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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军背囊、布袋等等这些东西,几乎每个修行者都会有。

    除了那些只用飞剑和精巧武器的修行者只将之藏在袖间之外,其余的修行者一般都会将自己的一些武器用行囊隐匿起来,有些粗犷的修行者直接会用布将武器包裹成长条,然后背负在身上。

    简单、实用,而且可以避免被对方一眼看穿自己的师门和战斗习惯。

    只是谁也想不到,魏观星会从随身的行军布囊中抽出这样一柄弓。

    这柄弓真的很大,一端放在地上,另外一端都估计可以抵得到下颌。

    当这柄弓出现在林意的视线中时,林意第一时间脑海中出现的想法便是,那背囊又不大,怎么装得下这样一柄弓?

    所以这应该不是一柄寻常的弓。

    它至少能够折叠,或者平时是另外一种形态,经过魏观星此时的取用,才会骤然成弓。

    林意的关注点有些奇怪。

    因为此时所有人在看到这具长弓的时候,脑海之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想法,便是这人竟然用弓?

    嘶啦一声!

    在这样的情绪刚刚浮现在其余人所有心头的刹那,一枝箭矢已经摧枯拉朽般冲破所有阻挡在前的气息,出现在红衣道人的身前。

    红衣道人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他的双瞳之中第一次猛烈的燃起震惊的情绪。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箭不如剑似乎是共识,箭射出之后,轨迹自然不可能有飞剑的剑路灵动,也不可能变化多端。

    而且飞剑随着修行者的真元不断的灌输,还能不断的加速,不断的增强力量,但箭矢随着空气的阻力,却只会越来越慢,越来越力竭。

    只是此时,红衣道人却清醒的意识到有一点始终被绝大多数的修行者忽略了。

    在某一段直线距离里,真元的迸发再加上弓弦本身的威力,会使得箭矢在这段局促的距离里,比飞剑还要快!

    这支箭矢,便比他所有见过最快的飞剑还要快!

    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强行收剑。

    体内喷涌而出的真元将他的这柄红色小剑带成了一片耀眼的霞光,堪堪横在这一箭之前。

    箭矢爆了开来。

    这支箭并非木质,但很脆。

    蓬的一声,无数金属的碎屑在红衣道人的周身飞过,有些尖锐的碎屑弹到了他的身上,虽然依旧没有能够刺穿他的肌肤,但是却让他的身上充满了痛感。

    他的鼻中嗅到了一丝浓厚的铅汞味道。

    这支箭的箭身加入了大量的铅,所以才会如此脆行。

    只是铅很重,所以这支箭本身也很沉重。

    能让这样沉重的箭拥有这样的速度,那柄白色的长弓也很不寻常。

    只是他并没有时间去仔细感知那柄长弓,他的目光也被前方的铅尘和雨雾遮掩,他只能依稀看见一具白色的虚影。

    他的身体遭受着强大力量的冲击,体内的真元虽然控住,但是如同激流撞击着河岸,震荡不已。

    更为重要的是,那种摧枯拉朽般的气息,已经接连而来!

    嘶啦!

    数声并为一响。

    数支同样快的箭矢,已经来到红衣道人的身前。

    砰砰砰砰!

    红衣道人的身影在空中往后颓然落去。

    数支铅箭被他尽数斩碎,只是浓厚的铅尘在影响了他的呼吸的同时,让他发觉了一件更为心悸的事情。

    这些铅尘之中混杂着重汞等物,竟然能够隔绝感知!

    他的感知宛如陷入泥沼,被这些铅尘形成干得浓雾所困!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往后全力的退去!

    他的身影快得如同闪电,根本看不见影迹!

    这些箭矢能够在百步之内比飞剑更快,但是距离只要拉得更远,这种箭矢陷于各种阻力,便会越来越慢,力量也会衰竭。而且拉开了距离,他便也能够赢得更多的反应时间。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点凉意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这名红衣道人的身影往后极速的穿梭,当他感知到那点凉意之时,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那柄银色的飞剑,在他感知受到这些铅尘影响的刹那,便已经悄然到了他身后的退路上,如同死寂不动的毒蛇,等着他的到来。

    他自己便收势不住,会撞上这道飞剑,而他的前方,还会有箭矢射来。

    那一点寒意迅速扩大,就如同一片冰湖,瞬间将他浑身淹没。

    “怎么可能!”

    他此时脑海里尽是不可置信的情绪,一个人怎么又可能是强大的剑师,又是强大的箭师?

    修行者的世界里,几乎未曾听过有人能同时具备这两种身份。

    不只是技巧不同,而是一种追求灵动多变,一种却需要静气凝神的追求精准,绝大多数剑师的性格和最优秀的箭师之间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

    然而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长弓,但是对方那一瞬间提弓施射的姿态,那种行云流水的连射,让他都感到一种异常的流畅感和美感。

    这人在弓箭上,也不知下过多少年的苦功。

    弓身上铮的一声轻响。

    听着有些刺耳,让很多人的心脏为之一缩,然而没有新的箭矢出现。

    就连长弓都被魏观星以惊人的速度收起。

    那点落在红衣道人背后的凉意,只是贴着红衣道人的腰腹衣衫飘了出去,飞向魏观星。

    魏观星深吸了一口气。

    他对着那名红衣道人颔首为礼。

    他可以杀死这名红衣道人,然而虽然传说中他是一念就溺杀了三千余马贼的好杀煞星,但他并不好杀。

    这名红衣道人一开始的观点便只是做人供奉,替人办事而已。

    红衣道人双脚落地。

    在落地之前,他已经有时间调整好体内的真元流转。

    所以连丝毫泥水都没有溅起。

    那些战斗之中落在他身上的雨水和泥泞,也被一种柔和的力量,尽数从他的身上震出。

    “我败了,沈鲲你们带走。”

    红衣道人收剑,静静颔首为礼,说得异常简单,没有丝毫的废话。

    “谢谢!”

    魏观星认真致谢,道:“其实这种战斗,我还是略微占了些优,并不见得绝对公平。”

    林意转头,用看着怪物的目光看着魏观星。

    魏观星的力量强大得让他此时还有些心中发麻,只是对方都已经说放人了,为何还说这种废话,而且那里占优了?

    红衣道人眼中也是惊异的目光一闪,道:“何出此言?”

    “因为我一开始便看出了你是天心观的修行者,我知道你的身份,知道天心观的一些手段,但你不知道我是谁。”魏观星道。

    “说得有些道理,但不掩饰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红衣道人也不掩饰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魏观星道:“今日你胜而不杀,不管你是谁,今后我便不会再和你动手。”

    “这还差不多。”

    林意在心中评判了一句,看这红衣道人,也觉得越来越顺眼。

    这红衣道人这一句,明显是大恩不言谢的意思。

    沈鲲这时却少有的沉默。

    他先前对这红衣道人颇有微词,但是现在却也觉得红衣道人不错,而方才的战斗,他也隐约猜出了救自己的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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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名南広王府的锦衣供奉不出一言。

    他们并没有觉得红衣道人独断专行擅自做主,事实上两个人心中都有隐隐的庆幸和感激。

    若非红衣道人不惜真元约战对方那名神念境的强者,若是他一心要在南広王的身前邀功,令所有人死战,那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他们这些人都要死在这里。

    无论是这名身兼剑师和箭师身份的神念境修行者,还是方才破了他们联手合击的那名年轻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都太过古怪。

    此时雨真的小了些。

    在红衣道人返回车列之前,数丝真元已经随着雨水落在沈鲲的身上,接着悄无声息的冲开了困锁他经络的一些禁制。

    一股鲜活的气息从沈鲲的身上散发出来。

    随着这股气息的震荡,沈鲲身上的衣衫尽干。

    林意肃然起敬。

    他轻易的感知到了那种承天境之上的如狱如海的味道,这名混迹马帮的修行者,果然按魏观星所说,已经到了神念境。

    “走吧。”

    魏观星已经走回林意的身边,他很干脆的转身,这句异常简单的话也只是对着林意等人所说,并非对着沈鲲所说。

    虽然救了沈鲲,但他并不想左右沈鲲的人生。

    若非有着一定要做完的事情,他也不会选择困于束手束脚的军队,而会选择海阔天空的江湖。

    “这么多年不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了我,就不准备和我说些什么?”

