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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不到人,杵在这儿,徒惹尴尬,因此恭敬拱手手,李捕头要带着人回去。

    余生送到门口,喊道:“你回去帮我捎个口信。”

    上马的李捕头戴着斗笠,回头问余生:“余指挥使要带给谁?”

    “巫院,告诉他们,本指挥使不日将去视察镇鬼事宜,让他们做好迎接准备。”

    李捕头苦笑,得罪巫院后还这么嚣张的,扬州城内独一份。

    他答应一声,领着衙役拍马扬鞭向扬州城去了。

    余生回到大堂,刚要对富难叙一叙上下级的友谊,“咚咚”,木梯上走下一顾老大。

    俗话说,饺子下酒,越喝越有。

    昨晚顾老大逮住饺子后,就着炮打灯饮下两大坛,把手下全灌醉了。

    宿醉之后,顾老大最先醒来,她的手下估计还在睡梦中。

    她摸着额头,半醒半醉间走下楼,“余掌柜,千万别再提酒,再提酒狌狌就跑没影了。”

    顾老大说着把手拿开睁眼一看,见到了回头看她的周九凤。

    顾老大的双目顿时瞪圆了,“哎呦,这不是周统领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顾老大这话说的夸张,但不是虚情假意。

    只看她推土机的重量以狗子的速度起步,三步横跨横跨半个大堂就看得出她的真情实意。

    当然,大堂甚大,三步之后她是靠着惯性滑过来的。

    余生终于对质量越大,质量越大有了深刻理解。

    “顾老大,你怎么在这里?”

    周九凤惊奇,站起身来伸出手,把顾老大拦住后抱在一起。

    四坨胸肌撞一起闷响,俩人“啪啪”的拍对方后背,让余生真切感受到了胖子的惺惺相惜。

    谁说女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

    只是余生很快知道这是错觉。

    两人分开后,周九凤满面春风说:“顾老大,最近没犯事儿吧?”

    顾老大笑着抖动腮肉,“岂敢,岂敢,犯事也不告诉你。”

    或许猫和老鼠的友谊也是这样的吧,余生这样安慰自己。

    他转身,见富难依旧在发懵,招手把他唤回神,“愣着干什么,快点干活,给城里来的兄弟端茶倒水。”

    富难道:“这不是客栈伙计的活儿?”

    “指挥使说话不好使是不是?小心我把你从统领的位子上踢下去。”余生神气说。

    身为镇鬼司指挥使也不错,至少客栈多了一位免费干活的苦力。

    “统,统领?”富难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干嘛,你还想做都督?”余生说,“镇鬼工作不分贵贱,再说你在统领位子上屁股还没坐热呢。”

    富难现在明白过来,他咧着嘴道:“我现在就是统领了?”

    他的统领武力和资历兼备,用了二十余年方成为统领。

    富难平时不敢奢望这位子,以为至少十年才有成为统领的资格,料不到现在就是统领了?

    “你让我缓缓。”富难忍不住的笑意爬满脸庞。

    “让你当都督也只有听命于人的份儿。”旁边锦衣卫不服气的说。

    “去,豆大的官也是官。”富难回头对余生道:“指挥使您等着,我这就沏茶去。”

    富难高兴的向后厨走去。

    余生扫了一圈,这锦衣卫人不少,若沏茶的话要用不少茶叶。

    于是余生喊住富难,“富统领,给这些城里来的人长长见识,打井水。”

    “嘶……”富难一个颤栗,“您再喊一遍?”

    “富统领。”

    “哎,余指挥使您等着,我这就去打水去。”富难屁颠屁颠去了。

    狗子被余生训后,在凳子上一直卧着不动弹。或许是觉富难太狗腿,于是向余生叫了两声。

    余生有了启发,只有两人军饷又如何,难道这就能阻止我镇鬼司壮大了?

    他对狗子道:“狗子,本指挥使现在封你为狗统领……”

    “嘿,你怎么骂人呢?”正和顾老大争锋相对的周九凤回头说。

    “狗子,狗子统领。”余生妥协说。

    这样听起来至少是在喊一名字是统领,而不是骂统领是狗。

    周九凤还是不悦,怎一条狗都能与她相提并论了。

    况且统领任命压根不是一司指挥使作主的,至少得城主府批准。

    余生坚持,“我镇鬼司只有俩人,现在加条狗还不行了?”

    “那也不能是统领。”周九凤说着目光看向清姨。

    清姨以温和,又带安慰的语气悄声道:“他的一亩三分地,让他撒野去吧,官服都不一样。”

    城主甚少这样低姿态说话,周九凤这才绕过余生。

    清姨又对余生道:“客栈胡闹就行了,出去小心被锦衣卫打。”

    试想,现在狗,而且还是这么丑的狗都被他安到统领位子了,锦衣卫对余生能有好眼色?

    余生扫四周一眼,锦衣卫目光果然有些不善。

    “那我就为你创个官职。”余生信手把前世锦衣卫官职拿来,对狗子说:“就叫你狗千户吧。”

    狗子“汪汪”叫两声。

    余生前世最大官是当了三天就被撤的班长,现在有机会当然要过足官瘾。

    他打着官腔对狗子道:“狗千户,你肩上重任不轻啊,一定要把土丘上黄皮子和黄仙儿给我看好了。”

    富难提水进来,“咱们不是镇鬼的么?”

    “镇鬼和捉妖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余生说。

    “嗬,你们镇鬼司倒学会戗行了。”周九凤打趣。她领导的这支锦衣卫正好肩负着除恶妖的重任。

    “这不叫戗行,这叫能者多劳,用时髦话来说,这是跨界。”余生说,“我们绝不能满足于镇鬼。”

    清姨抚额,她现在有些后悔了。

    富难为锦衣卫倒上水,走过来悄声问余生:“指挥使,这千户和统领的官职,谁大?”

    “当然是……”余生一顿,想到现在镇鬼司军心为重,于是道,“当然是统领了。”

    狗子是亲信,只是委屈一下它了。

    “咦”,客栈响起惊奇声,“这水真好喝。”锦衣卫们窃窃私语。

    周九凤好奇,也想来碗井水,但被顾老大拦住了,“老友相逢,岂能饮这淡口之物?”

    “掌柜的,上酒,上好酒,上炮打灯。”顾老大豪爽道。

    周九凤一见,不甘落后拍桌子道:“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咱们不醉不归。生掌柜,酒账算顾老大头上。”

    余生迅速切回掌柜身份,“顾老大,你不刚说不许提酒。”

    “休啰嗦,快上酒。”顾老大拍着桌子说。

    “顾老大又不是不付账。”周九凤气势不输顾老大。

    只是这话,一听就知道和周大富是姐弟。

    余生站起身,见木梯口顾老大的手下刚走半截,又悄悄转身上楼了。



    晶莹的酒水溢出碗口,在桌上成溪方止。

    “请。”

    顾老大向周九凤敬酒,周九凤端起酒碗回敬。

    俩人仰头要一饮而尽,只是周九凤很快又浅尝辄止。

    “这酒……”周九凤只觉一团火在嗓子烧,品不出一丝酒味来。

    唯有落在肚子后咋呼呼直撞脑袋的酒劲儿在提醒她,她喝下去的真是酒,而不是穿肠的毒药。

    顾老大“啪”的把酒碗往桌上一拍,见周九凤还有多半碗,“嘿嘿”笑道:“怎么,你怕了?”

    “怕?笑话,只是这酒,”周九凤嫌弃,“真是好酒?”

    “扬州城内,最烈的酒莫过于这炮打灯。”顾老大道,“喝最烈的酒,用最快的刀,杀最恶的妖。”

    她身子探向前,看着周九凤,“够爷们,真豪爽,就喝这酒。”

    不知爷们还是豪爽的质疑惹怒了周九凤,她一拍桌子道:“喝就喝。”

    说罢,抬手将那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倒扣挑衅的看着顾老大。

    “再来。”俩人异口同声道。

    雨幕之中走进四人,余生抬头一看,正是方才提食盒去赎人的四位老捉妖天师。

    余生探头向后看,“你们兄弟呢?”

