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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当她的手刚刚接触到王平央的衣衫时,她的感知里出现了让她震惊到极点的异动。

    那异动来自于下游的水面,来自于此时应该完全失去意识的林意的身上。

    脱石散之所以恐怖,是因为无解,即便是那种圣阶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抵御脱石散的药力,然而此时在她的感知里,林意却已经有即将苏醒的征兆。

    这种不合情理的提前苏醒,就如同他脚上的伤势的诡异愈合程度一样,此时无比清晰的提醒着元燕,这个南朝小贼的肉身和寻常人已经完全不同。

    他的生机,他的复原能力,有关他肉身的一切机能,都和修行真元的修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让她感到又是危险,又是有些欣慰。

    南天三圣之一的何修行在临死之前教出的弟子,果然让人无法理解。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放弃了带王平央走的想法,体内真元悄然的涌动间,她的身体便化为一道决然的风,消失在了这片山林之间。

    ……

    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在这片溪水之上的刹那,面色已经灰败到了极点的黄秋棠强打起一些精神,用力咬了咬牙。

    随着噶嚓一声轻响,她的一颗牙齿裂了一片,一些药力从她碎裂的齿间流淌出来。

    林意就在此时醒来。

    时间其实很短。

    但是他就像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噩梦。

    在噩梦里,他似乎被无数的巨大石柱镇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有无数看不见的妖魔和气流,在围绕着自己的身体旋转。

    这种感觉十分可怕。

    当他醒来的刹那,他体内那些被压制住的气血瞬间恢复运行,体内因为这种太过恐惧的感受,反而瞬间激发出更惊人的潜力。

    轰的一声,他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猛然一响,重新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的刹那,他只觉得自己的感知都敏锐了许多,而且体内那种连续战斗的略微疲惫之感都尽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这感知外放的一刹那,他便感知到少了一人。

    元燕不在这里。

    然后他感知到上游的溪面上有一名垂死的人,气息不断衰竭,正是那名看似普通的妇人,接着他感知到远处的山林里,有一抹残留的真元流动产生的淡缈气息。

    他第一时间紧张起来,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不顾脚上的伤口,掠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将依旧僵死中的容意和宁凝提出水面,然后朝着他感知里黄秋棠的所在飞掠而去。

    黄秋棠听到了清晰的水声和脚步声。

    她脸上那种灰败的颜色还在加剧,只是她却忍不住感慨的笑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一次见到这么多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元燕以她自己鲜血中的脱石散解药让她可以不受脱石散的影响,但是同时也给她种了败气散这种剧毒,没有完全针对的解药,她齿间藏匿的这种解毒药也只能略微延缓一下这种剧毒的爆发,只是这名年轻人竟然连脱石散的药力都能提早解除,这便给了她活下去的可能。

    “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意在看到黄秋棠的刹那,他的心就落了下去,身体也似乎变得骤然沉重起来。

    对于之前的平静而言,此时的变化太过剧烈,让他一时甚至不敢去想其中的一些可能。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了。”

    黄秋棠看着林意,她的生命虽然垂危,然而看着这个满脸紧张和惊惶的年轻人,想着他之前在战场上的光芒,想着他令那传闻中的北魏长公主都变得柔软起来,她便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看着我死去,还有一个是冒一些风险,帮我解毒。”

    林意的眉头皱了皱,飞快道:“怎么帮你解毒。”

    “渡血疗毒法。”

    黄秋棠强行打起精神,抬起头看着他,道:“你的自愈能力十分强悍,唯有用你的血将我体内的毒血稀释,然后你将毒血引入你的血脉,依靠你本身的抵御能力,慢慢化解掉这些毒素,才能救得了我,但若是连你都抵御不了这些毒素,你我可能都会死。”

    林意的面色没有太大改变,只是道:“有几成把握。”

    “应该有六成。”

    黄秋棠收敛了笑意,平静道:“毕竟你连脱石散的药力都能化解一些。”

    “那你告诉我怎么做。”林意此时隐约猜出方才中的毒便是脱石散,他虽然对脱石散一无所知,但是此时感知着黄秋棠体内气机的衰竭,他也知道没有时间多问。

    “将我的手心和你的手心都割开血口,握于一处,接下来你便什么都不用管。”黄秋棠看着林意,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连元燕那种人都对林意如此不同。

    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的身上,自有一种让人心折的光明和温暖。

    林意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直接抽剑在自己的手心切出血口,然后在黄秋棠的掌心也切出了血口,然后将两人的伤口贴合,握住。

    在他看来,能救自然要救,对于这名精通药理的药谷圣手而言,六成的把握应该是成功几率极大了,更何况他必须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黄秋棠体内的真元缓缓的流动起来。

    她体内的真元平稳而缓慢的将自己体内的鲜血渡入林意的血脉之中,与此同时,也将林意体内的鲜血抽引入自己的血脉之中。

    她极为专注的感知着林意体内的细微变化,接着她很快震惊起来。

    林意鲜血之中蓬勃的生机让她震惊,但更为震惊的是,她比之前和林意交手过的任何修行者都更加清晰的感知到了林意体内的元气对于真元的消解之力。

    她清晰的感知到,她那些深入林意体内的真元,会迅速被林意体内的元气消解,如同吞噬。

    所以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所修的功法,和所有修行者截然不同。

    此刻对于她而言,便意味着需要更多真元的消耗,才能维持这样的渡血疗毒,但同样,她很幸运。

    林意肉身的自愈和抵御能力,实在太过强大。

    然而给她的震惊还不止于此。

    当感知到那些毒素不断的分散于自己的体内,那种诡异而阴暗的药力不断的侵蚀着自己的血肉,而自己体内的气血又不断的在和这些药力抗争时,林意很自然的运用了无漏金身法。

    他推动着体内的气血,捕捉着进入体内的这些毒素,将它们随着汗液,从自己体内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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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知着那些毒素的消失,感知着林意体内传来的那种年轻而又旺盛到极点的活力,黄秋棠便明白自己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被拉了回来。

    只是她很快从林意的身上嗅到了那种熟悉的毒素味道,然后她眼中的感慨尽数化为震撼之意。

    那些理应在林意血肉之中拉锯,消耗着林意体内气血的毒素,竟然被林意用某种可怕的手段,直接逼出了体外!

    这和真元无关。

    对于她这种药师而言,林意的肉身就像是已经进行了一次超凡的进阶。

    这种进阶,使得他的整个肉身之间自有一种天然的法则,这种法则让他的肉身变得更为强大,让他很自然的去剔除外界而来的不利元气。

    按照真元修为,她并不算强大的修行者,然而对于药理的研究,却让她对一名修行者除却真元之外的肉身有着更精准的判断。

    此时的状况对于她而言十分清晰,那些真元强大的修行者,在她看来是不断从周身天地间汲取更强大的力量,这依旧是在从天地间不断借用更强大的工具,然而林意却是从自己的身体本身在不断的挖掘着最本源的力量,并不断的将这种力量的潜力挖掘出来。

    她和林意接触的时间太短,当然不知道林意走了大俱罗之路,而且算得上是南天三圣之中两位圣者的关门弟子。但按照她的所知,她可以肯定的是,整个南天院也似乎没有这样的修行功法。

    溪水的流淌声中出现了一丝异音。

    还处在深深震撼之中的黄秋棠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她的心中再次涌起不可思议的情绪。

    今日里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太多。

    脱石散的药力在整个修行界早有定论,除了北魏皇室特制的解药之外,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化解这种药力,因为脱石散的药力不只是针对血肉,同时针对真元和感知。

    能够提前化解一些脱石散的药力,便只存在两种可能,一种便是像林意这种,他的肉身和寻常修行者相比,如同脱胎换骨,截然不同。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此人的真元异变,和整个修行者世界的真元都有着明显的区别。

    这两种可能似乎完全不存在。

    然而今日里,她却全部都见到了。

    她看到王平央正在提前醒来。

    王平央的体内明显有真元气息流淌,而且他的肉身生机明显不如林意强大,所以,王平央便应该是那种同样令人难以理解的后者。

    她的心中有无数疑问,只是这些事关这两名年轻修行者的修行之谜,这必须在对方想要告知她的情形之下,才可以去深究。

    她也知道此时的林意心中应有许多疑问,所以她缓缓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轻声的对林意说道,“是元燕。”

    “元燕?”

