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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不知道何修行和沈约和你是什么关系,或者两人之中哪一人和你的关系更亲近,但不管如何,他们两人都已经不在这世上。”吴姑织看着沉默下来的林意说道。

    林意慢慢的抬起了头,他知道吴姑织的意思,道:“我也从未将他们看成靠山。”

    “那便最好,只是有些事情你未必明白。”

    吴姑织看着他,说道:“任何太高的东西都会让人产生距离感,任何太过强大的事物,都会变成这个世上所有人最忌惮的存在,无论是对于以前传说中的巨龙,还是世上那些修为超凡的圣者,都会自然引起几乎所有人的敌意。”

    “何修行和沈约未必在意这些,他们也强大到不需要在意这些,他们只是想要按照的意愿来改变这个世界,所以他们不需要太过在意建康城里那些权贵,乃至皇宫里的人的看法。”

    “但是除了他们,其余人无法不在意。”

    “南天院受皇命所建,其中许多人自然遵循的是皇帝的意愿,即便是我,也并不知道皇帝对那两人的看法到底如何。我更不可能知晓,若是他知道你有可能是那两名圣者的传人,他对你的态度会如何?”

    “他的态度,那些权贵的态度,会很危险。比你不想听从萧家的意思更危险。”

    看着眉头皱的越来越深的林意,吴姑织接着缓缓的说道:“所以不只是不将他们看成靠山,而是最好不要向人提起这些事情。”

    林意沉默了会儿,道:“只是在南天院那般接触,南天院其余人会不知道?”

    “在南天院,知道这件事的便只有我、引你来见我的那名男教习,还有院长。连副院长都并不知晓。”吴姑织说完这句,也沉默了片刻,道:“那名引你来见我的男教习,在眉山之中也已经战死,所以南天院知道你和齐修行、沈约有关的,便只有我和院长。”

    连那名教习都已经....。

    林意呆了呆,他心中生出些愧疚。

    他很清楚南天院那些教习进入眉山,真正的目标便是元燕,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元燕便是他亲手放过。

    “院长是真正的旁观者,他对何修行和沈约都没有特别的看法,所以可以当他不知道。”吴姑织不知道林意此时心中真正的心情,但她看得见林意眼睛里的感伤,“所以不要再让别人知道。”

    “可是不只是你我知道,还有元燕也知道了。”

    林意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呼出,然后认真的问吴姑织,“你是特意告诉我,哪怕我是南天院的学生,但南天院的绝大多数师长其实也并非我想象的可以依靠,但是你呢,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你和他们不同。”

    “你是我的学生。”

    吴姑织没有什么情绪般说道:“而且我很想看看,他们最后教出的学生,最终会不会变得很强大。”

    “那您要多帮我一些。”

    林意对着她认真的行了一礼,他此时并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心情开玩笑,“说实话我很失望,不是对您,而是对您所说的那些南天院的师长。其实有些人说得不错,我终究还是太过幼稚了一些,出身南天院,所见的南天院几个师长都很好,我便觉得南天院大多数师长都是如此。”

    吴姑织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平淡道:“或许在他们不知道你和何修行有关的情形之下,他们对你的态度也不会有改变,不过你所谓的幼稚也不是毫无是处,至少你求东西的那名药师的确很好,而且你方才身边那名将领也可以相信。”

    “可以相信?”林意愣了愣,不知道吴姑织为什么这么一说。

    “他应该是魏观星?”吴姑织反问道。

    林意点了点头。

    “既然是他,便可以相信。”吴姑织看着他说道。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林意便看出她并不想解释为什么。

    “你要的东西都在那辆马车里。”

    吴姑织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她不再刻意压低声音,开始转身走向城墙所在,“那名赶车的车夫也值得你信任,他并非是南天院的人,也并非是我的人,他是你父亲的人。”

    “我父亲的人?”林意身体一震,呼吸都微顿。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不要说曾是你父亲这样曾经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那名车夫的修为也不像你和魏观星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吴姑织道:“不要小看你父亲,你现在在铁策军已成右旗将军,你父亲当年的一些旧部,应该还会有人来,只是你不要觉得太过幸运。那些隐居的修行者的重新出山,原本会引起许多人的忌惮,尤其他们在一些人眼中,又是旧朝臣子,而且你应该明白,若是你在建康默默无闻的活着,这些人也并不会出来。他们出来,只是因为你父亲的原因...他们不想你父亲的儿子死于非命,只是想保护你周全,和想建功立业无关。他们这些人虽然对皇帝的处置不满意,但若不是你,他们自然可以平安的活着,不用出来冒险,所以是你将他们重新拖下了水。”

    “您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比喻也实在是...”林意抬起了头,笑了起来,“拖下水便拖下水,反正我也在水中,一起走着便是。”

    吴姑织眉头微挑。

    她忍不住转过头看了林意一眼。

    在她看来,自己方才那些话出口,林意必然要心情沉重。

    然而听着林意的回答,看着此时的林意,她还是不得不承认,除了修为之外,她的这名学生,和建康那些年轻的修行者们,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

    就连她都觉得,此时清晨里的林意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光辉。

    ......

    她没有再上马车,这马车连同马车里面的东西,都是留给林意的。

    她也甚至没有特意告别。

    看着她离开军营的背影,林意面容渐肃。

    他对着已经立在马车旁的车夫,认真的躬身行了一礼,道:“叔叔好。”

    这名车夫身材不高,手脚粗大,五十余岁年纪的模样,一头乱发很硬,如同铁丝一般,而且满脸络腮胡子,在他的印象里,也从未见过。只是既然是他父亲的旧部,是这样的年纪,那自然便是他的长辈。

    这名车夫先是有些愕然,马上便也是肃然,躬身回礼,轻声道:“余曾谙,为将军执马。”

    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暗淡,然而进了车厢的刹那,林意却是神色微变,对着车厢外低喝了一声,“容意!”

    “什么事情?”容意的声音很快在马车外响起。

    林意道:“进来说话。”

    这辆马车从外面看起来是辆很普通的马车。

    很普通的马车,车厢便不会太大。

    两个年轻人在这车厢里,便略微显得有些拥挤。

    车厢外的光线从车帘透进来,落在车厢的内壁上,车厢内壁上便不断悄然的散发出一层暗红色的光泽。

    车厢壁很光滑,表面贴着一层很薄但很坚硬的金属,光泽就是从这种金属的表面散发出来的。

    这种金属应该很强韧,林意甚至试着敲了敲,给他的感觉便是再用些力,也应该不会留下痕印。

    光滑的金属表面没有任何的纹理,甚至也没有寻常金铁那种冰凉的感觉。

    只是那一层暗红色的光泽之中却是隐隐凝结着一些更为鲜亮的红线,给人一种很玄妙,很奇怪的感受。

    所以这绝对不是一辆普通的马车。

    这辆马车里有吴姑织从南天院带来,留给林意的东西。

    车厢内里也很简单,座位便是一个大大的铁箱,上面垫着软垫,吴姑织带来的东西,应该都在这个铁箱里。

    先前林意进这马车时,是怀着一颗如同探宝般的心,只是在看到这些光泽中凝结的红线,在感受到其中自然凝聚的一些元气气息时,他便第一时间喊了容意。

    不只是因为容意精通法阵,还因为这些红线之中的元气气息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和容意的那九柄剑上有些气息相同。

    容意的面容在看清这些红线的瞬间,便变得很古怪。

    他静默的看着那些红线,眼睛里渐渐充满感伤和感动。

    “这是老师的手笔。”

    他的手触摸着光滑的金属表面,感觉着指尖传来的不同于其它金属的丝丝暖意,慢慢的说道:“老师曾经和我说过,他曾经帮一些贵人做过几辆特别的马车,这辆马车内里的法阵便是红鸾。”