    “黄,黄鼠狼食言,让,让我们晚上再,再送饺子过去才,才放人。”灰衫老者说。

    四人这一遭去土丘被雨淋,灰衫老者的结巴更严重了。

    “那我食盒呢?”余生看着他们空空如也的手。

    “它,它们,不,不还。”灰衫老者说。

    青衫老者和余下两位一脸沮丧,已没精气神搭话了。

    “啪”,酒碗往桌子一拍,剩下半碗的酒。

    周九凤道:“好大胆子,黄鼠狼居然在我锦衣卫眼皮子下打劫行凶。”

    “兄弟们,上马,救人去。”她对在座的锦衣卫说。

    锦衣卫应声而起,由两列有序的向客栈外面走去。

    “顾老大,一坛酒时间,你且饮着,我除妖再陪你。”周九凤威风凛凛走出客栈,颇有关羽温酒斩华雄的风采。

    只是余生觉着,躲这一坛酒才是真的。

    “掌,掌柜的,来,来碗酒暖,暖身子。”灰衫老者举起刀,“我把刀押给你。”

    余生见他们身上湿漉漉的,好意道:“要不开间房,你们去换换衣服?”

    “不,不用。”灰衫老者说,“我,我们包裹也,也被抢去了。”

    余生这才见到他们背着的包裹现也不见了。

    这些黄鼠狼,还真是他娘的贼不走空。

    “掌柜的,算我账上,请四位天师一坛炮打灯。”顾老大豪爽说。

    四位捉妖天师忙拱手谢过顾老大,捡偏僻的角落坐下来。

    余生刚把一坛酒端上去,小老头提一只还在挣扎的野鸡回来。

    “小掌柜,你看我捉到了什么?”

    余生抬头,“嗬,这鸡你在哪儿捉到的,这么肥?”

    镇子周围的野鸡机灵的很,余生机关算尽,也不曾捉到一只。

    倒是在野草丛撒尿时,被某个虫子一叮,把随身带着的那只鸡搞的三天屹立而不倒。

    “在桃林后面的山上,我本想找个草丛解下燃眉之急,刚蹲下,一只……”

    小老头说着向余生走来,但在见到他身后四个捉妖天师后,“刷”的转过身子。

    “掌,掌柜的。”小老头嘶哑的嗓子说,“我把野鸡放窝棚里,看能不能改良下品种。”

    小老头脸朝柜台,以别扭的姿势,头也不回的匆匆钻后院去了。

    “秦,秦守……”灰衫老者指着小老头背影。

    待小老头背影消失后,“生。”灰衫老者后面一个字才吐出来。

    “秦守生?,哪儿呢。”其他三位抬起头来看。

    “去,去后院了。”灰衫老者说,“掌,掌柜的,那,那人是不是秦守生。”

    余生纳闷,“你说的是个名字,还是个动词?”

    “名,名字。”灰衫老头说。

    “秦守生?”余生不知道小老头的名字,自然也无从知晓是或不是,“你没认错?”他只是问。

    灰衫老头无把握,因为秦守生离开姑苏城时,身子绝不是那般瘦弱不堪,枯槁如鬼的。

    他走到窗户前向后院看,其他三个也跟过去,只是后已经不见小老头身影。

    重新回位子坐下,灰衫老头饮一口炮打灯,惊呼道:“嚯,这酒真暖身子。”

    这下他说话利索起来,不再结巴了。“或许是我眼花了,守生与我同龄,不至于那么衰老。”

    青衫老者道:“守生与你同龄不假,但横遭变故后经受不小打击,快速变老也是正常。”

    余生在旁边打听道:“你说的那个秦守生,遭受了什么变故。”

    “还不是身为捉鬼天师给害的。”灰衫老头恨恨说。

    青衫老头止住他,对余生道:“说起来一言难尽,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不如不说。对了,掌柜的,你那伙计……”

    “那肯定不是。”余生说,“莫说捉鬼了,他逮住只野鸡都高兴的跟鬼一样。”

    小老头躲着四位捉妖天师,想来有难言之隐,余生因此替他打掩护。

    至于这比喻,听起来虽莫名奇妙,但他们若能看见飘在大堂,长发凌乱,甩着头自嗨的女鬼就知道很贴切了。

    她方才在炮打灯的酒坛旁边悄饮酒,现在正高兴的耍酒疯呢。

    叶子高蹦进客栈,“掌柜的,你当官了?”

    在他身后跟着捉妖天师小七。落雨之前住进客栈后,他们七个捉妖天师一直被雨困在客栈。

    见人多,小七打个招呼上去找兄长去了,余生道:“呦嗬,小子,敢脚踏两只船。”

    叶子高自得道:“两只船算什么,待我铁索连舟,如履平地再夸我不迟。”

    他右手大拇指指自己,“我可是要由情入圣的男人。”

    余生不理他,左手提着坛酒,叶子高殷勤的接过去,“我来,我来。”

    “掌柜的,富难都成统领了,是不是也该给我封个官?”叶子高说。

    余生道:“我说那小子一转眼就没影了,敢情是炫耀去了。”

    富难从外面探就头来,“我是去告知乡亲们您当官的好消息。”

    叶子高继续道:“掌柜的,给我也来个,有个官位对我由情入圣大有帮助。”

    “都有什么帮助?”余生很有兴趣。

    但见到小姨妈翻白眼后,余生陡然一身正气,“去去去,我镇鬼司只有两个人编制。”



    “我不收工钱。”

    叶子高追着余生,顺手把余生手里的碗帮他放柜台上。

    “哎,这不错。”余生停下来,有些喜出望外。

    “我指镇鬼司,不是客栈。”叶子高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

    “那也不错。”余生的喜悦降低五成。

    他回头对富难说,“待会儿向凤姐打听下,能不能把你辞退了。”

    “别啊。”富难一听,忙上前道:“余掌柜……”

    “叫我什么?”

    “余指挥使。”富难改口,“咱镇鬼司好歹也属锦衣卫,若一个锦衣卫也没有成何体统。”

    “有道理。”余生埋怨道:“塞你进来作甚,这不是浪费钱么。”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就浪费钱了。”富难不服气。

    “你这什么语气。”叶子高插进来,站在余生和富难中间

    他指着富难道:“要认清自己的地位,把握好和指挥使说话的尺寸。”

    他回头谄媚的笑,毕恭毕敬对余生说:“掌柜的,我看这小子欠管教,不如让我做都督,替你收拾他。”

    “滚。”余生坐凳子上,“都督都都和我平起平坐了。”

    “那统领,统领。”叶子高按着余生肩膀,“正好比富难高一级,能收拾他。”

    富难这些天追求怪哉,有周大富做敌手,别的没学到,讨好人的招式学了不少。

    他见叶子高献殷勤,忙上去捶着余生的腿,“同为统领,你凭什么比我高一级?”

    叶子高笑了,“谁让你姓富的,富统领,副统领,你当然要低我一等。”

    余生也乐了,“还真是,你若不改姓,这辈子只能当个副的。”

    富难哑口无言,少顷继续敲余生腿,“余指挥使……”

    “哎。”余生答应,只觉这日子真是不错。

    富难继续说:“一山不容二虎,统领只能有一个,不然不成体统。”

    “你是老虎,那我是什么?”余生抬眉,“你难道想占山为王。”

    富难平时脑子不灵光,这时快的很,张口就弥补了漏洞,“您是人中龙啊。”

    这马屁拍对了,余生对叶子高道:“勉为其难,你就当个千户吧。”

    “千户?”叶子高捏肩的手一停,不知这是个什么官。

    “同狗子一样。”富难幸灾乐祸。

    “以掌柜任人唯情的性子,狗子官应该比你高啊。”叶子高疑惑,心直口快的说。

    余生推他,“本指挥使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没有,没有。”叶子高摆手,“千户也成,同狗子平级,我感到很荣幸。”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让余生很满意,“不错,深得我心,好好干,争取早日登上副都督的位子。”

    富难手停下来,“咱们镇鬼司还有副都督?”

    “那当然,本指挥使兼任都督。”余生见毛毛从后院探进头,“毛毛任副都督。”

    “合着我们全在毛毛之下?”富难和叶子高看余生,眼神之中流露着撂挑子的威胁。

    “干嘛,干嘛,毛毛人家背后站着城主,那是关系户,你们不给面子?”