    林意愕然的看着这名妇人,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元燕就是卫清涟,卫清涟就是元燕,元燕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魏长公主,传说中那名勾引了北魏先帝的魔女之女,北魏最新的将星。”黄秋棠看着这名阳光而简单的年轻人,说道。

    林意完全愣住,他只觉得自己在听某种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而且十分荒谬。

    然而不可遏制,他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怎么可能。”

    这四个字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我也没有想到,我原以为她是魔宗手下的修行者,却没有想到那传闻之中铁血和冷酷无情的北魏长公主,竟是如此模样。”黄秋棠看着林意,眼神无比的复杂,她此时其实真正最想说的是,“我也没有想到,那名传说中的北魏长公主,竟然会对你如此。”

    这些人太过年轻,所以看不到很多压抑着的情绪,也看不到很多隐藏在心中深处的情感。

    然而她看得见,她明白。

    像元燕这样身份的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会在离开时有那样的心情,便只能说明林意在她的心目中,其实已然太过重要。

    林意张开了口,想要说话。

    然而看着她的眼神,一时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恍惚。

    他还是不想相信,只是心中却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提醒着他,这名妇人并不是开玩笑,而且过往的许多片段逐一浮上心头,也让他知道,若是她真是北魏长公主,那一切便都很好解释。

    她的那些学识,那些远超一般年轻修行者的手段。

    “何以确定?”

    他深深了吸了口气,看着那抹已经消失的气机所在,那应该是元燕离开的方位,然后不自觉的握了握拳,轻声问道。

    “脱石散,据我所知,整个北魏包括她在内,只有三个人的体内埋有脱石散。”黄秋棠看着林意说道,她很能理解林意此时的心情。

    林意再次沉默下来。

    三个人…那自然便是北魏皇帝,北魏皇太后和这名传说中的北魏长公主。

    他此时都不知自己到底是何等的心情,口中莫名的苦涩起来,然后不自觉的问了一句,“她走了?”

    这不算是什么问题。

    黄秋棠也知道林意心中自有答案,所以她只是温和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平央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名建康的修行天才已经恢复清醒,然而回想方才那一瞬间便失去对自己身体和意识控制,如同落入永恒死亡的感觉,他还是心悸难安。

    “所以她应该是知道你无法回到北魏,担心你被我南朝所用,再加上我们马上要和南天院的教习会合,她生怕自己的真正身份败露,所以才在这里发难,想要将你毒杀,迅速离开。”黄秋棠并未来得及回答,因为此时林意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黄秋棠看着林意,眼睛里充满赞赏,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不只是强大而充满那种令人觉得光明的活力,他还极为聪明。

    她点了点头,却道:“她应该不是担心我被南朝所用,而是担心我再落在魔宗的手中。”

    “魔宗?”

    听到这个字眼,林意只是眉头一跳,然而正在走来的王平央的心中,却是瞬间掀起惊天骇浪。

    林意又沉默了片刻。

    他说服自己接受卫清涟便是元燕的事实,但同样,他心中并未憎恨这名隐瞒了自己身份的北魏长公主。

    “是因为魔宗,你才逃到宁州?”他很快抓住了关键,问道。

    黄秋棠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刚刚才解释过这些…现在这些我可以慢慢解释,只是我觉得最关键的在于,你现在知道了她是元燕。北魏长公主就在这片山林之中逃亡,你想怎么办?”她缓缓的说着,然后收敛了笑容,看着林意,认真的问道。



    王平央转身就走。

    他转身转得异常坚决。

    魔宗被北魏绝大多数修行者奉若神明,但这些年足迹都仅限于北魏,他恐怕是这些年来,极少数见过魔宗真身,并能确定魔宗已经真正踏入圣阶的修行者之一。

    魔宗出现在眉山,和他见面,传授他功法,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所以黄秋棠的事情既然是和魔宗有关,他应该比任何人都关心。

    然而黄秋棠这时说的完全正确,现在眉山之中的所有战局,再重要的军情,都没有元燕重要。

    再怎么样急切的事情,都没有擒住或者杀死元燕重要。

    以最快的速度传出军情,或者自己前去追杀元燕,这都取决于林意的选择。

    只是王平央之前亲眼见到了林意和元燕等人的联手战斗。

    他可以想象形成那样的默契之前,元燕和林意之间应该还有很多次这样的战斗,或者说更为凶险的战斗。

    元燕既是手握着兵权,掌握着北魏细作情报网的北魏长公主,她同时也是林意在眉山之中生死与共的同僚。

    所以这样的事情,最好让林意自己决定。

    更何况对于一名南朝军中修行者而言,按理若是知道北魏长公主的去向而有意隐瞒便是有罪,所以此时对于并不迂腐的王平央而言,这样的事情,他最好的处理方法便是假装根本就没有听到黄秋棠和林意这样的对话。

    “她有杀死我们所有人的机会,但是却没有这么做。”

    林意并不是个纠结的人,他想着离开的元燕,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她终究还是将自己看成了朋友。

    “既然她有杀死我的机会却留情了一次,我也会选择同样的方式,在出眉山之前,我还是会把她看成卫清涟。”他看着黄秋棠,微微挑眉的说道。

    黄秋棠看着林意的眉眼,她知道林意心中的一些疑虑,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我的命都是你给的,自然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脱石散,也不知道什么北魏长公主。”

    “你们....”

    王平央才走出几步,他根本没有想到林意如此干脆,没有想到就这么快已经有了定论。他原本觉得这样的事情换了自己可能会纠结一阵。

    这么快便结束,反而显得他的行为有些可笑。

    只是林意的选择似乎并没有让他失望。

    和某些看似必须遵循的教条和大义相比,他在看着那名北魏少女腐败的尸身时就已经明白,很多时候,人性更为重要。

    “你的真元有问题,你的真元和普通的修行者不同。”黄秋棠看着转过身来的王平央,很认真的说了这一句,“这是你提早醒来的原因。”

    “我的真元是有问题。”

    王平央也没有想到黄秋棠会如此轻易的看出自己的问题,他也毫不犹豫的承认,但接下来还是沉默了片刻,道:“但我不想让其余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元有这样的问题。”

    黄秋棠平静的看着王平央,她此时脸上虽然还有灰气,但看上去和普通的农妇也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她可能拥有着无数名农妇加起来都未必有的智慧。

    她看着王平央脸上那些可怖的伤痕,有些同情道:“你是怕别人知道你的真元和寻常修行者不一样,便能推测出你的身份?”