    沈鲲跟了上来,他在魏观星身后的泥泞地上吐了口痰,“只有做贼被发现才一声不吭就走的。”

    魏观星微微一笑,“你自便,我又不要你谢。”

    “生怕我一时心中不忍,也上了你的贼船?”沈鲲看着头也不回的魏观星,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看来你最近也过得不怎么如意。”

    “你这人想和我聊天,但和以前一样,还是不怎么会聊天,很容易把天聊死。”魏观星淡淡的说道。

    “你这人也是和以前一样,不想把别人拖进你的麻烦里。”沈鲲反唇相讥了一句,道:“可是现在神念境修行者本来就不多,一个不算什么,两个加在一起似乎也不算弱了。”

    “你这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话,林意等人都是心中一动,林意瞬间眯着眼睛笑,若非有面具遮住他的脸,否则他笑得绝对像个狐狸,“难道你要跟着我们一起?”

    沈鲲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魏观星的背影,意味深长。

    魏观星一时也没有回应,他一直沿着官道走到一条野河边,走到停在那里的船前。

    “船很小,容意翻。”

    他转过身来,摘下面具,对着沈鲲说道。

    “再小也是船,反正我也无处可去。”沈鲲看着魏观星,说这句话时还有些嬉笑,但旋即脸上却是一副莫名感慨的表情,“我朋友本身就不多,被萧谨喻这么一闹,谁还敢和我做那些营生?”

    “魏将军,落花有意,流水安能无情?”林意顿时击掌,“就如此定了,船小灵活,未必会翻,哪怕翻了,也可以渡水。”

    他此时心中得意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父亲林望北当年权势最重时,掌管数十万大军,但能够调用的神念境修行者也不会超过十人,而完全听从林望北的军中神念境供奉,算是当时林家的人,也不过寥寥两三人而已。

    现在魏观星原本就是神念境修行者,再加上沈鲲若是跟随铁策军,再加上齐珠玑带来那名供奉,那数千人的铁策军,便有三名神念境修行者....这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信。

    更何况沈鲲常年跟随马帮行走,对于党项、吐谷浑和北魏那些边地应该熟悉,依靠他恐怕能够进一步得知当年大俱罗行军口粮的讯息。

    “你是?”

    林意此时嫌弃闷气,也已经将面具摘下,沈鲲看着得意非凡的他,却是一愣。

    他没有想到林意竟然如此年轻。

    先前他只以为林意是声音显得年轻,但那么轻松的对付两名南広王府的供奉,应该也是魏观星请来助拳的高手,应该也和魏观星是同辈中人。

    “我是他上阶将领。”

    林意正色道:“若先生能到军中,必定待若上宾。”

    “他不是在开玩笑?”

    沈鲲愣愣的转过头去看着魏观星,看着魏观星没有丝毫反驳的神色,他顿时苦笑摇头,“看来你的确太不如意,居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林意顿时无语,“什么叫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人惹的人可比南広王厉害得多。”魏观星看着沈鲲,道:“你真要上这船?”

    沈鲲顿时对林意刮目相看,“我收回我刚刚说过的话,看来他不算沦落。”

    林意张开了嘴,有种口水就要流下来的感觉,“无妨,无妨。”

    魏观星不再多言,一步上船。

    等到所有人包括沈鲲也走上这船,容意和萧素心有种兀自难以相信的感觉。

    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一名半圣,就这样加入了铁策军?

    “你们到底是什么军?”

    沈鲲比较多话,事实上马帮在行走时,往往数月的时间都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让马帮中人消遣的,往往便是没话找话和讲些粗犷的荤段子。

    “铁策军。”林意确定哪些王府的修行者没有跟来,他轻声的回道。

    “没有听过。”

    林意还有些自豪,但沈鲲的一句话却让他差点噎住。

    “不过有如此多的修行者,应该也是精锐大军?”沈鲲看着林意,他倒是没有取笑之意,他这种常年在边疆漂泊的散修对于南朝的军队原本就了解不多。

    “当然是。”林意厚着脸皮点头,“而且今后必定威震天下。”

    沈鲲看着林意,觉得林意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似乎有点点古怪,“方才魏观星说你惹的人比南広王厉害得多,你到底惹的谁”

    林意尴尬的一笑,还未回答,魏观星却是已经一笑,道:“都姓萧,只是那人是临川王,而且按我所知,很快就会授北讨大元帅。”

    “临川王萧宏?”

    沈鲲丝毫没有建康城中那些城府极深,极重仪容的强大修行者的做派,他吃惊得舌头都吐了出来,“授北讨大元帅,这意思是说北部边军都归萧宏统御?”

    “除了他之外,皇帝没有更加信任的人。”魏观星微讽的笑了笑。

    “那北魏兵权最重的便是他了。”沈鲲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意,他原本便知道萧宏是所有王侯中最有权势,最深得皇帝器重的,“你怎么和他结仇?”

    “他差点睡了人家女儿。”魏观星认真的说道。

    “厉害!”沈鲲愣住,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无比佩服的看着林意,“妙极,妙极!”

    林意目瞪口呆的看着魏观星,“你这...”

    魏观星笑笑,“若不是旧朝换了新朝,你敢说你到现在未睡?还是你不想?”

    林意无奈到了极点。

    这句话不无道理,他无法反驳。

    “你的弓箭能不能给我看看?”

    林意一息之前还无语噎住的模样,一个呼吸之后,却是认真的看着魏观星问道。

    这跳跃有些大。

    魏观星看着林意,确定林意是认真的请求,而并非故意转开话题。

    “不能。”

    他很认真,但很干脆的看着林意说道。

    “为什么?”林意惊讶的看着魏观星,“你居然这么小气?”

    “这弓需要真元才能用,对你又无用。”魏观星不受林意的激将法,一副看穿他的眼色,“更何况这何小气无关,有些器物有些特殊的意义,不能拿出来给人观赏。”

    林意也终于确定魏观星的确是认真的,“那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弓总可以?”

    “事关有些隐秘,也不行。”魏观星依旧摇头。

    “那教她箭术总可以?”

    林意退而求其次,点了点萧素心,看着魏观星说道。

    “你要修箭术?”魏观星这倒是有些意外。

    不等萧素心回答,林意道:“她恰好有碧蛟筋在手。”

    “碧蛟筋?”魏观星心中一动,看着萧素心的神色,便明白萧素心有这极为罕见的弓弦材料是不假,只是要学箭术,恐怕也不是她自己的主意,而是林意所想。

    虽然和萧素心接触甚短,但这名少女是何等样人,他也已经了然于心,此时他也想清楚这自然是林意的好意,只是越是如此,他的心中便是一痛,他的面色不自觉的便沉了下来。

    “不行。”

    “这都不行?”

    林意这下是真没有料到,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哪怕是师门不传之秘,那就算是拜师亦可。”

    “和师门无关。”

    魏观星转过头去,看着雨珠纷洒的河面,道:“只是我没有这种心情。”

    沈鲲也瞪着牛眼看着魏观星。

    此时魏观星的神色在他看来也是古怪的很,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魏观星绝不是小气之人。

    不愿意便是不愿意,这世间只有人逼良为娼,没有人逼人教射箭的。

    沈鲲心中如是想。

    但就在此时,林意却是无奈的转头看向他,道:“你也是神念境,你有没有什么可教的?”