    林意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他很明白容意此时的心情。

    他的老师九宫真人已经不在人世,这辆马车是他老师遗留下来的杰作,对于容意而言自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这辆马车最先应该是用来保护某位贵人的女眷所用,红鸾法阵能够迅速灼烧掉飞剑的元气,破坏修行者和飞剑的联系。”容意看着那些红线,眼睛微涩:“强大的剑师最擅长隐匿自己的飞剑,马车这种大型的器物有时反而变成飞剑借以隐匿的所在,坐在马车里的人反而很容易被飞剑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但这辆马车能够防止飞剑的刺入,所以后来也很快被借调到军中,用来运送一些重要的人物。”

    林意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他陡然想明白了吴姑织送来这辆马车包含着多种意思。

    一种是这辆马车对于尚且无法和飞剑抗衡的修行者自然有很大用处,行军途中在这辆马车之中哪怕闭觉感知的修行,都会变得很安全,不用担心被某些潜伏在暗中的修行者用飞剑刺杀。

    但恐怕更为重要的一部分意思,是吴姑织在警示林意,南天院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就如南天院应该已经知道跟在他身边的容意的来历和师承。

    容意在出了眉山之后甚至并未在铁策军之中登记入册,他除了修行之外,也未做过别的事情,然而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南天院却已经知道了容意的来历。

    而今日里吴姑织对他说的那些话语,也让他心中变得十分清楚,南天院也并非他想象的那般美好可亲,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南天院代表的便是皇帝的意志。

    而皇帝对于南天三圣的态度,便是他对于天下所有强大修行者的态度。

    他希望自己的王朝变得强大,彻底击败北魏,然而同时又忌惮天下间一切强大的事物。

    “从今天开始,我们对南天院也必须一视同仁。”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对着有些不能理解的容意说道,“它可能能像今天这样帮助我们,也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

    容意有九柄剑。

    林意打开了这车厢里软垫下的铁箱,里面有九根短矛。

    他很惊喜。

    但同样再次明白南天院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

    那名从刺史起家的皇帝,现今拥有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要强得太多。

    从他出了眉山将齐心莲移交给南天院并提出些他的请求到现在,最多也不过十余日的时间,这其中自然还有运送到此的时间。

    那如此算来,南天院利用某处工坊帮他制成这九根短矛,最多也不过花了两三日的时间。

    然而这九根短矛,都不是寻常的短矛。

    更确切而言,这九根短矛在形制上,一眼看去便是都截然不同。

    有些短矛的杆身上,布满着好看的花纹,但有的短矛杆上的花纹是淬炼锻打自然生成,但有的花纹,却是镶嵌或者细细的纂刻而成。

    有些短矛的杆身上,却是有着更奇特的设计,其中一根短矛的杆身上,似乎覆盖着细小的黑色羽毛。

    林意第一时间将这根短矛拿了起来。

    这根短矛对于他而言分量不算沉重,大概有三十余斤的分量,入手很舒服,那种黑色羽毛给他一种柔软而弹手的感觉。

    只是那种韧性和凉意,却是提醒着他,这些并非是真正的羽毛,而是用某种精妙的手段,嵌入在这根短矛上的某种极薄的精金。

    他之所以第一时间拿起这根短矛,并非只是因为制式的诡异,这些羽毛显得很奇怪,而是因为这根短矛的矛尖上镶嵌着一片指甲大小的淡青色陨晶。

    这颗陨晶便是他和齐心莲一起交给那名南天院药师的。

    他有时候的确显得有些无赖。

    因为他传信时说,若是真能帮他制短矛,便设法将这颗陨晶镶嵌在其中一根的顶端,若是不能,便将这片陨晶捎回来给他,他好继续当暗器用。

    不过林意当时想着,帮他做些短矛对于那名南天院药师而言是举手之劳,毕竟南天院有的是各种独特的炼器材料,哪怕用其中最为普通的,隶属南天院的工坊做出来的,都绝对要比一般的强出许多。

    只是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些短矛会这样精致,这么多...花样。



    连他提出的镶嵌这片洞穿力惊人的陨晶的小要求都能满足,南天院那名药师请动的匠师们自然不可能无聊到做出些看上去很有花样,但却华而不实的样子货。

    这九柄短矛在对敌上面,自然应该会有不同的威力表现。

    只是既然都已经制成放在面前,以林意的个性就不会再浪费时间去细看这些短矛的花纹和制式来推断到底各自有什么不同。

    他对炼器和法阵也没有任何的兴趣。

    要明白到底各自有什么不同,等到时出去试试便知。

    所以他只是将九根短矛都取了出来,放在身边。

    铁箱子里还有两样东西。

    一双鞋,一瓶丹药。

    鞋很舒适柔软,不知是用何种兽皮所制,是淡淡的青色,甚至很透气。

    鞋子自然是用来穿的,林意直接便试了试,发现弹性也不错,很合脚。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随便取了旁边一根短矛试着在脚趾间扎了扎。

    很坚韧。

    没有留下一点印记。

    “果然如此。”

    这不出林意所料。

    有天辟宝衣,再加一双这样的鞋子,林意身上的薄弱处便已经只剩下了头部。

    只是一名修行者若是连暴露在外面的脸面都护不住,那便只能说明和对方差距实在太大,估计再穿更好一些的,护住脸面的轻甲都没有用了。

    在容意看来林意应该很满意。

    只是林意却不太满意。

    “我还以为会是柄刀。”

    林意看着脚上的这双鞋,然后对着他抱怨了一声,“也不知道这双鞋是新的还是谁穿过的,会不会有脚气。”

    “......”容意很无奈的看着林意,他也觉得林意有时候真会招人恨。

    只是这些时日他和林意战斗修行,却又有些理解林意此时的些许失望。

    林意现在手上有两柄好剑,但是剑走刀势,却自然有些不尽如人意。

    南朝修行者用刀本身不多,但凡有好的材料,也都用于制剑,所以要是在北魏,或者还有可能很快找到一柄好刀,但是在南朝,短时间里要寻觅一柄适合林意的好刀却很难。

    “这是灵露丸?”

    林意打开最后那瓶白玉丹瓶看了一眼。

    内里的丹药只有绿豆般大小,有数十颗,靠近面部时便芬芳香气扑鼻,而且香气变化,犹如百花在面前盛开。

    这特征很明显。

    这其实就是南朝建都郡一带特产的灵露蜜炼制成的回元丹。

    这种灵露蜜是一种岩蜂的蜂蜜,那种岩蜂专采一些灵药的花蜜,酿成的灵露蜜便有很强的迅速回元效果。

    这种灵露丸是整个修行者世界里最强的回元丹药之一,这样一颗绿豆大小的灵露丸,便是普通回元丹的数十倍效果。

    在此时灵荒时代,这种灵露丸的价值会变得越来越惊人。

    只是林意体内真元空空如也,这灵露丸对于他而言,却是没有直接用途。

    “有总比没有强。”

    林意甚至没有将这瓶丹药随身带着,他只是依旧放回了铁箱。

    既然吴姑织都对他说过,这辆马车的车夫余曾谙的修为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那这马车里的铁箱,便应该是这座城里最安全的铁策军库房。

    他是十分洒脱,提着九柄短矛就出了马车,直接就要去试试威力,但跟在他身后出了马车的容意却是又一阵无语。

    这灵露丸对于修行者而言是何等的宝物?但林意却好像分外不屑,还一脸嫌弃。

    ......