    王平央想了想,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和那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想要杀我,但我不想被他杀。”黄秋棠此时体内余毒未消,而宁凝和容意至少还有盏茶时分才会醒来,所以有着足够的时间。她看着这两名年轻而奇特的南朝修行者,再耐心的将那些对元燕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着黄秋棠的这些话语,王平央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所以按照常理推断,你帮魔宗培育出来的那两种灵药,应该和他的修行有关,或者和他需要炼制的某种强大秘药有关。”

    林意点了点头,他也是如此看法。只是他未和王平央一样见过那传说中的魔宗大人,所以在潜意识里并没有觉得北魏的那名修行者有如何可怕。

    黄秋棠也点了点头,看着王平央道:“我也是如此想,但更有可能是和他修行有关,因为凭借那两种灵药的药力,恐怕也炼不出什么绝世灵药,或者和脱石散这种令人恐惧的特殊药物。”

    此间这条溪上三名清醒着的人之中没有笨人。

    林意看着王平央,他隐约觉得王平央对那北魏的魔宗的兴趣显然比自己大。

    这对于他来说,便有些奇怪。

    那些太强大的存在,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还太过遥远,似乎并不值得花费心力去探究和关注。

    “我现在最在意的,是你对魔宗的态度。”王平央的声音在此时却是又响了起来,他深深的看着黄秋棠,更让林意觉得奇怪的问了一个显得有些突兀的问题,“既然你隐在宁州军都已经被魔宗知晓,你今后准备怎么做?”

    “其实他让我培育的是三种灵药,而不是两种。”黄秋棠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些什么,她平静道:“只是在我发觉不对,离开我那药谷之前,我将即将成熟的第三种灵药全部毁掉了,所以他并没有得到他所需的那第三种灵药。我随着宁州军之所以返回眉山,也是想要获得培育那我未成功的第三种灵药所需的东西。我想试着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南朝某处,将那第三种灵药培育出来。或许这第三种灵药的药性定型之后,我便能从中推测出他需要这三种灵药到底是要做什么。”

    “所以你是想着报仇?”王平央的眉梢再次挑起,“为了他想要杀你,和杀死了那些你身边的人。”

    “我的力量太过弱小,我只是不想让他如此顺意。像他这样的人,若是忌惮自己的隐秘被人知晓,那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最好的报复便是将他的隐秘为人所知。”黄秋棠微笑着说道。

    “我在眉山之中见过魔宗。”王平央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她和林意说道。

    林意愣住,黄秋棠也愣住。

    “他已经真正入圣,修为已和南天三圣并齐。”王平央接着说道。

    林意和黄秋棠依旧无言。

    “脱石散应该对他用处不大,或许以他的修为,甚至可能毫无用处。”王平央看着面面相觑的两人,又说了一句。

    (我在接着写,应该还有一更)



    林意和黄秋棠互望了一眼。

    都是聪明人,所以都从王平央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理解。

    “你和寻常修行者不同的真元,和魔宗有关?”林意越来越好奇王平央和魔宗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更准确而言,来自他的功法。”

    王平央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看着溪水上流淌过的落叶,道:“他的功法极具诱惑,能够让人的修为飞快的成长,但也能让人沉沦其中,他的功法和世间所有的真元功法不同,按照他的功法修行,真元自有变化。”

    “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林意看着王平央,神情凝重。

    “一种可以吸纳刚刚被杀死的修行者身上散逸的元气,如同吞食尸气而直接和自己真元融合的功法。”王平央看着林意,有些艰涩的说道,“我试过...这种功法,就如同可以直接吞吸对方的一部分修为变成自己的修为。”

    林意完全怔住。

    大俱罗修行法可以说是修炼肉身的极端,但对于此时修行者的世界而言,只能算是一条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但王平央所说的这种魔宗功法,却是在真元功法之上的一种捷径,一种极为恐怖的捷径。

    这种功法,根本难以想象。

    直到此时,真正圣阶的字眼,再加上这样的功法本身,让他的心中深处都不由得沁出浓厚的寒意,他才真正意识到,这样的一名修行者的可怕。

    “他在什么情形下传了你这门功法?”林意完全想不明白。

    “就如同你在建康城里的街坊邻居,直接路过你家门口,随手推门进来问你吃了没一样。他就这样直接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传了我这样一门功法。”王平央如此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觉得可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而事实却正是如此。

    “魔宗的行事,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想得明白。”黄秋棠看着这两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心中有些感慨。

    她是北魏的修行者,听到和接触到的和魔宗有关的事情自然更多,所以她比这些南朝的修行者更加清楚魔宗的可怕到了何种程度。

    “不管他如何想法,在我看来,我若是沉迷在他这样的功法之中,我便会变成一个嗜杀而贪婪的魔物,恐怕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变成一个到处猎杀修行者,只是为了提升修为而不知提升修为之后为何的魔物。”王平央苦涩的笑了起来,“哪怕他对我这样的魔物毫无想法,我这样的魔物存在于世间,不管对于南朝还是北魏,自然会有极大的破坏。”

    “所以不管他是何种想法,你都不想被他所用,甚至不想被他找到。”黄秋棠看着王平央脸上的伤口,她有些震惊,心中生出怜惜,但更多的是敬佩。

    “所以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王平央知道她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并不在意的抬起头来,道:“既然他已入圣,那他原本就是比北魏皇帝更强大的敌人,尤其是在北魏皇族的脱石散都对他无效的情况之下。”

    “先前很多北魏人的认知应该是错误的,他们会觉得魔宗对皇帝无比的忠诚,然而他似乎却并不太在意。因为很显然元燕也不知道这些事情。”黄秋棠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林意,“所以你和她之间,恐怕依旧会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你到底是谁?”林意没有去深想这些可能,他转过头去看着王平央,认真的问道。

    “我不想让你们知道我是谁。”王平央淡淡的笑了笑,“因为只有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是谁,我才能保证不被他找到。”

    “就真的这么可怕?”林意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他并非是质疑,也并非觉得王平央太过悲观,只是越来越觉得那传说中的魔宗大人,应该真的是超出他想象的那种可怕。

    “不知道你是谁也好,我若是落在他手中,我可未必有信心能够在他问出他想要的事情之前就能死去。”黄秋棠看着王平央,道:“但总是有些好事不期而遇,既然你得到他的功法,将来或许我可以从你的真元借鉴,来推测他到底需要哪些灵药是做什么,他想要保守的是什么样的秘密。”

    “前提是我们都能不被他察觉的好好活着。”王平央说道,“我并不建议你进南天院。”

    林意和黄秋棠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即便是强如南天院,对于一名圣阶的对手和意想不到的阴谋而言,也并不保险,更何况南天院是一个显赫的目标,就如再细小的靶心,也总有被强大的箭师一箭射中的可能。

    “只是宁州军都知道了你随着林意过来。”王平央看着黄秋棠,说道:“他应该不会知道我在林意的身边,但是你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我已经是一个死人,元燕会认为我已经死了,若是她回到北魏追查这件事情,恐怕她的一些行事,就会让魔宗觉得我已经死了。”黄秋棠转头看着林意,“只要你和那些南天院的教习见面时,也告知我已经死了,两相印证,恐怕只有你们两个知道我还活着。”

    “可行,既然如此,那便让宁凝和容意都不要知道。”林意十分决断。

    “我会和你一样跟着林意。”黄秋棠看着王平央,微微一笑。

    “需要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王平央皱了皱眉头。

    “有很多理由。”

