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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里,萧淑霏和小侍女谈论的陈宝菀正在一座山崖上的古刹里看书。

    这片山崖下方是茂密的银杏林,崖壁上却都是犹如儿臂般粗细的青藤,在青藤的缝隙里,黑色的山石上雕刻着各种大大小小的佛像。

    这座山崖有百丈高,但是却没有任何道路和台阶可上,只有修行者可以顺畅的上下其间。

    这是南拓寺,虽然很小,但却是南方很古老的修行地。

    这里面的历代僧人都擅长独特的观想之术,从这套最基本的观想之术上,历代僧人发展出了数门神通法门。

    南朝此时的皇帝萧衍,严格而言便是师承此处,对萧衍的修行影响最深的,便是从这座古刹里走出的苦行僧人龙门大师。

    此处离开眉山并不远,所以在离开眉山之后,她承蒙圣恩来此短暂修行,可以借阅这古刹中那些僧人各自领悟的法门。这南拓寺虽然小,而且很少的僧人都大多云游在外,但寺规却是极严,迄今为止,她是第一个获准在寺中修行的女子。

    只是她得了皇帝御赐在此修行,别人却是不许,所以她的饮食起居,包括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侍女,也都在山崖下方。

    她和萧淑霏在性格上有很大差异,比如在齐天学院时,萧淑霏便性情清冷,不太愿意与人接近,即便当时那些同窗也都是朝中重臣之后,家中各有权势,但在萧淑霏的眼中,恐怕大多数人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陈宝菀的性情却是外向一些,她乐于看热闹,也乐于去凑热闹,她很大气,从不矫情,在很多人看来性情更像是男生。

    只是她很清楚取舍,所以大多数同窗对于她而言也是泛泛之交,真正的朋友也只有林意等数人。

    她和萧淑霏的看不惯便避开不同,她很多时候还和石憧一样喜欢生事,只是她的生事不像石憧一样看不惯便骂便打,而是某个同窗做了些恶事,她便会在某个合适的时机让所有人发觉和知道。

    所以当年林意和石憧虽然是齐天学院二虎,但在当时那批同窗的心中,恐怕畏惧她更多一些。

    事实上以她自立的性情,若非有些杂事的确要人帮忙,便是任何侍女都不需要。

    当日头渐升,古刹后一些栖息的飞鸟纷纷飞出山林时,按例到了她下山用早餐和听取一些最新军情的时间。

    她很干脆的点踏着青藤,从山崖上飞掠而下。

    只是今日等着她的那名侍女看着她的样子,却是和平时有些不太相同。

    “怎么?”

    所以在林间坐下,开始喝温热正好的羹汤时,她微微挑眉,看着这名神色有些“诡异”的侍女问道。

    “林意给你写了封信...因为家中不放心,所以在交到这里之前,便已经拆开看过。只是内里却没有写什么字迹,只有画了个东西。家中看了更不放心,要问问他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侍女神色依旧有些古怪的说道。

    “画的什么?”

    陈宝菀神色没有什么改变,林意应该是眉山之中风头最劲的年轻修行者之一,而且林意的身份特殊,传来的信笺家中拆启查看对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意外。

    像她这样的人,自己不会将自己看成寻常的小儿女,家中也不会将她看成寻常的小儿女。

    “一只乌龟。”

    侍女忍不住想笑,但是又想憋住,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陈宝菀微微一笑,看着这名侍女却也忍不住道:“只是一只乌龟,你这副样子做什么?”

    “他真是没有什么书画天赋。”

    这名侍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画得可真难看,他们端详出来是乌龟,但我看着总觉得像驼背老狗。”

    陈宝菀也不着急,喝完了手中这碗羹汤,这才伸出手来。

    这名侍女便将林意的信纸递了上去。

    “画得的确有些难看。”

    陈宝菀只是看了一眼,便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不过有些神韵。”

    侍女有些无语,心想自己怎么看不出什么神韵?

    那一张黄草信纸上,就像是小孩子涂鸦一样,画了个圈圈抹了两笔便是乌龟壳,一个乌龟脑袋和四条腿都是伸得老长,恐怕建康城里的小孩子画的乌龟,也比这更像一些。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问道。

    陈宝菀认真看了看,并未有什么犹豫,道:“他这意思只是求我帮他,让他和铁策军在洛水城中多留一些时日,好让他有些准备。你将他这意思告诉家中,让他统领的铁策军多在洛水城呆一阵并不是难事。”

    “只是三四千的铁策军,自然不算什么。”这名侍女点了点头,看着那张信纸,眉头却是皱的越发厉害,“这你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画的又不是缩头乌龟,头和四只脚都伸得那么长,自然是要大展拳脚,四只脚不是要撑地走路,而龟壳还砸地有坑赖着不走的样子。”

    陈宝菀微微的一笑。

    在齐天学院时,林意和数名好友便时常用这样的画来传递消息,而每次猜这画的内容,也都是她猜得最准。

    至于林意,画的画很丑,画的有神韵,但是猜她的画,却是时常十九八九猜错。

    她此时心情很好。

    她和萧淑霏不同,她总觉得林意就是那些不按常理的做法,才让林意显得和别人都不相同。

    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觉得林意的身上有那些同窗都不具备的光彩,他这样的人,往往会做成很多惊人的事情。

    譬如他在眉山之中的这些战功,便很惊人。

    所以她并不太担心林意的安危,她现在只是好奇,将这样一支打杂般的铁策军交到林意的手中,林意又会玩出什么样的花样。

    哪怕他做事胡闹,也往往胡闹的很精彩。

    而且最让她欣赏林意的一点,是林意很懂得适可而止,他不贪心。

    林意此时要她和陈家帮忙,也只是让陈家帮一些唾手可及,不痛不痒的忙。

    这样她家中人也不会拒绝,而林意也总能成事。

    (手速还是太慢,一写微妙的情绪就慢,时间紧迫,我继续加油写)



    “林将军,这样下去恐怕会有问题。”

    “什么问题?”

    “嘴都吃刁了,到时候战时吃得不好,恐怕军心会有问题。”

    韩征北看着一脸诧异的林意,硬生生的憋住了后面一句话,他这几日有些上火,嘴角都燎起了一圈小水泡。上阶将领永远都不需要下阶将领来教导怎么办事,更何况他平时太过忠厚温和...只是看着这些时日林意统领这铁策军的做派,他却还是忍不住。

    铁策军原本就不是某些权贵门阀的私军,无论在军饷的配给和军备上,都无法和那些军队相比,按照铁策军的一贯风格,平时是尽可能省吃俭用,到了战时反而供给更足。

    现在有魏观星在侧,他倒并非怀疑林意的练兵和统军能力,只是在他看来,铁策军和魏观星统领过的那些边军之中的精锐军队也有很大不同。

    以魏观星固有的思维来处置铁策军,便恐怕会有很大问题。

    “无妨,吃得好便有更多让他们花气力的地方。”林意看着欲言又止的这名铁策军老将,微笑道:“魏将军已经在营区转了两日,接下来会因材施教。至于粮饷,你不用担心,应该最近就有大量补给。”

    “哪里来白掉的粮饷?”

    韩征北鼓着一肚子气,觉得林意就是胡闹,就是随便用些理由搪塞自己,让自己不要插手,只是他心中才刚刚生出如此想法,却听到不远处营门前已经一阵喧哗。

    “什么事情?”

    他身边一名小校还未来得及奔去打探,却是已经有几名铁策军军士疾风般跑了过来。

    “是宁州刺史派来的人。”

    几名铁策军军士都是一脸的惊喜莫名。

    “宁州军?”韩征北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细问,这几名铁策军军士已经忍不住接着道:“带来了五百具轻铠,都是宁州最好的刺蛇铠,除此之外还带来了三具吞天狼重铠。”

    “什么?”韩征北一时没反应过来。

    几名铁策军军士已经满脸敬畏的看着林意,“说是全部赠给林将军的。”

    “.......”韩征北脑袋有些懵,宁州的刺蛇铠都是用特殊皮革包裹的鳞甲,不仅分量不重,防御力不错,而且哪怕是黑夜疾行都没有什么声音,的确很适合铁策军,只是这宁州刺蛇铠每一具都造价不菲,宁州军大部自己都舍不得用,按他所知,宁州刺史家也只有一只近卫有配给,怎么会送这么惊人的数目给林意?