    “给,给。”俩人被说服了,还好,他们至少不比狗子低。

    “咳,给我捏捏肩。”清姨见余生没完没了,忍不住出声说。

    余生推走富难和叶子高,屁颠屁颠站清姨身后,用仅有的左手帮清姨捏肩。

    “您看这力道成不?”余生说。

    这镇鬼司指挥使位子全仗清姨出手相助,余生得把小姨妈伺候好了。

    “嗯。”清姨继续看书,“让你任镇鬼司指挥使,不是让你过家家,别整的乌烟瘴气。”

    “是,是。”余生点头,又尽心尽力按着清姨太阳穴,缓解看书的疲劳。

    富难和叶子高看余生,终于认识到了自己方才的浮夸,同时对余生刮目相看。

    余生抬头见他们看自己,“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毛副都督填酒,被让它扰了客人兴致。”

    可不是么,探进头来的毛毛,双眼直直盯着顾老大手里的酒坛。

    顾老大深怕它过来抢,不由自主的就加快了饮酒速度。

    富难和叶子高点头,安抚毛毛去了。

    “哒哒”,客栈外响起马蹄声,很快周九凤从雨幕走进客栈。

    “人带回来了。”周九凤取下斗笠,对翘首以盼的四个捉妖天师说。

    在她身后,紧跟着一浑身瘦弱的全是肌肉的半百捉妖天师。

    据周九凤讲,黄鼠狼见到锦衣卫出马,顿作鸟兽散,黄仙儿也解了附身法术,领姑娘逃了。

    不过周九凤也只带回了捉妖天师,行囊之类全被黄皮子带走了。

    “来,咱们继续。”周九凤坐在顾老大对面,一口干掉走时余下的半碗酒。

    “好,够豪爽。”顾老大一坛下肚,已经醉醺醺的。

    顾老大是劝不住的,不然跳脱衣舞相逼,余生只能又取一大坛炮打灯让她们饮用。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吹着牛皮,又上一坛炮打灯。

    顾老大先饮一坛,后面又共饮两坛,已是超常发挥了。

    至于周九凤酒量,与她在伯仲之间,只因少饮一坛的缘故,还有一战之力。

    她见顾老大支撑不住,拍桌子“哈哈”大笑,“你不行吧,还给我充汉子,服不服。”

    “我撒尿从来不扶。”顾老大醉眼迷蒙,“一定是你耍诈,让我不胜酒力。”

    她倒是忘了自己多饮一坛。

    “不认,不认再来,不把你喝趴下,老子不姓周。”周九凤说。

    顾老大一碗酒送不到嘴里,全灌衣服上,哪里还喝的下去。

    余生喊来顾老大的手下,让他们把她抬回房间。

    “你输了,你输了,哈哈。”周九凤送她离开,站起身得意说。

    “我没输,你耍诈。”顾老大嘟囔。

    待她身影消失在木梯口,周九凤脸拉下来,转身对余生道:“生掌柜,你这酒酿的……”

    她伸出大拇指,余生以为要夸他,岂料周九凤道:“真他娘的太难喝了。”

    “回去时给我带几坛,看谁不顺眼,我灌死她。”周九凤摇摇晃晃,“不行,我得去吐会儿。”

    望着她冲进雨幕的背影,余生一笑。

    炮打灯一饮上头,酿的不是酒,而是穷苦之人寻欢之处,这也是炮打灯酒贱的缘故。

    他站在客栈门口,阴雨绵绵不见停,渔夫跛子提着酒葫芦一瘸一拐走过来。

    相对于棪木酒,炮打灯更合他口味,不仅便宜,在雨天更能缓解他腿上的痛苦。



    酒不醉人,但酒伤人。

    周九凤吐着,吐着,身子坚持不住了,等不到周大富回来,就上楼歇着去了。

    至于锦衣卫,丢下她纵马回了扬州城。

    镇上乡亲很快赶到客栈,全来恭喜余生成为镇鬼司指挥使。

    小鱼儿是镇上百姓看着长大的。

    他从小失去娘亲,身上穿着的衣服和鞋全是乡亲缝补出来的。

    因此听到小鱼儿成为指挥使后,大家与有荣焉,乐的合不拢嘴。

    按里正意思,要好好庆祝一下,只是考虑到小鱼儿的手,暂将日子延后,待他穿上飞驴服再庆祝。

    送走乡亲后已到晌午了,白高兴也回来了,只是不见小老头。

    灰衫老者狐疑的询问,被余生找借口搪塞了。

    白高兴回到后院,见叶子高和富难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白高兴一猜就知他们为甚得意,但还是佯装奇怪问:“你们得意什么?”

    叶子高道:“你知不知道,掌柜现在是镇鬼司指挥使了。”

    “知道,现在全镇的耗子都知道了。”白高兴说。

    这不是妄言,白高兴回来时,见道士对一耗子闲聊,言语之中表达着余生出任指挥使的不屑。

    “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锦衣卫统领。”富难得意说,“六大统领已成过去,现在锦衣卫有七大统领。”

    “那恭喜你了。”白高兴说,“不过总是个副的,不大好,要不你改姓吧。”

    富难郁闷,他已经因为这个被叶子高取笑过一次了。

    “姓是祖传的,哪能说改就改。”富难说。

    叶子高笑,“我若是你祖宗,肯定盼着你改姓。”

    “你大爷。”富难把余生这句问候人的礼貌用语用的炉火纯青,张口就来。

    “你可以改姓为不穷,这样不违你祖宗本意。”白高兴说。

    “哎,这样好,而且复姓既大气又贵气。话本演义中,只要出身豪门世家全是复姓。”叶子高说。

    不穷难?不穷统领?“什么乱七八糟的。”富难摇头。

    他指着叶子高,反口取笑道:“他屈居我之下,与狗子同为千户。”

    叶子高不服气,“那是被你抢先了,不然统领指不定是谁的,再说你还在毛毛之下呢。”

    “你不也在。”

    “但中间夹着你就不一样了。”

    俩人拌了几句嘴,见高兴平平淡淡,不喜不羡。

    叶子高道:“你还不快去找掌柜?要个一官半职,日后说出去也威风。”

    “对啊,对啊。”富难附和。

    “哎呀,就是副都督,统领,千户都有了,怕只能委屈你当个普通锦衣卫了。”叶子高仰着头说。

    “也不错了。”富难说,“锦衣卫在扬州城很抢手的。”

    “当然,比我们还差点,不过你不要气馁,我会提拔你的。”富难说。

    白高兴一直很平淡的脸这才笑起来,“不委屈,不委屈,掌柜的已经给我一官半职了。”

    他笑看俩人,“也不大,就是个左都督。”

    叶子高和富难脸上的笑容消去了,“左都督?”

    “对了,掌柜方才说了,毛毛改为右都督,正好一左一右。”

    白高兴走到富难跟前拍拍他肩膀,“你不要气馁,我会提拔你的。”

    “不是。”叶子高更不服气了,“你怎么从抠门掌柜手里抢来这位子的,我求半天他都不答应。”

    “所以说你们嫩。”白高兴一笑,“我压根没求掌柜的。”

    叶子高俩人更加好奇了,“难道你们有什么见不得的交易?”

    见他们往歪处想,白高兴忙道:“我只是告诉掌柜的,我这半天在铁匠那里帮忙了。”

    “我去。”富难和叶子高异口同声。

    他们向白高兴竖起大拇指,“拍马屁还是你会拍。”

    高八斗,虽只会“嘿嘿”的笑,但他的友情在余生心中份量绝对不低。

    只要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余生绝忘不了八斗去,清姨的游人醉都被他倒给八斗了。

    现在白高兴居然从八斗处着手,自然轻而易举夺得了左都督位子。

    叶子高指着白高兴对富难道:“这人别看老实,心里蔫坏蔫坏的。”

    晌午过后,小老头还不现身,一直到深夜客栈安静下来,他才悄悄从后院挤进来。

    看门的三只大鹅见是铲屎的小老头,才没闹出大动静来。

    乌云漫天,客栈大堂伸手不见五指。

    他刚要摸黑上楼,寂静中有人喝道:“秦守生!”