    黄秋棠看着这两名年轻修行者微笑道:“最危险之地反而是最安全之地,反其道行之,这是兵法上多有记载的道理,你是很独特的修行者,你的真元和魔宗有关,而林意也是很特别的修行者,但更关键在于,我比你们年纪大得多,在很多方面更有经验,魔宗这样的人物,即便心中有九分觉得我死了,也一定还会派人来照顾一下林意,看看从林意身上还能得到些什么确切的讯息,我熟悉他的一些做事方法,所以我留在你们身边照看着,会更加安全。”

    “也好。”

    想到自己的处境,林意自嘲的笑笑,“反正即便出了眉山,我恐怕也是随铁策军到边军...边军打仗的那些地方,比起建康和那些没有战事的州郡,反而更为简单。”



    看着还未醒来的宁凝和容意,林意觉得颇为头疼。

    按着黄秋棠和王平央的想法,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这些事情越好,然而即便随口说些什么让宁凝和容意不问什么,但宁州军见到了他带走了黄秋棠,到时候如何向南天院的教习和军方解释,也是个很大的麻烦。

    黄秋棠微笑着看着他。

    她当然可以给出一些建议,只是在她的看法和元燕出奇的一致,像林意这样的人,注定会成为耀眼的将星。

    和单独的修行者相比,身为一名将领则需要处理很多麻烦的事情。

    林意很聪明,他必须去适应今后的这些事情。

    “我们会设法暗中跟着你,若是无法暗中跟着你,我们会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和你接头,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难打听。”

    她体内的毒消除得比她想象中的要快一些,在宁凝和容意即将醒来之前,她确定余毒已经不可能再对自己造成任何致命的威胁,她便和林意告辞离开。

    随着她和王平央的身影消失在这条溪畔,林意只觉得身边骤然变得冷清起来。

    “你怎么可能是北魏长公主?你怎么能是北魏长公主?”

    他想着此时不知已在何处的元燕,微微苦笑起来。

    冷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元燕的离开,他也已经有些习惯她的存在。

    时间缓缓流逝,在他的难言感慨之中,宁凝和容意相继醒来。

    “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意不太喜欢说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他看着宁凝和容意,轻声说道,“我也很头疼,我也想你们帮着想想办法,如何告知南天院和军方,黄秋棠死了,卫清涟消失无踪。”

    “黄秋棠死了?”

    “什么意思。”

    宁凝和容意震惊难言,他们依旧处在脱石散的药力带来的恐惧之中,又根本不明白林意到底要表达什么。

    “不要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你们相信我,有些事知道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现在我能告诉你们的,是我们这些人到了这里,然后黄秋棠死了,卫清涟失踪了。至于那个‘天蜈’,我们可以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反正宁州军也没有人看到他。”林意看着宁凝和容意,认真的轻声道:“我想你们和我一起想个理由,让南天院和军方确定黄秋棠死在这里,确定卫清涟在这里也失踪了。”

    山林间除了溪水声之外,一片安静。

    两个人愣了许久,都知道自己方才中毒死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一定有许多事情发生,只是当他们的心情开始缓缓平静下来,他们也确信林意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那最重要的便是统一口径。”容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

    “关键她的尸身在哪里?”容意看着周围的山林,眉头微蹙,道:“而且这里并没有战斗的痕迹,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推给正巧遇上的北魏修行者,但若是南天院的教习过来查看,便会有问题。”

    “的确是问题。”

    林意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眉山之中死去的修行者甚多,即便是有些修为很高的修行者死去之后,军方都未必会认真求证,只是黄秋堂对于北魏和南朝都是十分重要,或许便会有人来求证。

    “一定要这么说的话,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宁凝柔弱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她咬着嘴唇,道:“所差的只是时间,若是我们现在就去和南天院的教习碰头,那些教习距离此处不远,或许便会有人来查看,但现在说黄秋棠已死,我们也不必急着将她护送去那处,甚至便未必有去和南天院教习碰头的必要。我们若是刻意避开南天院和军方的人,离了此处山林远了,日后哪怕他们想求证,也早已痕迹全消。在这种山林之中,找不到一名修行者的尸首,也十分正常。”

    “宁师姐,你果然聪明。”

    林意眉头一松,顿时觉得霍然开朗。

    先前只是想着马上要见南天院的教习们,现在若是有意避开,似乎便没有任何的问题。

    “那我们去哪里?”容意问道。

    林意看了一眼宁凝,他原本还忍不住想要寻找些灵药,毕竟他答应帮南天院那名药师尽力寻的两味药之中,还有一味银蚕草没有寻到,然而他却不想宁凝随着自己再返回眉山深处去冒险。

    连“卫清涟”都是北魏长公主元燕。

    连“天蜈”都遇到了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

    连宁州军里看似普通的一名妇人都是北魏的药谷圣手,都和魔宗大人的某件隐秘有关。

    林意想着自己在眉山之中遭遇的每一名修行者,心中对这眉山和修行者的世界,不由得生出极大的敬畏。

    没有一个人简单。

    每个修行者,都可能有特别而强大的手段。

    “我们出眉山,到安全的军部复命。”林意抬起了头,道:“这样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容意凝重的点了点头。

    这便有足够的时间,他们一路上会有充足的时间,去想好到底和军部如何回报军情。

    ......

    当林意已然决定出眉山之时,数名修行者进入了他和元燕、容意得到火璧虫的冰窟。

    “大人。”

    这冰窟里已有数名修行者在等着,看着那名头发里尽是秋霜的文臣模样的修行者到来时,这数名修行者纷纷躬身行了一礼。

    亲自来到这冰窟的文臣模样的修行者安静的看着冰窟里的种种痕迹,最终目光落在洞窟中央的那处寒潭,然后轻声道:“已经确定了?”

    那数名修行者都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名文臣模样的修行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他摇了摇头。

    虽然谁都没有想到林意竟然能够将他的这名属下杀死在此,只是这是他的计策和命令,他属下的死,便是他的问题。

    “要不要杀了林意?”

    一名修行者躬身上前,寒声问道。

    这里所有人都明白死去的这名修行者和他们尊敬的军师大人之间的关系。

    他们知道此时军师大人一定很痛心。

    “不要。”

    这名文臣模样的修行者摇了摇头,未说更多的话语。

    既然林意能够杀死他的这名部将,那他就必须彻底换一种眼光来看林意。

    这样的人,对他今后才更有用。

    “替我传令出去,若是萧家压他,我们便全力提他。”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对着身周这些忠诚的部下,轻声的说道。



    “萧家压他,我们便提他。”

    这样的话语听来似乎有些赌气和儿戏。

    然而有些话语,无知而无能的人说起来便是儿戏,但再儿戏的话语,放在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便是牵动很多权贵的一张棋局。

    在南朝,唯有陈家可以和萧家一争长短。

    陈家有一名很出名,很令南朝所有权贵忌惮的军师陈尽如。

    所以他便是陈尽如。

    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

    而作为一名调度着陈家许多资源的军师,他知道最应该放开的,便是个人的情绪。

    他理应对自己这名部将的死负责,只是这名部将的死,却不能影响他接下来对林意的情绪。

    这样的分裂有时会让他觉得自己同时是不同的两个人,自然难得快乐。

    所以他华发早生。

    ......