    林意拍了拍这名忠厚的铁策军“老管家”的肩膀,笑着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同样是他厚着脸皮要来的。

    魏观星的身影随着一道风声落在他的身后。

    “又是你的人?”

    魏观星看着林意,面色有些古怪。

    林意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应该是我的人送来的...”魏观星看着此时已经通过营门,朝着铁策军库房前行的宁州军,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到底也写了多少信?”

    “不多,就几封,有些是让人带的口信。”林意此时已经远远看到了齐珠玑和萧素心的身影,知道他们两人也被惊动了,他笑的样子便更加有些不好意思。

    “你倒是想的不错。”

    魏观星骤然也忍不住笑了笑,“你在眉山之中救了宁州军不少人,听说又救了宁州刺史家千金,开口要些东西,的确成功率很高,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如此狮子大张口,对方也会同意。”

    “这些数目可不是我开的,我只是和宁师姐分开时,问她能不能给铁策军弄些甲衣或者别的军械,我哪里知道有这么多。”林意轻声说道。

    但是齐珠玑耳朵尖,远远的都听到了。

    走到林意身侧不远处的齐珠玑一脸的鄙夷,“林狐狸你不知道有这么多?恐怕心里早就有数,我想你应该不是光救了宁凝,然后就让她家中人将她接走了,恐怕就像你给我和萧素心留了些灵药一样,你也给了宁师姐不少灵药?”

    林意一阵干咳,“宁师姐人好,我赠些灵药也是正常。”

    齐珠玑直冷笑,“你原本就已经救了宁州刺史最心疼的千金,还给了些千金难得的修行灵药,而且我听闻你救的那支宁州军之中有些将领的军阶不低,宁州刺史有意,他们又出力,这些甲衣还不是你意料之中?对于宁州刺史而言,花费巨资制造的甲衣,也不可能比他女儿和他女儿的修为重要。更何况那么多人在耳边吹风。”

    林意只眨眼睛。

    他这些时日有求于齐珠玑,连让齐珠玑多读书这种话都不能说,所以他索性装聋,装没听到。

    “不若你不要叫林狐狸,叫林扒皮?”

    齐珠玑看着他这副样子,更是忍不住嘲讽,道:“任何你认识的人,恐怕都会被你扒下几层皮。”

    林意讪讪一笑,依旧不回嘴,只是握拳在心口敲了敲。

    齐珠玑这倒是一愣,狐疑的看着林意,总觉得林意这手势有什么深意,“林狐狸你什么意思?”

    “一日铁策军,终生为兄弟,你到了战场上,就自然会明白。”林意正色道:“一切都是为了铁策军。”

    “......”齐珠玑又是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竟然说这种道理?

    “我和宁师姐说时,我可没想到我会在铁策军做这什么右旗将军。”此时林意又说了一句,“先前只是想铁策军身上连好用的甲衣都不具,可没想到是归我用。”

    这句话一说,齐珠玑一怔,而旁边不远处的韩征北也是听得清楚,一时看着林意的目光也是又完全不同。

    周围这些人里面,唯有萧素心听着不觉得意外。

    在她过往的认知里面,林意原本便是那种不只是为自己考虑的人。

    在齐天学院时,很多时候林意闹事,也只是因为爱管闲事,打抱不平。

    “今晨我接到家中消息,天启军也在送一些东西过来,明天应该会到,还有这边的宁州黄家,也准备了许多粮饷,正在送往这里,应该再过两个时辰就会送到铁策军。”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和林意斗气,他转头看着魏观星,“是你的人?”

    魏观星顿时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又是你?”

    齐珠玑看着林意,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情绪,在他看来,问宁凝要东西,便显得有些占师姐家的便宜,但是林意竟然能做到连那些人都送来东西,便完全不同。

    “天启是宣威将军部下,此时北边已经战事紧张,还能给你特意送东西来,我的确想不太明白,至于宁州黄太仆卿...你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让齐珠玑最难理解的便是宁州这黄家。

    他隐约猜出天启军送来东西可能是因为林意父亲林望北的缘故,但宁州黄家,这是随着新朝而起来的门阀,和林望北这些“旧权贵”原本就一路数,怎么可能送大批钱粮来?



    林意见着宁州军运送大量轻铠而至,他的心情原本也很愉悦,和齐珠玑原本的对话也和在南天院时一样轻松随意,只是听到宁州黄家的字眼,他的面色却是很罕见的阴沉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这人最擅长记人好,但也最擅长记仇。”

    这句话听上去也和他平时和齐珠玑的说话风格类似,只是因为他此时的脸色,谁都听出了他的认真。

    齐珠玑眉头微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天启将军范白鹭和我父亲其实在旧朝多有来往,但到了新朝,他不只是和我父亲撇清关系,甚至有些落井下石之嫌,我父亲之前获罪,虽然不能说是因为他的关系,只是他的一些言论,也自然会影响皇帝对我父亲的观感。”

    林意微抬头看着天边的流云,冷笑着说道:“只是他和我父亲之前来往,我要找些证据,也自然找得出来,我在建康之时,我找他翻帐也没有意义,说不定惹恼了他,随便派人来便将我变成了建康城里的无名浮尸,但现在不同,想要杀我没那么容易,我提及旧事,问他要些无关痒痛的东西,哪怕算是威胁,只要我足够客气,他应该也会息事宁人。至于宁州黄家,我昔日齐天学院的一名同窗嫁入他们黄家却郁郁而死,这笔账我也要算在他们头上。”

    齐珠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无论是天启军还是宁州黄家,林意竟然靠得并非旧情,而是一些威胁的手段,只是无论天启军范白鹭还是宁州黄太仆卿都并非好威胁的人物,不管林意用何种方式威胁,能够达成目的,也的确是本事。

    这点就算换了他来,恐怕都要大费周章。

    “一时是痛快了,得了好处,但你就不管以后?”

    齐珠玑看着林意,道:“树敌太多,终有大祸,在朝中行事,原本便不是比谁手段更阴险,而是懂得平衡,各有利益。北方战事激烈,我们接下来必定会被调去,天启军是地头蛇,你便不担心?至于宁州黄家,至少也是和朝中那些在皇帝面前讲得上话的人互相结党,这些人可比战场上那些人的手段更多。”

    “他们忌惮我什么?难道我这区区官阶和数千兵马?”林意微微的一笑,“在他们看来,我这有和没有差不多。他们忌惮的,便只是我光脚不怕穿鞋的疯意,我越是在他们看起来不要命和疯狂,他们才会惧怕一些。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里看得到那么多将来,管好眼前。”

    顿了顿之后,林意看着齐珠玑道:“若是我修为再高一些,他们还会更加畏惧一些。权贵靠的是平衡和互相给利益,像我这样的人物,靠的便是自己。”

    “歪理。”

    齐珠玑沉着脸吐出了两个字。

    歪理便是不走正道的道理,但终究还是有些道理。

    他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的确要换些思路来思考问题,在他过往的人生里,他习惯循序渐进和以他的道理来做事,只是林意似乎却全然不在意这些规矩。

    不稳妥是关键。

    但若是冒险成功,自然会收到他的方法无法得到的利益。

    不管如何,今日的这些谈话,让他明白林意的确是那种危险人物,的确比之前自己所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

    “那你今后是会对天启军范白鹭和宁州黄家就此罢休,还是继续记仇?”齐珠玑不再纠结于林意的道理,只是又忍不住轻声问了这一句。

    “那取决于他们的态度,只是我觉得他们也会觉得我的存在让他们很不舒服。”林意微嘲道。

    “你这人还是有些奇怪。”

    齐珠玑道:“譬如宁州黄家,其实和你自己并无太大仇怨,只是你那同窗的关系,你偏生想让他们不舒服。”

    “很简单。”林意看着齐珠玑,道:“若你当我真正朋友,有人害了你,我也会很记仇。”

    齐珠玑微讽的笑笑,不再和他多言。

    不管林意性情如何,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似乎并不是坏事。

    “你的人呢?”