    林意夜晚修行的荒地在日间也是异常安静。

    他修行得本来勤勉,而且得益于强大的感知,他投矛已经练得十分精准,即便是百步开外在风中摇曳的野花,他也可以按照心意想击中哪个部位便是哪个部位。

    再精致的兵器都是用来用的。

    他很随意的将九柄短矛都斜插在自己身前的地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首先便握住了那柄镶嵌着陨晶,浑身如同布满羽毛的短矛。

    随着他的手扬起,他身侧的容意瞬间感觉到他身体里的血肉如同弓弦一般紧绷又弹放,顷刻间迸发出一种令他心悸的可怕力量。

    这柄短矛脱离了林意的手掌,以他的眼睛都看不太清的速度骤然破空,带出一道模糊的影迹。

    只是令他和林意面色微变,很震惊的是,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

    这柄短矛以惊人的速度在空中飞行,却像是无数羽毛的堆积,没有破空声。

    只在击中百步之外的一株枯木时,才咄的一声响。

    短矛穿过那株枯木,留下一个孔洞,然后坠落地上。

    “我虽然不太懂炼器,但是制出这柄短矛的匠师,真的很厉害。”容意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

    有着那片独特的陨晶,这支短矛的洞穿力自然毋庸置疑。

    在没有破空声的同时,这支已经可以用“阴险”来形容的短矛,似乎凭空少了许多阻力,这速度比他想象的都要快。

    此时林意应该根本未用全力,但是这样的一击,若是他毫无提防,恐怕都来不及应付。

    林意点了点头。

    这时他才真正开始惊喜。

    只是这样一根短矛,就足以值得他厚着脸皮去开口请求。

    更何况此时他身前还插着八柄不同的短矛。

    既然要试,便都要试清楚。

    这支飞行无声但洞穿力十足的短矛,应该便可以出其不意的偷袭和破甲。

    林意如此想着,伸手握住了一柄黑色的短矛。

    方才来时他已经注意了,这柄黑色的短矛看似最普通,但是在九柄短矛之中却是最重。

    这根短矛看上去并不是最粗最长,但是却足有八九十斤的分量。

    它的矛身上是纂刻的纹理,看上去很不规则,有些刻痕很深,有些很浅,没有什么美感,而且内里也并无元气气息流淌,应该不是什么符文。

    “很重,飞得应该不会太快,我用全力试一试。”

    林意握住这根短矛,从地上拔起的时候,便对着容意说了这一句。

    容意下意识的便往旁边让了让。

    林意瞬间发力。

    这柄短矛并无什么美感可言,但是他投掷的动作和身体的发力,在此时容意的感知里,却是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充满了美感。

    空气里嗡的一声闷响,如同高空之中有什么庞大的东西飞过。

    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犹如春雷落地。

    两人的眼睛都是不自觉的瞪大,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林意作为目标的那株也足有成人腰围粗细的枯树,直接消失了。

    当这根短矛化为黑色流光击中这株枯树的一刹那,这株枯树便从短矛击中处开始,往外炸了开来,无数不规则的碎裂木片朝着四面八方炸开,溅射而出。



    两人面面相觑。

    “不是法阵。”容意回过神来,他看着那些如暴雨般坠落在地噗噗有声的木片,有些艰涩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

    林意修为特殊,没有半分真元,这柄短矛本身没有任何元气波动可言,自然不可能是法阵的威力。

    一道黑影越过城墙,以惊人的速度在半空中穿行,带着一阵狂风落在林意和容意的身旁不远处。

    这是魏观星。

    这名平日里看来和落魄的老军没有区别的神念境修行者,第一次在林意和容意面前显出了属于他这个境界的实力。

    魏观星来得很急。

    方才那动静实在有些惊人,但是看着那些溅落遍地的木片和那两柄斜插在地里的短矛,他便已经明白方才那声响是因何原因。

    “是南天院那名教习给你带来的兵器?”

    他看着那两柄短矛和林意身前剩余的短矛,眉头微皱。

    先前他的确有些看不起林意那种直来直去的投掷手段,在他看来,对于强大的修行者而言,这种手段根本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威胁。

    但是看着这些短矛,他发觉自己先前的想法有些片面。

    即便是同样直直的一剑,一柄普通的剑和一名绝世名剑的一剑,当然会有绝大的差别。

    林意点了点头。

    魏观星看出了他此时眼中残留的不解。

    “应该是篆刻的刻痕加剧了音爆的作用。”他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片刻那根只留下一小截“尾巴”露在泥土之外的短矛,对着林意道:“在你这支短矛击中那株枯木时,撞击声和流经这支短矛刻痕间的紊乱气流互为作用,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威力,这和军中修行者的‘裂犀箭’的原理应该类似,只是军中的裂犀箭只能使用一次,金属箭杆都会炸裂。”

    “那意思是说,若是这短矛击中的是铠甲,撞击的声音越大,威力可能还会更大一些?”容意有些听明白了,脸色又不自觉的白了些。

    魏观星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这支短矛本身的材质是否足够坚韧,在击中重铠时,自身能不能承受那样的爆震,会不会产生损毁。

    只是既然这支短矛出自南天院,这或许便是最不需要担心的地方。

    那些代表着南方王朝最强的制器实力的匠师,不可能花费这样的心思造出如此威力的东西,但又只能让林意用过一次两次便损毁。

    他现在都有些惊心于这支短矛在战场上,会变成什么样的恐怖杀器。

    林意握住了第三根矛。

    这是一根色泽和形制都很奇特的矛。

    这根矛的表面很粗糙,很像山中某根老藤的一段,它表面的纹理就像是粗细不一的裂缝,它的颜色是紫黑色的,当林意的手握住它,将它从地上爬起时,那些裂纹般的纹理之中,却开始悄然的弥散出一些纯正的红色光焰。

    一声清鸣在空气里响起。

    这根矛的破空声很清脆,甚至就像是某些独特的飞剑,然而在脱离林意的手的刹那,随着这破空声的响起,这根矛裂纹般的纹理之中,便开始流淌出炽烈粘稠的红色火光。

    汹涌的火光包裹住了这根矛,在空中拖出一道长长的焰尾。

    轰的一声。

    这次林意眼中的目标是一株半死不活的树木,当这根短矛击中这株树木的刹那,火焰溅射,这株树木便通体燃烧了起来。

    “厉害。”

    感知着空气里那灼热的温度,嗅着散逸的焰尾中传来的焦臭气息,林意自己都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

    ......

    城墙上探出了许多头颅。

    当那声惊雷般响动惊到魏观星时,铁策军军营里所有的军士也被惊动了,他们的速度自然不可能和魏观星相比,但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却还是恰好远远的看见了林意的这第三根矛的投掷。

    这些铁策军军士的手中还大多抓着今日的早餐,虽然这名年轻的右旗将军在上任之后的第二日,他们的膳食就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变,但是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让这样的一名年轻人来决定他们的命运,实在是太过草率和危险。

    这些从城墙上探出身子的铁策军军士看着荒野上那三道身影,很轻易的猜出方才击出那一道陨星般火焰的便是林意。

    黑暗里,没有什么比火光更温暖。

    而在军中,没有什么比力量更有安全感。

    看着那株通体在爆燃的树木,这些军士看着林意的身影,心中的想法很自然的有些不同。

    好的兵器自然是要用来用的。

    越好的兵器,用得就要更多。

    对于林意而言,真正需要保守的秘密就是他的大俱罗功法和那两名圣者之间的关系。

    所以他没有在意这些铁策军军士的围观。

    他的手握在了第四根短矛上。

    容意突然有些同情这片野地里的树木。

    这片野地里的树木原本就不算多,而且可能洛水河河水泛滥时曾经淹没过这里的缘故,所以那些零星长着的树木就算活着,也有些半死不活。

    因为这不是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所以林意的这种出手没有任何的掩饰,他便很清楚,这次林意的目光便又锁定了一株半死不活的柳树。

    第四根短矛被林意投了出去。

    这是一根银色的短矛。

    短矛的纹理很独特,就像是很多细长的银色筷子拧在一起。

    一声凄厉的破空声响起,接着便是许多凄厉的破空声。

    一片惊呼声在城墙上响起。

    容意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的那株老柳树瞬间面临支离破碎的命运。

    许多紊乱的银光飞舞在它所处的那一方空间。

    这株老柳树的身上发出清晰而干脆的切断声,接着变成无数的碎木,如一蓬砂石轰然倒塌。

    这根银色的短矛在飞出数十步的距离之后便散了开来,变成许多细长的银色细索,以至于看着这根银色的短矛产生这样的变化时,林意想到了铁策军对付修行者所用的抛网。

    只是铁策军的抛网更多的作用在于束缚,而这根散开的短矛抛散开来的银色细索的边缘却都很锋利。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可以想象,若是这样的一根短矛落在敌军的阵中,可能那一片区域内的敌军,都会被绞成碎块。

    对于杀人,修行者的世界永远有着惊人的想象力。

    无论是北方王朝还是南方王朝的强大匠师,他们制造出来的东西,看上去都是精致的宝物,只是往往都是最残酷的杀戮武器。

    林意握住了第五根矛。

    城墙上瞬间一片安静。

    (我觉得还有四根矛还能写下面小半章,我知道这好像有点恶趣味,但是写起来真的很爽,我想象了一下,你们都在城墙上围观我,我一个人一会儿换挺机枪,一会儿换个钢炮来两发,这种装逼的感觉真爽....)