    元燕自己也很想知道,那些身在如云端高位,俯瞰着众生的人,到底有多少真正快乐的时候。

    在她的所有回忆里,只有在她刚刚懵懂记事时,跟着她母亲在山坡上放羊时,才似乎有很多快乐的时候。

    当她开始明白自己的身份,开始设法获取北魏皇帝和皇太后的欢心时,便极少有快乐的时候。

    从那时开始,似乎直到现在,反而只有在眉山之中这一段,和那名南朝小贼相处的时候,反而有很多开心的时刻。

    她先折往北,几乎是贴着宁凝所说的那些南天院教习的聚集之地行走,然后再折往西北,绕过一些有可能有大批南朝修行者穿行的区域。

    连续行走了十余日之后,她穿过了一片荒原,甚至见到了远处从未见过的南朝大城的轮廓。

    她知道那是南朝普慈郡的轮廓。

    再往北,是广汉郡。

    虽然要绕这样的一个圈子,距离北魏的边境还有许多路途,但到了这里,她已经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安全的返回北魏。

    就如她针对陈宝菀的谋划失败一样,南朝针对她的埋伏也已经彻底失败。

    她转身回望了一眼眉山的边际,在心中默想着,那名南朝小贼若是不出意外,现在想必即便不出眉山,也应该到了眉山边缘的一些营地,想必也足够安全了。

    她不知道现在林意如何看待自己。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想她死,或者落在南朝军方手中。

    这对于她而言,便已经足够温暖。

    ......

    眉山边缘,属于怀仁郡境内有一条小江,名为青衣江。

    青衣江和眉山脚下夹着一片草场。

    这片草场之中的水草在此时依旧肥美,所以其中驻扎着许多营帐,有许多马场着落其中。

    在先前的数十日,这片营地便已经成了南朝军部用以接纳眉山之中撤出的伤员和朝着眉山之中运送补给的重要营地之一。

    只是近日随着眉山之中的军队逐一撤出,这里驻扎的人员已经不足之前的十一,也显得有些清冷起来。

    既是临时的营地,便不会刻意去规整。

    远看丰茂的草场之中,近看却到处都是一堆堆的马粪和埋锅造饭后留下大堆烧黑的石头和草木的灰烬。

    清点伤亡和统计军功是战时和战后必须的工作。

    无论是北魏还是南朝,都十分清楚利益的分割和军功封赏是否公正,都是军队稳定与否的最关键因素,所以此时的北魏和南朝,在平时攻城略地的大军交战之中,都是采取斩首割耳记功,除此之外,便有各阶将领逐级回报军情,各级将领阐述自己战斗经过的同时,也会特别指出在军中表现特别优异的部属,记录首功。

    逐级整理汇报军功似乎繁琐,然而各阶将领的回报经过系统的整理和编汇,往往可以用来判断敌情和发现很多战时未注意的敌方动向,而且北魏有枢密院,南朝有兵部中书处,两朝从上至下的官员配给都是足够,甚至许多边军将领私下都会说坐而食禄的兵部官员比真正上场打仗的官员还要多。

    在这片营地的一顶白顶大帐里,数名中书处官员便正率着数十名地方抽调而来的司统官员处理着这些军功记录和汇编事项。

    铁策军和地方上数支镇戊军的军功记录都归其中一名中书处官员汇整。

    当数卷汇整完毕的军功记录放在这名五十余岁的黑面中书处官员面前时,这名官员的面色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宝胜王...三清老人...宁州军....”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先是有些呼吸不畅,面色赤红起来,接着再细看其中内容,便是不可遏制的生出怒火。

    简直是胆大妄为!

    这些铁策军简直是无法无天。

    一名铁策军小校便是历经这么多战阵,都有重要军功记录在案便已经不可思议,更不用说都是首功!

    “滕大人,你且看这份案卷。”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提起那卷案卷便几步到了这营帐中的一名紫衫官员的面前,将那份案卷递了上去。

    他中书处无法处置和惩戒谎报战功的各级官员,但军监处的官员便正是专门处理这些事情。

    “这份案卷是谁所制?”

    只是看了一眼,这名面容枯槁,看上去瘦得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但是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气势的紫衫官员便顿时眼睛微微眯起。

    有人报出案卷编号,顿时两名小吏上前,额头见汗。

    “你们未觉得这军功有问题?”紫衫官员名为藤惊元,位列七班,是军监处参军。对于这些低阶官员而言,差了不知多少个官阶在里面,此时这一沉声发问,这两名小吏都是双腿一阵颤抖。

    “我们也觉得太过惊人...”这两名小吏中其中一人看着那份案卷,鼓足勇气,颤声道:“但这所有军功,都不是来自铁策军的回报...譬如地仙翁那一役,不只有三清老人特意差人提的首功,有两名在场的九班将领也是同时提了首功过来...”

    “什么!”

    藤惊元下意识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这整个营帐里所有中书处的官员也都听清楚了,一时都是瞪着眼睛,有人甚至凑上前来看着卷宗,看得也都是浑身发汗。

    这些战功恐怕真不会有问题,这都放在一名铁策军小校身上,这是什么样的军功?

    一名小校都能记下这么多军功,这恐怕是改换新朝之后,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第两百二十四章 升迁(第一更)

    洛水城是连接南朝益州和戎州的要塞,一条连接戎州、益州、东益州,潼州的官道就经过洛水城。

    这洛水城旁边一条大河就是洛水,这在南朝和北魏没有开战之前,则是连接南朝西部和北魏的重要水道。

    只是先前南朝西部一侧和党项接壤,另外一侧和吐谷浑接壤,因为地势的原因,从前朝开始,偏安一隅的党项和吐谷浑便可以说一直是和南方王朝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和南朝北部和北魏接壤的众多边城要塞的屯兵极重相比,洛水城这种要塞之前的职能完全就不是屯兵,更多的只是起到检查过往商队和征查税收的功用。

    党项和吐谷浑和南朝之间原本也并无多少贸易往来,洛水城之中之前只有些药商往来,所以即便是和一些有特别出产的边镇相比,都要显得冷清得多。

    林意坐在洛水城南边的城墙上。

    说是城墙,其实也不过是两人多高的土墙,只是用就近的黄土拌和了搅碎的禾木夯实,不过数人并排着走的宽度,连马车都行不得,估计前朝末年开始就已经无人修缮,此时这土墙边缘都已经到处崩落,长着长草。

    他的身旁不远处,容意低垂着头摩挲着一柄细剑的剑柄,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

    靠近这段城墙有一片营区,这营区也只是先前一些大户人家的粮仓,同样,随着改朝换代,估计那些大户人家的家境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粮仓也早已变得破落。

    但现在这些粮仓却是铁策军大军的主营地。

    铁策军的待遇,由此可见一斑。

    两人从眉山之中走出,辗转到这里也有了数日,宁凝早就被家中人接走,这几日虽然铁策军中人也见了不少,但军功提报的过程两人是一概不知。

    往来铁策军都各有军务在身,除了两人是修行者的身份还能遭受些另眼相看和寒暄之外,其余大多时候便是无人搭理和管束,这数日倒是清闲得好像完全被人遗弃在了这座城里,被人彻底遗忘了一般。

    “该不会是萧家真出了这样卑鄙手段,让军方把我当阵亡人员处理了,然后便一直好吃好喝的放在这城里?”

