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安稳坐在马上,身穿锦衣,披着披风,腰悬一把借来的长剑,手里还捏着根油亮马鞭。
闻听富难夸赞,余生道:“这还用你说,对了,待会儿请几个锦衣卫兄弟去撑场面。”
富难为难,“掌柜的,镇鬼司的事儿请锦衣卫,有些不合适吧?”
余生抚摸着马鬃,“你懂什么,我怕忍不住出手,让绝户之名重出江湖,得有人拦着点儿。”
“得了吧,掌柜是怕巫院人多势众。”叶子高骑着马走过来。
“就你聪明。”白高兴说,“老让掌柜的难堪,难怪领不到工钱。”
余生不理他们,只见楚生骑着马赶过来。
“余掌柜,你们去做什么?”楚生勒停骏马后问余生,手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来。
“去巫院,你来有什么事儿?”余生说。
楚生把书举起让余生看封皮,“我也去买了本《九尾龟》,这里哪儿有让周大富忌惮的?”
俩人争斗之中,楚生总落下风,现在为翻身,无所不用其极。
“这个,”余生斜眼看行人,他们见到楚生手里的书后,看几个人的目光异样起来。
男的笑着意味深长,女的遮脸绕行。只是这位大姐,你这同道中人的目光是咋回事,这是本青楼指南。
“不可说,不可说。”余生拍马要走,楚生见到众人目光后也忙收起来。
只是马蹄子还没抬起来,后面有人喊住了余生。
是城主府的侍女。
她在穿过行人来到黑马旁,递给余生一折子,“公子,城主让我把这交给你。”
余生接过,翻开扫一眼后顿时乐了,“小姨妈还挺关心我的。”
富难在旁边伸着脖子看,只是因为胯下为瘦马,又不高,看不见余生手中的折子。
“上面写着什么?”富难只能问。
余生揣在怀里,“待会儿就知道了。”
他拜别了侍女,领着三人扬鞭向在南城的巫院赶去,楚生也跟过来看热闹。
在经过锦衣卫时,遇见了因睡懒觉而迟到点卯的田十。
他正担忧指挥使责罚呢,听到余生要拉人去壮场面,当下把这作为迟到理由,去里面拉出六七个锦衣卫。
锦衣卫全有马,一时间十余匹骏马在大街上奔驰,惹来众人驻足观望,以为扬州地面上又出事了。
余生一马当先,快到巫院门口时,见不少人围在那里,黑马才缓缓停下来。
巫院子很容易识别,青墙黛瓦,大门略低,在大门上中央梁上挂一黑石雕成的鬼脸,阴云之下满是诡异和凝重。
见到来的锦衣卫后,围在门口的人群中有人指着余生,“就是他,就是他杀了王巫祝。”
群情激愤的群人一听,乌泱泱的向余生围来,“偿命,偿命。”众人喊着。
些人身着乌衣,披头散发,以泥涂面。初看之下,余生差点以为丧尸围城了,
在巫信仰中,为避免被死人鬼魂辨识附身,丧葬时一律是这幅打扮。
久而久之,这习俗也影响到了普通百姓。
镇子葬六大爷时,余生也穿一身乌衣,但没疯狂到以泥涂脸的地步。
余生勒住马,用马鞭挥退伸手的人,“干什么,干什么,什么偿命,偿谁的命?”
“王月半,王巫祝的命。”人群之中挤出一人大声道,“你小子还王巫祝的命来。”
这巫祝正是前些天被余生狠命踩,最后不得不吐血遁走的巫祝。
“原来是你。”余生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道:“我正要找你呢,你居然还敢送上门来。”
在巫院门前,巫祝底气很足,他回头对众人道:“前番我去质疑他时,他还要杀我方程灭口。”
他又向余生喊,“小子,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别以为是城主的亲戚,就能滥杀无辜。”
“偿命,偿命。”后面的人起哄,一群人向余生涌来。
后面锦衣卫见状忙围上来,黑马对挤过来的方程巫祝张口就咬,吓的方巫祝忙后退。
“笑话,我杀人,证据呢?”余生用马鞭轻拍手掌,“我还没说你杀人呢。”
方巫祝道:“当时你亲口承认的,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余生掏掏耳朵,“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承认的。”
“你……”
“方程!”余生大喝,一扬鞭子向他脸上抽取,“你这巫祝败类,居然还敢贼喊捉贼。”
方程见鞭子来忙把头低下去,一鞭子打在他身后的一泥脸人脸上,“啪”的脆响。
这兄弟一脸迷茫,呆呆的看着余生。
余生顾不上理他,趁着场面被压住,他大声道:“敲诈不成,借巫祝失踪一事趁机发难,你好大的胆子。”
“身为镇鬼司指挥使,我为扬州出你这败类而难过,更为巫院名声被尔等鼠辈毁掉而痛心。”
余生为表达悲愤,用左手捂住眼,右手捂住胸口。
日他大爷的,这洋葱太给力了,余生问候系统。
系统鼓励余生:“少年快开始你的表演,我迫不及待了。”
余生把手放下,要呱噪起来的众人又静几分,只因余生的眼通红通红的,甚至有眼泪在徘徊。
“兄弟们。”他对众人说,“巫院闯下偌大基业容易么,得治多少病,放多少鬼再抓回来才能攒下这些名声。”
“但就是这些败类。”余生指着方程,“他们假借巫院之名,到处巧取豪夺诈骗。”
“你……”方正要开口。
“你别说话。”白,叶,楚和富四人异口同声。
余生道:“我们剑囊镇,不就是巫医药耗子没洗手,把自己给药死了么?”
“这也能怪罪到我们身上?但方巫祝说了,不赔钱就封杀镇子,更可恨的是,他居然还让我们把凶手捉拿归案。”
“谁他娘知道是哪只老鼠啊。”余生用出瞪眼技,伴着怒吼,“万一抓错了怎办!”
他觉着自己演技在巅峰,这在前世,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拿下奖项大满贯了。
“我们实在拿不出来,他当场翻脸不认人,借王巫祝离开客栈后没回城的无头冤案趁机发难。”
“我若不是城主亲戚,现在早被他害死了。”余生说。
“我……”
“你别说话。”锦衣卫同白,叶四人同时说。
“你还想狡辩。”余生把折子甩方巫祝脸上,“这些全是你这些年假借巫院敲诈的罪状,要不要我数给你看。”
“西庙大娘缘何有病难医?北城张家为何屡屡见鬼?南城名妓缘何以泪洗面?城东苟家公猪为何精尽猪亡……”
历数方程的罪状后,余生怒指方程:“这一切都拜他所赐。”
场面一时安静,众人呆呆望着余生和方巫祝俩人。
“这,这个,”富难觉着余生说的有些离谱了,“公猪精尽猪亡应该和他没关吧?”
“怎么没关系,若不他讹诈苟家催着要钱,苟老大会带着种猪一天赶四五个场子?”
余生比划着,“一头大种猪竟被他逼着看破红尘,那玩意再也不成,只能成为案板上肉。这人简直丧尽天良。”
方程把折子取在手中,见上面一一罗列着他的罪状,顿时有些慌了,“胡,胡说八道,我有你杀害王巫祝的证据!”
他欲将关注点拉回到王巫祝之死上,以免让余生反客为主。
余生怒道:“事到临头你还敢诽谤,你有证据,证据在哪儿呢?”
方程一顿,那油纸伞早被余生毁去了,伞下长发鬼也不知所踪,或许在余生手中也不一定。
“有鬼为证。”
“鬼在哪儿呢?”
“油纸伞里,我的油纸伞被你毁了。”方巫祝指着余生,“当初在……”
“啪”,余生又一鞭子打过去,“混账,栽赃也不聪明点儿。”
方程又躲过去了,后面站着的兄弟又代他受了这一鞭子。
这兄弟又迷茫起来,一时不知天南地北。
余生心里对不起这大兄弟,但戏不能停。
他掷地有声道:“我还告你奸污母猪呢,只是证据被你宰了吃了,这难道也能成证据?”
他曾记着,在客栈随口谩骂时,方巫祝对母猪之事反应很大。
“你,你……”方巫祝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身为镇鬼司指挥使,我肩负肃清镇鬼败类,还巫院清白的重任,来人,把这巫院败类给我拿下。”余生喝道。
“是。”田十带来的锦衣卫应声下马把方巫祝围起来。
“尔敢。”巫院在人群之中的不只方程一个,一人在后面道:“方巫祝是我们巫院的人,岂是你……”
“这等败类也要庇护,难道我巫院真的烂透了?”余生大喝打断他仰头问苍天。
待众人被镇住后,他又霍然低头,指着说话的人,“还是说你和他是同党?”