    他转头看向魏观星,有些挑衅般笑道。

    魏观星起先当然是有些自傲的,他写了那么多信笺出去,想着接下来便会一批批的回报。

    方才宁州军到来时,也是魏观星用“你的人”和“我的人”这种说法。

    这种事情,恐怕对于魏观星而言,就已经如比赛一般。

    所以他索性再火上浇油一把,激一下这名煞星。

    只是魏观星也不像他想得如此简单。

    听着他这句话,魏观星只是哑然失笑。

    “不至于全部石沉大海。”

    魏观星看着这些后生可畏的年轻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林意...我没有想到你会用这样大胆的手段,既然你敢这样大胆,既然主帅如此,那我自然也敢再用些大胆的手段。”

    齐珠玑不回应他这句话,只是淡漠道:“至少也要三千具精良轻铠才够用,这铁策军才算得有些模样,只是现在也不过五百具。”

    魏观星又哑然失笑,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却是收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齐珠玑和林意,轻声道:“这军械现在想去哪里找我倒是觉得有些麻烦,只是...有架囚车,你们敢不敢劫?”

    林意微微一怔,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齐珠玑却是已经眉头皱起,“你难道想劫朝廷重犯,归为己用?魏将军,这似乎不只是大胆而已。”

    “若是朝廷重犯,我自然不敢。”魏观星淡淡笑道,“但只是某位王爷或是某个门阀的私仇,擒住的人,那又如何?”

    齐珠玑冷笑一声,转头看了林意一眼,“他连边军大将和萧家都敢得罪,再得罪些人又算什么。”

    林意凑上前来,如同刚刚偷了只母鸡的狐狸,“虽然不怕得罪,但也未必要得罪...我们可以暗中行事,不让别人发现是我们偷偷做的...”

    齐珠玑顿时气结。

    “什么囚车,囚的是谁?”

    林意得意的笑了笑,轻声问魏观星。



    洛水城铁策军营区之外有一些林地。

    其中一片林地原先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私地,没有人去放牧,没有军士会牵马过去吃草,所以这片林地显得很幽静,最为重要的是很干净。

    军营的周围一定会有马,即便是训练最为精良的战马,却依旧改变不了行走之间往往会留下马粪的习惯。

    视野之中到处出现马粪,这对于某些有洁癖的人而言便难以忍受。

    这片林地里有一片池塘,虽然没有人打理,野草丛生,但自然而野蛮的生长,却显得别有韵味。

    一辆马车便停在这池塘畔。

    这辆马车里有洁癖的男子看上去五十余岁的年纪,头发有些花白,但是面上的肌肤却是如同美玉一般,看不到有任何的皱纹。

    他便是齐珠玑口中所说的那名供奉。

    其实即便是齐珠玑,也只是尊称他为陈大先生,只知道他应该许多年前便入了神念境,至于其他,却是一概不知。

    许多强大的修行者隐于尘世都会有特殊的理由,有些过往他们自己不愿提及,便没有人会刻意去追究。

    齐珠玑自从记事时开始,这名供奉便已经在齐家。

    而那时的齐家和现在的萧家一样,是皇族。

    能够成为皇族的供奉,本身就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情。

    在此时这名陈大先生的眼中,齐珠玑还只能算是一个孩子。

    他很清楚让他来跟着齐珠玑,除了保证齐珠玑的安全之外,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不让齐珠玑随着那个林望北的儿子做出些冲动的错事。

    今日里,他便觉得有些大事要发生。

    因为他感觉到军营里那名神念境的修行者离开了。

    他对那名叫做魏观星的边军将领的了解也只是局限于溺死三千马贼的那些故事,但纯粹于修行者的世界而言,这名边军将领绝对也是很可怕的存在。

    这名边军的体内明明积蓄了数量惊人的真元,在他来到这个军营,第一次感知到魏观星的存在时,他便觉得这些年魏观星一定很少和人交手。

    他体内的真元充沛得就像是池塘里的水满得将要溢出来。

    正常的修行者很难做到平时丝毫气息不显,神念境的修行者大多只要有合适的法门,其实都可以收敛气息,但难的是时刻如此。

    这只能意味着这名边军将领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耐心和毅力。

    许多强大的对敌手段,往往就需要这样的耐心和毅力才能修成。

    他很好奇这名同境的修行者的真正实力,也很好奇平时他在修行着什么,所以停留在这军营外的很多时候,他都会像对待真正的敌人一样,利用些自己独特的法门来感知这名难以捉摸的边军将领。

    只是在过去的一个时辰里,他都无法感知到魏观星的任何一丝气机。

    所以他便确定魏观星已经离开了军营。

    他的确有些洁癖,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道路上的那些色泽不一的马粪,所以林间清风骤起,伴随着一声刺耳的破空声,他的身体化为一道肉眼都很难看清的光影,掠入军营的内里。

    先前林意等人已经刻意关照过这名供奉的存在,这片树林周围也已经被铁策军列为禁地,然而骤然有人以这样的速度出入营区,等到营区里的铁策军军士都反应过来之时,很多人的眼睛里却已经多了平时截然没有的意味。

    铁策军的确经常和修行者战斗,大量的伤亡也让铁策军这些活着的军士拥有了更多对付修行者的手段和经验,但是铁策军毕竟不是边军的最精锐军队,他们平时遭遇的军队规模也不会太大,那些数百上千人之间的战斗,也不会像眉山之中的军队一样,修行者的数量很惊人。

    之前他们绝大多数人遭遇到的敌军修行者都是如意境为止,当这样神念境的修行者如此降临在他们的面前,光是显现出这样的速度,便让他们明白在战场上遭遇这样的修行者,可能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战胜。

    北方边境上的战事军情已经接连不断的传到这里,所有这些铁策军军士都很清楚,去北方边境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因为林意的特殊性,他们恐怕将要面对的对手等级,也远比以往遭遇的对手等级要高出很多。

    陈大先生没有兴趣去理会这些寻常军士的想法,他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一段城墙上。

    他看到了齐珠玑的身影。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再度化为流光,到了齐珠玑的身侧。

    齐珠玑习以为常,对他颔首为礼。

    “你还在,他们都走了?”陈大先生看着他,微微皱眉。

    齐珠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陈大先生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齐珠玑看了他一眼,道:“这我也不知道。”

    在陈大先生看来,这当然是很拙劣的谎言,或者说是不掩饰的善意谎言。

    但对于他而言,有些事情齐珠玑自己能够把握分寸,自己不参与其中,那今后有事他也只需要说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便已经足够。

    所以他不再多言。

    ......

    “你说的那人,是个私盐贩子,也相当于半个马贼?”

    一叶扁舟,正顺着洛水河逆流而上,速度犹如离弦之箭,林意和萧素心、容意坐在船中,魏观星站在船头操舟,听着林意的这句话,魏观星点了点头,道:“马帮干的本身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互相黑吃黑也十分正常。”

    “那这人怎么不算朝廷重犯,连南広王都特意派人捉拿...”萧素心平时很淑女,极少说话,但听得这些对话,她却是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对魏观星敬佩是不假,但接触时日尚短,她也担心魏观星利用林意。

    “不定罪便自然不算朝廷重犯。”魏观星哑然失笑,“南広王是想收此人为己用,根本就不想定此人之罪。”

    “南広王特意拿他是想做什么,他为何不想帮南広王做事?”林意看着魏观星问道。

    他之前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算不算劫朝廷重犯,而是在这人的身份上,听到对方是私盐贩子的首领,他便心中大动,之前他便一直想要得到昔日大俱罗的修行口粮,他也特意请求一些人的帮忙,但时至今日,却也没有什么回音。

    现在这人虽然只是南朝西北境的私盐贩子,但是这些马帮往往足迹踏得极远,按照他的所知,有些马帮甚至是从南朝中部一些产茶产丝的郡县出发,但足迹却是穿越吐谷浑、北魏的最北。

    越是那种人迹罕至,无法通商的区域,便往往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些特殊的交易和非凡的获利。



    “其实这倒是很简单。”

    魏观星忍不住笑了笑,“没有你们想的那般复杂,南広王和你所说的这私盐贩子是师兄弟的关系,而且很伤南広王自尊的是,他明明是师兄,但他师尊却将几篇最得意的法门传给了他的师弟。”

    “这是门内真传之争?”