    林意不免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觉得要是换了自己,说不定自己要对付某人的时候,还真会用这样的方法。

    只是这样的想法很快被一个熟人的脚步声打断。

    林意从城墙上看着从那片铁策军营区走出的一人,只是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眉山之中跟过自己的薛九。

    “薛九,你怎么也变成个瘸子了?”

    林意远远的看着这个铁策军的老油头,便看到他的脚也有些一瘸一拐。

    “倒不像大人必定是在战斗中英勇负伤,我是时运不济,眼见快出眉山,还在溪水之中踩了一枚流矢。”薛九哈哈一笑,对着林意行了一礼,却也不上城墙,只是对着林意招了招手,示意林意和容意下去说话。

    “兄弟们如何?”林意下了城墙,轻声问了一句。

    “托头儿的福气,我们无一人伤亡。”隔得近了,薛九和林意说话便不如方才寒暄时那么客套。

    听着这铁策军“头儿” 的称呼,又想着在眉山之中这些铁策军的义气和痞气,林意就不免有种当了马贼头目的感觉。

    林意是觉得有些好笑,但薛九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尊敬和感慨。

    这些时日友军的情况也陆续传入耳中,除了他们这一支铁策军之外,其余那些友军,都是伤亡颇为惨重,而且来时的路上,他也听说了林意在眉山和他们分别之后的一些事情,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是无法想象。

    “说正事。”

    薛九脸色一肃,认真道:“我是接常大人令谕,现在带你过去兵部主事处述职。”

    “兵部主事处述职?”

    林意虽然不知道这洛水城中兵部主事处是在何处,但他出身将门,知道兵部主事处掌管的便是武将的升迁。

    “要升官了?看来萧家倒是没有用那样的手段。”

    他心中不由得咕嘟了一句。

    “只是我不知道常大人特意将我派来是什么意思。我之前在资阳城,接了军令马不停蹄赶来的。”薛九解释了一句,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接着道:“常大人便是我们铁策军的天左将军常深俞。”

    林意轻哦了一声,这军中称谓他倒也是清楚。

    这铁策军的天左将军便相当于游击骑中的左将军,是整支军队的副统领了。按他所知,这铁策军一共也才四名副统领。

    “应该是也要升你的官?”林意随口便说了一句。

    薛九心中一动,先前他也是想过这种可能,但铁策军之中的升迁,最多也便是一纸盖章文书调令,之前即便是他上阶将领的升迁,也未有这一本正经的要去述职的。

    “那兵部主事处在哪里,去了就知道了。”林意最怕麻烦。

    “就在城南普慈军的营区,按官制,这洛水城是普慈郡所辖。之前这里也没有兵部设地,只是眉山之中战事起了,才从普慈郡调了人过来,我来时打听了,兵部这令史官姓夏,单名一个震字。”薛九却兀自有些不安,像他这样的老军是打仗的时候听天由命,知道越是害怕反而却是可能死,所以悍勇无比,但是官场之中的事,对于他而言却是比战场上更难琢磨,更为凶险。

    ……

    城南营区。

    兵部主事处的一间厅堂内。

    啪!

    一名满脸络腮胡,身穿青色锦衣官府的中年官员冷冷的一笑,用力将一份文书拍在案头。

    “大人,你这是?”

    看着他这副样子,他身边一名身穿玄色轻铠的年轻将领剑眉微皱,忍不住轻声问道。

    “林意这事你也知道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先前是怎么到铁策军的?”中年官员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寒道。

    “难道是主家的意思?”这名年轻将领顿时一怔。

    “不知中书处和军监处如何办的事情,但这提迁文书已经下来,却是木已成舟,非我等能够使力。只是不借机敲打他一番,给他找些麻烦,却显得我们太过无能。”这名中年官员重重冷笑起来。

    (这过度章节写的太短我也没有感觉,所以下一章决定要长一些,但是时间可能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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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两百二十五章 军营外的老军

    “我怎么觉得好像不对,不像是升官,倒像是要捉拿我们问斩一样。”

    林意跟着薛九到了城南军营,容意却是没有跟来,容意并未正式入册铁策军军籍,军中一些修行者随军携带近侍也是正常现象,只是这近侍却无法提领军饷而已。这城南军营里此时人也不多,列队巡逻的不过百数十人,薛九所说的兵部主事处门口也不过有十余名军士站立,只是兵部主事处门口的这些军士都是身穿重铠,眼珠子在重铠的缝隙中滴溜溜的转,冒着寒光。

    这些军士看着他和薛九,目光如同嗜血的野狼一般冷厉。

    林意是已经见过了大场面,连那种北魏只有一百几十具的真元重铠都交过手,这种寻常的重铠在他看来,也就是一狼牙棍的事情,他自然是随口开句玩笑,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是薛九却不同,军中那种莫名其妙被斩了的将领不在少数,听得林意这句话,他的脸色顿时有些煞白,忍不住轻声道:“林大人莫开玩笑。”

    “看你在眉山之中如悍匪一般,到了这里就换了个人一般。”

    林意看了他一眼,“你不怕堕了铁策军的威风?”

    薛九直摇头,“什么威风,我们铁策军何时有过威风,最多是军饷比镇戊军略高一分,比边军都不如。”

    “来者何人,在这里多话,难道想要寻事?”

    就在此时,这些重铠军士之中已有一人大喝出声。

    这人声如擂鼓,震得林意和薛九的耳膜都有些微微作响。

    “命宫境?”

    林意微微一怔,倒是有些意外,这名重铠内的军士真元气息居然不弱,和黄芽境的真元气息都明显有些差别。

    “难道修行者如此寻常了,连在这里值守的重铠军士都是如此修为的修行者?”他心中顿时忍不住嘀咕。

    他当然不知道,这只是内里主事处那夏震有意要挫他威风,这些重铠军士都是这军营之中的高手。

    朝堂之中都讲出身出处,各党派,各门阀之争是自古有之,薛九是铁策军最寻常不过的老军,他当然不可能探听得到夏震的出身,但夏震实际出身于三威学堂,三威学堂是兵部设立在南豫州的重要学堂,兵部许多官员便都是三威学堂选拔出来,而三威学堂和此时南朝皇帝萧衍也颇有渊源,因为在前朝时,萧衍便曾做过三威学堂的总教习,后来历任三威学堂的院长便和萧家都有渊源,尤其是一些原本出身贫寒的学生会得到萧家的资助,这些人便习惯将萧家称为主家。

    萧衍当时恐怕没有想到自己今后会有兵变做皇帝这一层,但他当年的这些经营,的确在后来帮了他不少的忙。

    林意听自己父亲林望北说过,当年萧衍兵变时,几乎是驱兵长期直入建康,除了和一些主要权贵已经达成共识之外,主要各地镇戊军的将领也已经提前换了萧衍的人。

    而萧衍能够提前做到如此,除了前朝皇帝昏庸,根本未察觉之外,最大的原因,便是当时兵部许多官员都是出自三威学堂,一些调令一下,当时军监处都没来得及反应,那些忠诚于前朝皇帝的将领就已经被替换干净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却已经晚了,萧衍的梁州军已经迅速控制建康一带。

    .......