    “你这也太...”沈鲲呆了半响,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贴切的话语来形容林意。

    “提携后辈不是分内之事?”林意却是不以为耻,一脸殷切的看着沈鲲。

    “铁策军真的不养闲人?”沈鲲叹了口气。

    林意点了点头,“当然不养闲人。”

    “我擅长用剑。”沈鲲有些犹豫。

    他的师父是有名的剑师,像他师父那样淡薄名利的人还有一定的名声,便说明在剑道上的确有很独特的领悟,只是想着之前林意使用的那些剑招,此时他却莫名的有些底气不足。

    那些剑招,似乎比他所会的要精妙得多。

    “没有些特别独到的运用真元的手段吗?”林意果然有些失望。

    或许是现在他没有那么畏惧飞剑,所以他总觉得像罗烈侑和方才那名持笛的锦衣供奉的那种直接针对对方真元的功法,比飞剑更加有用。

    “这?”

    沈鲲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思索了一下,道:“破剑法应该也算。”

    “什么是破剑法?”林意觉得这个词很新鲜,至少他先前未曾听说过。

    “任何剑都有薄弱处,剑胎如此,飞剑也如此。”沈鲲看着林意等人,道:“以飞剑为例,任何完美的符文,任何强大的真元灌输,再怎么强大的飞剑,飞剑剑身上的力量都不可能完全平均,完全一致。它的身上自然有最为薄弱处,将之找出,然后击之,击溃起来便能省力一些。”

    “你倒是不藏私。”魏观星在此时淡淡的插了句嘴。

    林意等人并不清楚,但他却很清楚,当年刘雀儿出名,便是因为同等境界的修行者在用飞剑和刘雀儿战斗时,往往很吃力,往往需要消耗更多的真元....即便如此,在缠斗之中被刘雀儿击落飞剑的不在少数。

    同等境界的修行者的飞剑力量都是大致相同,即便剑招不如,飞剑不够灵动迅捷和多变,大多也只可能自身受伤,而不太可能飞剑被直接击落。

    而真正的原因,便是因为沈鲲此时所说的这种独门破剑法。

    “真元在符文之中急剧穿行,整柄飞剑便如一个最小型的法阵,因为小,而且真元的流速快得惊人,所以即便这法阵有缺陷,必定也有薄弱处,但要将之找出,却实在太难了。”一直最为沉默的容意却在此时忍不住出声,他对符文、阵法最有研究,所以也最为震惊和难以理解,“这是何法?”

    “不用深究道理。”

    看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求知若渴的目光,沈鲲这才有了些半圣的风范,沉静的摇了摇头,道:“要吃鸡蛋不用研究和明白母鸡如何下蛋,要找出最为薄弱处,便不用去研究符文和法阵,只需能够感知清楚这剑上震荡时产生的气息波动,感知清楚气息之中的薄弱处,便可以了。”

    “只是这....”容意几乎下意识的驳斥,这如何学?这似乎完全是感知层面的事情,那感知要何等的强大,才能在飞剑急剧的穿行之中还能感知清楚剑身上微妙的气息震荡中传递的讯息?

    “你的想法已经走入了死胡同。”沈鲲看着容意的样子,便知道他想的不对,他摇了摇头,道:“气息太过微妙,便设法让它变得强烈。”

    “你的意思是,你的飞剑上带着...”容意身体微微一震,他如同梦中猛然惊醒。

    “不错,只要你的剑气能够增强这种气息波动,若是那种讯息如同微弱的火星,你设法吹些气,让它变成燃烧的火焰,你便自然可以清楚的看到。”沈鲲莫名的有些感慨,“这样简单的道理,我那个笨师兄也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时间才想明白了。”

    “当年这破剑法没有传给南広王?”林意瞬间明白,他说的笨师兄,当然便是指南広王。

    “其实该传的都已经传了,只是有些几句话点醒的关窍未说...若是他后来还花心思在本门的功夫上,多花些时间,总也推敲得出来。”沈鲲道。

    “那你师父,到底是不是南広王令人杀的?”林意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

    沈鲲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这恐怕只有他心里清楚。”

    “没有人能死无对证,死无对证的背后本身就有问题,再查!”

    当这一艘易翻的小船在河水中顺流而下,返回洛水城时,在遥远的北魏皇宫里,盛装的北魏长公主元燕声音微寒的说道。

    在眉山时,寻常打扮的她看上去并不出众,和普通的南朝小姑娘似乎没有区别,然而现在穿着最华贵的衣衫,她的光辉却是亮得有些刺眼。

    她手托着下颌,显得有些疲惫,只是她漠然的神态,却让人觉得威严和强大。

    她的下首,站着一名结着长辫的男子。

    这名男子在眉山之中,也是最靠近她围坐的那一群人之中的一个,面对元燕这种冷漠而威严的姿态,他已经习以为常。

    听着元燕的这句命令,他躬身行了一礼,却是并未就此退出,只是摇了摇头,道:“不能再继续了。”

    元燕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死无对证的确有问题,只是再查下去,我便可能没了。”这名男子歉然的轻声道:“我便会变得死无对证。”

    元燕的眉头微蹙,只是依旧没有出声。

    “抱歉。”这名男子轻声的叹息了一声,“今后恐无法再为长公主殿下效力。”

    “他这是什么意思?”

    等到这名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这殿里许久,一名和元燕面容极为相似的宫女出现在殿间,她看着这名男子离开的方向,声音微寒的说道:“只是因为惧怕魔宗大人,便不再为您效力?他难道忘记这些年您替他做的事情了么?”

    “他是魔宗的人。”元燕并没有丝毫的愤怒,只是冷漠的轻声说了一句。

    “什么?”这名和她面容极为相似的宫女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他是什么人?他是白蜡湖畔的猎头者白骨枯,虽然进洛阳五年,但什么时候见他怕过,当年他的那些敌人,对于当年的他而言,也和魔宗大人差不多。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纯粹的害怕魔宗大人的实力,而不敢再听命继续追查?”元燕微讽的说道:“只有一个可能,他是魔宗的人...魔宗大人可以用他离开我身边的方式给我施压,而我若是想明白这层,便自然知道他发觉了我在查他。”

    宫女的面色变得惨白起来。

    元燕的做事一向极有效率,在短短数日之内,她便已经发现有一些悬而未决的要案隐隐和魔宗有关,然而许多这样的事情,和药谷圣手黄秋棠的遭遇一样,许多能够带来线索的人,若非死无对证,便似乎从来没有在世间出现过。

    这样的抹灭,更是让元燕确定魔宗并非像绝大多数魏人以为的那般谦和仁爱,而是比绝大多数权贵更为冷酷和残暴。

    只是若是按元燕所说,这白骨枯一开始便是魔宗的人,魔宗大人已然知道元燕在背后所做的一切,那该会如何?