“我……”说话的人要辩驳。
“你别说话!”锦衣卫齐声说。
余生适时道:“我巫院为何能遍布四荒?只因同百姓亲如手足,但总有些蛀虫相背而行,玷污我巫院的名声。”
“身为巫院忠实信徒,身为锦衣卫镇鬼司指挥使,我有心也有权利将这些蛀虫清理出我们的队伍。”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啊,我的兄弟姐妹们。”余生说。
他想要做出掏心掏肺的表情来,奈何演技不成,只能学小鲜肉瞪眼皱眉,做歇斯底里状。
“要是个演技系统就好了。”余生在念头中埋怨。
“不想当厨子的人不是好演员。”系统冰冷的说。
余生悲痛之后,沉痛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大家方才说的是。”
“若有我杀害王巫祝证据,我甘愿受罚。现在方巫祝敲诈为恶证据确凿,理应拿下重罚,你们,谁有意见?”
余生抬头望着众人,这些信众安静不语。
他们有的被余生一口一个“我巫院”感染了,将他视为自己人。
有的不信,只是无处反驳余生。
还有的嗤之以鼻,只是不敢大胆为方程开脱。
在扬州,城主律法尚在巫院之上,他们还不敢喊出巫院超出城主府,锦衣卫无权捉拿巫祝的话来。
况且余生和他们对峙时,大街上聚来不少百姓。
这些百姓可不是疯狂信众,多数觉着余生说的有理,站在锦衣卫这边。
田十察言观色,让手下趁机抓住方程。
“你们放开我,他真的杀人了,只要找到长发鬼……”方程挣扎着,把头发也弄散了。
“堵上嘴,关到衙门等候发落。”余生说,“我巫院巫祝一贯斯文,不能让他坏了形象。”
锦衣卫堵上嘴,把他拉走了。
身后的众人有些不甘心,刚往前挤了挤,被锦衣卫握住刀柄唬退了。
这些人没疯狂到理亏后,还敢公开对抗锦衣卫的地步。
余生下了马,拍了拍被他打了两鞭子人,“以后莫站在贼人身后,平白挨两鞭子。”
他又对众人道:“大家且回,本指挥使要同司巫共商镇鬼大事和清除方程这些败类的要务。”
大司巫为巫祝之长,掌一院之政令。
人群让出一条道来,在众人目送下,余生抬脚上了台阶,走到巫院大门中央鬼脸之下。
他抬头,见鬼脸直直看着他,若是旁人,定陡然升起对鬼神敬畏之意。
奈何这人是余生,鬼在他眼中与常人无异。
巫院门口有站着小祝,即尚不成巫祝的仆人,他们冷眼看着余生,不迎接也不阻拦。
余生扫他们一眼,高声道:“怎么,现在巫院已经失礼到这种地步了?”
几个小祝不搭腔,“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余生摇着头踏进门去。
绕过影壁萧墙,青砖铺的院子出现在眼前,略大些,但不及城主府。
屋檐低小,视野开阔,让一大片阴云密布的天空收入眼底,衬托着黑白色的巫院,添上凝重。
正对萧墙的是一座大殿,殿前摆着大铜鼎,铜鼎上刻着鬼脸和鬼文。
在巫信仰之中,这鬼文为天上的文字,也是巫祝和鬼沟通,修炼,甚至是鬼修炼的文字。
具体是哪个余生也不知,但巫信仰之中,有神巫通天的传说他还是知晓的。
在灵山十巫传说中,他们在大荒西南的灵山升到天界或下人世,甚至灵山上种的灵药也是来自天界。
换言之,在大荒,灵山十巫担任着沟通天地的角色,这也是巫拥有众多信徒的原因所在。
但余生不信这一套。
大道三千,众人各信各的,只要得道就成了。
天道很公平,不会被拟人化而偏袒这人,也不会因为人不信,看低和谩骂而让人万劫不复。
它就在那里,亘古不变。
大殿门上挂着一牌子,上书春官二字,余生差点看成“春宫”。
在余生四处打量时,由大殿走出一男子。
他看似在而立之年,但目光内的阅历让他看起来有四五十岁。
这人身着绿色锦衣,头发乌黑,用一蛇状头箍束住了。
在他手里还拄着一根蛇头杖,蛇头作张嘴状,蛇牙狰狞,惟妙惟肖。
嗓子后面是空洞洞的,余生总觉着会有暗器射出,心里不由得发怵。
在大荒之中生活十余载,余生有一条刻骨铭心的经验教训。
那就是在前世有毒的东西,今生在大荒绝对能毒的你亲娘都认不出来。
毒死人的毒不算歹毒,毒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真的毒。
“这是位诅祝。”许是觉着余生不够怕,白高兴在余生耳旁悄声说。
巫祝有很多种,他们各司其职,有巫医,丧祝,甸祝,还有就是诅祝。
所谓诅祝,是祈求和驱赶鬼神加祸于敌对人的巫祝。
不仅如此,厉害的诅祝还会蛊术,什么蛇蛊、犬蛊、猫鬼蛊、蝎蛊,让你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不过大多数会蛊术的都是女子,因为蛊术不是来自灵山十巫,而是来自一女神巫——巫阳。
神巫巫阳不在灵山十巫之列,不代表她不厉害。
在借巫力,西王母不死神药和昆仑不死木救活陨落的大神猰貐的六位神巫之中,有一位便是巫阳。
余生觉着灵山十巫不把巫阳列进去,很可能是因为不好发展信徒,毕竟蛊术之类太过阴毒了。
这诅祝是男的,按理说应该不会蛊术才对,但手上的蛇头杖实在吓人。
指不定神巫开荤收个男徒弟啥的,所以余生目光停在蛇头杖的时间比诅祝脸上时间还长。
这诅祝也不开口,只是盯着余生,目光也像蛇一样。
没奈何,余生站直了身子开口了,“那啥,我把方程方巫祝带走了。”
诅祝开口了,“我知道,犯错之人,应当受到处罚。”
他意有所指。
余生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这方程是几元一次,还是一元几次,我实在很好奇。”
空气一时安静,所有人呆愣的看着余生。他吐的字众人都明白,就是不知道在说啥。
余生讲一个冷笑话之后,又成功的只冷了他自己。
不过余生这次不在意,被两条毒蛇一样的东西盯着很不舒服,他只是靠这东西来缓解下紧张。
疏解之后,余生刚要重启话头,却见诅祝恍然大悟般看着余生,眼神之中不再是毒蛇阴鸷,竟有惺惺相惜之感。
余生更紧张了,他娘的,这人不曾经历鸡兔同笼的摧残,貌似会错意了。
难道大荒之上有地方用铜圆之类做货币的?
大荒之上弄不清楚的多了,余生把这页翻过去。
他拱手道:“锦衣卫镇鬼司指挥使余生,拜见巫院司巫。”
诅祝目光已然柔和许多,“司巫正在闭关,几位神仕也有事忙,巫院诸事暂由大巫巫溪主持。”
他退后一步侧着身子,“指挥使,大巫祝在里面恭候多时了,请。”
神仕在巫院不问世事,但地位与司巫想当。
听他们的名字就知道了,神仕,意味着他们曾在灵山呆过,侍奉过神巫,然后下山来巫院当长老来了。
听诅祝这么说,余生撇撇嘴,什么闭关有事忙,估摸着是自恃身份,懒得来招待余生。
扬州城内,城主最大,巫院是外来者。
初来乍到时,巫院服从于城主,现在还没撕破脸皮,这层关系还在。
但现在城主又任命一个镇鬼司指挥使,摆明了比司巫还大,巫院管事的当然不高兴搭理他了。
大巫就大巫吧,作为太污,余生还不怕大巫。
他拉着叶子高挡住诅祝,小心绕过去后踏进大殿。
后面的诅祝上下打量着余生,见他个子低,脸略黑,不由摇了摇头,暗道一声可惜,他身边的那个倒是不错。
余生若知他心中可惜,一定会告诉他,老子已经白不少了。
进到大殿后,几个人全怔住了。
余生回头悄声问田十,“春官殿就这摸样?”