    林意还在嘀咕和奇怪这值守的军士之中都有命宫境的修行者,薛九却是心中直打鼓,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了上去,“铁策军林意、薛九前来述职。”

    那出声的重铠军士也不应声,只是伸手将文书接了过去,只是粗粗的扫了一眼,目光却是在林意和薛九的身上梭巡了许久。

    林意是只觉得这人虚张声势,但薛九却是觉得这人目光落处,好像有毒蛇爬过一样,极不舒服。

    当这名重铠军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时,薛九的身上已是一身冷汗。

    “有我在,不用担心什么。”林意不看薛九便感知得到他身上的一切变化,不知为何,再想到之前薛九所说的铁策军何时有威风可言的话语,他便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薛九微微一愣,只觉得林意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之中有说不出的意味,只是当他转头去看林意时,林意已经走在他身前,进了前方厅堂。

    身穿青锦官服的夏震端坐正中,他前方的乌木大案上放着各色兵符和相应文书,一支朱砂笔的笔尖分外的血红。

    他身旁下首座椅上坐着的便是那名身穿玄色轻铠的年轻将领。

    这名年轻将领叫做灵仰惑,是督事参军,隶属军监处,但他的出身却是和夏震几乎相同,他是三威学堂的学生,而且同受萧家恩惠,萧衍起兵时,他还是西北边军的一个小校,官阶和眉山之中的林意相差无几,但改换新朝之后,他在边军便连连升迁,在天监四年便调入军监处。

    这样的升迁速度对于他而言自然是心知肚明,离不开三威学堂这一脉的提拔。

    此时一看林意走进来,这人便是眉头一皱,目光如冷电般落在林意身上。

    林意直觉这气氛有些问题,只是他平时不和薛九在一起,倒并未如何觉得自己是铁策军的人,但此时和薛九在一起,他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对自己的身份有些忽视。

    “铁策军林意、薛九!”

    他看了空旷厅堂中的两人一眼,直接报出这样一句,一个字都不多说。

    “你就是铁策军小校林意?”

    夏震眼皮微抬,看了林意一眼,不冷不淡的说道。

    “是。”

    林意眼皮都不动,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了一眼。

    夏震顿时皱了皱眉头。

    军中形形色色的人他不知道见过多少,但林意这一眼,却是让他心中咯噔一下,让他莫名的有些心慌。

    这怎么可能?

    他不知自己怎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一时想不明白,没有马上出声。

    也就在此时,外面的军营门口,却是又来了一名军士。

    这名军士身穿已经多处破损的旧皮甲,三十余岁的年纪,兴许是许久没有修剪自己的头发的缘故,一缕缕头发显得分外的杂乱,和野草没有什么区别。

    这名军士进入军营之后,也朝着兵部主事处而来,但是看清兵部主事处外站着的那些重铠军士,他便是一愣,接着他停了下来,便感知到兵部主事处中已经有人。

    ......

    “你现今只是一名小校,我是主事处七班官员,你见我都不行礼,你上阶军官是谁,似乎未曾教会你礼数?”夏震缓缓抬头,他脸色微沉的看着林意说道。

    “是,见过大人。至于上阶将领,我从眉山出来,还未见过,我现今都不知我上阶将领是谁。”林意对着他微躬身行了一礼。

    夏震的眉头深深皱起。

    不知为何,他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厉害。

    这名年轻人表现得太过沉静,如此种种让人觉得无懈可击,他想挑个由头都似乎很难。

    “好气度!就是不知修为到底如何,当不当得起铁策军中的大将!”

    就在此时,夏震下首的灵仰惑却是霍然起身,说了这一句,接着直接一个弓步,一掌便拍向林意胸口。

    轰的一声,这厅堂内里好像骤然响了一个闷雷。

    (这章本来想写个四千字大章的,但是老了手速成问题...写了这么晚就这么多,这...明天白天多拼搏一些,下一章一定写满四千字,握着拳头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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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

    这手掌在空气里穿行,真元澎湃,距离林意还有数尺,林意就感觉到神魂巨震,好像已经有一个浪头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这又是什么独特的真元运用法门?”

    林意眼前有些金星直冒,只是感知里,这名年轻将领最多也只不过如意境中期的真元力量,这种真元震荡音波扰神的手段虽然独特,然而力量对于他而言却是不足。

    更何况这名年轻将领虽然出手干脆,但毕竟不是战场上搏杀,杀意不足,对于他而言,出手速度也太慢。

    林意有足够的时间。

    他挺直了身体,握拳,然后对准袭来的掌心,一拳。

    闷雷滚滚的声音戛然而止,拳头和掌心撞击时的声音并不响亮,因为有着真元的缓冲,就像是有人用力的拍了一下马鞍。

    林意依旧挺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他看着这名贸然出手的年轻将领,嘴角一丝嘲弄的意味这才不自觉的荡漾开来。

    然而灵仰惑的面色却是剧变。

    一声痛呼的低喝声响起。

    一股令他觉得难以抗衡的大力,让他的身体往后跌跌撞撞连退数步。

    一股撕裂般的痛感从他的掌心朝着血肉内里延伸,接着有轻微的骨裂声响起。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掌骨在林意的这一拳之下,已经骨裂多处。

    林意缓缓的收回拳头。

    他并不是很喜欢故意嘲弄别人的人,只是看着灵仰惑这种见了鬼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喜悦。

    毕竟这是一名如意境的修行者。

    在进入眉山之前,他面对如意境的修行者只有乖乖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的份,但是现在...这名身穿轻铠的年轻将领,他的这只手掌,明天应该会肿成熊掌吧?

    即便他在眉山之中见过太多强大的修行者,即便到现在为止,他面对一柄剑法老道的飞剑恐怕依旧是被杀死的可能性居多,但是这种感觉到自己渐渐变得强大起来的感觉真好。

    薛九面色苍白的看着林意缓缓收回的拳头。

    即便他不是修行者,但是他也感觉得出来,和在眉山中的那两次战斗相比,和他们分别之后到现在的林意,明显已经强大了太多。

    看着那个无比稳定的收回的拳头,他分明感觉到了林意强大的自信。

    这让他心中的不安和紧张,都不自觉的迅速消弭。

    这厅堂里变得突然安静。

    夏震不可置信的看着挺直身体的林意,他虽然明知这名南天院天监六年生在眉山之中作战无比勇猛,但在他的想象之中,这人的修为也不可能超过他身边的灵仰惑很多。

    “如何?”

    林意微微的笑了笑。

    他自幼和边军之中的名将接触,所受的熏陶便是无论是打仗还是打架,或者小到与人争气,都要将节奏掌控于自己手中,不要落入对方的调度。

    建康兵部的很多任职久了的官员,在边军将领的口中本来就是“建康老油子”,这些人比他那些长袖善舞的同窗要更加油滑,这夏震自然也是如此。

    在他看来,既然今天这夏震绝对不可能受命斩了他,而夏震和这名年轻将领,包括外面那些重铠军士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那这里,自然是要他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他只是简单的说了这两个字,但是他的微笑和眼中的意味,却是让面色渐渐恢复的灵仰惑莫名的一滞。

    他看着林意,一时没有应声。

    这兵部主事处的厅堂之外,那名身穿旧皮甲的军士停在一株柳树的树荫下,他原本似乎有些无聊,但兵部主事处厅堂内一切的声音,却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他听着这些声音,很轻易的感知出了这内里发生的事情。

    他的眼中顿时出现了一丝异色。

    强大,终究是有震慑力的。

    尤其当林意体现出了承天境的力量,然而却连一丝真元气息的波动都未往外绽放。

    夏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想让这名年轻人难堪,想逼迫这名年轻人做出一些对萧家有利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不觉得林意这样的年轻人会春风得意很久。

    因为在他看来,林意太过锋芒毕露。

    “很好。”

    他缓缓颔首,对着林意说了这两个字。

    既然对方不想虚伪和客套,那他再搬弄那些官场上的手段也没有丝毫意义,“很好”这两个字可以有多重含义,他只想林意去体会。

    林意也对着他微微颔首,然后又对着灵感仰微微颔首,道:“抱歉。”

    “你在眉山之中军功显赫,只是新入伍尚未熟悉军伍,所以暂升为铁策军右旗将军。剩余军功先记录在案,等再立军功再酌情提拔。”

    夏震恢复了平静,只是按照正常程序,将手边的一片兵符和任命文书朝着林意推了推,接着再看林意身旁的薛九,“薛九你在眉山之中表现也是优异,提任校尉。”

    “什么?”