    “总有些上进的年轻修行者觉得人生是可以用命赌一赌的事情,还有要找到些天生拥有强烈正义感的,勇于揭露魔宗的真面目的年轻人,也并不算太难。”元燕的声音在此时想起,传入这名宫女的耳廓。

    此时元燕的声音依旧很平稳、冷静,或者说显得有些冷酷。

    “这样做...真的好么?”宫女迟疑了片刻,发出了声音。

    她并不同情想用命赌一赌前程的那种人,要说同情,她最同情那些天生拥有正义感的热血年轻人,只是在她看来,那样的热血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因为权贵之间的阴谋总是层出不穷,即便你揭露了某个权贵在某些事情上采取的非人手段,将那名权贵从北魏扳倒,但那些新上去的权贵,依旧会做出很多的阴谋。

    她只是担心元燕并不收敛,反而彻底表明态度的方法,会引来很可怕的后果。

    “皇帝和太后不会喜欢我敷衍,至于魔宗大人,不会因为我敷衍而对我便没有敌意,更何况他对我们可能原本就有想法。魔宗大人也不可能冒着彻底触怒皇帝和太后的风险杀了我,若他敢杀我,皇帝和太后便知道自己也没有退路,也必定会展开疯狂的反击。事关他们自己的生死,他们甚至会觉得这件事比和南朝的战争更为重要。所以我首先不能让皇帝和太后不喜欢。至于魔宗大人如何想...他若是真想和我谈一谈,我做得越是过火,越是对他造成了真正的威胁,他想要我停手,便自然会给我更多的好处。”元燕缓缓的说道。

    她说的很清晰。

    这名宫女也听得很懂,她的眼中油然而生敬畏。

    元燕这样的人,的确太过清楚自己的位置,也很清楚自己所要的是什么。

    “你也不要再留在洛阳。”

    元燕的声音再次响起,“魔宗大人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只要无法杀我,只要我依旧是独一的北魏长公主,有着皇帝和太后的默许,我便始终有着对他产生威胁的力量,只是他不敢杀我,却敢杀那些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人物。虽然没有人觉得一名长公主和一名影子之间有真正的友谊,但是像他这样的人物,终究会查得出来,所以你接下来不能为我做什么事情,不能留在洛阳。”

    这名宫女身体猛然一震,她震惊的看着元燕,“那我去哪里?”

    元燕看着这名恐怕是身边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她轻声道:“也不能留在北魏。”

    “去南朝?”这名宫女完全愣住。

    “我自然会有安排。”

    “我会先安排你‘死掉’,然后安排你去南朝。”

    元燕垂下了眼睑。

    她的身前案上,在她此时的手边便有一些来自南边的军情回报。

    这里面没有那名南朝小贼的死讯,反而有提及,在眉山之役之后,南朝有了一些需要留意的年轻修行者和将领,其中便有这名被破格提升成铁策军右旗将军的南朝小贼。

    她现在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和想法去面对这名南朝小贼。

    但她至少十分确定,这名南朝小贼不想自己死。

    至少魔宗对于南朝而言,也是最大的敌人之一。

    虽然她也不知道林意此时如何看待自己,但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将来或许便有联手的可能。

    或许这种可能很渺茫,但在开始追查魔宗之后,她便越来越觉得孤独,这种孤独,让她对这种可能报以希望。



    洛阳没有下雨,天气很晴朗。

    她在用了足足半天的时间看完陆续送来的文书之后,当她走出自己的书房,仰首看着显得有些刺眼的天空时,她发现连流云都很少。

    天气对于普通的修行者而言便只是天气,然而对于她和许多权贵而言,便意味着更多不同寻常的事情。

    那些官员在年初的推测开始被逐一印证。

    南方的灵荒比北方严重的多。

    但是今年北方的雨水严重不足,很多地方会有大旱。

    有大旱,哪怕依旧能够保证军粮,但地方上一定会有问题出现。

    可能会饿死很多人。

    一只黑色的鹰隼出现在天际,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只很瘦的野鹰,看着飞行的无拘无束,但是她很清楚,军队现在对传递消息的鹰隼的需求越来越大,这只野鹰在这里出现,也应该很快沦为军方的猎物,最终应该死在奔波的战场上。

    这世间只有在不经世事的时候才会觉得自由自在。

    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和那个南朝小贼似乎没有分别。

    她也尚且不能完全靠自己活着,而那个南朝小贼,也随时会因为某些大人物的意思而陷于真正的危险之中。

    她此时也开始明白,为什么越是在眉山之中行走,她心中对林意的态度就越来越不同。

    不只是林意对她真的很好,不只是林意可以不要命的去救他认为的朋友。

    还在于,林意和她一样,不肯困于命运,不肯服输。

    他很多方面,似乎都和她很相像。

    所以她和林意之间,才有那么多奇妙的默契。

    ......

    ......

    洛阳和洛水只差一字,然而却天南地北,隔着万重山。

    她在洛阳城里如此想着时,洛水城里的齐珠玑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天启军范白鹭派人送来东西的速度比林意料想的还要快。

    现在南朝的所有边军共分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五部,这五部边军的元帅,便都是此时南朝兵权最重的存在。

    天启军范白鹭深受宣威元帅许乐年赏识,天启军原本也是宣威之中的精锐军队之一,虽然是调库,送来的都是隶属于宣威军的库藏,但林意对于范白鹭的威胁的确起到了作用,范白鹭送来的东西对于此时的铁策军而言的确很有用。

    他送来的,都是弩箭。

    南朝的绝大多数弩器都可以在战斗发生之前上好机括,比一般箭师施箭的速度要快,而且弩箭的射程相对较近,一般都用于接近近身时使用,如此一来,不需要大量的训练,很多军士都可以做到精准。

    无论是弩箭和弓箭,只要同时激发的数量一多,便是对敌军和修行者会造成很大的威胁。

    天启军范白鹭送来的弩箭之中,有七百具是可以连发五箭的连击臂弩,甚至还有五具鸟翼刃车,这种刃车,最先是用于攻城的大型军械。

    长达一丈有余的重刃被重型弩车击飞到城墙上,将会对城墙上守军造成巨大的杀伤。

    只是工坊里匠师的想象是一回事,等送到战场上,实际运用却又是一回事。

    几乎所有的将领在试用过这种鸟翼刃车之后,都是不约而同的直接破坏了鸟翼刃车的弹刃角度,原本往高空抛射的重刃,被根本没有学过炼器的寻常军士改得平直抛出。

    虽然射程抛不到百步,然而巨大的刃身在切过敌军密集处时造成的巨大杀伤,带起的一条残肢血路,却很容易对对方的士气造成巨大的影响。

    这种鸟翼刃车因为其中机括的玄钢比较特殊,所以造价也是不菲。

    以林意此时这支三千余人建制的铁策军,拥有五部这种刃车,简直是奢侈到了极点。

    这五部刃车哪怕只能齐齐激发一次,也足以挡住敌军一次重骑的冲击。

    一支哪怕是纯粹以步军为主的军队,拥有这样五部刃车,便有着和重骑军硬碰硬的可能,否则哪怕是据守,都不可能守得住。

    不同建制规模的军队,便自然承担不同的任务。

    在齐珠玑看来,三千余名铁策军,自然有打打仗的可能。

    铁策军并不擅长打这种大规模的阵地战,哪怕有着魏观星的调教,先天的不足依旧是不可改变,但若是按照林意的想法,这样数量的铁策军依旧按照之前的战斗方式一样战斗,乱而取胜,那这大量的连击弩和这种鸟刃翼车,的确可以起到改变这支军队属性的作用。

    虽然城中其余铁策军都不知道林意是如何做到让天启军雪中送炭一般送这样的大礼过来,但当这些东西送来时,所有的铁策军军士都比过年还要开心。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所有的铁策军军士都很不开心。

    卸库还没完成,数骑已然冲进了铁策军军营。

    这数骑都是重骑,除了为首一名将领之外,其余都是披挂着战时的重铠。

    为首的将领身穿的只是便服,只是他身下的马比身后的所有战马都要高大。

    这匹马是红色,身上的毛发一丝杂色都没有,如同赤霞。

    这名将领四十余岁,面相威严,他的右手拇指上,系着两件东西,一件金色的将印,一件兵符。

    “不用搬进去了,将它们送到我们营区库房。”

    这名将领的战马在五辆鸟翼刃车之前停下,然后他伸出手来,让所有人都看清他手上的那件将印和兵符。他没有看在场的任何铁策军军士,他的目光有些贪婪的长时间停留在这些刃车上,就如同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般。

    “你什么意思?”