田十摇摇头,楚生也小声道:“不知道啊,我从没来过巫院,我们四大家族不和巫院联系的。”
四大家早和巫院划清了界限。
作为城主扶持起来的四大家族,他们若与巫院有牵扯,没落将是必然的。
余生又回头看大殿,整座大殿很大,一排四个,共四排的大柱子支撑着大殿。
只是屋檐有点低,手虽够不着屋顶,但有一股压迫感。
更甚的是,屋顶上画着诸多鬼脸,鬼影的图画,或是祈求鬼神,或是驱抓魂鬼。
这还不算,大殿地面由光亮的石头铺成,站在远处一看,鬼影在地板上若隐若现,阴森,肃穆而又庄重。
偌大大殿之内,什么东西也不摆,只有正对门口的尽头有一方桌案。
桌案旁有一把椅子,桌案上有香炉,香炉后面是一幅山水图。
距离有些远,余生看不到山水图上画的什么,只看见椅子上坐着一人,惬意的饮着山茶。
在他怀里还抱着一东西,黑黑的,大堂有些暗,余生一时不能确认,暂且把它当成狗吧。
在余生打量他时,这大巫把茶盏放在桌案上,手摸着狗头,直直看着余生。
余生踏进去,脚步声在大殿回响。
大殿的静谧被脚步声打破了,阴森肃穆让楚生,田十和白,叶,富三人不由放轻脚步。
余生是个例外,他双脚离地跳起来,“砰”的落在地面上。
“哎呦,不错哦,还有回声。”余生又解下长剑来,用剑柄敲着地面,让梆梆声在大殿回响。
“这大殿不错,若用来说书,唱曲就更妙了。”余生点头说。
“此为春官宫,事鬼神之处,不得放肆。”外面的诅祝喝道。
“此言差矣,在这春官之中放肆的不是我,”余生目指坐在椅子上的大巫,“而是另有其人。”
巫信仰中的春官府掌礼制、祭祀、事鬼神诸事,其中最为重要的是礼法。
为约束信徒,巫院的春官府指定了许多繁琐礼节。
但再繁琐的礼节,来者都是客,岂有主人独坐,不起身相迎的道理。
大巫不理余生,继续摸着狗头看着他。
只有一把椅子,正是要给余生的一个下马威,他怎能一交锋就认输。
他不起身相迎,余生也不在意,继续大大咧咧向大巫走去,甚至拖起了鞋子,发出一阵刺耳声。
这声音余生也受不了,一哆嗦后说:“可惜了,今天穿的是官靴,不够悦耳。”
“公子一口一个我巫院,就是这么敬巫的?”大巫终于开口了。
余生这时已经看清那幅画,画上是灵山,画着灵山十巫或祭祀,或治病,或衣袂飘飘的往来于天界。
至于天界是什么样子,画上没画出来,反正在白云外。
画两旁有两行字,余生正好念出来,“巫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就在我心头。”他得意的对大巫说。
他只把“巫”字改成了“我”字。
这两行字是平时信徒和巫祝来大殿求福时,规劝信徒把巫放心头,虔诚奉巫的话语。
现在被余生这么说,巫溪一时还真不知该说什么。
口拙的白高兴对掌柜嘴皮子的利索有了进一步认识,难怪旁人让掌柜的能开口千万别动手。
这杀伤力,比动手强多了。
余生又走几步,看清了大巫怀里抱着的东西。
“我靠,你这狗怎么这么丑?”余生惊讶的停下指着说。
这条狗身子不长,不高,但凶恶的很。
它的脸大体为黑色,但有黄色斑块,更为主要的是,它有大龅牙,一点也不知不漏齿的矜持。
它的丑和狗子不同。
狗子是长的丑,但不恶心人,它丑的真诚,丑的巧夺天工。
但这条狗,丑的畸形,丑的别扭,丑的让人不能直视。
“你居然养这么丑的狗,品味也太独特了吧。”余生说。
白高兴几人也惊讶看那条狗,但听到这句话后很快看余生,眼神全在说:你最没资格说这话了。
那狗听见余生说它,只是白他一眼,然后继续卧在主人怀里。
这一眼让余生看清楚了,这狗左右眼瞳孔不一样,瞳孔里仿佛有其它东西,有点像阴阳眼。
这儿是巫院,余生觉着这狗或许是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才被养在这里。
看来这也是一条不靠颜值吃饭,靠本事吃饭的好狗。
大巫巫溪道:“子非狗,焉知狗之丑?”
这话说的有理,余生同意,或许这等模样的狗在狗群中有潘安之貌也不一定。
但余生岂是被难住的人?他道:“子非狗,焉知狗不丑?”
大巫不屑与余生这毛头小子胡搅蛮缠,住嘴不再说话,捧起茶盏饮起茶来。
余生这走到跟前,大巫不理他,余生也不搭理他,倒背着双手看起挂着的画来。
这水墨画不是出自寻常人之手,山水与人虽寥寥几笔,但尽态极妍,栩栩如深。
余生虽阅历浅薄,但也知这画是个宝贝。
画赏完,见巫溪依然安坐椅子上,余生也不再客气。
他把桌子上香炉一推,稍加擦拭后坐在桌子上,在巫溪错愕之中把腰牌解下来丢给他。
“本人忝为镇鬼司指挥使,统领扬州一切镇鬼事宜。这镇鬼诸事,不只鬼,也有驱鬼镇鬼乃至事鬼之人。”
余生居高临下看着巫溪,兀自道:“换言之,这巫院所有的巫祝全归本指挥使管。”
“我素来敬重巫院,尊重春官礼仪。今天你要给本指挥使下马威,这失礼之处我也就绕过你了。”
余生轻声说罢,忽然劈手夺了巫溪手里的茶盏,“啪”的摔在地上。
他威严喝道:“但再有下次怠慢,本指挥使必然板子伺候,代灵山春官府好好教教你们应有的礼数。”
茶盏碎裂之响,伴着余生的怒声在大殿回响,把外面守着的诅祝也惊动了。
他探头看大堂时,见巫溪震怒起身,“大胆,你……”
“你才大胆。”余生竖眉与他针锋相对,冷不防落在地上的丑狗向余生扑来。
幸好旁边的田十眼疾手快,手上剑不出鞘,横着把这狗挑出去。
巫溪不管狗,站着怒视余生。
余生坐在桌子上,目光与他持平,一步不退看着巫溪,甚至附身贴近大巫。
“我不管你们服气也好,不服气也好,敢在我面前失礼,也莫怪本指挥使失礼。”余生拍着他的脸说。
丑狗翻个滚后继续扑来,又被田十一把剑拦住了。
余生看着丑狗,高声道:“管好你们的狗,不然别怪本指挥使不客气。”
余生说罢下了桌子,把香炉摆正后恭敬拱了拱手。
他整了整衣领,“但凡巫祝之中有为非作歹,作奸犯科,莫怪本指挥使不客气。”
他又换一副亲和模样,“毕竟,我们都不希望巫祝的队伍里面有害群之马。”
“告辞。”余生说完这些,拱手向外面走去。
田十又把丑狗挑落,才跟在余生走出大殿。
丑狗不依不挠,又上来时被田十又挑落了。
余生这时回头对大巫道:“你这狗不够聪明乖巧,较我家狗子差远了。”
一语双关,让大巫脸色愈加阴沉起来,而语罢的余生,领着众人绕过萧墙出门去了。
诅祝进到大殿,那大殿屏风后面的许多巫祝也转出来,“大巫,这小子太狂了,我们得给他点教训。”
“要不今晚吓他个半死?”有巫祝提议。
“不可。”诅祝道:“他身后有城主,咱们稍有不慎会招来城主报复。”
“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咱们巫院威严何在?”有巫祝说。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吵的大巫脑仁疼。
“够了。”巫溪打断他们,“我自有计较,你们先下去吧,我还得向司巫禀告。”
众巫祝议论纷纷的退下去,巫溪却又坐在椅子上。
被小小余生驳了面子,巫溪很不高兴,他踢丑狗一脚,让它安静下来。
一黑布遮半截脸的巫祝悄悄走进来,即便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他站在巫溪身旁,轻笑道:“要不要我帮你出这口恶气?”
巫溪抬头看他,阴沉的脸略微一缓,“现在他一出事,所有人都会怀疑到巫院。”
遮脸巫祝摇了摇头,“我自有法子惩处他,神不知鬼不觉,保管谁也不会怪罪到巫院。”
巫溪想起了这人的所作所为,“有谁知道你在扬州城?”