    这样的两句话落在薛九的耳中,却是比方才灵感仰的一掌还要惊人。

    他只觉得脑门嗡嗡作响。

    右旗将军便是铁策军副统领。

    铁策军统领之下,原本便是只有四名副统领,林意先前只是小校,一下子提升到了副统领?

    那先前的右旗将军牧恩去了何处?

    这何止是破格提升。

    他从军这么多年,从来未有听说过,一名将领能够直接从统领数十人的小校,直接提升至统领万人的右旗将军的。

    铁策军虽然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力军,但右旗将军却是正儿八经的位列八班,是真正可统一万之数的将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接了兵符,谢过大人?”

    直到林意的声音响起,薛九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慌忙上前行了一礼,取了兵符和认命状。

    外面那名身穿旧皮甲的军士一直在入神的听着。

    这些话一个字都不漏的落入他的耳中。

    “铁策军右旗将军?”

    当听清这样的字眼时,这名似乎才刚刚摆脱了无聊的军士也骤然变得真正的惊讶起来。

    他搓了搓手,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眉心,然后朝着前方不远处那门口望去。

    林意和薛九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特别的人之间自有感应。

    林意的感知里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他微微一怔,注意到了树荫下的这名军士。

    这是一名修行者。

    虽然此时这名军士身上一丝真元波动的气息都没有,但是他感觉得出这名军士体内的气血流淌得比一般的武者要慢得多,而且他感觉得出有一种雄浑的力量隐匿在这名军士的体内。

    这名军士看上去不过是三十余岁的年纪,但是面上风霜的意味很浓。

    这种风霜的意味源自于看见了太多的生死,见惯了许多的永久别离,是源自于心中深深的疲惫和厌倦。

    这样风霜的意味,林意并不陌生,在那些征战了很久的边军老将的身上,便都是这样的意味。

    这名军士看着打量着自己的林意,想着方才这名年轻人在内里的做派,不由得微微一笑,接着轻声道:“恭喜。”

    林意此时已经收好了兵符和任命状,看着这名军士善意的微笑,他心中更加清楚,这名军士不只是修行者,而且应该还是修为不俗的修行者,想必站在这里,便已经听清楚了内里的声音。

    “在下林意,建康南天院天监六年生,现在...是铁策军右旗将军。”

    林意对着这些征战多年的军士有着天然的好感,他也微微一笑,对着这人颔首为礼,道:“未请教?”

    “魏观星。”

    这名军士对着林意也是颔首为礼,道:“明威军北固都护。”

    “明威北固军?”

    林意和薛九都是愣了愣。

    在前朝有四大边军,名为四征(征东、征西、征南、征北),这四征之中,因为北方王朝威胁最大,所以征北军在前朝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力边军。

    现在南朝为防边军高阶将领兵权太重,却是将之前的四征全部取消,所有边军分成了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五部,而之前征东和征南则已经归入地方镇戊军。

    但其中明威和定远两部,则是真正北方边军之中能打和经常打的老边军。

    先前林意父亲林望北统御的军队,就被打散分在了这两部,还有一些分入了宣威军。

    虽然眉山之中恐怕是南北王朝对立以来,修行者最密集的战场,但林意心中也十分清楚,真正决定现今两朝生死的战斗,都在西北部的边境。

    那些最富有战斗经验的北方边军,自然是不可能千里迢迢抽调到眉山一带。

    而眼下这里是兵部主事处,若非升迁便是罢免官员,又怎么会有一名北方边军的将领出现在这里?

    都护这个官阶在军中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位列四班,按军衔可以统领千人军队,但在边军之中,却是护骑将领,一般都是率领百余精骑,保护阵中一些关键之处,例如主将所在,例如军中关键修行者或者重要辎重所在。

    “先前授命至戎州帮忙练兵,才会到了这边。”

    这名叫做魏观星的军士看出了林意和薛九的惊疑,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来这里,却是犯了些事。”

    “犯了些事?”

    林意看着他,“那到这里便不是提迁了?”

    旋即林意想到了什么,又脱口而出,“该不会正好被罚来铁策军?”

    “没有这么巧。”

    魏观星哑然失笑。

    看着这名四班官员没有什么架子,而且现在自己说什么也是个校尉,薛九便也忍不住轻声问道:“犯了什么事,麻烦不麻烦?”

    “这倒真是有些麻烦。”

    魏观星正想开口详说的样子。

    “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在这里闲聊?”就在这时,林意和薛九身后那名为首的重铠军士一声厉喝。

    林意和魏观星又都是哑然失笑。

    这之前素不相识,现在倒的确是将这兵部主事处门口当成了茶铺,在这里聊开了。

    “那我先办事,说不定今后还有见面的时候。”

    魏观星对着林意行了一礼,却是又笑了笑,道:“不过你方才说的...难得一见如故,这铁策军,似乎到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铁策军可是人人避之不及,可别自误了前途。”薛九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了一句。

    魏观星脾气极好,哈哈一笑,致谢般对着薛九也作揖一礼,接着也不多言,告辞朝着前方厅堂走去。

    ......

    薛九出了这城南军营,兀自觉得做梦一般,心脏还是擂鼓般跳个不停,时不时的伸手抹汗。

    “薛校尉,不就是升了几阶...按我所知,铁策军别说是校尉,就算是我这样的副统领,也免不了上阵冲杀。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何如此紧张?”林意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调侃。

    “林大人!”

    林意是调侃,但薛九却是陡然面容一肃,认真道:“今后也不能按在眉山之中一样叫你头了,你这官阶已然极重,若按以往,恐失了威严。大人您是修行者,又出自建康将门,在你看来这官阶升个几阶恐怕没有区别,但在我们而言,区别便是大了。首先军饷便很大不同。”

    “大人。”

    看着微微一怔的林意,薛九恭谨而庄重的说道:“寻常军士和修行者都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恕我冒犯,对于我们这些寻常军士而言,最重要的便有两点,一是军饷,二是颜面。不过有时为了军饷,便是折损些颜面,也无妨。”

    林意的眉头微微蹙起。

    薛九的神色,便也让他不由得认真起来。

    他开始醒觉,自己即便是在建康家道中落,但身边认识的人,那些所接触的世界,都似乎和薛九这些人截然不同。

    “您将我们真正当成自家兄弟,我便也实话直说。”薛九看着面色凝重起来的林意,轻声道:“大人您个人为战和带兵打仗截然不同,打仗最重军心要稳,若是不明底下人的想法,恐怕.....”

    薛九知道林意聪明,说到此处,便不再往下说。

    林意点了点头,心中却是默念,“军饷...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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