    小老头身子一僵,见灯被点亮,余生、白高兴等人坐木梯和长桌上看他。

    草儿和柳柳也在,她们绝不错过客栈任何热闹。

    至于清姨,她才懒得管这等俗事。

    “嘿嘿。”小老头干笑,“你们还没睡呢。”

    “少打岔。”余生说,“你就是秦守生。”

    “秦守生?”小老头眼珠子骨碌碌的转转,“他是谁?我怎么会是秦守生。”

    “好,你说你不是秦守生,那你敢咒秦守生儿子没把把儿么。”叶子高说。

    “我好像和秦守生没仇吧?”小老头抬高声音说。

    余生也踢叶子高,“世上秦守生多了,还有用词儿文雅点,咱们是文化人。”

    世上秦守生多就怪了。

    叶子高小声嘀咕后又道:“那你敢不敢发毒誓,你若不是秦守生,你来生比狗子还丑。”

    “我敢。”小老头不带一丝犹豫,来生再说来生,先对付眼前。

    “他承认了。”叶子高回头对余生说。

    “我哪里承认了?”小老头迷惑不解。

    “这么毒的誓一般无人敢发,你敢发足见你就是秦守生。”叶子高信誓旦旦。

    小老头这才回过味儿来,敢情叶子高说不是秦守生,来世比狗子还丑。

    “哪有你这么逼人承认是秦守生的。”小老头不悦。

    余生推开叶子高,“你这千户不仅办事不力,还敢贬损共事的同伴,罚俸半年。”

    富难提醒余生,“他不领俸禄的。”

    “那就治你个治下不严,罚俸半年。”余生说。

    “让你多嘴。”叶子高乐了。

    余生指楼上,“姑苏城的捉妖天师还在楼上,你不认,我可就让他们下来认人了。”

    白日听捉妖天师说,秦守生被捉鬼天师身份所害,做下了不光彩的事,余生觉着自己得搞清楚。

    小老头慌了,“余掌柜,客人都睡了,你这……”

    “关门,叶子高,咬人……”

    “嗯?”

    “不对,喊人。”

    “别,千万别。”小老头见众人看他,无可奈何道:“好吧,我就是秦守生。”

    他低头,等待众人或取笑或怜悯或鄙夷。

    他以为,余生已经打听到他在姑苏城做的事了。

    大堂很安静,直到叶子高打破。“这名字,谁给你起的?”

    “我爹。”

    “他跟你有仇,还是跟你娘有仇?”

    “滚你奶奶个腿,那是因为我阿姊名叫秦如玉。”小老头怒骂。



    守身如玉。

    从这里面去取名字,叶子高啧啧摇头,“你爹对你们的期盼有点高。”

    见叶子高尽说些风凉话,余生一把把他推走,让他哪儿热死哪儿去,这样烂的快。

    余生先说白日捉妖天师提到的话,然后才问小老头,他在姑苏城做下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你整天在客栈厮混,我们得知根知底。”余生说。

    若养个命案在手的人犯在客栈,余生总觉不自在。

    当然,余生这时忘了,他才是客栈头号命案在手之人。

    小老头坐在凳子上,抬眼看众人,欲言又止。

    既然是不光彩的事,自然不想更多人知晓,于是余生把其他人全赶回去休息,只留他一个。

    木梯上消去脚步声,余生刚要开口,狗子向木梯口叫,余生这才看到一群人全呆在上面准备偷听呢。

    余生用指挥使身份让富难把他们赶回去,又派狗子镇守,才确保无人窃听。

    “现在能说了吧。”余生说向他保证,自己绝不外传。

    秦守生把头低着,在豆大的油灯下,脸上忽明忽暗,传递着说不出的悲情。

    “小掌柜,我两顿饭没吃呢。”秦守生说,他依旧不抬头,仿若余生在地上。

    余生去后厨取剩菜,又切一盘小葱拌豆腐。

    刚放在桌子上,听秦守生又道:“来一坛酒吧,炮打灯,不喝酒我没勇气。”

    余生于是又取一坛炮打灯,先给秦守生斟上一碗,不待余生斟满自己的,秦守生已一饮而尽。

    余生又为他斟满,秦守生又一饮而尽,直到三碗落肚后,秦守生才没把余生又斟满的酒吞下去。

    炮打灯上头极快,秦守生脸很快红到耳后根。

    不待余生坐下,“我杀了我孙子。”秦守生一开口就惊到了余生。

    或许是觉着还不够震撼,秦守生抬头看着落座的余生,“两个,我亲孙子。”

    余生这才见到,秦守生的泪水已经溢出眼眶,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

    “这名字取的真对,我就他妈是禽兽生的,禽兽都不如。”

    秦守生吞着酒,伴着抽泣声。

    余生木讷,“其实也不对,从遗传上来说,你这是在骂你……”

    “算了,我陪你一起喝吧。”余生不会安慰人,只能陪他饮一碗。

    不知是酒还是坦白的话打开了秦守生心里的堤坝,自责和后悔决堤般的漫出来。

    一坛酒至少四分之三落在秦守生肚子里,这期间他一直在痛骂自己,痛骂捉鬼天师,痛骂巫祝,然后后悔。

    余生大致有些明白,似乎是巫祝害的秦守生杀死了自己的孙子。

    但余生实在很难将这因果联系起来。

    余生出言详问经过,只是秦守生已被酒麻木了,整个人陷在自责中,再也听不起进话。

    或许是在心里憋久,迫切的需要宣泄吧。

    余生陪他饮酒,静静的听着,看着他举起酒碗时的颤抖,闷吼时的用力。

    余生一直以为小老头是行将就木的人,这时他却那么有力的宣泄着生命的存在。

    余生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不再认为他是一个胆小,猥琐,等待死亡的小老头。

    一坛炮打灯见底,余生去后院取酒,回到大堂时见秦守生已经安静下来。

    余生这才问他,他为什么会杀死自己的两个孙子。

    “呵呵~”秦守生疯笑着,却清晰的向余生娓娓道来。

    秦守生身为捉鬼田十,在姑苏城小有名。虽然巫祝盛行,但还能分到饭吃。

    他生在姑苏,长在姑苏,老在姑苏,以为会死在姑苏,直到那天城里一富户请他去捉鬼。

    富户家里十日前忽然出现怪异的事情,或半夜瓦上有脚步声,或有鬼鸣,或有鬼火漂浮。

    甚至有仆人半夜如厕出恭时,被推到狭窄的茅房里淹死。

    富户先请巫祝前来捉鬼,钱耗费不少,跳大神法事也做不少。

    最后束手无策的巫祝告诉富户,随着东荒之王退位,邪祟在东荒越发无法无天。

    房子为鬼门所在,为鬼怪进出之所,已经住不得了,除非搬来巫院镇压。

    这宅子为祖宅,富户不愿搬,而且巫祝的话有些扯,于是请来了四钱捉鬼天师秦守生。

    秦守生子夜捉鬼经过不必细谈,只是刚把鬼捉到,又一鬼变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这鬼弱于秦守生,但却恶狠狠的威胁秦守生,让他莫管此间事,只需照巫祝说的全富户搬走就是。

    秦守生这才明白,不是有鬼作祟,而是巫祝驱鬼作祟,只为取得这大宅子。

    秦守生要捉住这鬼问个明白,但鬼有备而来,顺利逃脱了。

    同行是冤家,秦守生更看不起巫祝用的这手段,于是白日对富户直言相告。

    富户虽不是大世家,但在城里也是有一定地位的,转头就告到了城主府。

    姑苏城城主沉迷于酒色,在百姓之间名声不好,随着巫院在百姓中声望渐高,渐有知巫院而不知城主府之势。

    城主府为此很忌惮,正愁收拾不了巫院呢,现在有送上门的借口当然不会不用,趁机狠狠打击了巫院。

    巫院只能将那巫祝赶出姑苏城。

    当然,这些与秦守生无关,真正有关的是后来那巫祝的报复。

    那巫祝手里有俩鬼,在富户家里那夜见到恶鬼正是其中之一。

    鬼有鬼道,道领悟不一,法术也不一,

    这俩鬼恰好会同一法术,即幻化成人,惟妙惟肖,难以让人分辨真假。

    一夜,秦守生在外饮酒,醉醺醺往回赶时,两个孙子前来迎接他。

    平日里在外回来晚了,两个孙子也会出来接他,秦守生不以为意。

    但被搀扶着走了约莫百步,经过荒庙的时候,俩孙子胳膊忽然用力,把他按在地上。

    “老奴才,让你多管闲事,今日非棒杀你不可。”俩鬼摁着他说。

    在地上的秦守生酒醒三分,他们一家素来和睦,孙子年纪又不大,不应有这把子力气。

    这定是鬼变成孙子模样来害他的!