“无人知晓。”这人笑着说。
巫溪刚要松口,又摇了摇头,“还是不成,据方程说,这小子目能视鬼。”
遮脸巫祝一怔,“目能视鬼?好苗子啊,收徒、做傀儡全不错,怎会……”
“轰隆”,天上一雷把他话打断了。
但他后半句话不说,巫溪也知他什么意思,无非是问怎么让余生活到了现在?
至于余生为何有这般天赋异禀,俩人都太在意,大荒之上千奇百怪的人很多,未解之谜无处不在。
巫溪苦笑,“他有一点说的不错,巫祝里有太多害群之马。”
遮脸巫祝顿了一顿,“目能视鬼也不怕,可以从他身旁的人下手。”
被一毛头小子摔杯子,巫溪当然咽不下这口气,而余生的张狂,更让巫溪想杀杀他威风。
巫溪当即笑道:“那就有劳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遮脸巫祝笑着躬身,“定让你满意。”
巫溪这才有心情起身去后面向司巫和神仕禀告。
待巫溪身影消失后,遮脸巫祝道:“去跟着他们,先摸清楚这些人喜好和习惯。”
凭空传来两声答应。
“那小子目能视鬼,记着避开他。”遮脸巫祝又叮嘱。
“我们化作人,他还能看出来?”一声音问。
这可把遮脸巫祝难住了。
他豢养的俩鬼幻化成人后惟妙惟肖,捉鬼天师也难分真假,但这视鬼之眼,他还真无把握。
“小心为妙,尽量避开他吧。”遮脸巫祝说。
俩鬼又答应一声,悄无声息出了巫院。
站在门口,正要寻找余生一行人时,他们被一阵呼天抢地吸引去了目光。
俩鬼见锦衣卫同一镇鬼司锦衣卫在不远处,唯有目能视鬼的小子不见了。
锦衣卫押着一披头散发哭声震天的妇人,这妇人穿着巫医衣服,正在锦衣卫手里挣扎。
锦衣卫也不理她,只望着不远处的街角面面相觑。
在锦衣卫面前还站着一挂驴,驴头上挂着一红布条,驮着一佝偻老者。
这老者也惊愕的看着街角,周围的行人也看着街角,显然发生了什么令人错愕的事。
回到余生领人出巫院的时候。
方程早被押走了,此间事了,绕过萧墙出门时,余生道:“走着,回去伺候那方巫祝。”
楚生道:“余掌柜,料不到这大巫居然被你训的哑口无言,佩服,佩服。”
本以为一乡下小子面对巫祝刁难会束手无策,楚生没想到余生在那庄严大殿上竟游刃有余。
“本指挥使是演技派,对付他们轻松自如。”余生骄傲的说。
“今天我用的是咆哮派,我还会努力派,面不改色派……”
他们踏出大门,余生正扳着手指头忽悠众人,蓦地钻出一人向余生扑来。
别看田十平时无精打采,关键时刻利索的很。
在这人手快抓挠到余生脸时,田十及时用到架住她,避免了余生破相。
余生惊魂不定,“你,你干什么?”
来的是妇人,穿着巫医的衣服,身上有股草药味。
妇人道:“还我丈夫,今儿不把我丈夫放了,我挠死你。”
原来这巫医是方程的夫人。
余生道:“你丈夫罪有应得,你莫胡搅蛮缠,我还没治你……”
余生话没说完,妇人又张牙舞爪扑过来,拳打脚踢的向余生身上招呼。
余生躲过了,富难和白高兴拦着她,推搡之间把她头发也打乱了。
“够了。”余生喝道,那妇人还不依不挠,余生道:“把她也拿下,正好一同处置。”
那方程行招摇撞骗之事,这妇人岂会独善其身?
别的不说,那西庙大娘患病后被耽误,从而酿成大病身亡,这妇人就脱不开干系。
一直候在台阶下的锦衣卫领命,上来把妇人按住。
妇人惊慌之后又大喊大叫起来,方才围在门口尚未散去的一些信徒,也帮腔起哄和指责余生。
这些未散去的信徒不怀好意,想看余生的热闹。
众人一起哄,妇人胆子梗阻,胡乱谩骂起来。
她正要问候余生他娘,“轰隆”,阴云密布的天上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击中巫院门前树桠。
整条长街安静下来,妇人不说话,余生望望天又望望这妇人,“他娘的,敢情是你做了缺德事。”
城主府内城主抬头望着闪电落下,嘀咕道:“快收了眼线吧,天也该晴了。”
余生让锦衣卫把妇人抬着,下台阶上了马,挥手道:“回去。”然后一马当先向前。
只是刚走几步,余生又停下来。
迎面走来一挂红布条的小母驴,一锦衣卫牵着,驴背上坐着一佝偻老者。
这头小母驴正是毛毛的另一半。
“大爷,你来这儿作甚?”余生问。
老者佝偻着身子坐驴背上,见了余生,指着锦衣卫道:“锦衣卫的人请我去作证。”
“作证?”余生不解的看着锦衣卫。
为避免巫院的人发难,他让人去请方程犯罪的证人,准备来个铁证如山,只是怎把老者请来了。
锦衣卫道:“指挥使,大爷老伴就是方程夫妇讹诈钱财,延误治病,以至身亡的大娘。”
余生愣住了。原来西庙被巫医索要高价,耽误治病的大娘是老者的老伴。
“大爷放心,我今儿就为您报仇。”余生不再迟疑,当即让人把那巫医押走。
坐在黑马背上,抚摸着马鬃,正要老者毛毛何在,余生忽然记起侍女说过的那句话。
不能让它见到毛毛。
余生心中“咯噔”一下,“大,大爷,毛……”
不用问了,毛毛叼着一根萝卜从街角转过来。
那根萝卜是囫囵的,毛毛只咬着缨子,显然是吃饱后抢给媳妇的。
在余生看到毛毛时,胯下黑马也见到了。
只听黑马长嘶,蹄子瞬间提起来,“嗖”的向前狂奔而去。
余生在马上差点摔下来,幸好后仰之后及时拉住马鞍,让身子伏在马背上。
身后传来惊呼,两旁景色快速倒退,风扑面而来,扯着披风猎猎作响。
街上行人纷纷躲闪,推搡着挤到路旁,把两旁摊子推倒了,一时整条街乱作一团。
作为刚骑马的新手,余生现在只能惊慌失措。
他见黑马冲向毛毛,毛毛也见到了黑马,丢下嘴里萝卜转身就跑。
“停下,停下。”余生在马背上喊,却无济于事,黑马压根不理余生。
毛毛这厮跑得快,在黑马稍有落后时,还扭过头来吐舌头,甚至有闲暇从旁边叼一根萝卜享用。
黑马愈加狂躁了,四个蹄子如踩了风火轮一般,纵身,跳跃,甩尾,快速追赶着毛毛。
“毛毛,我滴你大爷。”余生在马背上喊。
只喊这一句,然后余生被颠着不敢说话了,深怕一不小心把早饭吐别人一头。
一驴开道,众摊贩齐喊“驴,驴,驴,”不待驴过去,马又来,扰的长街不得安宁。
有一条街甚至被这一驴,一马转了六遍,街上人也不走路和做生意了,全站在路边看这场追逐。
还有人站在高楼上,不时呼喊和播报驴在何处,让众人做好看戏的准备。
说也奇怪,毛毛在人群之中片叶不沾身,这黑马也有这本事,是以只苦了余生一人。
许是小街不自在,毛毛很快把黑马引向东西向的大街上。
俩货塞着脚力,从东奔到西,余生甚至见到了楚辞、卜居和周九章三人。
周九章向余生招手,脸上写着“好自为之”。
余生趴在马背上,喊也懒得喊了,只期望五脏六腑不要颠出来。
就在他坚持不住时,余光瞥见天上飘下一白色身影,稳稳落在余生身后,骑在马背上。
她双手环抱余生,抢过余生手里的缰绳,马鞭子在黑马头上一敲。
黑马委屈的一声长嘶,然后缓下来。
背后的人传来清香,余生向后一靠,劫后余生道:“小姨妈,你再迟点来,我就能让你见到我心了。”
这时余生心里还有别的心思,“有些平坦。”
不让余生认真感受,仔细规划未来长大计划,小姨妈就把他推开了。
清姨扶余生下马,“不是告诉你别让它见到毛毛。”
余生在马背上颠簸长了,落在地上还有些站不稳,只能扶着清姨胳膊站住了。
“谁能想到毛毛这孙子会出现。”余生忍着不适说。
清姨拍他肩膀,认毛毛作孙子,也不怕把自己丑死。
毛毛这时也停下来,低着头缓缓向清姨走来。
“待会儿再收拾你。”余生对毛毛恶狠狠说。
他有些晕,五脏六腑全想着出来走走。
旁边有个茶摊,清姨扶着他进去歇息,喂他饮了一杯茶,吐意这才缓下来。
喘息片刻,余生看着茶摊外对峙的一马,一驴,“它俩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驴唇不对马嘴,由爱生恨?”