    这根矛是九根矛里看上去最普通的一根。

    它的制式不古怪,表面也没有什么花纹和刻痕,它的色泽也不古怪,就是很寻常的青铜色。

    若是丢在军中的寻常兵器之中,恐怕也并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当林意投出这根矛时,破空声也很寻常,飞行的轨迹似乎也没有异常,这根矛的本身也没有变化,没有喷涌烈火,没有爆发雷音。

    然而这根矛却反而比第四根矛投出时引发了更响亮的惊呼声。

    城墙上吃惊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起。

    所有人都看到这根矛在空中飞行,化成的青铜色流光距离林意选定的一株树木明明还有数丈的距离,然而那株同样半死不活的老柳上却是已经咄的一声闷响,出现了一个孔洞。

    接着所有人看到一副诡异的画面,青铜色的短矛出现在了这株柳树后方的地上,而青铜色的流光却依旧在飞行,穿过那个孔洞,然后汇聚在这根已经落地的短矛上,融为一体。

    对于寻常的军士而言,这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材质很独特,折光也有问题。”

    魏观星深深的皱着眉头,这一根矛甚至也欺骗了他的感知,他是当这根矛的真身击中树木时才反应过来,原来飞在空中的只是这根矛折光形成的光影,而真正的矛身却早已飞行在前。

    欺骗眼睛对于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的匠师而言都不难,但能够欺骗修行者的感知,尤其是连他这种神念境的修行者的感知都能欺骗,这却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这种运用在飞剑上都很少。

    修行者的世界里,飞剑的光影和飞剑真身不符,迷惑视线的飞剑有很多,但是材质特殊,再加上能够欺骗强大修行者感知的飞剑,却不超过一手之数。

    这样的材质和制器手段用在了一根用来投掷的短矛上,这只能让魏观星觉得奢侈到了极点。

    林意此时很羞愧。

    他觉得自己原先心中请求的只是一片树林,但南天院那名药师,却给了他一座巨山。

    早知这名药师竟然给了他这样的东西,那他便不应该就此离开眉山,应该再将另外一种灵药也设法寻到,一起交给那名药师的。

    他很羞愧的握住了第六根短矛。

    只是这种羞愧的情绪马上被惊讶所冲淡。

    这根短矛很独特。

    他从地上拔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这根短矛好像能够分成两截。

    他仔细的看了看,发现这根短矛的中段的确有着一条很明显的接缝。

    他的双手握住了这根矛,沿着那条接缝旋了旋。

    明显可以旋动,但似乎并不存在旋痕,这根矛的上下部分,似乎只是和他手上的手镯一样,有着自然的吸力,吸合在一起。

    “有意思。”

    林意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心中一动,试着握住下段,朝着前方用力的甩动了一下。

    “铮”的一声轻响。

    这根短矛的前半段破空飞了出去,随着破空声,这根矛的内里响起了丝丝的声音。

    一根玄铁色的细索从矛身之中被抽离出来,连接着那半段飞出的矛身和林意手中这半段。

    当那矛尖坠地之时,林意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人用力往前的推了一把,这根玄铁色的细索瞬间收紧,将他往前拉去。

    只是随着林意下意识的用力站稳,前方那半段矛尖刺入的泥地翻腾起来,那半段矛尖被林意这一扯,往后抛飞了过来。

    这半段短矛飞回的速度也十分惊人,只是林意此时修为大进,却丝毫不慌张,他一动都不动,只是将手中的半段段矛如剑般刺出。

    当的一声震鸣,他准确无误的接住了飞回的半段,又变成了一根完整的短矛。

    “抛索,和军中的臂弩抛索差不多。”

    这下连容意都看明白了。

    军中大多数人都不是修行者,他们自然不可能像修行者一样有飞掠破空的能力,只是借助一些独特的抛射绳索的牵引,他们之中的一些武者,也能够很轻松的翻越高墙,甚至以很快的速度攀越陡峭的山崖。

    “这恐怕是加了吴教习的意思。”

    林意看着这根短矛,陡然明白这九根短矛恐怕不只是因为那名药师的帮忙和授意,刚刚吴姑织和他谈话时,刻意到水面上走了走,提醒他和其余的修行者之间还是有着很多天然的劣势,比如不可能借助真元飞掠,不可能如履平地的走过水面。

    他现在力量虽然惊人,可以冲跳得很高,但是不可能和强大的修行者一样,借助真元在空中变幻自己的身位。

    但是用这根短矛,却是可以解决掉不少这样的问题。

    那名药师肯定不知道他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那这根短矛便应该是吴姑织的特殊考虑。

    “真的连半分悬念都不留?就如小孩子得了一堆糖,就不能留着过夜,一定要在睡着前全部吃完才甘心?”

    林意将这根短矛重新插在身前,当他又朝着第七根短矛伸出手去之时,城墙上却是响起一个充满鄙夷的声音,“林狐狸,这好像不像你的作风。”

    这声音很年轻,很熟悉。

    而且之前林意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一个人会用林狐狸这样的称呼来喊他。

    林意霍然转身,惊喜至极的叫出了声音,“齐狐狸!”

    许多在城墙上探出半截身子看大戏一般看得入神的铁策军军士也霍然转身。

    一些铁策军军士如潮水般分开。

    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少女走上前,在城墙上露出身影。

    “萧素心,你也来了?”

    看清那名少女身影的刹那,林意再次惊喜的叫出声来。

    “帮我收好这些矛。”

    林意喜不自胜,对着容意说了这一句,便朝着城墙一阵狂奔。

    魏观星忍不住摇了摇头。

    终究是年轻人,喜怒太形于色。

    林意奔跑的样子也让城墙上再次响起一片如潮水般的惊呼声。

    他此时全力奔跑起来就如同一头真正的蛮兽,一个纵跃便是十余丈的距离,不只是步声砸地如同惊雷,身后一团团烟尘爆开,刹那形成了一条冲天的尘龙。

    这种不高的城墙在林意的眼中也如同无误,他到了城墙之前也只是一跳,便和往常一样便直接蹦到了城墙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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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墙上响起一声轰鸣。

    和林意的力量相比,洛水城的城墙显得并不够结实,许多墙粉随着尘土倏倏而落。

    哪怕明知道林意是出于惊喜,然而这扑面而来的强悍霸道气势还是令城墙上的齐珠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抬起衣袖遮了遮口鼻,有些不悦一般说道:“林狐狸,难道你不知道我朝损毁城墙是重罪?”

    “齐狐狸,你想和我争辩一番?”林意似笑非笑,挑衅般看着齐珠玑。

    齐珠玑顿时想起此人的招人恨,顿时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搭话。

    “萧素心,你们怎么来了?”

    林意也不理他,也不管周围的那些铁策军军士,笑眯眯的看着萧素心。

    “散了,都散了,将军在这里谈事,你们凑什么热闹。”

    有数声呵斥声在人群中响起,这批已经看足了热闹的铁策军军士顿时齐齐冲着林意行了一礼,如潮水般退下城墙。

    “我们也调入了铁策军。”

    萧素心得意的一笑,“刚刚在韩征北那里办完...”