    幸好秦守生有个好习惯,即驱鬼符随时准备在手边,二鬼不敌符咒狼狈逃走,秦守生这才逃过一劫。

    后怕不已的秦守生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唯有把它们出去,自己才能有安生日子过,

    为避免家人担心,秦守生不曾告诉家人,只是告诉他们明晚不回,让他们切勿出门寻找。



    翌日,秦守生怀揣杀鬼长剑离开家门。

    在友人家呆到半夜后,秦守生佯装醉酒徘徊在荒庙附近。

    不一会儿,月光下见两孙子从家方向而来,见到秦守生醉醺醺的样子后忙上前搀扶他。

    秦守生知晓,自己本事虽在二鬼之上,但想把他们除去并不容易,下手必须要快。

    因此在他们近身时,秦守生一剑刺向一鬼胸口,不待另鬼有防备,转身一剑又刺进这鬼胸口。

    这把剑为法器,刺进胸口后,即便鬼由实转虚也必死无疑。

    但秦守生得意不久,在他借晦暗月光蹲下身子探查时,他摸到了微热的血和尸体上渐渐逝去的体温。

    秦守生呆住了,整个人坐地上,再没站起来的力气,甚至失去了呼吸的勇气。

    汗珠子汩汩流出,浸透全身。

    这一切都告诉秦守生,被刺死的不是恶鬼,而是他的两个孙子。

    “嘿嘿”,月光晦暗之中,呆坐的秦守生听见鬼笑,回头见两道白影消失在荒庙的断壁残垣。

    秦守生没有站起来去追,他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中,脑子一片空白。

    他一夜灰发变白发,躺在尸体旁,直到天明才被同乡发现。

    秦守生说,俩孙子之所以会来,是有人见秦守生在荒庙醉酒徘徊,登门告诉了秦家人。

    说罢,秦守生陷入自责之中。但余生明白,登门告诉秦家的人很有可能是巫祝或鬼变的。

    他们从始至终要杀的不是坏事的秦守生,而是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亲人。

    这远比杀死秦守生要残忍的多。

    豆大的油灯闪烁,秦守生头撞桌子,把脑门撞的“砰砰”响,“只要停一下,哪怕说句话,一切都不会发生。”

    余生拦住他饮酒,秦守生这才停下来,“甚至只要早日练会闻香识鬼本事,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秦守生仰头吞下一碗酒,看着余生为他斟酒,“那些年,俩孙子一直在我耳边,在梦里。”

    “他们不断问我,爷爷,你为什么杀我,为什么。”

    “他们问一次,我痛一次,这种痛像钝刀割在心上,让我一夜一夜痛醒。”

    “我只能离开姑苏,我告诉他们,爷爷为你们报仇,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们。”

    “我走遍姑苏周围城池,找啊找,越找越明白,真正害死他们的其实是我。”

    “离开姑苏的路不是寻找,是流放。”

    “我慢慢丧失了继续寻找和复仇的勇气,我把这事埋在心底,不敢有一丝一毫触碰和想起。”

    “我知道,我将客死异乡,再也回不去姑苏城了。”

    余生情绪被他带动,又敬他一碗酒,然后把酒一饮而尽。

    和着忧伤下肚,炮打灯不再难以入口,甚至有些爽口,只因喉咙的烧,时刻提醒着悲伤有多痛。

    余生酒量浅,很快醉起来,他双眼迷蒙,听着小老头不断的自责,不时答应一声。

    他努力让自己醒着,只想让小老头知道,他还有人陪着倒悲伤。

    小老头不断饮着酒,很快不省人事,

    余生这下一丝清明也消失,整个人断片了。

    他醉酒不是睡去,而是胡言乱语,举着空酒碗说,“来,咱哥俩再喝,一醉解千愁。”

    “啪”,一巴掌轻拍在余生头上,“喝你个头,小小年纪解个鬼千愁。”

    “少年不识愁滋味,我的忧伤你懂个球。”余生还做起了诗。

    被说懂个球的清姨乐了,“还真是酒壮怂人胆,都敢顶撞小姨妈了。”

    “怂怎么了,做人若不走心,怎能发现世间美好。”余生说。

    “我说不过你,来,小姨妈带你回房睡觉。”清姨小心把余生扶起来,怕再伤到他骨折的胳膊。

    “我不睡觉,睡觉不好。”余生醉酒后摇头不是脖子上摇,竟然是脖子带着身子摇。

    “睡觉浪费生命,人把睡觉时间省下来,原本五十岁的能活到一百岁。”余生执着不跟清姨走。

    清姨抚额,暗自决定待明日酒醒后,一定问问这小子这账是怎么算的。

    “咱活万年呢,不耽误这一晚上,乖,跟小姨妈上楼。”清姨扶他。

    余生左手抓住桌子,“不上,你骗人,活万年的那是王八。我是人,一万年太长,我只争朝夕。”

    清姨心说,清醒时你要有这觉悟就好了。

    她见余生抓着桌子不放手,狠狠敲手背一下,疼的他马上松开。

    “小姨妈,你打我,你不爱我了。”余生嚷道。

    “你自己磕的。”清姨扶余生上楼。

    “你怎么带我来爬山了。”他踉踉跄跄上木梯,见到狗子后身子一停,“小姨妈快走,老虎我来对付。”

    话音刚落,余生抬脚踢猛虎,把狗子吓了一跳。

    只是他准头差点,一脚踢在栏杆上,险些把自己放倒。

    清姨揽住余生身子,让他挣扎不得,免的伤了胳膊。又摆手让狗子快走,这小子醉起来,小姨妈都敢顶撞。

    狗子离去后,清姨才发现怀里余生不动弹了。

    她低头一看,见余生“嘿嘿”笑着,脸往她怀里拱,“小姨妈真香。”

    “啪”,清姨这下不客气了。

    “谁这么缺德,居然丢石头砸我。”余生抬起头。

    清姨不理他,半扶半架的把他弄上楼,这期间余生总往她身上贴,只为闻到那股清香。

    清姨只能不断拨动他头,只觉这比练剑难多了。

    终于进房间见到了床,清姨刚要松口气,余生又闹起了幺蛾子。

    他左手抓着房门,“我不睡觉,你这是在浪费我生命,在谋财害命。”

    因怕伤到胳膊,清姨抱住他半截身子,用力把余生抓门的手硬拉过来。

    这下余生全倒在怀里了。

    不待清姨把他扶正,余生疑惑,“清姨,你居然藏了一个馒头!”、

    ”就是太小了不够吃,改天……”

    “砰”,余生整个人从门口被扔到了床上,角度刚刚好,不碰余生胳膊,只让他头撞在床柱上。

    这一撞让余生看见了金色星星。

    “金子。”余生惊奇说,“快来,我给你。”

    恼羞成怒的清姨笑了,也罢,犯不着跟这小子置闲气。

    她上去给余生盖上被子,摸了摸头上被碰到的地方,那里起了一个大包。

    她轻轻揉了揉,柔声说:“睡吧。”

    “不,我怕睡着了对不起你。”余生摇头。

    “对不起我?”

    “我上次做梦把你媳妇娶了。”余生内疚说。

    清姨乐了,她揉着余生头上包,“娶就娶吧,梦是反的。”

    “啊,你是说她会娶我?”

    “啪~”



    余生醒来时,屋檐上挂着雨珠,不时滴落在水缸,打在芭蕉叶上。

    客栈里很安静,让余生辨不清什么时辰。

    他也懒得起床,只觉身子快散架了,浑身上下无力,手指懒得动一下,头更是格外痛。

    “哎呦”,余生摸到头上有一大包,有板栗那么大。

    “谁这么不小心。”余生埋怨昨晚搬他上楼的人。

    听着雨声,余生躺在床上,很快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清姨提着一茶壶走进来,胳膊还夹着一件锦衣。

    “小姨妈。”余生斜躺着,看着清姨坐在他旁边。

    “该起床了。”清姨把茶壶放在桌子上,坐在他床沿。

    她梳着马尾,身上穿着书生束身的长袍,腰上用玉带系着,把身子曲线勾勒出来。

    只是胸前平坦,若远了看,还真认不出她是一姑娘来。

    余生穿着白中衣,不至于被小姨妈看光身子。他摇着头,“不想起,身子痛死了。”

    “让你昨晚喝那么多酒。”清姨转身从茶壶里倒一杯水端过来。

    “你不也喝,五十步笑百步,我是百步。”

    “我能千杯不醉,你能么?喝不了几口就耍酒疯。”清姨把茶杯端给余生。

    “耍酒疯?”余生全记不起醉后的事儿,他坐起身子来,“我,我做什么了,你打我一大包。”

    余生心说昨晚自己难道干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了?