清姨又倒给他一杯茶,“正经点。”茶摊外的马和驴也怒视余生。
余生瞪回去,“那就是种族歧视了,也不知道它们对骡子怎么看。”
清姨又倒一杯茶,余生又要接过去,清姨直接自己喝了,“有心情开玩笑,想来也好的差不多了。”
余生趴在桌子上,“差远了,我的心现在还砰砰跳呢,不信你摸摸。”
他伸手抓小姨妈的手,只因葱白修长的手指在眼前晃着很有诱人。
清姨一下子拍掉了,“去,不跳就见鬼了。”
又歇息片刻,清姨看时辰已经到晌午了,起身说:“走吧,我们去用饭。”
“回府?”余生站起来。
“不,去南城外,那里景致和面都不错。”清姨结账后说。
他们走出茶棚,余生这才注意到已经快到东面城门了,城墙上锦衣卫的身影清晰可见。
沿着大街向东,毛毛和黑马跟在后面,不时搞些小动作,但因为有小姨妈在,俩畜生不敢大动干戈。
“黑子出来初来乍到时曾抢过马厩,被毛毛母子欺负后就结仇了。后来有了驴舍,这马厩才归黑子。”清姨说。
余生扭头看她,“黑子,城主起名字的本事不行啊。”
城主没好气的看它,“为狗起名狗子的人就别说旁人了。”
余生振振有词,“这你就不懂了,这名是我深思熟虑起的,若叫虎子,旁人就更认不出它是条狗了。”
“你有理。”清姨拉过他避过一挑担的货郎,“反正这名字也不是城主起的。”
“谁起的?”
“东海仙山之主。”
清姨拍余生肩膀,“有本事,你当面说她本事不行。你若敢,我就告诉所有人,你是世上最英俊的。”
相聚时长,清姨摸清了余生的脾性,知道他对别的不在乎,唯独对自身容貌很上心。
而且于她而言,告诉世人余生最英俊,无疑是最昧着良心,最难办的一件事。
余生没听出来,只觉仙山之主这名头很厉害,于是道:“咱们要谦虚,我英俊这事就咱俩知道就好了。”
清姨捏他脸,“这脸皮有多厚,难道皮下就是骨头?”
余生挣扎时又看到了楚辞三人,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玩闹的俩人。
这三人站在大街上,不知要去哪儿浪荡去。
余生向他们招招手,清姨自觉松了手。
楚辞三人对视一眼,眼中全是震惊,余生招手后刚要过去打招呼,却见余生拉着城主拐到巷子里去了。
三人中只有周九章见过清姨,但拜周九凤所赐,现在三人都知晓余生小姨妈是城主。
“要不要跟上去?”周九章问。
“跟上去作甚,找打呢。”楚辞说,“咱们去巷口偶遇去。”
三人说罢沿着东西向大街快步走,由城主石像的广场折向南,向街口走去。
扬州城在东荒虽不是最大,但绝对小不了。
南北穿城八十里,城里有两条大道,车如游龙,马如流水,人烟凑集。
在两条大街外,尚有几百条小巷,虽不如大道喧嚣,却也不寂寞
货郎,茶摊和挎着篮子卖花的小姑娘穿梭其间,书店,酒肆和茶社总能偶遇,增添许多乐趣。
扬州城如此繁荣,有赖于城主英明。余生这般对清姨说。
这句话说的清姨余生心花怒放,以至于随后余生讨零花钱时,大方的丢给他二十个钱。
余生用手里的钱喊住一货郎,买了一些笋干和软香糕。
这条巷子略窄,左右人家院子内花木的虬枝探出粉墙来,花开正艳,雨洗后更清新。
清姨缓缓行走,等着后面的余生跟上来。
走过花木,她刚转身要看余生在后面磨蹭什么,就见余生递过五六枝时鲜花朵来。
“送你了。”余生说,“我看那卖花的小姑娘实在可怜,就买了她几枝。”
听余生这么说,清姨才接过来。
出了小巷,左转走一段后又钻进小巷,俩人悠闲出了南城门。
南城门不同于别的城门,这城门最繁华,商旅不断。
驮兽肥牛之类进不去城,更有一条大河在城门不远处,南门城外因此成为商品集散地。
久而久之,南门城外也繁华起来,与城内无差,甚至景致更甚一筹。
清姨领着余生上了临河一家食肆,小二上来问菜,清姨点了面,橘酒,还有板鸭下酒。
小二推荐醉白鱼,称白鱼刚钓上来,新鲜的很,下酒正合适。
若旁日清姨就点了,现在看着余生暗咽口水的模样,好笑着拒绝了。
橘酒和板鸭很快端上来,余生取了一块,鸭肉很细很紧,又香又酥,很有嚼头。
橘酒也不错,凉凉甜甜的,就着板鸭下酒正合适。
“不错吧?”清姨见余生点头,笑道:“我最喜欢这家食肆的板鸭和面了。”
余生道:“我一定会做出比他更好的来。”
“说好了,我等着。”清姨说。
他们边吃边谈,目光掠向外面,凭窗看水。
水很平静,从湖里来,往东海去,余生觉着河水里有客栈雨水也不一定。
这么一想,陌生的河面陡然亲近起来。
或许临近扬州城,不怕河里有妖怪,河面上飘着不少游船。
游船中间放着一张小方桌子,桌子上或摆着酒吃,或烹茶。临岸也有不少卖酒、茶和肴馔之类的摊子。
余生正张望河面,忽然瞥见三张熟悉面孔,见楚辞三人坐游船上,正故作不经意的向这边看。
两碗面很快端上来。
余生本以为是什么美味,岂料只是两碗前世再寻常不过的汤面。
当然,对甚少吃面的扬州百姓而言,这汤面做的很不错,面条劲道,汤很鲜。
余生图个新鲜,却见清姨吃的津津有味。
他记起来,在随遇走后他曾问清姨想吃什么。
“面。”清姨当时说,只是早忘记了面的名字。
当时系统不曾发布任务,现在余生给了自己一个任务:穷尽一身也要做出那面来。
系统冰冷声音忽然在余生耳旁响起:
对于宿主积极向上的行为,虽掺杂不为人知的目的,但系统依然很欣慰,特发布新任务。
【大爱无声】食之所在,心之所在,爱之所在。
【任务奖励】领悟厨道,大道有三千,谁言厨子不成仙,难道食道不是道?
【任务要求】一碗面,让她领悟爱之所在。
系统一下子把任务抛出来,把余生彻底怔住了,甚至有些让他蛋疼起来。
他娘的,这系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从手无寸铁跑到证道成仙去了。
大荒世界,只以“道”成仙,道不能悟,力量再强也不成仙,这是境界的差距。
现在“道”和“仙”一涌出来,别说,余生还真被它扯到蛋了。
只是余生的蛋还没回复,系统冰冷声音又响起:鉴于宿主身子状态,系统特发布后续任务:
【晋级任务】作为有理想,有节操,有文化,有那啥的系统,我们岂会肤浅的只满足于口腹之欲?
【任务要求】食为天,食道即天道。大道三千,做给他们吃,至于证道成仙与否,管他呢。
“那啥是啥?”余生在念头之中问。
系统冰冷的,一本正经道:“你大爷的关注点就是不一样”
“自己又不能当自己的大爷。”余生争辩。
清姨抬头见余生发呆,“怎么,面不好吃?”