    “什么?”萧素心还没有说完,林意便已经愣住。

    他听出了萧素心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齐狐狸你也调入了铁策军?”他顿时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齐珠玑叫了起来。

    “去哪里不是去,反正都要随军。”齐珠玑白了林意一眼,不屑的说道。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齐狐狸你应该改名叫做齐鸭子。”

    齐珠玑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多读些书,鸭子嘴硬。”林意笑眯眯的说道。

    “你!”齐珠玑气得牙痒。

    “我明白了。”但林意此时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应该是你家中消息灵通,知道我身上有些从眉山之中带出来的灵药,所以尽快把你调入铁策军,好来分一杯羹。”

    齐珠玑有种忍不住要揍林意的冲动,但是之前在城墙上看林意的出手,他却觉得这种想法恐怕不会得逞。

    他重重的冷哼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此次是何缘故,兵部才会网开一面,特殊提拔。”

    “什么叫做网开一面?”林意觉得齐珠玑用词很有问题,忍不住又想让齐珠玑多读读书。

    齐珠玑冷笑道:“罪臣之后不重用是惯例,更何况你是林望北的儿子,若按正常来,你最多提个三阶便是不得了的事情。直接将你提成铁策军右旗将军,难道不算是网开一面?”

    林意大皱眉头:“我父亲是林望北又有何特殊?”

    齐珠玑看着白痴一样看着林意,“前朝可数的大将,在军中自有不同的人脉,而且众多旧部,将你提得太高,便有隐患。”

    “只是因为这点?”林意嘀咕道,“未免太小家子气。”

    齐珠玑听着林意这些话便生气,所幸也一古脑将要说的全倒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这次在眉山之中拼了命要救你的红颜知己感动了陈家,反正此次是陈家出力,所以才有这样的特殊提拔,而对于我家中而言,虽然不知道你和陈家的关系到底到了哪一步,但关系总非一般,所以便也将我和萧素心调到了铁策军。”

    “你们齐家也太现实了吧?”林意很是夸张的看着齐珠玑,“这不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想攀附陈家?”

    “我家又不像你家,即便是这样做,也只是向陈家多表示些好意。”

    齐珠玑此次却是未生气,理所当然道:“权贵之间的利益互换和站队,本来就是如此。现在的南朝岂不是很简单,要么是多靠向陈宝菀家,要么多向萧淑霏家,两者取其一。不过林意你倒是奇葩,你和萧淑霏两情相悦,但萧家似乎恨不得你马上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你和陈宝菀又是好友,陈家却护着你,我看你索性彻底换个想法,做陈家的乘龙快婿,岂不美哉。”

    “我可是不像你们这些权贵一样现实。”林意想到萧淑霏说自己幼稚,心中微甜,笑得便甜了些。

    齐珠玑觉得林意此时的笑容很有问题,浑身鸡皮疙瘩。

    “你们两个都到了如意境?”

    林意的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他感知惊人,此时很轻易的感知到了齐珠玑和萧素心体内的真元波动。

    萧素心点了点头。

    齐珠玑却是深吸了一口气,一时沉默不语。在来时的路上,他其实也是有种要让林意大吃一惊的兴奋情绪。

    然而一路上,随着不断有家中传来的讯息传到手中,他的这种兴奋却是很快化为乌有。

    “按照现在军方和各处修行地统计,此次南朝的年轻修行者在眉山之中破境的一共有七十三位,其中有二十一人突破到了如意境,有七人到了承天境,其中修为最高的一人,已经接近承天境巅峰,即将破入神念境。”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呼出吸入胸腹间的那口气,然后对着林意轻声说道,“除了这些已知之外,恐怕还有一些破境的并未记录在案。”

    “竟然有人突破到了承天境巅峰,即将突破神念境?”林意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有人突破到承天境他根本就不意外,若是他是修真元功法,便是因为他嗅觉特别灵敏这一点,他收集到的所有灵药要是全部自己用,说不定也能让他至少到如意境巅峰。

    但是刚入承天境和承天境巅峰是截然不同。

    这内里恐怕至少相差百倍的灵气量。

    那至少还得找到数百株灵药,其中还必须有些特殊灵药,否则光是药气的不利后果和境界不稳导致的问题,便会让这名修行者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看的书多,应该知道前朝有一名叫做衽鹰的修行者,那名修行者只是一名普通的采药客出身,但是却正巧发现了一名修行者坐化的洞窟,而那洞窟里除了修行典籍之外,还正好有一炉那名修行者留下的丹药。后来这衽鹰修为突飞猛进,成了前朝最快进阶半圣的修行者之一。这完全就是运气使然。”齐珠玑看了一眼林意,道:“那名接近承天境巅峰的也完全出于运气,那人叫黄安暮,是我朝泸州东江学院的学生。”

    微微一顿之后,齐珠玑带着些天生的嘲讽,道:“东江学院那些教习,连一些修行典籍的术语都搞不懂,教出来的学生又能强到哪里去,但黄安暮却偏生撞了天运,直接就发现了一片紫灵芝林,而且还都是生长年限极长产生了异变的药王。他在眉山就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炼化了那些药王,便到了承天境巅峰,虽然境界有些不稳,但是他的运气便是极好,根本没有遭遇北魏的修行者,未发生战斗。现在已经被边军壮威将军要了过去,稳定修为只是时间的问题。”

    林意啧啧惊叹。

    紫灵芝在修行者的世界也叫紫玉芝,是一等一灵气精纯没有多少杂质的灵药,似乎眉山采药经之中都没有记载眉山一带有这种灵药出产,这人能够直接找到一片,而且都是药王,那这运气实在太过逆天。

    不过惊叹归惊叹,这是别人的运气,他倒是也没有什么羡慕嫉妒。

    “我们南天院的倪师姐,也到了承天境中阶。”齐珠玑看着林意,又补了一句。

    “她也到了承天境中阶?”林意这下倒是一愣。

    齐珠玑一时不想说话。

    其实人的情绪有时候便真是奇怪,那些不相干的人,运气哪怕再好,也似乎的确只是别人的事情,但是自己熟识的人,甚至是自己的同窗,突然之间若是突飞猛进,将自己远远甩在身后,这种滋味便有些不好受。

    他此时的不想说话,其实倒也不是因为倪云珊,而是另有其人。

    此时见他不说,萧素心却是忍不住开口,轻声对着林意道:“我们天监六年生中,也有一人到了承天境中阶。”

    “是谁?”林意一愣。

    萧素心道:“是方乐山。”

    “方乐山?”

    林意大皱眉头。

    方乐山是谢随春的好友,在南天院第一次用膳时便刻意针对过林意,虽然后来谢随春刻意讨好林意,方乐山对林意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但对于这人,林意的心中也是不太喜欢。

    “也不知道他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我家中给我的讯息之中也没有详情,但他的确是我们天监六年生中,在眉山之中得益最大的一个。”齐珠玑声音微冷道:“现在他跟了我们南天院一名姓白的教习,那名姓白的教习据说对飞剑之术有很独到的见解。那他再不济,飞剑也会比一般人厉害一些。”

    “那你现在到铁策军恐怕有些吃亏,你现在到了如意境,铁策军可是没有什么名师教你。”林意想了想,他觉得可以私下问问魏观星。神念境的修行者,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是有些吃亏,你却是占了大便宜。”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齐珠玑冷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我家中会派一名供奉过来教我和萧素心修行。”

    林意顿时反应过来,“你意思是说,我这铁策军,都直接有了一名军中供奉?”

    (本来今天这章想两章并一章,写满四千多字的,只是访谈略微打乱了点节奏,时间上有点来不及了,所以只能三千多字了,不过还是算一章,明天三更)



    齐珠玑看了林意一眼,觉得林意完全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有些不想搭理林意。

    “你们家这供奉是什么修为?”

    林意一本正经的轻声问道:“应该不需要我铁策军出资供养?”

    齐珠玑看着如同铁公鸡一样的林意,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那若是要铁策军出资,你是不是还要退了去?”