    铁策军之中大多数人通过这枚将印便清楚这人是普慈郡的郡守高云麟,只是听着这样的话,大多数铁策军军士还是鼓噪了起来。

    “军务所需,调用而已。”

    这名将领冷笑了一声,“有人想要违抗军令。”

    “林将军呢?”

    有不少人叫出了声来。

    此时韩征北不在,先前这些天启军入营之时,便有人去通报韩征北,只是却听说韩征北正巧被林意派了出去,既然韩征北不在,那这库房的事情自然也是林意管...只是这些普慈军的人莫名其妙来拿东西,到了此时,怎么林意还不露面?

    “调用还是明抢?”

    一声冷笑响了起来,“手脚倒是快,嗅着味道就已经来了。”

    场间瞬间安静。

    所有铁策军军士齐刷刷的转过头去,心想是什么人这么带种,敢如此不客气的和普慈郡郡守如此说话。

    高云麟霍然抬首,他凶厉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齐珠玑,毫无停留的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和我说话?”



    齐珠玑的眼眸骤冷。

    “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在铁策军之中这样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

    所有人为之一滞,所有铁策军军士转头看去,发现林意不知何时已经在墙头站着,虽然心中明知林意的这句话简直是大胆至极,但看清林意的瞬间,不知何种情绪使然,许多铁策军军士还是齐齐的喝了声采。

    高云麟眼瞳微缩,他看着墙头上一脸无所谓的林意,厉声道:“你...”

    他当然是想呵斥林意,然而他只是出口了一个字,便被一声轰然的闷响打断。

    林意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寻常的修行者跳下来的姿态有很多种,但应该都会借助真元,绝不会像此时的林意一样,就如同重石狠狠砸地。

    一圈尘浪从林意的双脚下溅射开来。

    林意的双膝微弯,然后又缓缓的挺直身体。

    这种缓慢的姿态和在他身外扩散的烟尘,给人一种无比强悍的感受。

    所有人的脚都不自觉的微微动了动,似乎从墙上跳下来的是自己。

    “你不知道我是谁?”

    高云麟狠厉的看着林意,他很难忍受对方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再次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他手指上系着的金色将印和兵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哪里来的贼子,敢偷普慈军的将印和兵符?”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林意伸手一挥,直接喝道:“将这些人速速拿下,严刑审问!”

    “什么?”高云麟一愣。

    场间所有铁策军军士也是一愣,这高云麟虽然和他们不熟,但在场的大多数铁策军军士都是认识,听着林意的声音,这些人此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做。

    “大胆!这是普慈郡守高将军,你安敢如此说话!”

    高云麟身后的几名重骑惊愕之中也是齐齐的叫出了声来,他们可是担心周围的铁策军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一顿乱打。

    “等等。”

    林意摆了摆手,狐疑的看着高云麟,“你真是普慈郡守?”

    高云麟回过神来,眉头深深皱起,他觉得此时林意的神色很有问题,一时也不说话,点了点头。

    “林将军,他的确是普慈郡守。”此时接近林意的数名铁策军小校轻声说道。

    “不可能!”

    但是林意突然大声起来,这声音骤然爆发,让这几名铁策军小校都是吓了一跳。

    “绝对都不可能!”

    林意挥了挥拳,“若是真的普慈郡守,怎么可能不知道军法和规矩?”

    有清亮的笑声响起。

    是齐珠玑在发笑。

    当很多人的目光落在齐珠玑身上时,齐珠玑也并未强忍住笑意,他笑得很自然,很坦荡。

    是真的很好笑啊。

    并非是林意说话的内容好笑,而是林意演的真的...很夸张。

    林意很清楚齐珠玑在笑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

    清亮的笑声不断的在变得寂静下来的场间回荡,盘旋在高云麟的耳畔,高云麟的眼睛微微眯起,心中却有些冷。

    “什么军法和规矩?”

    他看着林意,缓缓的说道。

    “即便你是普慈郡守,你也只能去管你的普慈军,铁策军不在你辖下,你如何能动我铁策军?”林意被齐珠玑一笑,也失去了装腔作势的兴趣,也缓缓的说道。

    “是我不懂军规还是你不懂?”

    高云麟讥讽的笑了起来,“我是几班将领,你是几班将领?我难道无权调用城中的库藏?”

    “城中的库藏?我说充公了吗?”

    林意冲着身边的一名铁策军老军问道:“韩征北在哪里?韩征北难道将我的私产入库充公了,我的私产就变成城中的库藏了?”

    这名铁策军老军是韩征北的部下。

    听到林意这么一说,这名老军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连连摇头,“将军您的私产,我们怎么敢动,更何况今日韩将军也不在城里啊,我们要想将您的私产入库,也办不了入库。”

    当这名老军的声音响起,周遭所有的铁策军军士便都明白了,瞬间哄笑声有之,厉喝声有之,故意取笑声有之。

    “林将军的私产也敢动?不想活了吧?”

    “难道想豪夺?”

    “......”

    在一片喧嚣声中,林意只是平静的看着高云麟。

    高云麟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可是我的私产啊,高将军。”看着沉默不语的高云麟,林意淡淡的说道,“你直接带着骑军过来,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夺我的私产,高将军,你是普慈郡守,还是普慈的马贼?”

    他说这些话的声音很平淡,但是落在周围所有人的耳中,却是字字生寒。

    说人是马贼,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因为在萧衍登基后的天监初年至天监三年间,各地马贼为乱,许多马贼都是前朝难以掌控的军队落草为寇,而在平寇的过程之中,也出现过数桩大事,都和平寇的军队暗中伪装成马贼劫掠有关。

    这在前朝,其实是心照不宣的打秋风,许多军队将领都会凭借这样的手段吞掉需要上交国库的战利品,更有甚者,便会直接劫掠富庶的城镇。

    但那是前朝,在新朝,最终的结果便是龙颜大怒,所有被牵扯其中的将领全部被处斩。

    所以军中尤忌抓贼的做贼,之前林意等人去劫沈鲲,众人最为关心的,也便是沈鲲算不算是朝廷重犯。

    但这高云麟转变倒也快。

    他深吸了一口气,马上换了副脸色,微笑道,“那便是有误会,既然这批是林将军的私产,那必定是弄错了,应该是入了库的其余东西,我说的也不是要这些,而是先前入库的许多轻铠。”

    当他的这句话响起,这片铁策军的库房前气温骤冷,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

    因为林意突然变了脸色。

    林意之前的脸色若非戏谑,便是平静温和,然而此时,他的脸色却陡然变得比冬天里的寒风还要冷。

    这样的陡然变化,让高云麟和他身后数名骑军都是一滞。

    “你太不知进退。”

    林意冰冷的看着这名地方军将领,道:“我已给你台阶下,你竟还想要我库房里的东西?边军遇到这种事情,是会直接用刀砍的,你只带了这几个人,难道觉得我们砍不过你?”

    “你不要忘记,你是地方镇戊军,要进我铁策军军营,也是要通报,得我允许之后才能进入,更何况你们披甲说来取库藏,更是要我文书允许,你们这些环节都不对,对于我铁策军而言,你们便是披甲袭营!我现在杀了你,又能如何?”

    林意看着面容骤然苍白的高云麟,冷笑道:“你说我现在敢不敢下令?”