余生回过神来,“不是,忽然对面有了兴趣,回去等我做你最喜欢的面。”
今天空头支票开多了,清姨只是道:“快点儿吃。”
话音刚落,水面上热闹起来,俩人抬头看去,见河面上的人全在仰头望。
周九章不忘向余生打手势,让他抬头看天上。
他们探头望天空,见阴云之下出现一群呈倒八字的白鹤。
这群白鹤向扬州城飞来,待余生抬头看时,白鹤已经近了,能清楚看见白鹤上坐着人。
这些人全一袭黄衫,有男有女,手上提着剑,为首的是一白眉老者,一脸威严,头发白夹着黑。
“传说中的骑鹤上扬州,就是不知他们有没有十万贯。”余生趴在窗户上说。
清姨不吭声,饮着橘酒,静静看着这一行人。
白鹤井然有序,降低后贴着水面飞驰,从游船头上飞过,带起微澜,然后齐整落在石桥上。
黄衫人整齐下白鹤后,这些巨大的白鹤拍着翅膀又飞上天空,直到化作白点消失在视野内。
这么大动静早惊动了锦衣卫。这些人整理一下衣领,安静的等着锦衣卫来。
他们衣服上不曾挂铜钱,余生不知他们实力,不过看气势应该差不了。
锦衣卫听马后向这些人拱手,许是询问他们的来历。
食肆离着有些远,余生什么也听不到,只见他们寒暄之后进城去了。
扬州城,巫院。
巫溪候了许久才被司巫请进去,把今天发生的事向他说一遍。
“司巫,这小子当众伤我巫院的面子,要不要给他点教训?”巫溪说。
司巫光头,胡须却很长,精神矍铄,双目如电,听巫溪话后摇了摇头,
“不要打草惊蛇,先把这人来历查清楚,我可不记着城主有亲戚。”
巫溪不解,“司巫,您和几位神仕对付城主绰绰有余,咱们有什么好忌惮的,正好借由头……”
“无知。”司巫打断他,“别以为剑仙是女流之辈就好欺负,更不用说她身后还有更厉害的。”
他抖了抖手里的信笺,“灵山都让我们徐徐图之,千万别着急,你着急做什么?”
“是,属下鲁莽了。”大巫低下头。
司巫道:“灵山信上还有其它事要办,你暂且把手里的事儿放放。”
“什么事儿?”巫溪抬头。
司巫把信笺递给巫溪,“灵山让我们速速寻找一把铜镜,信上说铜镜在南面湖里。”
巫溪一顿,为难的看着司巫。心说方才那事儿办的不好我认,但也不至于这么贬低下放啊。
在湖里捞一把镜子,这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司巫道:“这不是一把普通的镜子,相传即便轮回之人,这把镜子也能把他魂魄招回来,甚至起死回生。”
巫溪大惊,“湖,湖里还有这宝贝?”
“扬州西一渔村倒是有这传说,相传那儿的渔人曾打捞起来。”
司巫拍了拍巫溪肩膀,“这个任务很重要。你若办成了,别说神仕,灵山神巫收你为徒也不是不可能。”
巫溪心一热,“司,司巫放心,掘地三尺,不,不是,把湖舀干,我也要找到这把铜镜。”
巫溪退出去后,司巫幽幽叹道:“这镜子岂是无主之物?水很深啊。”
余生逃走了,方程那边又有富难和锦衣卫帮忙,叶子高和白高兴一时无事可做。
他们沿路去找余生,打听到他已经被一白衣女子救走了。
俩人知道余生无碍后,放下心在城里游荡,用过酒吃饭过,甚至去了捉妖司一趟,把一钱换成了三钱。
见白高兴短短几个月由一钱升为三钱,捉妖司的人很是惊讶,拉着他又聊半天。
这些捉妖天师见白高兴卖过有灵力的粥,觉着奥秘在那粥里,不免多打听客栈。
有灵力的棪木酒和青菜在客栈全有售,白高兴也没什么好瞒的,全部说了。
他和叶子高不知道的是,两个鬼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
出了捉妖司,白、叶二人再无能去的地方,闲聊着回了城主府。
俩鬼目送他们进城主府后钻进一小巷子,蹲在街角商议起来,“咱们很久没活动了,要不要好好玩玩?”
“好啊。”旁边鬼挪了挪身子,“咱们……”
这鬼刚说罢,头上浇下一泡尿来,抬头见一汉子挺着那玩意儿在撒尿。
“他娘的,太没公德心了。”这鬼晦气的站起身。这东西虽不沾身,但穿过身子总会沾上味道的。
尤其那玩意儿在他抬头时似往嘴里塞,更让人恶心,于是鬼故意出声让这汉子听到。
撒尿的汉子一哆嗦,转身道:“谁?”
泄洪时被吓唬是止不住的,只会流的更快,是以这汉子转身时顺势一甩,穿过另一鬼的脸。
“去你大爷!”被液体穿脸而过的鬼站起来,一脚踹在汉子小腹上。
这两个鬼虚实转换自如,捉弄人易如反掌。
汉子背靠到墙上,顾不上后脑勺疼痛,见凭空出现一只脚,吓的大叫起来,“鬼鬼,鬼啊。”
当下裤子也不提,转身就往街上跑,不等俩鬼下绊子,他就被自己的裤子给绊倒了。
“让你缺德,让你随地方便。”一鬼走过去踹汉子屁股,“我今儿就让你长点记性。”
幸好方才已经方便了,汉子只是面如土色,“不,不敢,不敢了。”
“你大爷,你大爷。”另一个鬼不解气的拍着他后脑勺,“再有下次怎么办?”
“不,不会有下次了。”汉子在地上不敢动弹。
俩鬼又打一顿后,“走了,还有要紧事办呢,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一鬼说。
另一鬼这才收了拳脚,悄无声息的走出巷子。
汉子也不知鬼走了,只是趴在地上,过了良久听到有脚步声才抬起头来。
“呦,兄弟你这是做什么?”进来的人见汉子趴在地上,露着半截屁股,“干地?兄弟,有志向。”
“滚,滚你大爷。”汉子这才有胆子站起来,把裤子穿上。
他见来人站在墙角也要方便,忙拉他一把,“别在这儿方便。”
被打扰的来人很不高兴,“凭什么你行我就不行,你属狗的,撒尿抢地盘?”
汉子好心的悄声说,“有鬼,他们不许在这儿方便。”
“我看是你有鬼。”来人着急,又要继续。
汉子无奈,“兄弟,我也是为了救你。”
他朝着巷口大声喊,“来人,快来看啊,有人当街撒尿了。”
话音刚落,一胖姑娘探进头来,来人忙收了作案工具,“你大爷。”转身低着头出去了。
汉子也不敢多呆,心有余悸的退出巷子。
自这以后,扬州城流传出一鬼故事,说在街上随处方便会招鬼,以此警醒百姓不要随地大小便。
两头鬼在汉子身上舒展拳脚后,到城西门酒肆找到两匹马,悄悄解开牵了出来,骑了奔向剑囊镇。
天上阴云渐渐薄了,待他们见到镇子炊烟时,西山上阴云有缺口洒下一缕霞光。
俩鬼在镇外树林里变成叶子高和白高兴的模样。
“他娘的,那人身子有病吧,这么臊。”变作白高兴的鬼说。
“上火了。”变成叶子高鬼的闻了闻说。
在确认没什么破绽后,两鬼骑马来到客栈前。
女鬼坐在二楼窗台上,摆动着双腿看风景,听到马蹄声后惊喜回头,看到俩人后又失望的收回目光。
这俩人看不到她,远不如吓唬余生有趣。
这俩鬼见到头上的女鬼后倒是很惊艳,但他们是专业的,很快装作看不见。
伥鬼不在家,小老头这两天一直躲在外面,不到晚上不回来,只有草儿三人呆在客栈里看店。
草儿和柳柳在长桌旁饮酒,见俩鬼进门来,奇道:“就你们俩回来了?”
伪装成白高兴的白鬼道:“哦,掌柜的正因杀人的事和巫院的人闹呢,我们回来取点儿东西。”
草儿没听出不对来,只提醒他们:“把马牵后院。”
“哦。”俩鬼答应了,又折出去把马牵后院。
柳柳道:“这俩人怎么呆了?”