    “那就不一定。”林意道:“谁知道你家这供奉有没有特殊要求。”

    齐珠玑实在是无语,不过他倒也不能说林意这句话没有道理,除却权贵家的子弟,民间的修行者想要在修行上有些追求,一般便只有三种选择,一种便是进入军队,成为军中将领或是供奉,一种是做依附于富商或者权贵的供奉,第三种是成为知名学府的教习。

    这三种选择都能让修行者接触更广阔的修行者世界,而能够让建康城里的权贵看重的供奉,应该已经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占据重要的位置。

    这些修行者不会像普通的修行者一样容易满足。

    除了基本的修行所需之外,他们往往会有一些独特的需求。

    建康城里的一些权贵的供奉的确有着不同的特殊口味。

    有些供奉喜欢华宅,有些供奉喜欢美姬,有些供奉需要一些特殊的修行典籍。

    以林意此时的能力,哪怕是其中口味最普通的,他也的确无法满足。

    “这不需要你费心。”

    齐珠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林意多做纠缠,他很不情愿的说了这一句。

    “早说不就好了。”林意鄙视的看了齐珠玑一眼,“害得我白担心。”

    “......”齐珠玑差点气晕过去,对于齐家而言,此次示好已经到了极致,齐家在旧朝是皇族,皇族的供奉可想而知,这样数千人建制的铁策军有这样的一名修行者坐镇,实力堪称提升至少一倍,结果林意却反而挑三拣四,爱要不要的样子。

    林意对着他却是又挤了挤眼睛,“到底什么修为?”

    “自然是神念境。”齐珠玑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和这人置气,咬牙轻声道。

    林意摇了摇头:“原来也是神念境啊,我还以为到了入圣境。”

    神念境还不满足?

    齐珠玑转过头去,觉得林意是故意气他,彻底不和林意言语了。

    林意想到某件事情,凑上前赔着笑脸,“齐狐狸,能不能再问问你家里,能否弄些厉害的重铠来,倒是不需要真元重铠,寻常的重铠,足够独到,防御力足够便可以。”

    “没有!”

    齐珠玑真是惊愕难言的转头看着林意,“林意,我从来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直接要好处的,人家若是想要好处,也至少要想些委婉的说法,你这样厚颜无耻直接开口,会要得到?”

    “会啊。”

    林意伸手就点了点帮他收拾了短矛过来的容意,“那些短矛就是这样要到的啊,南天院如此大气。”

    “你这意思是说我小气?”

    齐珠玑是气极反笑,“没有!什么叫做足够独到的重铠,特殊的重铠当然都是真元重铠,只有那种真元重铠,才值得名匠师费心费时费材,寻常的重铠会有什么好东西!一件寻常的东西,难道也值得我特地去信向家中开口?”

    “真的没有?那算了,我随便说说而已。”林意释然的摆了摆手:“不必当真。”

    “什么叫随便说说?”齐珠玑真是恨得牙痒。

    萧素心生怕自己笑出声来,连忙伸手捂嘴,扭过头去。

    她和齐珠玑随军在眉山之中行走,对齐珠玑是已经了解甚多,在她的眼中,齐珠玑当然是建康所有权贵子弟之中的佼佼者。

    他聪慧如狐,遇事想得周全,又极为冷静,简单而言,比她熟悉的那些同窗更加成熟,更像是天生的权贵。

    只是在林意的面前,这齐珠玑似乎只剩下无奈。

    当年萧淑霏对林意的评价是有两点,一点是幼稚,一点是痞赖。

    评价的幼稚自然是说林意太喜欢随心所欲,意气用事,做事不瞻前顾后,当然这幼稚一点,在她看来,自然也有萧淑霏和林意之间甜蜜的打情骂俏成分在内。

    不过这痞赖二字,说得却似乎相当精准。

    当年萧淑霏如此高傲难以接近的女子,对林意都很无可奈何。

    “你也可以换个想法。”

    便在此时,魏观星的声音却是淡淡的响起,他见林意在齐珠玑和萧素心面前也并不掩饰一些修为上的问题,他便知道齐珠玑和萧素心是林意的真正好友,对林意十分熟悉,所以他也不避讳什么,轻声道:“若是你所修功法在真元上有所限制,你无法动用真元,也不一定要直接将真元重铠排除在外,按我所知,有些真元重铠本身的材质极为特殊,不贯注真元,只是缺乏一些独特的真元妙用,但其余功用却比一般的重铠要强大太多。”

    林意顿时一怔。

    他发觉的确是自己的思路出现了一些问题。

    魏观星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便不再多说。

    有些重铠在真元贯注之后,的确会产生一些特殊威能,例如林意等人交过手的赤羽重铠,但绝大多数重铠在真元贯注之后,也只不过是让修行者行动变得轻便,不限制修行者自身的动作。

    “那白雀重铠便差不多?”

    林意想了想,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力量,负重四五百斤左右的重铠便应该差不多,再重恐怕自己一是动作太缓,不够灵便,二是恐怕气力无法持久。

    魏观星笑了笑,正要开口,齐珠玑却是已经一声冷笑,“林狐狸此时怎么不精明了,以你所需,难道不是最好要零陵郡出产的腾蛇重铠?”

    “腾蛇重铠?”

    林意骤然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他仔细的想了想,想到自己似乎在一些典籍上也看过这种重铠的介绍。

    这种真元重铠十分独特,重铠内许多部位用零陵郡特产的一种寒铁制成,那种寒铁弹性极佳,所以那种真元重铠虽然重达近七百斤,但是本身内里有弹性机括制成,动作起来却是显得和三四百斤的重铠一样轻便,走路便有腾飞之势。

    “只是我记得这腾蛇重铠好像也只产了几具,能寻得?”他有些疑惑的看向齐珠玑。

    齐珠玑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魏观星身上。

    他此时还不知道魏观星的独特身份,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人不简单,而且很显然,魏观星那面露微笑的样子,似乎也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魏观星平静的迎着齐珠玑的目光,然后收敛了微笑,道:“腾蛇重铠按我所知现今也只不过剩余七具,既然你先开口提及,想必你有办法。”

    齐珠玑的眉头微蹙,他的感知并不如林意强大,只是此时越是想要深入探究魏观星的修为,他便越是觉得自己在陷入某个深不可测的泥潭,这种感觉让他甚至有些不安起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魏观星的问题,而是颔首为礼,认真道:“您是?”

    年轻人便应该有年轻人的心性,之前林意和齐珠玑的表现并未让魏观星觉得轻佻,而此时齐珠玑的庄重更是让他不得不承认,昔日的皇族子弟的确有些独特的气质是寻常人家出生的年轻人无法企及。

    “末将魏观星。”魏观星躬身回礼。

    齐珠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第一时间直觉这人的名字肯定听过,只是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也叫魏煞星,昔日骆马湖的沉马贼者。”林意补充道。

    齐珠玑的面色微寒,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林意一直在看他的脸色变化。

    他很想看到齐珠玑大吃一惊的样子,但是让林意失望的是,齐珠玑却表现得十分沉静。

    “原来是昔日的魏大将军。”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魏观星又躬身行礼,道:“未想到您也在铁策军,晚辈唐突。”

    “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齐珠玑,“你怎么一点都不震惊?”

    在林意看来,既然知道...齐珠玑怎么可以不震惊。

    “换了是我,见了你这样的将领,加入铁策军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有什么好吃惊的。”齐珠玑微讽的看着林意,道:“更何况魏将军在某些方面的行事作风,倒是和你相差无几,想必投缘。”

    “你很清楚当年有关他的事?”林意有些不死心,道:“你不好奇当年他为何将那些马贼沉湖?”

    “知道。”齐珠玑异常简单的回道。

    林意皱着眉头,“那你对他有所了解,不索性也将家中提议,将他收为供奉。”

    “对人示好是一回事,直接收入家中又是一回事,略微不慎便引火烧身。”齐珠玑微嘲道:“我南梁和北魏不得志的将领和强者太多,难道都能要得过来?”