    林意愣了愣,他想了很多通商利益的问题,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纯粹是修行者世界的事情,“那看来南広王为人很有问题。”

    从天下有王朝时开始,任何登基的帝王都会分封一些王侯,只是最初的王朝的帝王只是将自己用不掉和无法管辖的土地分给直系血亲,后来的王朝则发现这样对于天下的掌控其实不够稳固,所以后来的帝王除了分封一些土地给皇族子弟之外,还会将一些特别忠诚,特别有用的人分为王侯。

    除此之外,有一些功劳太大的人,自然也有成为王侯的可能。

    南朝所有的王侯里,萧淑霏的父亲,临川王萧宏自然是毫无疑问最有权势的,他是萧衍的亲兄弟,而且在萧衍起兵夺得天下的过程里,他虽然并不时刻冲锋陷阵领立军功,但在招揽和劝说当时前朝权臣站在萧衍一边的功劳上,却是无人能及。

    而其余所有的王侯里,南広郡的南広王,实在是很乏善可陈,很不引人注意的一位。

    按林意的所知,南広王萧谨喻的封王只是因为萧衍起兵时,大半的粮草都是他南広郡提供的。

    林意看的书很杂,他记得有篇笔记之中有人戏谑道,前面七八年,南広郡一带风调雨顺,萧谨喻本身就是管粮仓的官员,他原本正为粮仓里堆积了很多年即将发霉的存粮担忧,当时的朝堂也足够昏庸,一些地方遭灾粮不够吃,饿殍遍地,像南広郡这种地方的粮官却是在发愁存粮万一消耗不掉霉变会丢官,哪怕是翻仓出来替换,也没有足够人手。

    萧衍一起兵,梁州军缺粮,有大队人马过来求粮,这对萧谨喻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如此正好,即将发霉的存粮消耗一空,梁州军也一跃变成了新朝中军,萧衍成了皇帝,这萧谨喻原本虽然就是姓萧,但他的萧姓其实和萧衍一族连远亲都称不上,但他一被封王,天下人却反而以为他原本就是皇族。

    吾有万石霉米,可换王侯呼?

    当时那些狂生散人的笔记之中虽然是调侃的成分居多,但由此也可见,南広王的封王相对于其余人而言,实在太过稀松平常,运气为主。

    不过除此之外,林意对这南広王却是没有任何的了解。

    “当然有些问题。”

    魏观星微嘲道:“他和你说的这私盐贩子沈鲲都拜在巴郡名剑师刘雀儿名下,原本他和沈鲲修为进境都差不多,有次奉师命去除山寇,他却私吞了一株灵药。其实那名山寇身上的灵药原本也是刘雀儿让他山寇得到,这次除寇本身便是刘雀儿安排的一次试炼,便是要看两人会不会都听从师意,将那山寇身上的行囊里的东西,原原本本的带到他的面前。”

    林意和萧素心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这种师门测试在一些修行地,尤其是一些民间散修之中是很正常的行为。

    品行自然比天赋更为重要,尤其几名弟子若是天赋相当时,便更要从中挑出品行合格的才赐予真传。

    否则万一出了逆徒,那逆徒修为将来又比师门中人都高,师门手段又尽得,那对于这师门而言,便是没有人能治得了,想要清理师门,恐怕反而师门被这逆徒清理了。

    只是这种细微末节的事情,又非是那种声震南朝和北魏的名门内争,只是一些民间散修的故事,这魏观星又怎么会如此清楚?

    “南広王我没有见过,沈鲲我也不熟,以往我在边军时,从他手中得过一些东西,只是也未曾谋面。”

    魏观星当然看得出此时林意等人的疑惑,他平静的说道,“但我和刘雀儿很熟,早年我在边军还未成为十班将领时,我便和刘雀儿结识,相处过一段时间。”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眉头微挑,面容平静,但语气里却有了些寒意,“事实上我认为刘雀儿后来的死,也可能和南広王有关。”

    林意顿时大皱眉头,“怎么?”

    “刘雀儿死于天监三年。”魏观星淡淡的说道,“刘雀儿本来就是一名懒散人,根本不想求取什么功名,天监三年时他也只是隐居在合川一个小镇,只是偏偏有名无名修行者经过和他比剑,他败在那人手中,剑伤太重便死了。”

    “有证据?”林意好打抱不平的心顿时又起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无论是任何朝代,弑师都是人神共愤的行为,除非那名修行者的师尊本身是十恶不赦之徒。

    “我查过,没有证据。”魏观星道:“所以只能说我怀疑是他。”

    “你又是如何得知沈鲲被他所擒的事?”容意此时插嘴问道。

    “倒也很简单,他马帮里的人传了信给我。”魏观星道:“或许也算是病急乱投医,知道我和沈鲲有些旧情,只是沈鲲如何又落在他手里,具体情形我却是不知。”

    “沈鲲现在什么修为?”林意认真的问。

    “不知道。”魏观星也很认真的回答:“应该不会比我差太多,刘雀儿若是不死,修为应该比我高,沈鲲当年修为应该和我差很多,现在却不知道,毕竟这私盐贩子的获利手段比我多。”

    “那他如果和你一样是神念境,南広王的人能够擒住他,岂非也是要神念?”萧素心大皱眉头,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对付一名神念境,最多也只可能动用两名神念境。南広王不算什么特别厉害的权贵,有一两名神念境的高手已经不易。”魏观星道:“按我看来,若沈鲲真的能到神念境,最有可能的,也是南広王座下的一名神念境供奉带些承天境的修行者而已。”

    “连对手修为都不知道,太过冒险。”萧素心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所以我说最多便是两名神念境,有我牵制,再加上林意和你们的手段,两名神念...或许也有战胜的可能。”魏观星依旧一片平静,很认真的看着她说道:“若是在军中呆的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任何战事都不可能彻底料敌先机,不可能对敌军完全了解,大多数战事,打起来之前,根本不可能知道对方阵中隐匿着什么样的修行者。任何将领能做的,便是最大程度的估算,还有加上一些冒险。”



    轰隆一声巨响,一场雷雨毫无征兆的瓢泼而落。

    齐珠玑看着一群措不及防的铁策军军士大呼小叫的冲在雨帘里收拾着一些军械和无法淋雨的器物,急促的脚步很快将营区踩踏得泥水四溅。

    昏暗的天色,匆匆的身影,时而划破天际的闪电和地上溅起的泥泞混在一处,异常纷乱。

    齐珠玑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他看着在雨帘之中奔忙的这些泥腿军士,想着自己竟然会跟着林意一起胡闹。这样的军队和他想象中自己所需的精锐强军所去甚远。

    他甚至看到有几个铁策军军士忙着往怀中塞几串红彤彤的辣椒而忙得大呼小叫,只是生怕这些刚刚晒干的辣椒淋雨坏了。

    现在可好,这支军队的主帅除了厚颜无耻,敲诈勒索之外,还去做了劫道土匪。

    不管那囚车里的囚徒到底是朝廷重犯还是某个王爷的私仇,劫道就是劫道。

    劫道若是成了,那岂不是下次还要劫狱,还要劫一些恶商的私库?

    按这魏观星和林意的做派,这些简直就是水到渠成,很自然的事情。

    但这劫道若是不成,万一魏观星和林意被那名王侯座下的高手杀了,那这恐怕是要流传千古,被极为笑谈的事情:南朝的一名可统万人的将军,在上任伊始,便去劫道,然后...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

    “什么鬼天气!”