“鬼知道。”草儿举杯,“来来来,余小子不在,咱们赶紧得多喝点儿。”
“不好吧?”柳柳说,怪哉正在后厨收拾晚饭。
“有什么不好的。”草儿说,“治他胳膊的诊费他还拖着没给呢。”
“不是,我怕你又醉了,耽误用晚饭。”柳柳说。
昨晚半夜,小老头在后厨找吃的,草儿酒醒后正好下去与他相遇,一声“鬼啊”惊醒了客栈所有人。
草儿道:“放心,我的酒量现在不错了,五碗刚刚好。”
柳柳觉着有理,陪她饮一碗,刚下肚,草儿就“嘿嘿”笑起来,然后趴在桌子上。
柳柳掐指仔细算了算,饮之前好像是第六碗了。
白鬼和叶鬼牵马从后院进去,见院子角桂花树上挂一根绳,绳上吊着一条咸鱼,离地很高。
地上有猫两只,尝试着跳起来把咸鱼拍下来。
“这怎么回事?”白鬼问从后厨出来倒水的戴帷帽女子。
这姑娘身材也不错,若有机会一定要领教,叶鬼在心里猥琐的想。
怪哉道:“不吊起来不成,今儿早上黑猫,警长趁着少烧水时,居然跳灶台上把咸鱼丢到锅里煮。”
这两只猫有前途,白鬼和叶鬼肃然起敬,又看见黑猫趴花猫身上跳起来去拍咸鱼。
他们生前也曾为猫铲过屎,为猫当过奴,叶鬼情不自禁道:“黑猫真聪明,居然会搭猫梯。”
怪哉奇怪的看他,“那是警长。”
两鬼一怔,叶鬼忙道:“我说的不是警长?可能说错了,我老是弄混。”
怪哉点头,“也对,我也经常弄混。”
两鬼暗松一口气,他娘的,黑猫叫警长,难道花猫叫黑猫?这也太坑鬼了,哪个王八蛋起的。
把马系在牲口棚,俩人刚要去大堂,一头黄鼠狼又从柴房里钻出来。
这黄鼠狼两条腿走路,左歪右斜的挡在他们前面。
“咦?”黄鼠狼抬头醉眼朦胧的看他们,“你,你们回来了?”
镇定,镇定,两鬼提醒着自己,点头道:“嗯,回来了。”
但狗子送出来时,两鬼镇定不下去了.
“我的娘咧,这狗…”一鬼忍不住说,他见怪哉又看他,忙改口,“居然不那么丑了。”
这话出自叶子高的口有些不可思议,但怪哉也没细想,甚至有些替狗子高兴。
她转身回了后厨,但黄鼠狼不高兴了,“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我兄弟脾气好,不代表我脾气好。
“我狗子兄弟这么英俊,你们都能看走眼。”黄鼠狼仰着头说,“道歉,必须道歉,不然我放屁了。”
两鬼愣住了,这狗和英俊两个字,把良心吃了都到不了一块去。
“不道歉也行。”黄鼠狼自顾自说,“你们就说我像不像人?”
“像。”两鬼不想再和这黄鼠狼纠缠,白鬼很干脆的说。
祖训是从心,黄鼠狼绕开他们向外面走,“本狼大狼有大量,就不为难你们了。”
刚好走三步,“唰”的跑回来,“你刚才说什么,像?你吃错药了。”黄鼠狼惊讶说。
“我们还有事,先进去了。”叶鬼忙推着说错话的白鬼去大堂。
这客栈妖气很大,稍不慎就说错话。
黄鼠狼酒醒三分,“他怎么能说像呢,没道理啊,难道被我吓住了?”
狗子一直蹲着,不与这俩人亲近,有股臊味把他们身上味道遮住了,这让狗子很犹豫。
客栈,后院。
“不对,不对。”黄鼠狼摇头。
“旁人说也就罢了,那姓白的可是捉妖天师,他助妖为乐?没道理的。”
狗子听不懂黄鼠狼的话,但闻着气味就知道那两人有问题。
叶,白二鬼进到大堂时,柳柳已经扶着草儿上楼了。
俩鬼见左右无人,忙也上楼去。
他们来客栈有两个目的,一是找到余生杀害巫祝的证据,二是用这身份杀个把的人。
只要引起误会,让他们自相残杀就容易了。
在姑苏城时,他们就曾变作一老头的孙子,让那老头失手宰了自己两个亲孙子。
他们干这个很在行,变身的法术惟妙惟肖,剑仙来了也认不出来。
他们与原主人唯一的不同是气味,这不是法术能改变的,倒是能用其他味遮盖。
俩鬼也不在意,人又不是狗鼻子,他们从未因这失手过,唯一令鬼担忧的是楼上凤冠霞帔的鬼。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鬼也是如此,是以白鬼提醒叶鬼,“别分心,不能露出马脚来。”
叶鬼道:“放心,不过以后这皮囊是我常用皮囊了,这才陪我这英俊的鬼。”
上楼来,见左右不下十余间屋子,俩鬼有些蒙了,“这怎么寻找?”
“掌柜么,肯定住最好的那间。”白鬼说。
“不对,应该最差的那间,因为最好那间得留给挑剔的客人。”叶鬼说。
俩人意见不一,于是决定一一寻找。
叶鬼敲门无人应后进去一间屋子,只有两张床,一张床上还放着本摊开的《九尾龟》。
“一屋子猥琐气息。”叶鬼退出去,“两张床,应该是伙计的。”
白鬼穿墙进去另外一间房,刚进去就被顾老大鼾声给震出来,“里面有个女的在睡觉。”
叶鬼眼睛一亮,“穿衣服没?”
“呃,没吧。”白鬼说。
“你站岗,我进去看看。”叶鬼穿墙进去,留白鬼变作白高兴的模样。
叶鬼很快钻出来,捂着自己的眼睛,“你大爷,辣死老子眼睛了。”
“只怪你心急。”白鬼笑着走到旁边的屋子,叶鬼刚进去,柳柳就从远处开门走出来。
白鬼忙敲门做掩饰,柳柳道:“你敲自己门作甚?”
“啊,这个,小叶在里面关上了。”白鬼说。
叶鬼从里面打开门,“我们玩闹呢。”
小叶?白高兴怎么用这称呼。还有这两人有病吧,两大男人居然做这么幼稚的游戏,余掌柜都不玩的。
柳柳疑惑着下楼去了。
目送她下楼后,白鬼松一口气,他们一番搜寻之后,只余下方才窗台上坐女鬼那间不曾搜过了。
“进去?”俩人对视一眼,“进去!”
门没锁,一推就开了,屋子布置不同于客房,一里一外两间,一看就知是掌柜房间。
坐在窗台上的女鬼回头,两鬼视而不见。
或许这些天很少有人与她交流,女鬼有些憋坏了,她见这俩人在屋子里翻找东西,走上前在他们身边晃悠。
她很好奇这俩人在找什么,难道是余生的宝贝?
两鬼目不斜视,但在女鬼探头去看柜子里的一枚玉坠时,叶鬼还是忍不住伸长脖子从女鬼领口看进去。
这玉坠上刻着一怪,人首鸟身,提着把油纸伞,随着光影浮动,衣带飘飘。
女鬼正高兴时,对贼光若有所悟,回头正好看到叶鬼猥琐的目光。
“啊!”女鬼大叫,猛的拉住胸口,“流氓。”
两鬼被这叫声吓的魂飞胆丧,转身就要逃。“砰”白鬼撞在墙上,已经打开门的叶鬼只能回来拉他。
白鬼这一撞倒是把脑子撞明白了,他拉住叶鬼,“跑什么跑,她还能与人说话不成?”
叶鬼一拍脑门,“对啊,她也是鬼,别人看不到的。”
俩鬼折回来,叶鬼淫笑道:“叫啊,再叫啊,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女鬼翻个白眼,白痴,老娘这些天只攒下三个字。
叶鬼见女鬼不再叫,更放下心来,慢慢向女鬼走去,“这鬼居然还有肚兜,大哥,要不我先玩会儿?”
不待白鬼答应,叶鬼向女鬼扑去。
他们看得见自己!女鬼凤儿方明白明白这俩人根本不是叶、白两人。
见叶鬼扑来,女鬼穿过脚下楼板逃走了,叶鬼扑个空跌在地上。
“我去把她抓回来。”叶鬼要穿墙,但被白鬼拉住了,“别管她,办正事。”
两鬼把屋子又翻一遍,把余生私房钱都翻出来了,还是没找到证据。
“不找了。”白鬼说,“以防不测,下去动手。”
叶鬼担忧道:“咱们作恶会不会招来牌坊上的剑囊?”