    “换了我便是都要想办法要一要。”

    林意转头看着魏观星,“反正我也足够招人恨,你且帮我仔细想想,哪些不得志的,招人恨的,能帮我招入铁策军便帮我招入铁策军。”

    “你这人...”齐珠玑眉头大皱,但此次却并未生气,他直觉林意这人的脑子和处事方式都和寻常人有很大不同,但此时这种提议,对于他而言,却似乎并不算是胡闹,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另辟蹊径。

    “这倒是有些意思。”

    魏观星也是微微一怔。这种想法一般将领不会有,缺的并非只是那种胆气和勇气,还有气度。或许这和林意自幼见惯林望北行事有关。

    也只有林望北那种手握兵权的一方统帅,才有那种大手一挥,都入我麾下的气概。

    一般的将领即便好不容易爬到林意这样的位置,想着的恐怕也是如何坐稳这位置,如何多积累些战功,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

    “现在是陈家出力护着你,你也不怕你太过胡闹,陈家都觉得你此人做事太过?”齐珠玑看了林意一眼,道:“你本身又是罪臣之后,若是大肆招揽麻烦,别说许多人群起攻之,恐怕皇宫里头都会对你有顾虑。”

    “此一时彼一时。”

    林意认真的想了想,道:“若是无灵荒,无和北魏之间的战事,我如此做的确可能太过,但我南朝和北魏之间,恐怕注定分出生死,外敌压迫之下,一支强军越是强大,即便上有忌惮,恐怕还是想用得多,要有生变,恐怕也在灭了北魏,或者北魏不支之后。”

    “以此时北魏的强横,要想让北魏明显不支,恐怕没那么简单。”林意淡淡的笑了笑,他此时便又忍不住想到了元燕。

    “狐狸就是狐狸。”齐珠玑轻声冷笑了一声。

    听着这两名年轻人的对话,魏观星看着他们的目光便更加有些不同。

    有些军中的年轻将领很擅长打仗,不只是自己修为不俗,统帅的军队战力也很不错,只是这些年轻将领最缺的,便往往是那种权贵特有的审时度势,知道那些能做,那些不能做的能力。

    但很显然,林意和齐珠玑虽然年轻,但却都是天生有着这样的敏锐嗅觉。

    “既然你是认真的,那我便设法去做。”魏观星点了点头,“只是其中有些事情以我之力恐怕难办,若是涉及兵部调动,恐怕需要齐珠玑出力。”

    齐珠玑对魏观星有些尊敬,他微微颔首表示可以,但转头看着林意,却是又不快的冷哼了一声,道:“林狐狸你想要的那种腾蛇重甲我想要到手一具恐怕也要费尽周折,但按我想到的最好办法,你反正不怕惹恼萧家,你索性修书一封给萧淑霏,问她要一具腾蛇重铠,我知道她手上正好便有,我只需负责保证你的书信能够安然传递到她手中便是。”

    “她的手上便有?”

    林意意外惊喜,“那我等下便去写信,只是...齐狐狸,你帮我传信,可不准好奇偷看。”

    齐珠玑冷着脸,“你觉得我和你一般厚颜无耻?”

    林意认真点头,“我看差不多。”

    “你!”

    齐珠玑忍不住发怒,“那你不要让我帮你传信,自己想办法。”

    林意想了想似乎萧家的确不会容忍让自己的信笺传递到萧淑霏手中,而且似乎也的确没有第二个人能保证做到此事。他便顿时一脸无奈。

    “你以为我有什么兴趣,除了要重铠,左右不过些肉麻情话。”齐珠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大快,“我反而怕看了恶心。”

    林意眼睛一亮,“那你不如发个誓?”

    齐珠玑一怔,脸色顿时有些黑,“你这是求我办事的态度?”

    林意轻声道:“大不了我今后绝对不说让你多读些书。”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缓和,轻声道:“成交。”



    和林意、齐珠玑对话之中提及的一样,此时的北魏的确很强盛。

    它强盛到令所有的南朝人都没有觉得必定会赢得这场战争的信心。

    晨曦里的洛阳城沐浴着淡淡的金辉,这个在很多足不出户却是靠想象将思绪拉得无限远的南朝文人的笔墨下有些不堪的北蛮之城,真正的气象却似乎比建康还要雄壮辉煌得多。

    洛阳之前并非是北方王朝的王城,它的位置其实很靠近南境,在北魏迁都至此之前,它一直是座很包容的大城。

    它包容着南北的差异,包容着很多南方流亡而来的人,让很多从北方到南方学习归来的人可以在这座城里大展拳脚。

    所以这座雄城很多建筑的样式,其实都和南方王朝大城的建筑有些相像。

    只是有些方面,这座北方的王城还是保留了固有的习惯。

    比如说一些权贵的宅院,包括皇城的殿宇,都很庞大。

    太大其实会显得很空。

    太过空旷,便是有足够的财富往内填塞东西,都会很容易画蛇添足,若非失去品味如暴发户一般堆积,便是不像人住的房屋,失去了平时生活起居该有的味道。

    然而太大太空旷有时也有好处。

    比如会让人觉得庄严。

    北魏皇太后的寝宫便很大。

    即便元燕已非当年那个跪在这里等待未知命运的小女孩子,即便她已经无数次的来过这里,但她站立在这座外面很富丽堂皇的大殿外时,这座大殿给她的感觉还是如同一个巨大的怪物。

    她的影子在这座大殿的影子的沐浴下,依旧渺小得如同一只黑色的,不起眼的蚂蚁。

    面对南天院蓄意针对她的围杀,终于从眉山逃出生天的北魏长公主元燕,在回到洛阳之后的第一个清晨,便来到了这里。

    “召长公主殿下觐见!”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大殿深处响起,阵阵的回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撞击着坚厚的墙壁,又变成无数细碎如针般的声音,刺入她的耳膜。

    元燕谢恩,低眉顺目走入大殿。

    即便是皇太后身边的那些人的声音,对于此时的她而言,依旧还是显得威严。

    大殿深处有一道珠帘,珠帘之后的凤榻上便正座着那名威严的老妇人。

    深重的珠帘可以加深这种仪式感和威严感,让人觉得更加神秘,更为重要的是可以让人无法看到她脸上的真正情绪变化,让人无法看到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衰老有时候也会让人觉得她在失去原本的力量。

    “母后。”

    元燕到了这道珠帘前方,盈盈行了一礼。

    她在过往的许多年里,已经摸透对方的性情,对方实在不喜欢多话。

    所以在她到来之前,她想要陈述的事情,便已有文书呈了进来,此时招她进来,便说明这名老妇人已经将她昨夜写的文书看完。

    那名先前曾发出声音的宫人和其余的宫女也都已经悄然退出这间大殿。

    在珠帘之后的宝榻上,那名老妇人也很反常的垂着头,显然是在思索一些令她都觉得有些难办的事情。

    “不是你的问题,在你回来之前,便已经查清楚了,南天院里有一名重要人物,是我们北魏的一名叛逆。”在一片死寂中沉默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之后,珠帘侯那名老妇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元燕垂头不语。

    这句话便是回应她在眉山之中的失败。

    未能成功将陈宝菀带回来,而且导致许多北魏强大的修行者战死,这自然是她的失败。

    然而老妇人的这一句话,便将这件事定性为不是她的计策和统御失误。

    “魔宗大人的事情....我们不会查.....但是你要查。”

    老妇人接着说出第二句话。

    她这句话说得很慢,之间甚至有停顿,显见她即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在微微的犹豫,都在思索,都给自己留有改口的时间。

    只是既然她这句话已经说完,那便是最终的结果。

    元燕依旧垂首。

    她面上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她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是已经紧紧的握紧。