    高云麟的额头上冷汗滴滴滑落。

    事实上同一城中将领互相走访,很少会特意通报,都是认识,自然进了军营再说,没有人会在意,然而按照规矩,却的确是要这样。

    为了显示威风,他身后的这几名重骑都是全副武装,不通报而如此入营,更不和规矩。

    哪怕林意诬陷他们是要袭杀铁策军中将领,恐怕也未必说不过去。

    这种争端,玩的便是手段,他只是没有想到,林意如此年纪,这样的手段竟然玩得比他还要通透。



    一些不厚道的笑声也响了起来。

    这些笑声里带着的张狂没有让此时的高云麟感到愤怒,只是让他感到更加的心寒。

    能在这种情形下还能笑得出来,这些笑得出来的人,的确敢抽刀子砍。

    不厚道的笑着的人里,便有魏观星和沈鲲。

    “你教他的?”

    城墙上的某处阴影里,沈鲲看着身旁的魏观星问道。

    魏观星摇了摇头,道:“敲诈勒索,争气斗嘴这些事,好像他比我还擅长。”

    沈鲲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是林望北的儿子,从小摸滚打爬都是和那些边军中的老油精在一起...从小耳闻目染。”

    “抱歉。”

    高云麟沉默了片刻,当他背后的衣衫都彻底被汗水浸润,他便知道今日在这里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他微微颔首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然后转身。

    “就这样走了?”

    林意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准备上马的他骤然僵住。

    齐珠玑似乎很能明白林意的心意,此时他便站在高云麟和那几名重骑的身后路上。

    场间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唯有沉重的呼吸声。

    许多聚拢上来的铁策军军士沉重的呼吸声里,夹杂着兴奋,就如同饿狼围住了绵羊。

    “难道这还不够?”高云麟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些铁策军的反应,完全颠覆了他之前对这些铁策军的认知。

    以前的这些铁策军,即便在他的眼中,也都只是军中的苦力,至少在林意成为这支军队的将领之前,这支铁策军面对别军的一些欺压,似乎也只敢忍气吞声。

    即便是狼,这些狼在以往也不敢将牙齿露出来。

    然而现在,这些狼却已经尽露狰狞。

    真的只是因为换了一名将领的缘故?

    “当然不够。”

    林意看着转回身来的他,很确定的摇了摇头,“之前你若是这样离开,便够了,只是我已经说过了你不知进退,你这样离开便不够。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否则我以后铁策军的军营,岂非是任何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你此时统军不过三千,我军阶和所辖军队数量都在你之上,难道日后真的不想再见了?”高云麟缓缓的呼吸着,看着林意的眼睛慢慢说道。

    “我铁策军做的一直都是擦屁股的事情,大多时候可都是我们铁策军帮人,没有别人帮我们铁策军的。日后战场上如何相见,恐怕还得你自己想清楚。”林意淡淡的一笑,“只是今日事今日毕,就看你如何给我交待。”

    “那你想如何?”高云麟脸色变了数变,他在心中方才那短短数息内,已经仔细的考虑了一下林意这人...他觉得林意的确真有可能做得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情。

    “想我五具鸟翼刃车,至少也得拿出相应对等的东西。”

    林意看着他,道:“我要的不算多,其余的弩箭便不算。”

    听着这句话,场间一片静寂,没有人敢插嘴。

    许多铁策军军士都张大了嘴,心中都觉得林意的说法很荒谬。

    对方的确是想图谋这些弩车,只是对方没有真正得手,只是想要...现在对方就要拿同等价值的东西过来,给一个交待?

    城墙上的魏观星笑了起来。

    他觉得事情越来越变得有趣。

    沈鲲看着林意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更多的赞赏。

    他随着很多支不同的马帮去过不同的地方,很多地方的野蛮不是现在的南朝人所能想象,他见过的各色各样的交易对象自然也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在谈判方面,他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经验。

    所以他此时很知道如何才能让高云麟下决定。

    他帮林意添了把料。

    他释放出了一道真元,落向高云麟和那数名重骑军士。

    这道真元对于他而言很淡渺,然而落在高云麟和数名重骑的感知里,却是一种可怕的杀意,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高云麟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粘稠了起来,他的眼中甚至也出现了错觉,地上似乎有红色的血气在升腾起来。

    他缓缓的垂下了头颅,“我会令人送三十匹玄武重骑过来,连带铠具。”

    一片抑制不住的低声欢呼声响起。

    铁策军大多都是步军,骑军极少,重骑更是没有。

    只是谁都很清楚重骑的价值。

    重骑最关键的是马,能够披挂重甲狂奔的马,都是整个南朝静心挑选出来的最上等的马匹,单独放在民间,都必定是千金难求的名马。

    相应的铠具虽然也造价不菲,但比起这种战马,却根本算不了什么。

    玄武重骑是南朝四大重骑之一,玄武铠不是最轻便的,有些不太灵活,但是防御和冲击力却是第一。

    铁策军骑军虽然不多,但要挑选三十名能够穿着这重铠的骑军,却是不难。

    三十名重骑,在战场上的价值,的确不亚于那五具鸟翼刃车,只要运用得好,在某些关键时刻突然冲阵,便很可能彻底决定这场战斗的走势。

    “你先让人送来,查检无误后,我让你们走。”林意微微一笑,“调库手续要齐全。”

    “林将军,交给我来办。”

    一名铁策军老军惊喜交加的凑上前来,这人正是韩征北那名管库的部下,他对林意躬身行礼,然后在林意耳畔轻声说道,“我一定帮将军办得妥帖,手续上我会帮将军做得...只要送来了铁策军入库,他们官阶再高,也没有办法再调走的那种。”

    “就交由你办。”林意微微一笑。

    “其实你不算亏。”

    看着听了高云麟的命令离开去办事的那一名重骑骑军,林意却是如同老熟人一样走到高云麟的身侧,“你难得遇到明白人...你今日送来这三十玄武重骑,我会记得你给的好处,今后战场上若要支援,我会让铁策军卖力。现在此间事了,各自实惠...大家不如偷偷谈一谈,高将军,你应该明知魏观星都在我军中,你此行明明不可能占到些便宜,你却还来,那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高云麟霍然转头,他看着林意,无法掩饰自己震惊的情绪。

    林意的神情却是很平静,“应该也只是有什么大人物想要试探一下,想要看看我的反应,既然都是明白人,能想通这层,你也只是受人所迫,我自然也不会对你记仇,若是方便的话,你也可以偷偷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陈家,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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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能做到普慈郡守...要是真这么蠢,早被人替掉了。一郡之主,想要占便宜的时候自然会想想能不能占到便宜,尤其魏观星在这里又不是什么秘密。”

    听着这样的回答,高云麟终于明白眼前这名看似稚嫩的年轻人其实和建康城里那些平时隐于马车里或是深宅大院中,很难见到的权贵没有什么区别。

    “我很难理解。”

    他深深的看着林意,道:“你还年轻,又未在朝中做官,为何会如此老成世故。”

    看着对方认真,林意便也认真起来,他看着这名不解的郡守,道:“天监初年至现在,我在建康城里,你觉得我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高云麟并不算特别聪明的人,但是他绝对不蠢,听到天监初年四字,他心中一动,便反应过来,“你父亲?”