    泥泞的官道上,十余辆马车前后相衔,在暴雨里徐徐而行,当头的一辆马车里,两名锦衣男子平排坐着,这辆马车车厢前方没有车帘,前方视野一览无遗。其中一名男子面色阴沉,手中慢慢摩挲着一根白玉笛,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觉得有些不快。

    “天有不测风云,但雷声响动之前,便有预兆,早先风中已经带着水汽,这场大雨却是必然来的了。”另外一名锦衣男子和他年纪差不多,也是三十余岁的面相,只是此时面露微笑,却显得文雅淡定得多。

    而且说话之间,他慢慢抬首,眼光之中有异芒流动,他身前的风雨被一种从他身上自然流淌而出的奇异气息缓缓往外推出,竟是形成一层薄薄的水帘。

    那如珠的暴雨坠到这层晶莹的水帘上,却是不能透入,只是如荷叶上的水滴一样,极为顺滑的往下流淌。

    “同禄的供奉,却是如此差异,前方有人截道。”

    也就在此时,一道轻渺的声音传入这列车队每一个人的耳廓,这声音虽然轻淡,但是在雨声之中却是显得极其的清晰。

    那名手弄着白玉笛的锦衣男子面色骤然一白,他呼吸微顿,竭力感知,终于也发现了前方雨帘之中的异样,他这才体会出车队中那人话语中的意思,面色更加变得苍白,手指也不自觉的微微颤动起来。

    他身旁那名面露微笑的文雅男子却是依旧面色不改,只是眼中好奇的神色更浓。

    “居然还有人来救你?”

    车队中发出那一声轻渺声音的,是一名身穿赤红道袍的道人。

    南朝皇帝萧衍自幼跟随苦行僧修行,深受佛门的影响,在成为梁州刺史时,便大兴佛寺,后来成了南朝皇帝,更是独尊佛门,过往短短的七年间,光是在建康城便建了一百三十余座佛寺。

    皇帝如此,臣子自然效仿,所以各地佛门兴盛,道观却是在几年之中便萧条不堪,现在整个南朝,都很少见到有人光明正大穿着道袍行走,更何况之前的道门也大多尊崇清静无为,也几乎没有道人穿道袍会穿如此浓烈的颜色。

    这名道人看上去也有五十余岁年纪,而且身材瘦小,然而穿着这样色泽浓艳的道袍,他说话之间,却是自有一种镇定、威严的气势,令人根本不觉得这样的色泽会和他相冲。

    和他同车厢坐的一名男子有些委顿,身穿着驼色布袍,头发如同乱草,似乎几月风霜没有洗过,而且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呼吸之间,经常会骤然停顿,就如同气管里会时常蹦出石子,将他气管自行堵住一般。

    这人身上一些物件看上去也和寻常马帮中人无异,他面容也很清秀,但是抬眼间却偏生一种粗豪而桀骜不驯的气息。

    “这我可不知道,但既然能来堵路救我,自然是有些把握的好朋友。”

    听着这名道人清冷的声音,他却是哈哈的一笑,说话也是粗豪,“恐怕你这穿红衣服的老兔儿爷,这次的屁股蛋恐怕被打得开花。”

    “和马帮那些粗鄙人呆得久了,便一定要说话都随着如此?你好歹也是刘雀儿的弟子,不怕污了你师门名头?”这道人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这马帮中人打扮的便是魏观星所说的沈鲲,迎着这道人的目光,他却是也收敛了笑意,认真道:“你之前赢了我,但却是仗着人多,胜之不武,我当然有些看不起,只是现在有人截道,生死却是难料,我倒是想问一句,萧谨喻那硕鼠花了这么大力气却不杀我,要将我带去见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红衣道人涵养极好,情绪也没有什么波动,只是修行者世界的战斗,生死也的确只在一线,此时虽然风雨中不知是何人到来,但连他的感知都感知不太清楚,这便隐隐让他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我倒不不知。”

    此时车队已经彻底停了下来,雨声敲击着车厢顶啪啪作响,这名红衣道人平静的摇了摇头,“或许因为心中不散的执念?多少年前师门的事情,你自己都想不明白,我又如何能猜得出来。”

    “执念值几个钱?”沈鲲嗤笑一声,“他此时可是南広王,难道还在意之前我师门的一些修行之法?师父都死了,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派,难道他还执念谁是真传?又没有什么师妹因为真传不真传嫁给了我,难道他还想不开?”

    他这最后一句师妹自然是笑话,只是红衣道人却没有觉得好笑。

    “你师父和你都不过是散修,你在马帮呆得久了,自然也是马帮头子的想法,算的只是这一趟能给你捞多少好处,让你修为提升几何,你想的都是和农妇想的柴米油盐一般的实在,但你又并非王侯,你又怎么知道他什么都不缺了之后的想法?”红衣道人垂下眼睑,淡淡说道。

    沈鲲倒是一怔,“你这老道说话有些道理,吃饱了闲得唧儿疼的,恐怕真会无聊的做些操蛋之事。”



    沈鲲觉得红衣道人的话有些道理,而此时这名红衣道人却觉得沈鲲这句粗鄙不堪的话也有些道理。

    无论是沈鲲这样的人,还是他自己,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对于魏观星和一些天赋更好一些的修行者而言,他们的天赋也就是如此而已,只是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连感悟到天地灵气的存在都很困难,在凝结黄芽之前,便已经耗费了许多年的时光。

    沈鲲和他这样的人物,比起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而言,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修行特别顺畅的人便能得到更多的关注,沈鲲如此,红衣道人也是如此。

    沈鲲被巴郡名剑师刘雀儿收为真传弟子,而红衣道人在凝结黄芽之后,便成为天心观的弟子。

    天心观也是南朝最古老的修行地之一,不只有各代宗师流传下来的详细修行笔记可以解惑,对于他这种修行天赋很优秀的弟子,当然还有许多特殊的优待。

    所以他到如意境,到承天境,都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修行有什么困难。

    甚至比那些在眉山之中一飞冲天的年轻修行者还要简单。

    那些年轻修行者还要冒着危险去和北魏的修行者战斗,去夺取灵药,但他只需要老老实实修行,以很快的速度领悟那些修行手段,令观中的师长们极为满意,接着便可以获赠让他的真元修为很快成长的各种灵药。

    事实上大多数权贵子弟和他这种各修行地的天才的成长道路都是差不多。

    在那些天资平庸的修行者艰难前行,需要某些特别际遇才能节省许多时间之时,他们便已经走了最快的捷径。只是简单的服药,炼化,只需要解决一些真元和感知不相契合,以及如何完美运用这些真元来战斗的手段。

    有些人用数年走完了大多数修行者数十年才能走完的道路,有些人甚至更快,只是用数月而已。

    只是到了承天境之上,到了神念境,修行给他的感觉变截然不同。

    尤其是到了神念境,他体内无论是神识还是灵气汇聚形成的真元,都已经强大磅礴得如同海洋,而身外天地间的天地灵气,在感知里稀薄得可怜,常年累月的修行,吸纳进体内的天地灵气,以及身体、神识的感知提升,便真的犹如毛毛细雨落在海面,甚至都感觉不到海面的水位有任何的提升。

    这种枯寂不变和以往的没有丝毫困难的轻易相比,在最初的时候,便很容易让人绝望,让人有无数负面的情绪,然而随着漫长的时间过去,这种绝望和烦躁,却尽数变成无奈和无聊。

    黄芽境、命宫境、如意境那些修行者视为珍宝的灵药,对于他们这种修行者而言已经见效甚威,尤其许多种灵药内蕴的药气都很近似,服用得多了,甚至还会出现抗药性的问题,灵气吸纳不佳,凝不了多少真元。

    绝大多数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就自然会将这些能够到手的灵药,来换取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说换取一些朝堂上的利益,赐给一些修行者,换取他们的感激和效忠,或者交给一些弟子,让这些弟子在将来有更多的可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价值。

    但所有的这些举动,却纯粹只是广撒网,哪口网能补到大鱼,纯粹便是天意,而且大多数时候希望很渺茫。

    那最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无聊和无奈,每日里吸纳着那些对于自己而言十分稀薄的灵气,凝聚着水滴般的真元落入大海,想着可能还要数十年的时光,自己才能从神念境突破到入圣境。

    而到了入圣境之后呢,那或许便是等到自己寿元的耗尽和终结,只能看着自己生命的余烬而已。

    越是想到整个南方王朝,在过往数十年间也只有那三人最终突破到入圣境之后的境界,连绝望都变成奢望的情绪之后,剩下的便只是空虚。

    太过空虚,便总要做些事情。

    低阶修行者很难领会这种心情。

    低阶修行者的眼前有着很多的诱惑,但那些已经拥有了所有的诱惑,看着那传说中云雾缭绕,高到自己至少要花数十年的时间,都未必能够爬上去的山峰的空虚高阶修行者,他们的心情,他们的所作所为,便自然不是低阶修行者所能理解。

    红衣道人作为南広王的供奉,南広王能够给予他的一切,也只是诸多可能中的一种,也不可能瞬间给他造成实质性的改变,南広王也只是要他帮忙做些事情,并不会去和他解释心情和内心真正的想法。

    但南広王这样的人,修行也和他一样变得枯寂无趣,每日只是在登那座看不到峰顶的山峰的道路上,缓缓往上一步,而在朝堂之中,他都已经封了王侯,往上也已经没有他的任何位置。朝堂中那些更为香甜的果实,已经被诸如萧宏等人吃到口中,他原本又不是那种再敢掀起大浪的枭雄人物,那他接下来的余生,还能做些什么?

