余生料不到道士更卑鄙。
他抓住余生衣角,借力把余生甩身后,自己跑前面去了。
“我干你……”余生怒极,正要破口大骂,叶子狗和白高兴在后面喊,“小心背后。”
余生回头,见老妇人一口水向他喷来。
他躲闪不及,也不觉着口水厉害,于是回头继续跑。
眼见口水将打在他身上,一道剑光闪过,瞬间把水柱全拦下。
剑囊出手了!
牌坊上的剑囊光芒大振,一道道剑光向老妇人打来。
“唔~”中招的老妇人胸腔传来闷哼声,追击的步子随之停下。
“让你嚣张。”余生又跑几步,转身一看却呆住了。
只见剑光打在老妇人身上,虽挡住老妇人脚步,让她有些吃痛,却留不下伤痕。
“我的个天老爷,这是什么东西。”余生咋舌,这可是剑仙的剑囊,居然撕不开她的皮。
两个巫祝又惊又喜。
惊的是惊动了剑囊。喜的是巫院居然为他们送来这么一个厉害的家伙,让剑囊也奈何不得。
他们对视一眼,“我们来。”
这老妇人为别处巫院养的一头恶鬼,借给扬州城巫院增强实力用的。
他们不是驱鬼人,若是方才当然制不住她,现在有了剑囊,他们联手有七八成把握。
现在街道上已陆续出现被惊醒的百姓。
他们只要降服这老妇人,不仅为巫院挣了名声,老妇人也还是巫院的。
两个巫祝越过余生,将手中的伞打开。
余生见两把伞下黑烟滚滚,不时有狰狞的恶鬼冒头。
仆人在他们身前点上香,在身后点上烛。
两位巫祝盘腿坐下,手指一掐,伞中一鬼带着烟气向老妇人扑去。
“这恶鬼,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厚皮囊。”清姨坐在美人靠上,看着下面的缠斗。
楼道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狗子很快冒出头,狗嘴里还拖着一条咸鱼。
余生后来让人把这条鱼还给陆仁义了,还不知道它又出现在客栈。
狗子把鱼放下,清姨道:“只要藏在客栈里,就没有它找不到的。”
见咸鱼不说话,清姨又道:“敢盗骊龙之珠,你这条鱼胆子够大的。”
鱼大惊,硬梆梆的身子有了弧度,空洞的鱼眼珠子也有了光彩。
“再不回话,休怪我把你丢回去,到时十条命也不够骊龙杀的。”清姨又道。
“别,别。”鱼开口了,嘴一开一合,嗓音粗哑,像是被齁住了。
“我是来接小主人回去的。”咸鱼说。
“胡说八道。”清姨说,“就凭你?”
清姨扫一眼下面,见老妇人身上缠满轻烟,不知有多少鬼魂在与她纠缠。
“说吧,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她问咸鱼。
咸鱼道:“主人和一男人在荷塘赏月时谈起了小主人,正好被我听见了。”
得知小主人消息后,这条鱼觉着小主人身在大荒,孤苦无依,自己若能帮助他,日后必能翻身。
于是它游出池塘,在九重之渊盗取并吞下骊龙之珠后,向大荒游来。
一路经历千难万险,临了在岸边失了足,被渔夫抓回去做成了咸鱼。
“你这条鱼倒是机灵。”清姨说。
她看一眼楼下,见两个巫祝齐心合力之下,居然快把老妇人给制服了。
这些人把这怪异的老妇人装在棺材里运到扬州城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清楚的很。
她绝不许他们把老妇人给带走,因此回头问:“你真是为你的小主人而来?”
“当然。”咸鱼眨着眼。
“甚好,现在正好有用到你的地方。”她把咸鱼提起来,“这事若办不妥当,你也就别回来了。”
“慢着,我有一个问题。”咸鱼说。
“什么问题?”
“它为什么总能找到我。”
“我怎么知道。”清姨顺手一丢,咸鱼向客栈门前的老妇人砸去。
女巫祝见老妇人被压制后心松一口气,“快取棺材来,必须让她沉睡,剑囊才停止攻击。”
年轻巫祝应是,刚要吩咐手下,余光瞥见一长条东西砸在老妇人皮囊上。
“砰”的一声巨响,恰如水球被打破,老妇人全身肥肿皮肤爆裂开来,体内清水迸射,洒的漫天都是。
“小心。”年轻巫祝一声轻呼,俩巫祝急忙抓起打开的油纸伞挡在身前,护住周身要害。
余生见得到鬼,那些缠在老妇人身上的鬼就不好受了。
他们惨嚎着,有不少被清水化掉,也有不少拖着残躯跑进了黑暗中。
油纸伞他们是回不去了,因为这法器被清水一泼,伞下黑烟由浓转淡,想来是不能用了。
“嘶~”年轻的巫祝忽然痛呼。
“怎么了?”女巫祝回头看他。
“腿,腿上沾到了。”
女巫祝一皱眉,撕开他裤腿,见腿肚子上沾到清水一滴,腐肉正在迅速蔓延。
“刀。”女巫祝接过仆人递过来的刀,很干脆一拉割下二两肉来,但一条腿算是保住了。
“刚,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年轻巫祝说。
他有些不甘心,差一点便成功了。
余生也好奇。
他抬眼望去,见老妇人骨肉皆烂,皮内尽是清水,现在只剩下一张戴着白头发的皮了。
一片狼藉的旁边,丢着一条咸鱼。
“咸鱼!”年轻巫祝郁闷的吐血,女巫祝也是一脸见鬼的神情。
余生倒是知晓这咸鱼有神奇之处,但这也太神奇了吧?
等等,这咸鱼怎么又回来了,阴魂不散啊。
叶子高和白高兴拖着富难走过来,三人看着咸鱼,齐声道:“真他娘的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