    “功名利禄和所谓的风光我不是没有见过,来去如烟,又怎能比得上家人团聚?”林意抬起头来,缓慢而轻声的说道:“在建康的这么多年里,我大多数昔日的同窗都在想着往上爬,但是有不少同窗,却和我一样,想着如何收拾残局,如何苟且偷生。我父母获罪被软禁边军马场,不通书信,我知道他们做不了什么,所以这些年我在建康,真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当然想过了一切可以用的办法,只可惜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但至少我想过很多办法,和很多人打过交道,所以不用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林意微讽的笑了起来,“只是我实在没有做成什么事情而已。”

    不知为何,听着林意的这些话语,高云麟的心中又生出凛冽的寒意。

    他开始觉得先前从外界听到的有关这名年轻修行者的传言都是错的。

    莽撞、冲动、幼稚...等等,除了这些表象,这名年轻修行者深藏的许多东西,外面人却是并未注意。

    之前这名年轻修行者在建康居于陋巷,因为是罪臣之后,连军户的资格都没有,不可能从军,不可能获得功名,便是已经被按死了。

    然而现在他即便还只是统领着三千余人的铁策军右旗将军,但对于此时的高云麟而言,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原本在河滩上已经将近干死的蛟龙,被放回了大江大海。

    “装笨装无知不是很好么?”高云麟微微皱眉,看着这名说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的年轻人,在对方如此盛气凌人的反而从他手中勒索了如此多的好处之后,这种情绪应该算是很赏识对方了。

    “太累,而且没有什么用处。”

    林意很自然的笑了笑,“你的敌人并不会因为你老实便对你好,该是什么样的人,便给人看是什么样的人,至少可以分清敌我。”

    林意看起来并不像是很高傲的人。

    然而看着此时的林意,高云麟却分明看到了他眼睛里难言的傲意。

    他真正明白,这个年轻人不是用那种威逼或者利诱所能屈服的人。

    “当然是有人授意,这种事情你既然猜出来,我否认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我不能告诉你是谁。”高云麟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明白,“没关系,我会自己查。”

    “查了又有用,我劝你不要浪费时间。”高云麟微讽的笑了笑。

    林意看了他一眼,“我很记仇。”

    高云麟眉头再次皱起,但不再回应什么。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我看你的马也不错。”林意的目光却是停留在他身后的那匹骏马身上,“应该是可以负重铠的极品...我正好有辆很好的马车,这匹马勉强可以配得上了。”

    高云麟啼笑皆非,竟然到了此时,还想勒索他这匹马?

    “我军中有三名神念境修行者,你想想我先前所说的话,把你这马送给我,你应该不亏。”林意却是丝毫没有觉得荒谬,而是十分认真的看着他,道:“而且这匹马在我手里,应该比在你手里有用。”

    高云麟沉默了片刻,“这算是一个承诺?”

    “如果你相信我说到做到,这当然是承诺。”林意点了点头。

    ......

    一片欢呼声在铁策军军营里响起。

    高云麟等人离开了。

    这些铁策军军士的欢呼声让送来的那些重骑军马有些不安。

    “你是怎么做到的?”

    齐珠玑看着高云麟留下的那匹战马,“这是追霞驹,如此纯种的在建康也少见了,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说我知道他有个女儿,还有我告诉他你是齐珠玑,如果他不答应我,我就劳烦你,把他女儿给娶到建康去,到时候她女儿...”林意转头笑眯眯的看着齐珠玑说道。

    齐珠玑目瞪口呆,旋即大怒,“林意你!”

    “齐珠玑。”萧素心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林意他当然是开玩笑,他怎么可能知道高将军恰好有个女儿。”

    “你就不能认真一些?”齐珠玑发觉自己又上了林意的当,咬牙道。

    “那便认真一些,我托你送的信?”林意赔笑道。

    齐珠玑现在明白越是想和林意斗嘴,便自己越是气得不清,所以他只是狠狠瞪了林意一眼,道:“应该已经送达。”

    “你看怎么样?”城墙上,沈鲲赞叹着问身旁的魏观星。

    魏观星简单道:“比我强。”

    沈鲲笑了笑,“真话假话。”

    “当然是真话。”魏观星也笑了笑,“他比我脸皮更厚,更无耻一些,但最比我强的地方在于,他有种能够让人相信,化敌为友的特别能力。”

    沈鲲认真的想了想,道:“那是因为他迄今为止,名声比你好。”

    “不只是名声。”魏观星淡淡的说道,“若是换了我,我在眉山之中,也不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而以身犯险,不断冒险去通知陈家的修行者。我做事比较讲究成功几率,救你也是一样,但他有些不一样。”

    “很有意思。”

    沈鲲看着营区里许多铁策军军士簇拥之中的林意,认真道:“像他这样的人,若非早死,若是能不死,应该的确会比你强。”



    又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外出采办的韩征北回来了。

    虽然军中也会随着军饷配给一些药物,但在战时是远远不够的,按照各军的惯例,都会在平时的粮饷里面硬挤出一些钱财来,通过一些商行再去购买一些。

    前面宁州军送来的轻铠给韩征北吃了一副定心丸,所以此次采办药物,他也确实是按照林意的军令,按照边军精锐军队的标准来采买。

    还未回营时,他就听说了天启军送来的弩箭等物,接着普慈郡守豪夺不成,反而吃了个大亏送了三十重骑过来,连自己的追霞驹都给了林意。

    这让这名忠厚的老军又喜又忧。

    喜的是无论是鸟翼弩车还是这重骑,可的确是大派用场的东西,忧的是不知道后面会迎来什么打击报复。

    跟随着韩征北回来的,还有一名神情拘谨的年轻修行者。

    “他是我在城外道上返回时见到的,见我是铁策军便上来问询,他说是你的旧识,特意来找你的。”带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来见林意时,韩征北如此说道。

    这是一名身穿旧布衣的年轻修行者,虽然雨水洗净了他衣衫上的许多污垢,但袖口和领口还是透露着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味道。

    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头发很长,应该很久没有梳理过,甚至遮住了半张脸。

    等到这名年轻修行者抬起头来,拂开覆在额头前的乱发时,正准备前去和沈鲲深谈一次的林意才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到此时才认出了这人是谁。

    “厉末笑?”

    他吃惊的叫出了声来。

    这名明显远道而来的年轻修行者,竟然是厉末笑。

    只是当时的厉末笑可以说是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年轻修行者中最为高傲和嚣张的存在,和现在显得平静谦和的厉末笑截然不同。

    而在眉山之役之后,齐珠玑到来,带来在许多眉山之中修为突破的年轻修行者的消息,但其中却并未有厉末笑的消息。

    似乎当时败在他手中之后,厉末笑便彻底消声匿迹。

    让此时的林意有些不好意思的是,这段时间修行和处理铁策军的事情太忙,他甚至都忘记了这一回事。

    “我仔细想过了。”

    厉末笑看着满脸震惊和歉然的林意,安静的说道,“那日原本是我的情绪便有问题。”

    “你这...什么意思?”林意完全愣住了。

    这厉末笑完全判若两人,此时显得太过平静谦和,开口便是这样一句,如此特意来见自己,在他看来,总不会是来特意认错的?

    “那日其实我在山坡上等陈宝菀,家中安排了我和她会面,但我没有等到她,却等到了你来。”

    厉末笑看着发愣的林意,却是接着安静的说了下去,“我先前也知道你进南天院便是得了她的保荐书,在那时,我也得知你特意赶来想要通知她有危险,我虽然并不清楚你和她关系到底如何,但下意识的觉得,她不来见我,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你的问题。”

    韩征北也听得有些发愣。

    他反应过来这两名年轻修行者之间似乎有许多他不适合在场的话要说,于是这名忠厚的老军便悄然告退。

    “其实都是家中的安排,我和陈宝菀之间,自然还无情愫可言,她不见我,便让我觉得有些羞辱,再加上我觉得她不见我,有可能有些你的原因,再加上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一脸无辜的喊我师兄,我便忍不住生气,便想出手教训你,所以这终究是我的问题,是我自视太高,太过高傲。”

    “你该不会真是来认错的?”林意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渐渐合上,他更加不好意思,道:“若是如此,何必特意过来见我。”

    厉末笑沉默了片刻,道:“我以前觉得我在同辈的修行者之中无敌,或者迟早会无敌,但现在我明白不是这样,我明白那是我太过狂妄自大。”

    林意更加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样的话,蹙眉道:“一山更有一山高,除非真正到了南天三圣那种公认的境界,否则这么想的确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让我清醒,让我学到了一些东西。若非败在你手中,我恐怕不会这么想。”

    厉末笑看着林意,认真的慢慢说道:“这些时日,我自认我已经足够反省,已经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但我还是有些不服气...而且我总是觉得,和你交手,我恐怕会学到一些东西。”

    “这...”林意怔了怔,终于反应了过来,“你特意到这里找到我,是想再和我打一架?”