    突变的天气无法影响他这种人的情绪,但是真正能够说得上话,和他是同一世界的人的交谈,却是可以让他心有戚戚。

    .......

    这名红衣道人还在心有戚戚焉,其余马车之中的修行者和军士,心中的弦却已经绷得越来越紧。

    除了这名红衣道人所在的马车和最前方那两名锦衣供奉之外,其余马车上所有的军士和修行者,全部都已经下车,一共二十余人,如临大敌的站立在马车周遭。

    大约是为了避免照耀,所有这些军士和修行者都并未身穿甲衣,都只是身穿寻常布衣,但此时大雨之中,他们全身湿透,却都有一种铁血的气息散发出来。

    有数名箭师手指扣着弓弦,手指在雨中也一丝的颤动都没有。

    雨声里,有脚步声响起。

    四道身影冒雨而来,不紧不慢的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就像在雨水之中透出来。

    这四人高矮不一,都戴着很寻常的竹笠,他们的脸上,还戴着黑色的玄铁面具。

    “什么人,报名来意!”

    一声厉喝响起。

    一名身穿青色布衣的修行者往前跨出一步,手持一柄斩马长刀,倏然伸入雨帘,杀意十足的指向四人。

    听着这声厉喝,林意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魏观星,意思是你来回应,还是我来回答?



    魏观星回望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种事情我做多了,早就没有了新鲜感,更不需要练习,而且你是一军主将,自然由你来。

    他身体的另外一侧,容意却是有些紧张。

    他紧紧握住自己其中一柄剑,心中想着的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尤其看着前方马车里还坐着两名不动的修行者,再看着那些军士之中也有修行者存在,他便更加紧张,不知道此行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因为真的很紧张,他手上和剑身上的水汽便被他身体里自然震荡而出的气息激得往外喷涌了出去。

    他的右手和这柄剑的外围,形成了一团很大的气雾,而且这团气雾越来越细碎,越来越像一团云,要将他的整个身体都裹住。

    林意此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最前方的马车上,两名锦衣供奉之中那名气度温雅,手上也看不出有任何兵器的修行者却是已经从这样的画面感觉到了容意的紧张。

    “是敌人。”

    所以他迅速的轻声说了这三个字。

    “放!”

    没有任何迟疑,那名手持长刀斜指林意等人的青衫修行者一声厉喝。

    嗤!嗤!

    车列中五名箭师以惊人的速度各射两箭,动作的频率也是惊人的一致,前后两批射出的各五枝羽箭竟是只局促的发出两声刺耳的声音。

    这十枝箭的箭头都是蓝汪汪的,而且箭身上也有独特凹槽,此时破开雨幕飞行,在空中竟是如同游蛇一般扭曲飞行,十分诡异。

    林意一滞。

    并非是因为这些箭矢的速度和箭道出乎他的想象,而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决断,竟然不等他开口,就已经直接动手。

    “不地道,交给我。”

    他很不满的嘟囔了一声,在出声的刹那,他拔剑。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并非先下手为强就真的一定占优。

    一道剑光亮起。

    只是一剑,呼啸而至的十枝箭全部被斩断,很凄惨的在雨中飞旋。

    这些箭师的箭技当然精湛,只是对于他而言,这些箭却是太慢。

    太慢,任何的变化就成了多余。

    雨幕里,五名心志极为坚忍的箭师脸色都瞬间苍白起来。

    他们和很多修行者战斗过,但是从未见到有人能够直接用一剑便斩掉他们的这些箭。

    马车里,沈鲲的眼睛骤然发亮,“妙!”

    红衣道人的眉头微微皱起,只是也依旧中肯的轻声赞叹:“好剑法。”

    五名箭师没有再射箭。

    他们身周的军士,包括那名手持长刀,威风凛凛的青衫修行者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们的面色虽然各有变化,但是他们的身影却是如同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林意总觉得要说些什么。

    在他的潜意识里,即便是两军交战,若是列阵相峙,双方的将领之间似乎也免不了问个名号,譬如我乃南朝大将谁谁谁,我剑下不斩无名鼠辈,对面那蛮子报上名来。

    只是依旧没有人想和他说什么。

    那些被他斩断的箭矢还在雨帘之中飞旋,不断卷起大小不一的水花,那名一直在抚弄着白玉笛的修行者倏然抬眉。

    在他的眉毛在脸上往上挑起之时,他左手衣袖便以可怖的频率震动起来,咻的一声,一道银色流影便已飞出,撕碎雨帘,直上渺渺的高空。

    剑意和破空声从高空落下,这一柄飞剑并不想太过隐匿自己的存在,只是它在飞行之时,依旧不断的藏匿在笔直下坠的不同雨滴之后,只是借助这些沾染了剑气加速的雨滴,便很容易迷惑修行者的感知。

    此时萧素心的感知里便是如此。

    她感觉到天空里有很多道飞剑在笔直的坠落,一时竟无法真正确定这柄剑到底飞在何处。

    只是这柄剑隐瞒不过林意的感知。

    他可以轻易的锁定这柄剑的剑路,这种轻易,便让林意此时有些微的不解。

    这柄飞剑,似乎比刚刚开始练习飞剑的容意的飞剑还要弱一些。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林意抬起头,眯着眼睛,他相信这一剑必有后招...和一般的修行者不同,他是那种越是觉得危险,便越能逼迫出自身潜力的修行者,否则他也不会拼着不断负伤的危险,和容意直接以战斗来修行。

    他手中的剑往上挥了出去。

    剑光在不断坠落的雨珠中穿行,竟是轰的一声巨响,被击碎的雨珠随着他的剑光被狂风卷起,竟是犹如一条水龙被林意提起,随着他的剑往上冲出。

    当剑势成形的刹那,林意脚下的泥水骤然变形,然后以恐怖的速度溅射开来。

    林意往上跳了起来。

    只是凭借肉身的力量,他的身影便如同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瞬间迸发出可怕的速度。

    剑光带着水龙直接迎上了那柄直落下来的飞剑。

    这一跳,林意争的只是那一分时光。

    他要在这柄飞剑有变化之前,便将这柄飞剑击落。

    砰!

    空气里一声闷震。

    无数雨珠破碎成粉,如梦幻泡影。

    那柄飞剑如同失去生命的蜻蜓一般,在雾气里首先飞射出来,它被林意直接一剑斩中,震碎了剑身上蕴含的所有真元,然而看着这柄飞剑,那名衣袖还兀自震颤不已的锦衣供奉,眼中却是没有丝毫震惊的情绪。

    他的身体,也并未因为自己的飞剑被毁而产生剧烈的共振。

    一股强劲的真元已经从他的双手指尖冲出,落在他手中的白玉笛上。

    有呜咽的笛声瞬间响起。

    谁能想到,他这根笛不是用来吹的。

    随着如泣如诉的呜咽笛声响起,一股股看不见的力量在空中震荡。

    他和林意之间的空间里,骤然出现了很多个平面。

    就像是一柄柄无形的刀切过雨帘,形成片片平直的影迹。

    独特的声音带着独特的真元力量冲入林意的身体,与此同时,另外那名文雅的锦衣供奉目光微动,林意身前不远处的一片泥泞之中,一道剑影毫无声息的随着一片飞起的泥浆水一起飞出。

    这道剑影是灰色的,也很像一片泥水。

    “原来这柄飞剑只是幌子,你真正的手段并非是飞剑,而是这音震之法。”

    林意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原来那变化不在于这柄飞剑。

    随着笛声涌入他身体的力量在他的经络之中穿行,寻觅着他的真元,想引起他真元的震动和湍动,将他的真元禁锢或者击碎。

    然而林意体内的经脉之中空空如也。

    他的体内原本就不存在任何真元,又如何以破真元之法破之?