“不会,咱们现在是人。”白鬼说,“我听说那剑囊只诛杀要作恶的妖兽鬼怪。”
这是上位住在客栈的女巫祝,在驱赶恶鬼在牌坊下徘徊,向人动手被剑囊诛杀后总结上报给巫院的。
走出房门,叶鬼向草儿房间走去,“回来,房里只有她一个,杀了也不知道是你这皮囊杀的。”白鬼说。
“老大,我不杀她,我觉着换种方式更招人恨。”叶鬼淫笑。
白鬼一拍叶鬼后脑勺,“你大爷,小姑娘你都不放过。”
“这样才禽兽不如,让人辩解不清。”叶鬼说,“大哥,我去了。”
白鬼不再拦他,“我去下面。”他不好这口。
叶鬼穿过门进到草儿房间,见她躺在床上沉沉的睡着,枕头旁蹲着球球。
他不曾见过狮子,这东西不及猫大,又萌萌的,在他靠近时只懒懒抬头看一眼,叶鬼也不放在心上。
他坐在床边,俯身轻声嗅了嗅,“香,真乃人间美味。”
他伸手将草儿发丝拨向耳后,不及收手,小狮子球球一口咬在他手指上。
“啊……”叶鬼张口痛呼。
草儿瞬间坐起,塞他嗓子里一东西,又捂住不让他吐出来。
叶鬼不敢咽下去,要收回胳膊挣扎,却发觉上半个身子麻的动弹不得。
“这小东西有毒!”叶鬼惊骇的望着球球,这温顺的东西居然能毒到鬼。
草儿把他下巴一磕,让嗓子里的药彻底落进肚子里。
“你,你。”叶鬼瞪着草儿,球球不理他,只是把球球抱起来。
半个身子这才有了知觉,他豁然站起,伸手要去揪草儿,“你给我喂了什么……”
叶鬼刚碰到草儿衣领,只见草儿轻轻打个响指,叶鬼整个人弯下腰蜷在一起。
“哎呀呀,这草需要活物在身上种,我正愁找不到有灵力的活物呢。”草儿高兴的说。
大荒之上,鬼力,妖力、内力全是基础灵力组成的。
“什,什么,草。”
叶鬼痛的把整个身子都湿透了,他尝试着变作鬼,疼痛依旧不减。
草儿见不到他,不满道:“你不乖哦,不过不怕,待草长出来就看见了。”
“长出来?”成鬼后的叶鬼依旧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身上所有鬼力在向肚子处汇集,身上法力在渐渐流失。
叶鬼越来越虚弱,待他痛的麻木,全身无力,手指头也懒得动一根时,头上又忽然痛起来。
这种痛比方才的痛还痛百倍,整个脑子像要炸裂。
“我看见你了咯。”草儿说。
球球抬头,见一株草凭空在视野内长三寸高,叶子舒展出两片。
叶鬼在上面风流时,白鬼走下楼来。
柳柳和怪哉坐在长桌旁用饭,见他下来怪哉招了招手,“快来用饭。”
白鬼笑着应了,去后面洗了手,顺着桌子走到柳柳身后,装作要坐下的样子。
见俩人目光全在面前盘子里,白鬼取出利刃来,猛地向柳柳后脑勺扎去。
刀不曾扎下去,两根柳枝“嗖”的伸出,缠住白鬼手腕。
白鬼身经百战,反应也快,在知道暴露后瞬间化作鬼,顿时摆脱了柳枝纠缠。
他正要转个方为忽然化人再把刀刺下去,“嗖”的一声,四根水草又缠在他手腕和脚上。
白鬼大惊失色,他现在为鬼,这水草居然也能缠住?
伥鬼从外面走进来,身旁跟着凤冠霞帔的女鬼和另一个白衣森森的鬼,这鬼正是白骨。
伥鬼自己就是鬼,而且是有法力的女鬼,这水草为灵力所化,缠住白鬼理所当然。
这侍女李猜一直不说话,柳柳和怪哉这才见到她的本事,惊讶是不可避免的。
柳柳看着水草缠着一虚的东西,心说这姐妹莫非是水草成精?
她们不动如山,女鬼凤儿却暴跳如雷。
她上去踹白鬼。敢偷看老娘,欺负老娘不会说话,还想上老娘,踹死你,踹死你。
凤儿说不出话来,只能狠命的踹。
在偷师余生之后,凤儿踹的这叫一个狠,让白骨都不忍心看了。
猜到了女鬼恨意来自何处,白鬼痛呼道:“大姐,耍流氓的不是我。”
凤儿收回脚,踹错了?她眨着眼,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对伥鬼比划,“上面还有一个。”
伥鬼又向柳柳和怪哉比划,众人这才记起来草儿还在上面呢,忙一起挤上去。
“草儿刚才被我喊醒了,应该没问题。”柳柳安慰众人。
“她不是醉酒了么?”怪哉说。
“球球咬了她一口,她就醒了。”柳柳也不解。
说着推门进去,见草儿安稳坐在床上,她们才松了一口气。
“他呢?”怪哉问。
“这儿呢。”草儿指着凭空飘着的一株两叶草。
柳柳不解,“你把他变成草了?”
“我给他种了一棵草。”草儿又打个响指,“跳一个。”
草似乎听命于草儿,抖动着想跳动,痛着叶鬼只能跟着跳起来。
黄鼠狼探进头来,“怎么样,被我说对了吧,我就说他们有问题。”
方才黄鼠狼觉着不对,特意钻进后厨告诉了怪哉。
怪哉知道白高兴身为捉妖天师的操守,又想到他们在院子错认黑猫警长,惊讶狗子长相,立刻警惕起来。
她对柳柳说了,柳柳这才上去叫醒草儿,让她小心提防。
草儿摆手,“算你机灵,今天饭钱免了。”
“什么叫算。”黄鼠狼说,“本狼聪敏的很,只是平时低调惯了。”
“对了。”他说,“既然饭钱免了,那再来一坛酒,一份下酒菜,我带走。”
怪哉转身下去为它准备,对其他人说:“行了,下去用饭吧。”
白鬼见叶鬼下来,喊他让他救命,叶鬼指了指头上草叶,悲痛的看着白鬼。
草儿道:“不是说还有一个鬼?”
伥鬼指了指被水草缠着的虚空,草儿又取出一枚种子,“帮我种进去。”
“不要……”叶鬼刚要提醒白鬼,草儿一个响指打响后又滚在地上。
种下这种子,不仅要撬开白鬼的嘴,还得让他变成人才能丢进去。
威逼利诱一阵折腾后,众人没办法,只能把他缠着丢在木梯下。
草儿可惜道:“哎,这枚种子是棵葫芦,葫芦长成后可厉害了。”
夜已深,怪哉把饭菜热了后众人才坐下。
“不知余掌柜怎么得罪巫祝了,居然派两个鬼来客栈作乱。”怪哉说。
草儿抢着肉,“他那张臭嘴,开口就得罪人。”
她嘴里咬着肉,又上下打量伥鬼,“李猜,你那水草怎么来的?”
伥鬼摇了摇头,比划着让她们回来去问余生。柳柳三人见她不说,也不勉强。
众人一面用饭,一面闲聊,正聊着,小老头从外面探进头来,“他,他们人呢?”
知他问的是姑苏来的五位捉妖天师,怪哉道:“他们中午启程去北面妖城了。”
雨停后,云层渐渐稀薄,晌午过后便走了一批客人。
他们在客栈耽搁太久了。这里虽舒适,却不是家乡,也不是目的地。
道士明早也要走,一下午在外面修整车子。
这让镇上乡亲和草儿不舍,但客栈就这样,迎来送往,做客人旅途的风景,也做客人生命的过客。
怪哉环顾在座的人,默默的说:“愿我们不只是过客。”
怪哉喜欢上了客栈的生活,这里比独行山林间的要温暖的多。
这种温暖,余生告诉他她,是幸福的感觉。
草儿道:“老头儿,你欠他们钱了,整天躲着他们。”
失手杀孙子的事不怎么光彩,余生不曾外传,草儿他们还不知道。
小老头走进来,“尽说笑,欠人钱我还用得着躲?”
“他们去妖城做什么,”小老头坐下,“这不是自投罗网?”
“也不尽然。”怪哉说,“正因为妖城妖多,人们才更需要捉妖天师保护。”
小老头忧心道:“他们五个老胳膊老腿的,久不活动了,现在……”
他忽然停下来,脸色一沉,鼻子挺着嗅,“这,这味道,”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声音有些颤抖。
草儿停下筷子,“这味道怎么了,难道有毒?”
“不是饭菜。”小老头站起来,“这味道,”他激动而又迟疑,循着味道渐渐靠近木梯。
“哦,对了,你不是捉妖天师么,客栈傍晚来了两个鬼,变成了高兴和小叶子……”
“是他们!是他们!”小老头打断草儿的话,激动的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