    厉末笑抿了抿嘴唇。

    他觉得林意这“打一架”的说法显得有些粗俗,但又想着,似乎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

    只是当他再抬头时,他却是又摇了摇头,道:“若是我再输,可能就不只打一架,今后应该会打很多架。”

    林意顿时苦了脸,“你的意思是,若是你输了,就一直找我再打,打到赢了为止?”

    厉末笑点了点头。

    林意无语道:“这麻不麻烦?”

    厉末笑道:“不麻烦。”

    林意想了想,道:“那我这样便相当于陪你修行,我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

    厉末笑愣住,他想的极为简单,两者若是棋逢对手,互相切磋,不自然是都有好处,更何况他一直有小武圣之名,他对于拳脚剑招的运用,对方应该也可以学习到不少东西。那除此之外,还要什么好处?

    “修行自然需要不服输的锐气,但输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很忙,我现在是铁策军的右旗将军。”林意正气凛然,“我需要考虑铁策军的生死存亡和他们的好处。”

    “林狐狸,你太无耻了,这都要敲诈勒索?”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木板传来。

    林意尴尬的笑笑,但依旧义正严词,冲着声音传来处喝道:“齐珠玑,你偷听人对话,无耻不无耻!”

    一脸阴沉的齐珠玑重重的推开门走了进来,“这铁策军营区的门板如此薄,你说这话这么大声,还怪我听到?”

    林意讪笑道:“铁策军便是这条件,和地方镇戊军相比都是太穷。”

    厉末笑直到此时也才真正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他有些失笑,“原来是这样的好处。”



    “如果那时我恰好没有战胜你的实力,那会如何?”林意认真了起来,反问了厉末笑这样一句。

    齐珠玑先前听清楚了林意和厉末笑的对话,他听着林意的这句话,对林意的不满突然瞬间消失,相反,他突然觉得是自己的情绪不对,他觉得林意这样的做法其实很公平。

    现在是厉末笑觉得当时自己太过狂妄自傲而来认错,但若是当时林意不敌厉末笑,那结果自然便是林意被厉末笑教训一顿。然后呢?

    厉末笑还会赶来对林意道歉吗?

    只是道歉,便一定会获得原谅吗?

    现在林意不和厉末笑计较,对厉末笑的态度已经极好,然而林意的确似乎没有什么义务要陪厉末笑战斗。

    而且林意和厉末笑并不熟,谁知道厉末笑是不是想故意用这样的姿态,来狠揍林意一顿?

    所以这的确很公平。

    “你说的不错。”厉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平静的看着林意,道:“是这个道理,若是我求你做事,自然需要这样。”

    “你现在,或者说铁策军现在,最需要什么?”他认真的看着林意,问道。

    齐珠玑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现在开始觉得林意的说法无比的高明,甚至开始佩服林意起来。

    厉家虽然无法和陈家和萧家相比,但无可否认,现在的厉家甚至比他们齐家还是要强那么一些。

    不只是手中所握的财富和权势,还在于和皇帝的关系。

    齐家虽然是最开始就投靠和支持萧衍起兵的旧皇族,但和萧衍最开始谋划起兵时的那些真正的生死之交自然不同。

    火上浇油的人,绝对比不上一开始就点火,拥立萧衍的那些人。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厉家便能够得到齐家所无法拥有的东西。

    林意没有马上回答,他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当然和边军的精锐军队相比,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铁策军都是相去甚远。

    只是既然厉末笑如此开口,他便必须考虑一下,从厉末笑的身上能够得到哪些用寻常手段根本得不到的东西。

    “修行者,或者可以让铁策军更少死伤的东西。”只是他生怕厉末笑改变主意,所以只是数个呼吸之后,他先行说了这一句。

    厉末笑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修行者,自然容意理解,在过往任何朝代,修行者都是战场上最重要的武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一支军队的修行者数量越多,这支军队便自然更强大。

    只是让铁策军更少死伤的东西,这是何意?

    “你不想着让铁策军杀敌起来更强,只想着让他们保命?”他看着林意,有些奇怪的问道:“你这样统军,铁策军不会有问题?”

    按照正常人的理解也是如此,齐珠玑也有些不解,这和他熟悉的林意的战斗风格也完全不像,只是他知道林意这么说必然有理由,所以他只是看着林意如何解释。

    “我当然不是舍不得让他们冲杀,只是我想尽可能的让他们多些保命的手段。”林意方才认真思索时,莫名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却是他和薛九那一支铁策军在眉山之中的许多画面,以及那名被他提前派回去报讯的军士。他先前和高云麟交谈时说过,在建康城中,他想得最多的便是家人团聚,亲友平安。哪怕是现在问他,在这样的两朝交战的乱世之中,他想要的都不是功名利禄,而依旧是如此。

    他是如此,那些铁策军的寻常军士,似乎更是如此。

    因为那些连修行者,或者说连厉害武者都不算的寻常军士,他们都自知不太可能获得惊人的功名,那能够活着,能够给予亲人足够安定的生活,当然最为重要。

    林意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厉末笑,他不想解释太多,只是道:“先前我在眉山战斗之中,见过不少独特的军械,甚至有奇特的火器,连真元重铠都不能幸免,所以我想寻常的轻铠和重铠哪怕再多,或许对于铁策军而言,也不算太过保命的东西。”

    “按你这么说,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奇兵可以让这么多人拥有保命的手段。”厉末笑看着林意,也不深究,只是平和道:“那对于我而言,最多便是让些医师和阵师过来。至于修行者,我便是修行者。”

    “医师和阵师?”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甚至忍不住想赞叹一声厉末笑的大气。

    即便拥有一些不错的药物,在没有优秀的医师随军的情况下,一些受伤沉重的铁策军军士恐怕也只能听天由命,至于阵师,在阵地战中,更是可以利用地形、当地的风水云气,发挥出甚至比修行者更强的作用。

    医师和阵师,本身便是比修行者更稀缺之物。

    “你难道也想随军,跟着铁策军?”齐珠玑也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忍不住也问了一句。

    “若是这次交手我都战胜不了林意,我当然还会跟在铁策军学习,等着下一次我觉得有机会战胜他时再交手。”厉末笑点了点头。

    齐珠玑很是无语。

    他忍不住转头过去看着林意,在林意耳畔轻声道:“林意,我觉得你真正的天赋就在获得利益和权衡利弊方面。不管你是与生俱来,还是在建康城里那些年想破脑袋形成的天赋,但眼下在我看来,倪云珊、厉末笑他们的修行天赋远超于你,但是你在这些上面的天赋,却是远超所有人。”

    林意并不这么认为,他想当然的看着齐珠玑,道:“我在修行方面的天赋哪里不好?哪怕先天不够好,但是我也能想办法啊,我看得书多,想的办法也足够多。”

    齐珠玑这次没有生气。

    他觉得这种争辩没有意义。

    既然厉末笑答应了林意的条件,而且厉末笑将自己都押上了,那接下来两人就会打一场。

    至于林意自己说的这句话有没有道理,那便只看这场战斗的胜负。

    “挑间地方大的库房关起门来打,还是外面去打?”林意此时认真的问厉末笑。

    厉末笑眉头微皱,“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你在不在意怕别人看见。”林意解释道。

    “我不在意,你?”厉末笑认真的回道。

    林意摇了摇头,“我当然也不在意,而且我觉得让这些军士多看一些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他们也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