    清姨脸略一僵,翻着白眼道:“你若敢现在已经不是躺在这儿了。”

    “那倒也是。”余生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后井水的甘爽滋润了干燥的口舌。

    “今天你要去扬州到差,试试这件衣服合不合身。”清姨举起她带来那件上衣。

    这件外衣布料同清姨身上的长袍,白底子上有金丝绣的云纹,看起来帅气的很。

    余生一直住在乡下,不曾穿过华贵的衣服,忙接过来站起来穿。

    只是一试之下,衣服一直拖到膝盖上,更尴尬的是一袖口有些小,余生唯一动弹的胳膊伸不进去。

    “嘿,这下真成杨过了。”余生摆着袖子说。

    清姨脸微红,然后怪罪到余生身上,“我按你说的身高来的,怎么长这么多?”

    这辈子她还是首次做衣服,只问一下余生身高,然后就自己做起来了。

    余生脸皮厚,振振有词道:“男人的身高和女人年龄一样都是秘密,你敢告诉我你年龄么?”

    这清姨还真不敢说,一说出来就什么都暴露了。

    “脱下来,我帮你改改,省的进城被人笑话。”她把话题转回来。

    余生不想让清姨的一番心意打折,于是抖了抖外衣,“挺好看的,不用改了就这样吧,我当披风披着正好。”

    “哪有这样的披风。”

    余生摇头,“你不懂,这才是潮流。”

    余生执意这样,清姨也只能依了他,见余生喜欢,心里也只觉做了一件了不得事。

    可不是了不得事,这玩意比练剑难多了。

    世上若有缝衣的剑法就好了,这样就方便许多。

    起床把只是上衣,却胜似长袍的锦衣后,余生听清姨说已快到晌午了,忙匆匆洗脸下了楼。

    楼下只坐着周大富和周九凤等人,叶子高在忙着收拾桌上的杯盘狼藉。

    见到余生的打扮后,周九凤乐了,“生掌柜,你这是什么打扮,找了两块麻袋把自己套里面去了?”

    余生个子不高,披上及膝的披风后,宛若小三的弟弟船上及膝的风衣,整个人像被陷在麻袋里。

    清姨跟在余生身后,听周九凤取笑,狠狠盯着她。

    周九凤若有所觉,忙忍住笑。只是余生不准备放过他,“楚生?”

    坐在周大富旁边的楚生抬头,不待问余生何事,周九凤就大笑起来。

    “没什么事。”见周九凤大笑,余生满意的对楚生说。

    余生向叶子高问起小老头。

    叶子高告诉余生,昨晚是他把小老头抬回屋的,小老头醒酒早,起来后悄悄下楼不知所踪。

    不用问,他肯定无颜面对姑苏熟人,躲起来了。

    不理大笑的周九凤,清姨坐在位子上,让余生快去准备一下,他们进城后得明天才回来。

    “你也去?”余生站住。

    “有点事儿需要办。”清姨说。

    周九凤这时终于忍住了笑,余生钻进后厨时冷不丁又叫:“楚生。”

    楚生抬头,望着帘子不解,周九凤又大笑起来。

    在后厨,余生把常用之物放在外面,灶台只要不是余生使用,便又成了原来模样,不怕人看出来。

    正忙碌时,余生隐约听到后院有人在说话。

    他探出头见那姓胡的老头蹲在窝棚下,一面馋着看鸡,一面向小白狐说着话。

    “这是你不离开的理由?你是狐狸,你天生吃鸡,哪有养鸡的道理。”胡老头说。

    “听我说,这些鸡你吃不到嘴,他们骗你的,人的话若能信,狗都能上树。”

    毛毛站在雨中,踩着水花玩,尾巴扫在胡老头头上。

    胡老头回头不耐烦道:“你这蠢驴,滚远些。”

    毛毛四蹄起跳,溅胡老头一身。

    “你二舅。”胡老头瞪了一眼,换了个身位,“你爹厉害,我惹不起躲不成么。”

    小白狐在屋檐下,向胡老头叽叽咕咕几声。

    胡老头道:“他二舅就一普通驴,他大爷惹不起。”

    “你不知道,他娘跟着扬州城主沾了仙气儿,不过他爹更厉害,就是丑了点儿。”

    毛毛直接抬脚踹胡老头了。

    “我自己的酒都给你了,说你爹几句都不行了,不待你这么卸磨杀驴的。”

    胡老头回头说着时被毛毛喷一脸口水。你大爷的,什么叫卸磨杀驴,你想干什么。

    “再骚扰我,我的酒不给你喝了。”胡老头威胁说。

    毛毛马上收回踢出去的蹄子,爹亲娘亲,不及酒亲。

    胡老头又和小白狐说话,劝她跟自己回去,“你别被人骗了,他们就是养狐奴。”

    小白狐摇头,叽叽咕咕说着狐语。

    “他救你又怎么样,那捉妖天师现在是客栈伙计,指不定他们就是合起伙来骗你的。”

    “你怎么就不信呢,你看你们掌柜那丑样,以后肯定娶不到媳妇,所以把你当狐奴养。”

    “是是是,我不应该用狐族男子和他比较,但人之中他也只是看的过眼,离英俊差的远呢。”

    小白狐不服气的替余生辩驳,又是甩出一连串的狐语来。

    “不是我以貌取人,实在是狐妖中找不到丑的,咱们择偶英俊是基本,就和他们得有房一样。”



    胡老头向小白狐灌输着狐族正确思想。

    “你灵智初开便离开族群,远不知人心险恶,他们……”

    有东西拍后背,胡老头以为是毛毛作乱,不耐烦回头,“再捣乱,我的酒不给……余,余掌柜。”

    胡老头马上换上笑脸,“呦,余掌柜,您来了。”

    余生板着个脸,“我让你看个东西。”

    “什,什么?”

    余生不答他,只是喊狗子。狗子和砒霜从杂物间的门探出头看余生。

    余生一指院角一人粗的桂树,“狗子,上。”

    狗子瞬间起身,冒雨跑到桂树下,“刷刷”上了树,然后得意的向余生叫。

    余生也是惊讶,狗子上树的本事见长了,却不知这是狗子面对黄鼠狼练出来的。

    他回头对胡老头道:“看到没,狗真能上树。”

    胡老头知道余生听见他说话了,支支吾吾道:“这个吧,人的话有时候不信不行。”

    他心里腹诽,这狗都这么丑了,当然得多学门手艺了。

    “你是狐妖?”余生打量着胡老头,须发灰白夹杂,脸上皱纹纵横。

    “你也没英俊到哪儿去,居然还敢说我丑,快道歉,小心我打你。”余生举起自己的拳头。

    “余,余掌柜,顾客就是东荒王,你不能这么无礼。”胡老头说。

    “你还东荒之王?我正好和东荒之王有仇。”余生揪住了胡老头胡子。

    这招跟伥鬼学的,她跟小老头学本事时,时常揪小老头的胡子。

    不过最近这伥鬼愈加放肆了,居然整天跑的不着家,只有用饭时才出现一次。

    胡老头呆住了,“你和东荒之王有仇?”

    胡老头心说难道我找错了?不应该啊,妖主让他查的人之中就这小子最可疑。

    “你管我,先道歉,你这丑样还敢说我丑。”余生揪着胡子不放手。

    “你轻点轻点。”胡老头努力垂着头,这样胡子上的重量轻许多。

    “我是狐妖,狐妖。”胡老头强调。

    “狐妖怎么了,小爷什么妖怪没见过,道歉,承认你比我还丑。”余生对这个丑字耿耿于怀。

    “不道,我是狐妖,狐妖天生俊美,这是天下公认的,现在你看到的只是我的伪装。”

    俊美在狐妖中是原则问题,胡老头坚决不妥协。

    “狐妖还天下公认第一骚呢,你认不?”

    小白狐不依了,向余生吐出一串叽叽咕咕的狐语。

    “不认。”胡老头脱口而出。

    “那天生俊美我也不认。”余生揪着胡老头胡子,让他低头和自己站在同一水平线。

    胡老头口拙,一时找不到东西辩驳。

    “再不道歉我喊有妖怪了,打死你把你皮挂墙上。”余生恶狠狠说。

    把皮挂墙上,这威胁让胡老头一哆嗦。他记起了妖主阁楼上一墙的壁画,“道歉,道歉,千万别挂我。”

    余生满意的松开手,“看在毛毛这张驴脸上,暂时绕过你吧。”

    余生还奇怪毛毛最近讨酒次数怎么少了呢,敢情是有了妖怪敲诈。

    他转身拍了拍毛毛屁股,“顾客是东荒之王,若有下次,还这么干。”

    “轰隆”,天上有惊雷,震得余生脖子一缩。

    他仰头看天空,小声嘀咕:“最近怎么回事,难道缺德事做多了?”