    所以当那道不知何时起悄然隐匿到他身前那片泥泞之中的飞剑悄然飞起时,他的脑海之中甚至想起了一本看过的杂书笔记上记载的笑话。

    那本笔记上的笑话说,有个魔王无人能敌,谁去和他为敌都会很快被吃掉脑子,但是有个村上的傻子却敢和那个魔王为敌,而且最终还将那个魔王战败了。

    后来所有人都奇怪一个傻子怎么能打赢那个魔王,结果那个傻子说,因为大家都说我从小就没有脑子,他吃不到我的脑子,我当然不怕他,我后来就打赢了。

    这是一个很冷的笑话。

    但当时那本笔记上还有更多的阐述,这个笑话其实内里蕴含着更多值得深思的东西,比如勇气。

    容意和萧素心的感知无法跟上那一道泥浆中飞出的灰色剑影的速度,魏观星可以,但是他不觉得林意阻挡不住这一剑,他此时也感觉不到林意有真正的慌乱,所以他也只是静静的看着。

    灰色的剑影在地上只是跃起一寸,悄然袭向林意的足底。

    林意正想到好笑的笑话,再加上这一剑又是刺向他的脚底心,他便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剑师,就真的这么喜欢偷袭人的脚底心吗?”

    他的笑声在雨声和笛声之中响起。

    没有人回应。

    在他的笑声响起之时,那名持笛的锦衣供奉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笛声已经无法成型,那名气质沉静,很文雅的银衣供奉却是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他的身体猛然一震,所在的马车车轮同时往泥中砸去。

    是砸而不是陷。

    因为他身体的猛烈震荡,就如同一柄巨锤砸在他身下。

    四轮发出令人心悸的裂响,泥水飞溅甚至带起了丝丝的破空声。

    他身体巨震源自他的飞剑。

    林意笑声起时,他手中的剑已经落在了那道灰色的剑影上,紧接着,他狠狠的一脚直接踏了下去,将这道还在挣扎的飞剑狠狠的踏在地上,踏入泥土之中。

    “怎么可能!”

    持笛的锦衣供奉失声叫了出来。

    他颤抖的声音混杂着破碎的笛声穿梭在雨帘之中,显得极为怪异。

    他身旁的灰色飞剑主人毕竟比他镇定,此时失去修炼多年的飞剑,也只是呼吸声变得沉重了些,面色更为苍白了些。

    这名文雅的锦衣供奉此时在心中想着,他的飞剑一击被破,除了这名修行者竟然完全不受音震真元之法所限之外,还在于他的感知竟能够跟得上自己偷袭的这一剑。

    然而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他方才心存侥幸,在被对方剑斩中的刹那,他还想强行控制这柄飞剑,依旧刺伤对方的脚底,然而对方穿着的鞋子,却也是飞剑难入之物。

    他抬着头,很用力的看着发笑的林意,他此时有些难以理解,这人明明是一名很强大的修行者,剑术也是他前所未见的精妙绝伦,但为何似乎分外的害怕飞剑?

    虽然只是一个刹那的交手,但是他已经隐隐觉得,林意似乎是分外的害怕飞剑,所以连穿的鞋子都是特制。

    这是一种微妙的直觉。

    只是这种直觉往往很准。

    看着身前的林意,容意的心中尽是羞愧,而另外一侧的萧素心,却是彻底的放下了心来。

    看来林意的实力和进步,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

    “妙极!”

    沈鲲也是愣住。

    即便是以他的修为,之前之所以迅速不敌这名红衣道人而被擒,也是因为受了那名修行者笛声的影响。而另外一名锦衣供奉的飞剑的确是阴险无比,也是临近身前才能有所感知,也给他造成了很大困扰。

    然而这两名供奉联手,竟然如此轻松的就...败了?

    “你觉不觉得这很操蛋?”他心情实在大好,忍不住转头看身边的红衣道人。

    红衣道人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或许只是觉得沈鲲此时太过得意忘形,所以红衣道人站了起来。

    在他站起来的同时,这马车的车厢就炸了开来。

    车厢四壁整齐碎裂成巴掌大小的方块,在四周散落一地,冰冷的雨水落在沈鲲的脸上,淋得他的笑容僵住。

    “你是不是有病?”

    沈鲲愣愣的看着这红衣道人,“这马车不是钱?”

    红衣道人没有看他。

    没有一滴雨滴落在红衣道人的身上。

    他身上的红色道袍上散发着一种晶莹的光泽,将所有袭向他的风雨往外推开。

    “果然是神念境...”

    林意很小心的退后了一步,他和萧素心、容意靠近了一些。

    红衣道人的目光却是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了一直很低调的魏观星身上。

    “你我一战。”

    这名天心观出身的红衣道人遥遥的看着魏观星,异常简单道:“你胜了我,我让你带他离开,你若败在我手中,你们便不要再强求。”

    魏观星微微沉吟。

    “不行!”林意却是斩钉截铁。

    沈鲲更加愕然,他虽然不知道林意是谁,也不能看到林意的面目,但是他却越发觉得林意很有个性。

    红衣道人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林意。

    他需要林意给一个不行的理由。

    “你就算能胜他,也未必胜得轻松,但至于你们其余的这些人,想必不是我们的对手。”林意终于得到和对方好好谈一谈的机会,顿时面具下有些眉飞色舞,意气风发:“他若是缠住你,我们解决战斗之后便能围攻你,我们胜算更是大增,所以你说你们两人战斗便决定胜负,这条件明显不公。”

    “哪里不公?”

    红衣道人的涵养极好,淡淡一笑,傲然道:“你们要的是活的沈鲲,我们却未必,现在他在我手中,若是不能保证生擒他回去,若是我觉得你们能够劫走他,那要杀死他轻而易举。你们不可能带着活着的沈鲲离开,更何况你们之中也不知道有人会不会遭受不测。难道你觉得我的提议不佳?你们来意我不管,但押着沈鲲的这些人只不过是命令再身,替人做事,一定要分个生死?”

    林意愣了片刻,讪笑起来,“好像你说的很对,很有道理。”

    魏观星很无奈,道:“本来就很有道理,只是你对我没有信心而已。”

    林意轻声道:“那你有没有信心?”

    “没有。”魏观星很干脆,“试了再说。”

    林意顿时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面对天心观的神念境修行者,谁能有必胜的信心?更何况他修行的时间明显比我长。”魏观星平静的轻声道:“只是若讲胜算,我觉得我还是会多一些。”

    “请。”

    让人过多的等待是不礼貌的,更何况这名红衣道人的应对也的确很有礼和有理,魏观星没有让这名红衣道人多等,他朝着官道外的荒田里走去。

    红衣道人点了点头。

    然后神念之间的战斗便开始。

    林意心中一动,在他感知到一股真元在红衣道人的体内涌动的同时,魏观星才刚刚走到官道的边缘。他身边的雨珠还在和寻常一样坠落,只是突然亮了一些,雨珠的边缘,却是不再光滑,变得异常锋利。

    (上章讲了个笑话没脑子,还有一层意思是说书评区有几条为了喷而喷的不明生物没脑子,每次不断的贬低我就拉一本同样的书来抬高,太刻意了。还彻底无脑说我两三千字的什么订阅纵横币和某书两万字的一样,订阅系统是自动的,不是我定的,该多少字就多少纵横币,五千字和两万字一样?还有说两百多章才六十万字...那要多少章多少万字?吹嘘了半天,我几月开书的?六十万字也不少了吧?不说过去十年,最近两年我写了多少字?你吹了半天的写了多少字?说什么水平、质量,我也不争辩了,有人觉得黄瓜好用,有人觉得香蕉好用,有人觉得茄子好用,有人喜欢火腿肠,这没个标准,不过市场上至少还有个版权定价,你黑的漫天黑,吹得漫天飞,你也付不起买版权的钱,低的还是低,高的还是高,有意义吗。话再说回来,少留点被人攻击的尾巴,哪怕你富得流油,私人飞机排成队,我也习惯过我的安生小日子,我也不会和马云去比较,我也不觉得他就比我过得轻松啊,每个人有每个人活法,何必自寻烦恼。老无是零几年出道的老江湖,风雨飘摇早就看淡了,安安静静的写书,养好身体这是目前的状态。还有这些话不是说那些真心看书喜欢催更的书友,你们催更我不嫌弃,也不会真弹你们JJ。我比你们还急...我想拼命更新呢。不过现在怎么拼,人老身体差,写的东西又自己有要求。不想字数换钱。还有现在的风气和以前也不一样了,有些年轻修行者们,一天就写个两万字,搞得现在每天更新四五千字,一个月十几万字更新,都太慢。码字真的不是这么容易的.....)