    这句话的意思对于一般人而言很难懂。

    但内里的这名老妇人知道她一定会懂。

    我们不会查...这我们,便是她和北魏皇帝。

    这句话便明确的告诉了她,从许多年前开始,其实北魏对于魔宗的使用便已经是一柄双刃剑。

    对于魔宗的越是依赖,也越是造就了魔宗的强大。

    直至今日,北魏和南朝的征战,更是离不开魔宗和魔宗座下的那些人。

    所以即便是这名老妇人,在称呼时也依旧尊称为魔宗大人。

    对于魔宗此人,她不可能完全信任,事实上她不可能完全信任任何人。

    只是哪怕对魔宗的强大越来越担忧,她和她的儿子也依旧不敢冒任何有可能触怒魔宗的险。

    但是她又不放心魔宗,又不想让魔宗无限坐大。

    到了此时,恐怕在她看来,魔宗都已经有了危及她儿子江山的能力。

    只是她依旧只敢让她出手查。

    因为她不属于“我们”之列。

    她只代表着北魏长公主的意思,不代表着皇室的意思。

    所以即便她触怒了魔宗,即便出了问题,她都是可以舍弃的对象,都可以用来平息魔宗的怒火。

    这或许对于这名老妇人而言,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只是一名牧羊女的女儿。

    得到承认,归入皇庭,她当然要报恩,要承担起保护这个皇庭的责任。

    “我一定会查明。”

    元燕的声音在这个大殿里响起。

    她会让这名老妇人觉得自己也是这么想。

    只是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衣袖之中握紧的一只手始终没有松开。

    她这只手里面有一块灰色的石头。

    若是这名老妇人将她也视为“我们”,哪怕和魔宗为敌也会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她也会将这块灰色石头当成她在眉山之中失败的替代品而交给这名老妇人,告知她这便是传说中的晋珠。

    只是现在,她改变了主意。

    “小心些。”

    珠帘后的声音很温和。

    元燕点了点头,只是在退出这间大殿时,她心中又变得更加冷硬了些。



    “是谁的意思?”

    “是二先生的意思。”

    “那便是家里其余人的意思。”

    伴随着一声咯吱声,一间静室的房门由内往外推开。

    明媚的阳光从院中洒进室内,照亮了萧淑霏的面容。

    秀丽的侍女看着萧淑霏脸上的寒霜,知道萧淑霏已经很生气,然而对于萧淑霏的了解,让她明白对方即便是盛怒之下也不会做出任何冲动和有失分寸的事情,所以她只是轻声的问了一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把萧泽泪要来陪我修行。”萧淑霏看着庭院里斑驳的树影,一双好看的秀眉微微挑起。

    “这...小姐,你平时也看他不顺眼,为何?”这名自幼随着萧淑霏一起长大的侍女异常不解。既然是二先生带着家中的意思去找了小姐的心上人林意,并将林意丢入了铁策军置于险地,那为何反而要将二先生的儿子要来一起修行?

    在她看来,小姐自然不会做责罚萧泽泪来泄愤的事情,那太幼稚。

    “我很生气,所以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很生气。”

    萧淑霏声音很平静的说道:“萧泽泪当然也知道我不喜欢他,他被留在我身边修行,当然很不舒服,二先生他们让我很不舒服,我便让他的儿子和他都不舒服。”

    “可是二先生未必会肯。”

    “他一定会肯,我等会儿交给你个单子...我会把他接下来修行所要看的典籍,所要求助的教习,全部调到我这里。若非二先生不想让他儿子学家中那些独门手段,想让他儿子学些寻常学院的野路子,否则赶也会将萧泽泪赶到这里来。”

    侍女听着萧淑霏的这些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在她跟着小姐的这么多年里,她从未见过小姐用过任何激烈的手段来对付任何人,然而小姐却依旧是萧家绝大多数人最为畏惧的对象。

    大先生的性情比较温和,所以萧家绝大多数人甚至畏惧小姐比大先生更甚。

    “那大先生那边?”

    侍女很快收敛了笑意,看着萧淑霏问道。

    大先生便是萧淑霏的父亲,临川王萧宏,对于外人而言,都会称萧宏为王爷,但家中人都按照萧宏的喜好,称萧宏为大先生,萧锦为二先生。

    现在的萧宏已然是手握兵权最重的南朝权贵之一,只是家中人都十分清楚,萧宏并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他平时也最喜和南朝的文人名士交往,喜字画的程度远超过喜欢那些名刀名剑。

    性情温和自然是萧宏的优点,但即便是在这跟随着萧淑霏的侍女看来,大先生如此的性情缺点便是太过谨慎,没有丝毫的冒险精神。

    他不容易萧淑霏和林意交往,恐怕最大的原因不是不门当户对,而是因为林意是罪臣之后。

    南梁皇帝对于前朝那些重臣都很忌惮,那萧宏便不可能冒着皇帝不喜欢的危险,接纳林意。

    而在大先生和小姐之间,这名侍女当然是完全站在小姐一边。

    萧淑霏沉默不已。

    她当然比自己这名侍女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除了谨小慎微和无比忠诚于皇帝之外,萧宏在很多时候其实比任何人都很固执。

    有时候的固执叫做风骨。

    有时候的固执叫做迂腐。

    她越是反对,自己固执的父亲反而会采用更激烈的手段。

    更何况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只是寻常家女孩子过家家的做法,对于这个萧家而言,也不能出现女儿和父亲为敌的局面。这会给别人带来可乘之机。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现在最需要的,是积累更多的力量,以及借着她父亲的恩准,来给林意带来更多的帮助。

    “在他面前,什么都不能做。”

    萧淑霏看着自己的这名侍女,道:“他不喜欢我和林意有来往,至少我便要表示顺从,至少不能让他知道我和林意有来往。”

    侍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道理她懂。

    就如小时候吃糖,越是吵着要吃,哭闹不止,父母反而生气,反而担心她的牙口出问题,反而会将糖果藏得很好,或者家中根本不留。

    但心中想吃,父母不给,若是装着不喜欢吃,不在意,父母反而随便丢在家中某处,某天自己偷偷取了糖罐,却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哪怕事后被发现,也恐怕不会怎么样。

    只是要做到却有些难。

    不用家中的手段,天各一方,又如何和林意暗中来往。

    她自己可不如小姐一样对林意放心,在她看来,陈家的那位小姐便很危险。

    若是自己小姐默默的为林意做了一堆的事情,一片真心,到头来反而让陈家那位小姐捡了便宜,那她岂不是要气得吐血?

    “便找陈宝菀帮忙。”

    萧淑霏抬起头来,咬了咬嘴唇,轻声的说了这一句,她的心中却是在暗暗自嘲。在齐天学院时,她和陈宝菀也并没有深交。到了此时,陈家和萧家隐然已是南朝互为遏制的两大门阀,皇宫里的皇帝是有意为之,而自己身处这样的位置,按理而言和陈宝菀之间将来更不会是很友好的关系。只是似乎除了陈宝菀,却没有人做得成这样的事情。

    侍女的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她想得太远了一些,“小姐你这真是厉害,简直是一石二鸟,又可以让陈宝菀可以帮你传信,又让她知道你和林意心心相印,郎情妾意的书信往来,又好让她死了心。”

    “想太多。”萧淑霏看了她一眼,道:“陈宝菀何等人物,你以为她是你这小孩子家家想法?”

    “再厉害的人物也会心有所属啊。”

    侍女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姐你还不是看上了这个林意。”

    萧淑霏很罕见的微微一笑,道:“你还是会错了意,我的意思是,若是她真的也对林意心有所属了,那岂会因为我让她传信,她便罢手?她何在意这些。”

    侍女微怔。

    她觉得似乎真是自己错了。

    在此之前,萧淑霏也极少和她提及过陈宝菀。

    但是今日这短短数句对话,她却是听得出萧淑霏对陈宝菀评价极高。

    萧淑霏从不骄傲,但也绝对不会自谦。

    由此看来,陈宝菀便也是那种很厉害的人物了。

    萧淑霏看着歪着头在自己想事情的侍女,她当然明白自己这名侍女此时在想着什么。

    陈宝菀当然是那种很厉害的人物。

    只是她却并不担心今后和陈宝菀作为对手,因为她觉得自己,当然也是很厉害的。

    她担心的只是林意。

    林意当然也很厉害,她不怀疑这点,但有时候,林意却会不按常理,做出一些很危险的事情。

    (想情节想得花了太多时间,时间上不容许我再赶得及一更了,所以明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