    不解的摇摇头,余生回头对胡老头道:“别挑拨我和小狸的关系,什么狐奴,我有那么不堪?”

    “告诉你,我娘东荒第一美。”他摸着脸说,“你们狐妖见了都夸她漂亮,沉鱼知道不,那就说我娘呢。”

    “我只是长的懒了点儿。”余生自恋说。

    破案了,破案了。

    胡老头不知道沉鱼,但余生说的那自恋的娘,绝对是城主忌惮的人。

    清姨在前面催促,余生不再和胡老头啰嗦。

    他低头告诉小白狐别被这老狐狸给骗了,然后把在药园里帮忙的怪哉喊过来帮他做午饭。

    余生在旁指教怪哉,现在怪哉已经似模似样了,正好能帮他应付今晚和明天的客人伙食。

    用罢午饭,把周大富的车厢拖过来,套在毛毛身上后,一行人前往扬州城。

    富难,周九凤和楚生骑马,白高兴和叶子高在外面赶车。

    至于小老头,晌午不见回来,众人把他扔下了。

    周九凤一来,周大富就装起了病弱的公子哥。据他讲,唯有这样才能避免被他家里逼着早晚练武。

    他这时同余生坐在车厢里,只是刚出镇子,他就不自在起来。

    周大富已经在凤姐处确认了清姨身份。

    他虽是城主的死忠,但同城主乘一车时,只觉有股压力罩在了身上。

    车厢很大,他却不敢稍有动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深怕唐突了偶像。

    偏余生闲不下来,不时的向他开玩笑,让周大富搭话不是,不搭话也不是。

    周大富最后只能大着胆子找个借口,出去和赶车的俩人挤在一起。

    余生莫名其妙,以为周大富不是自己对手,他想和小姨妈闲聊,清姨坐那儿看那本打马的书,不理他。

    无聊的余生挑着帘子看外面的景色,路左面是起伏的草地,一直延伸到远处山坡。

    一川烟草在雨丝之中寂静。

    路右面是湖,湖面被水气盖住了,一团团雾气在上面翻滚,宛若仙境。

    绕过一道山丘时,树林出现在眼前,巨杉的树洞在等着毛毛钻进去。

    车一扎进树林,“啪嗒”雨穿林声响在耳际,比雨打芭蕉更悦耳。

    余生昨晚醉酒没休息好,现在听着这雨声,有些犯困了。

    他坐在位子上,然后头靠着小姨妈肩膀打起盹来。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毛毛“刷”的停下来,余生枕在清姨肩膀上的头前倾,险些跌倒。

    幸好小姨妈伸手拦住了他额头。

    “怎,怎么回事?”余生左手提着咸鱼,一掀门帘愣住了。

    在毛毛前面站着一头硕大的花斑虎,那虎口囫囵装下余生不成问题。

    在花斑虎背上坐着一头发蓬乱的人,见余生掀帘出来后冷冷的看着他。

    那眼神不含一丝人气,看着余生心里直发毛。

    “你,你做什么?”余生打着胆子叱责这一虎一人。

    虎背上的人收回目光,花斑虎也低下了高贵头颅,慢慢后退到旁边路上,为毛毛让开路。

    “昂”,毛毛叫一声后撒欢继续向前。

    余生探头看着后面这一人一虎,见他们目送自己一行人离开。

    他艳羡道:“这花斑虎怎么驯服的,改天我也整一个去,太威风了。”



    “你若学他,那只有以身饲虎。”

    出身君子城,叶子高对虎了解很深,他靠在车厢上,望着前路悠悠说。

    “为什么?”余生不解。

    “听说过为虎作伥没?”

    余生一惊,“你是说虎背上人是伥鬼?”

    叶子高点点头。

    伥鬼有两种,余生封印卡的伥鬼为落水鬼修炼成伥。

    至于为虎作伥的伥鬼,被稍有妖力的虎咬死后,灵魂不得解脱的鬼,他们只能作鬼奴侍奉于虎周围。

    这类鬼魂同水鬼一般,若想解脱去往轮回,唯有为虎找到替代者,即帮虎害命。

    或者把虎妖杀了也是可以的,倒不像水鬼那样只能寻找替代者。

    余生若有所悟,很快有疑惑起来,“不对啊,那人骑在虎背上的,哪有侍奉虎的样子。”

    叶子高道:“你被虎咬死了,报不报仇?”

    “盼我点好,要死我把虎咬死了呢?”余生说。

    叶子告鄙夷的看他,“那汉子修炼超过虎妖,翻身做主人了。”

    “原来虎坐骑是这么来的。”余生有些遗憾。

    “想以虎为坐骑找我啊。”叶子高说,“你忘了,我来自君子城,同乡全以虎为坐骑。”

    “你是以猪为坐骑的。”余生说。

    “一样。”叶子高说,“训猪和训虎差不了多少。”

    “关键猪也不一定是你训好的。”白高兴取笑他,“看砒霜现在就知道了。”

    叶子高为还原上头猪训练环境,时常让狗子,小白狐或毛毛追着砒霜跑,以锻炼它脚力。

    但砒霜最近不知跟谁学的,一追就躺地上,四脚朝天把肚皮露出来,只等旁人来摸它肚皮。

    叶子高找借口,“那是因为我把精力全放在了画画上,没把训虎之技融会贯通。”

    “得了吧,你的画也就那样。”余生说,

    叶子高不服气的从怀里掏出一沓画纸,“我的画怎么了,有那么不堪?”

    余生翻开一页,指着纸上描摹神祠里城主斩黑龙的画,“你看你画的,除了眼神哪儿像条龙了?”

    “你不懂,我练的是点睛之笔。”叶子高说。

    余生端量着画上城主的眼眸,还真是流光溢彩,只觉城主在纸上看自己一般。

    他把一沓纸合上,把头缩回车厢,抬头见到认真看书的清姨后,又若有所觉的把纸打开。

    “你这点睛之笔有什么说头?”余生问。

    “借眼传神。”叶子高说,“人不同,眸子也不同,古人云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人的神全在眼睛上呢。”

    余生听后迟迟不语,直到清姨察觉见余生在盯着他,头也不抬的问,“你看我做什么?”

    “哦,没什么。”余生把画稿合上,暗自摇了摇头,那日城主来过的。

    “掌柜的,待会儿咱们去卖画,还有记着给我买点画纸和笔。”叶子高在外面说。

    “你的画只有鬼买。”白高兴说,“一条条龙跟蚯蚓似的。”

    “嘁,这是阳春白雪,你这下里巴人不懂。”叶子高说。

    余生没去跟他们斗嘴,只是望着外面雨景,琢磨着心里忽然冒出来的念头。

    “扬州城快到了。”叶子高说。

    在他手指方向,城墙青影由烟雨之中浮现出来,安静矗立在那里,庄严而肃穆。

    城门很快出现在眼前,有锦衣卫上前拦毛毛时,又被毛毛口水伺候。

    “直接去城主府。”清姨抬头说。

    不待白高兴指挥,毛毛自觉向城主府所在方向狂奔而去。

    雨中扬州城安静不少,不过路上行人也不少,更有躲在屋檐下卖菜的摊贩。

    或许是归家心切,毛毛没有去屋檐下叼摊贩的萝卜,这让刚喊出去的“驴,驴,驴”很快消失在雨声中。

    但在快出西大街时,毛毛又停下来。

    余生探出头去,见毛毛直直看着一系在路旁树上的小毛驴。

    这毛驴头上挂着一红布条,身上已经湿透了,依然安然自若的呆在雨中。

    驴身后拖着一辆平板车,车上放着一些果蔬,一老者佝偻着躲在狭窄屋檐下向路人贩卖。

    “走了,走了。”白高兴催促。

    毛毛不理他,“昂昂”叫着拖着车向小母驴缓缓走去。

    “这小母驴有些眼熟。”余生说。

    “不就是卖粥时它勾搭的那个。”叶子高记起来。

    当初他们和蔡家家丁打架时,毛毛之所以救驾来迟,就是因为这一头小母驴。

    毛毛靠近小母驴,在余生眼皮子底下,两头驴亲热的耳鬓厮磨。

    “这对姘头居然当着这么多人发驴粮。”余生说。

    行路人全在看这辆驴车,佝偻的老者也看到了,只是周家车厢华丽,让他不敢有话说。

    清姨抬头看了一眼,对余生说:“快点儿解决。”

    余生推给叶子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说媒的事儿交给你了,快上。”

    “想我堂堂情圣,居然给两头驴说媒。”叶子高无奈下车。

    他走到屋檐下,“大爷,这驴卖不卖?”