    神念境之间的战斗依旧无法脱出真元的限制,只是这心念动间,真元便如同春风润物无声般到达想去的彼岸,这种感觉对现在的林意而言,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看到一个人拔剑,但是刚刚看到,那人的剑便已经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瞬间临身,便是神念的速度。

    林意的面色肃然。

    先前那些箭师射出的箭对于他而言太慢,但神念调用真元的速度,对于他而言却是太快。

    这样的速度,自己恐怕真是到了临身之时才能有所反应。

    所以以此时的修为,和神念境的修行者战斗,便只可能陷于被动,也就是说,自己可能未必不会很快的被杀死,能够给神念境的修行者造成一些麻烦,但依靠自己单独一人,恐怕真是无法对神念境的修行者造成实质性的威胁,除非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身受重伤无法全力出手,或者真元耗尽。

    “怪不得叫做半圣。”

    林意之前在眉山虽然见过神念境修行者的死去,然而却也是第一次身临其境的见识神念境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这种清晰的差距感,让他心生敬畏。

    只是他还得及产生这样的感觉,他身旁的容意和萧素心,却是根本来不及。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魏观星身外的那些变得明亮,边缘变得异常锋利的雨珠,已经朝着魏观星的身上割去。

    锋锐的杀意不断落在魏观星的衣衫上,然后溅落在地。

    泥泞的地上瞬间发出无数嗤嗤的切割声,一些笔直的剑痕深深的没入地下,又迅速被泥水覆盖。

    然而魏观星的身上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身上的衣衫也没有出现任何的裂口。

    甚至连他的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红衣道人的眉头微微蹙起。

    对于他和魏观星这样的修行者而言,这样对于低阶修行者而言已经如同神迹一般的画面只不过是两人的试探。

    红衣道人自幼便在天心观修行,他的年纪比魏观星大出不少,修行的时间也自然比魏观星要久,他的修行道路在神念之前都是一番风顺,到了神念之后,这才陷入那种神念境修行者都会拥有的无聊和寂寞的境地,他已经停留在神念很多年,只是眼下这名对手,却似乎也已经很早踏足神念的领域,在真元力量方面,根本不逊色于他。

    离开官道,这只是意味着对方不愿误伤,不愿破坏这官道本身。

    红衣道人却不愿意浪费时间,当林意再感知到他体内真元的疯狂流动时,红衣道人的身影已经从没有四壁的马车上消失。

    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身影。

    雨帘里直接破开了一条巨大的空洞,狂风从这辆马车上往上涌起,似乎一直吹到了高空,破开了云层。

    明亮的天光从这条往上的空洞里透了下来,令这条官道都变得明亮了一些。

    在所有人不自觉抬头,目光牢牢被这一道空洞吸引时,下一刻,又一道空洞已经在魏观星前方的荒地上方出现。

    红衣道人的身影在那道空洞中落下。

    此时的天空里,才传来隆隆的声音。

    红衣道人将自己变成了抛在空中的石头,然后又如同陨石般砸了下来。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剑。

    这柄剑只有两尺长,然而却和他身上的衣袍一样,是鲜艳的血红色,此时随着他体内真元的剧烈贯注,剑身上的光焰剧烈的扭动着,真像流星一般燃烧了起来。

    林意的呼吸微顿。

    他身旁的容意和萧素心,以及车队中除了沈鲲之外的所有人,也都是呼吸彻底的停顿。

    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而言,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剑的气势和力量。

    魏观星抬起头来。

    他身上的衣衫微微颤动起来,他的双瞳映着这道剑光,也如同燃烧了起来。

    只是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异常。

    一道银色的剑光拔地而起。

    因为太快,所以在林意感知到这柄飞剑时,这道银色的剑光已经带起了无数道湍急的剑气。

    在一刹那,这道银色的飞剑便和红衣道人手中的剑撞击了不下百次。

    沉闷而急促得令人心悸的轰鸣声里,澎湃的劲气像飓风般朝着四周的天空席卷而出,令这一方天地的雨珠都彻底散乱,四下横飞出去,雨都似乎停了。

    红衣道人一声闷哼。

    连续的冲击,让他身体的经络瞬间就出现了些损伤。

    他是如此,对手也自然如此。

    只是看着依旧平静如初的魏观星,这名红衣道人便从对方铁血强悍的气息里知道了对方之间必定比自己经历过更多残酷的绞杀,这样轻微的伤势,对于对方而言根本微不足道,甚至无法让对方心中产生任何涟漪。

    这便是他和对方的差距所在。

    然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绝对不是以己之短去攻其所长。

    他是天心观的真传弟子,天心观是整个南方历史最悠久的修行地,无数代祖师的修行经验,使得天心观的独特手段远比一般的修行地多得多。

    在他的身体反而被强横的力量击得往上飞起的刹那,他的左手从衣袖之中探了出来。

    五根细细的红线从他的左手之中极速的游出,甚至比魏观星的飞剑还要快。

    五根极细的红线落在了魏观星的身上,顷刻刺入他的衣物,接触魏观星的肌肤,接着就要刺入魏观星的经络,然后瞬间阻断魏观星的真元运行。

    善使飞剑的修行者最危险的时刻便是在飞剑不在身侧时。

    然而魏观星的飞剑在此时都没有飞回。

    他依旧平静的看着这名红衣道人,他的飞剑却在这一刹那恐怖的加速。

    银色的飞剑上所有的符文亮得刺眼,这一道飞剑就如同抽引了无数的星光,直击红衣道人的面门。

    红衣道人索性闭上了眼睛,横剑拦在自己的面前。

    生死之间只差分毫。

    在他看来,自己当然比魏观星更快一些。

    哪怕是同归于尽的手段,魏观星也不可能成功。

    然而飞剑落向他面目,一股真实的力量却是倏然脱离了剑身,折向他的左臂。

    砰的一声!

    他左臂上亮起一片散乱的红光。

    他的左臂衣袖碎裂,如无数红色蝴蝶在空中飞飞舞。

    他的左臂上光洁如白玉,散发着一层晶光,没有任何的伤痕,但是他左手紧握着的那枚红色剑丸却是黯然失色,那五根红色的剑丝骤然失去了力量,在空中颓然散落。

    红衣道人的心中瞬间充满不可思议的情绪,然而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留,随着一声轻声厉喝,他体内一股真元强横无比的冲入他右手中握着的道剑。

    一道如烈焰般的剑光追向那柄银色的飞剑。

    对方虽然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折光掠影般的剑气分离手段,但以如同方法破他的天心剑丝丸,此时依旧留给了他足够多的机会来击溃这柄飞剑。

    强大的真元力量托着他的身体强行在空中横掠出去,他手中的这柄红色小剑一震,也飞了出去。

    神念境的修行者,几乎不可能不会飞剑。

    他身体的飞掠,加上这柄飞剑的飞,便更加缩短了那柄银色飞剑所能反应的时间。

    红衣道人可以确定,魏观星不可能来得及赋予这柄银色飞剑更多的力量。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和所有人没有想到,魏观星淡淡的笑了笑。

    他伸出了手。

    他的手中多了一具白色的长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