    老者忙摇头,不待他回答,叶子高又道:“您放心,钱少不了你的。”

    见老者还不答应,叶子高指着毛毛道:“这是城主家的毛毛,委屈不了您的驴。”

    余生探出头去,“您放心,它要是敢三心二意,我把它阉了。”

    毛毛一个哆嗦,回头看余生。

    老者还是不卖,旁边路人见老者插不上嘴,抢在叶子高开口前说:“大爷现在只剩下这头驴了。”

    原来大爷无儿无女,同老伴把这驴当儿女养大,也靠这驴运菜到城里挣点儿钱度过晚年。

    至于上次找牙人卖驴,那是老伴生病了,家里积蓄不足以请巫医,大爷只能卖驴换钱治病。

    谁知道驴刚卖出去,回到家不等请巫医,老伴已经撒手人间,去往轮回了。

    伤心不必提,在邻人帮着料理完后事后,孤苦伶仃的大爷想把驴买回来。

    那买家也是好心人,在牙人撮合下,又原价卖给了大爷。

    自那以后,一人一驴就相依为命了。

    余生下了车,听后知道小母驴是买不回来了。

    他看了看毛毛和小母驴,依旧在狂撒驴粮。

    余生不顺眼的踹毛毛屁股一脚,“你小子是认真的?”

    “昂,昂。”毛毛回余生,余生也听不懂,不过两头驴的亲近还是看得出来的。

    “大爷,这两头驴情投意合,从咱们就别拆散了,这样,您的驴,我们毛毛娶了。”

    老者刚要开口,余生忙道:“您放心,驴养在您家,这畜生……”



    “这畜生……”

    作为单身狗,余生对秀恩爱的有敌意,是以话说半截转身踢毛毛一脚。

    毛毛继续恩爱,压根不理余生。

    余生怕楚生误会,抬头对马上楚生说,“我不是说你。”

    楚生郁闷,“你用不着特意说。”

    余生这才对老者说:“这畜生跑得快,让它闲暇时去您那儿相会就成了,怎么样?”

    “哦,对。”不待老者回话,余生又道:“聘礼肯定有的,怎么说也是城主的驴。”

    他看了看四周,“只是街上不方便,您看怎样?”

    老者身子佝偻,若大庭广众之下把聘礼给他,很可能为他带来麻烦。

    余生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又能和城主的驴攀上亲戚,老者还是很乐意的,于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当下余生问明老者家在西城门外的西庙镇,又约定几句余生让叶子高买下一大半菜来。

    叶子高把菜放车厢,“咱们就提这么多菜上城主府?”

    “就当见面礼了,去城主府你总不能空手去吧?”

    叶子高看这些蔬菜,“我觉着空手去比带这些有面子多了。”

    余生不理他,让毛毛快点启程。

    毛毛在催促声中依依不舍一步一挪向前走,直到见不到母驴后才狂奔起来。

    望着远去的驴车,屋檐下躲雨的路人纷纷感叹,“啧啧,给驴娶媳妇,真稀罕。”一妇人掰着核桃说。

    “有什么稀罕的,你没听见,那可是城主家的驴。”

    “城主家的驴怎么给他们拉车?”

    “谁知道,不过那当家的小子挺逗的,衣服那么长,跟套麻袋里似的。”

    “什么套麻袋里。”屋檐下店铺的主人走出来,他这店恰好是布庄。

    “那是云锦,上面又有金丝绣,全城只有城主府有这布料。”店主说。

    扬州城不大,经营绫罗绸缎生意的店主对这些还是知道的。

    “他是城主府的人?”众人疑惑,“城主府没听说有男人。”

    ……

    出西街和周大富他们作别后,驴车一路向北,被一红墙黛瓦建筑群拦住后,城主府就到了。

    城主府的门很高大,五个大柱子拱出三座门,中间走人,两旁走马。

    在门外台阶下立着两个一人多高的门墩,门墩上雕刻着的不是狮子,而是两头不曾见过的威风凛凛的怪物。

    余生坐在车上端量,这怪物脸似狗,耳朵同兔子一样,还露着俩小虎牙,说不清的别扭。

    “这是什么,也忒丑了。”余生说。

    城主府早有人候着了,不用余生他们下车,驴车直接进了城主府。

    清姨道:“它和狗子谁丑?”

    “它丑。”余生说。

    若整容,狗子下刀还不能随心所欲,这怪物,闭着眼下刀都是整容。

    “那看来是你输了。”清姨说。

    余生不解,清姨也不和他解释,在驴车停下后径直下了车。

    “天色不早了,待会儿有人领你到客房歇息,事情明天再办吧。”清姨说。

    “已经到城主府了,不见见城主?”上次惊鸿一瞥,余生还没顾上和城主套近乎要见面礼呢。

    “不用了。”旁边有侍女为她打伞,清姨摆摆手头也不回向城主府深处走去。

    “见见又不掉肉。”余生嘀咕着从驴车上跳下来。

    “扑哧”,恭候的侍女见到余生和身上滑稽的云锦衣后忍不住笑起来。

    方才只顾着说话了,余生这才看到驴车周围站着不少白衣侍女。

    这些白衣侍女也在好奇的打量余生,心说城主外甥长这样?

    陡然被貌美侍女围住,余生不觉别扭,倒是叶子高居然安静站在余生身旁。

    白高兴推了推叶子高,“你今儿吃错药了”

    “不是,”叶子高悄声说,“我选择困难,幸福来的太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不知所措,余生却游刃有余,打着招呼道:“你们好哇。”

    侍女又忍不住笑起来。

    “莫失了礼数。”侍女中话事人忍住笑意,板着脸叱侍女们一句后上前说,“公子,请跟我来。”

    余生跟上,后面的侍女自觉上来为他打伞。

    “往中间点儿,小姐姐别淋到。”余生嘴抹了蜜的甜。

    白高兴见余生把侍女逗得笑颜如花,轻声对叶子高说:“想不到掌柜才是深藏不漏的高手,比你强多了。”

    叶子高不服气,“高手个屁,他要是高手,那一页书上的玄机早该领悟了。”

    “一页书上有什么玄机?”白高兴不知道纸上聘礼这茬。

    “说来话长,回头再说。”叶子高现在抉择不困难了,因为身旁只有撑伞的侍女。

    他鼻子轻嗅,“姑娘,兰花的香气。”

    侍女款款一笑,不搭理他。

    叶子高也不在意,继续道:“君子如兰,不以无人而不芳,姑娘有品位。”

    被叶子高一夸,侍女眸子起波澜,不再敷衍的笑。

    “只是这兰花香沾了些俗气,不是空谷采来的,略有损姑娘气质。”叶子高说。

    侍女轻点头,悄声说:“空谷太危险,去不了呢。”

    “不怕。”叶子高说,“我们君子国有比兰花更妙的香草,名为薰华草。”

    “它们朝生暮死,却谦和有礼,不与寸草争,香气淡不可闻,但只要闻过,便再也忘不掉。”

    侍女有了兴趣,同叶子高谈论起了薰华草香的妙处。

    白高兴翻个白眼,回头默默看身旁侍女一眼,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只能继续闭嘴。

    走着走着,余生停下来。

    他仰着头说:“小姐姐,带我见城主好不好?我刚记来车上有两坛好酒要献给城主。”

    他压低声音,“我都没舍得给小姨妈喝。”

    侍女一怔,“城主与你小姨妈有要事,不如由我转交吧?”

    “那不成,不亲自交给城主不能表达我的诚意。”余生坚持,他向验证下心中所想。

    “那容我让人禀告一下。”侍女迟疑后说。

    她知道城主对酒的嗜好,若有好酒必然是迫不及待的。

    遣一侍女去禀告,她领着余生他们来到一小楼前,这里便是他们歇息的客房了。

    小楼里收拾的很干净,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咱们什么时候带酒了。”白高兴待侍女退下后说。

    余生道:“当然要藏的隐秘,不然被小姨妈看到怎办?”

    车厢是周家的,里面布局俩人不知,或许有暗格之类的吧,叶子高他们也没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