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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都输过一次,原本来这里也只是抱着即便再输也只是学习的想法,若是你不怕在军中那么多人面前输,那自然可以。”厉末笑笑了笑。

    “走,那我们便去城外野地,他们在城墙上也看得清楚。”林意看着厉末笑,道:“在战场上可是没有怕输的说法。”

    厉末笑道:“看来你真的已经接受了铁策军右旗将军这个角色。”

    “你们可以随时脱身,想的可以是修行,但我有选择吗?”林意淡淡的笑了笑,“不只是在战场上要活下来,哪怕一场仗大败,恐怕也会被治罪。所以打架怎么输都没关系,打仗不能输。”

    “齐狐狸,我有时怀疑你真的不像看起来这么良善。”齐珠玑跟在林意的身侧走出营区,同时轻声说道。

    “我看起来很良善吗?你不是一直说我招人恨。”林意忍不住笑了笑。

    “你最招人恨,便是我和你认真说话,你便喜欢和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齐珠玑没有和林意开玩笑的心情,“你有把握胜得了他?”

    “他在眉山之中便已经比我厉害,此时再来,当然比眉山之中还要厉害,我哪里有必胜的把握。”林意很老实的摇了摇头。

    “所以你还是幼稚,并非深思熟虑的想要在军中借此更加建立威信。”齐珠玑道:“所以你并不是那种阴险狡诈的老狐狸。”

    “还是天赋。”

    齐珠玑断定道:“你总是能够在很短的时间,便想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

    “是么?”

    林意自己也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或许我反而总是想到对别人有好处的做法,所以才会做得让你都觉得漂亮。往往不是站在纯粹自己的立场,才会做法正确。”

    齐珠玑之前很少赞同林意的话,但是林意的这句话,却让齐珠玑认真想了很久。

    “我听说南天院给你送来了九根矛。”这时厉末笑突然插嘴说了一句。

    林意顿时一愣,脚步微顿,他转过身看着跟在身后的厉末笑,无比认真道:“真的要这么认真?那九根矛...威力真的很大。”

    厉末笑也无比认真,道:“既然是战斗,当然要手段尽出....我花那么长时间反省,花这么多力气特意赶过来,还答应你的条件,难道还不够认真?”

    ......

    听说林意来了一名南天院的师兄,这师兄还是建康城里数一数二的天才,而且这次来是之前败在林意手中一次,特意来找林意再战一场的,整个铁策军营区顿时轰动了。

    建康城里数一数二,那在南朝便是数一数二。

    尤其听说林意不避讳这场战斗,可以任凭旁观,就连薛九都瞬间下了军令,几乎所有铁策军军士都停止了手头一切事情,全部朝着靠河的这侧城墙蜂拥而来。

    “你小心些。”

    容意凝重的将背囊递给林意。

    两柄名剑此时林意是随身带着,除非休憩时放下,否则平时便一柄如刀般挂在腰侧,一柄便斜背在身后。此时这背囊里装着的便是那南天院送来的九根短矛,这些短矛平时都放在那辆马车之中的铁箱之中,而且之前林意真是觉得投掷出去之后便威力不可控,所以便未想着要和厉末笑在比试切磋之中用。

    现在既然厉末笑特意提起,那林意这九根矛对厉末笑有威胁,而在容意等人看来,厉末笑自然也会手段尽出,那林意也会有很大危险。

    容意之前以厉末笑为挑战目标,后来知道厉末笑其实并未将自己看成真正对手,而且之前他和厉末笑交过手,自然知道厉末笑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林意却是无所谓。

    战场上谁都没有挑选敌方将领的权利,谁都不知道会突然撞上何等可怕的对手。

    可以肯定的是,将来必定会遇到比厉末笑更强大的对手。

    而且他脚伤近乎痊愈,这段时间修行下来,他也需要一名对手来看看自己到底进步了多少,唯有这种接近真实的战斗,才能让他对自己有真正的了解。

    “相距多少步?”

    站立于林意平常修行的荒野草地之中,看似身无一物的厉末笑认真的问背着一堆东西的林意。

    林意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道:“战场上战斗,往往也就是相距数十步便开始出手,那便五十步?”

    “好。”

    厉末笑也不劳动林意,自行朝着前方走去,在距离林意五十步之处,他站定,转身。

    城墙上喧嚣的声音消失。

    城墙脚下喧嚣的声音也消失了——一些在城墙上无法占据到好位置的铁策军军士都出了城墙,只是一些铁策军将领担心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误伤,才严令不准靠近。

    “请!”

    厉末笑也不废话,对着林意颔首为礼。

    “请!”

    林意也颔首为礼。

    两人都不愿乘机抢先,然而两人的感知都是极为强大,当感知到厉末笑体内的真元开始流动,林意的手便也朝着身后的背囊落去。

    所有铁策军军士呼吸停顿,他们都在心中猜测林意第一时间出手的会是一根什么样的矛。

    只是林意的手才落在身后背囊上,一声好听的清鸣已经在厉末笑的衣袖之中响起。

    一道清亮的流光,就如一条碧水,骤然出现在空中。

    一片潮水般的惊呼声响起。

    飞剑。

    这便是寻常军士最恐惧的事物。

    只是站在一起的齐珠玑和容意、萧素心三人,却是没有一个感到意外。

    果然是飞剑。

    而且这飞剑出现的一刹那,那种惊艳而流畅的流光,甚至悦耳的剑鸣声,都让三人中飞剑掌握得最好的容意,都顿时觉得自己的飞剑和这柄飞剑一比,显得无比生疏和幼稚。

    修行者飞剑飞出的速度,自然是快到极点,在眼中瞬间变为流光,根本看不清真实的剑身,然而同样令人震惊的是,林意的飞矛,也是同样的快到极点,甚至更快!

    一道青铜色的流光亮起,和那柄飞剑在途中交错而过,互不干扰。

    青铜色的流光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一味的快,笔直的刺向厉末笑的身前,而厉末笑的飞剑却是陡然洒开数十道碧光,如一片鳞鳞的碧波,罩向林意的头顶。

    很多人都认出了林意投出的这根矛。

    这是一根甚至能够欺骗魏观星感知的飞矛,真实的矛身远在感知所见之前。

    甚至许多铁策军军士闲得无事时,已经给这根飞矛取了“浮光”这样的名字。

    在流光掠影到来之前,厉末笑感到了身前的风声和那种金属特有的森冷。

    他有些略微的惊讶,但却并未因为这根飞矛比他感知里更快的到来而慌乱。

    他的脚步一滑,身影便在空气里虚化。

    噗的一声闷响,那根被许多铁策军军士取名为“浮光”的飞矛穿过他留下的残影,深深扎入后方的泥土之中。

    “鬼影步!”

    铁策军中有人骇然的叫出声来。

    修行者的世界里,几乎不太可能有人能够仅用身形步法便闪避得了近身的飞剑,或是此时林意飞矛这种不亚于飞剑速度的器物。

    尤其此时厉末笑依旧在控制着飞剑,那兜向林意的剑光,依旧没有丝毫的散乱。

    所以这只有可能是北魏鬼王宗的鬼影步。

    一种需要千锤百炼,让身体习惯成自然,近乎身体血肉直觉反应,且极少需要体内真元的步法。

    这些叫出声来的铁策军士曾经在战场上见过这种步法,那种虚化般的影迹里,如同鬼影森森的气息,是他们很多噩梦中都会出现的熟悉味道。

    只是鬼王宗的修行者在北魏的军中也都是隐匿极深的刺客,能够完美掌握这种鬼影步的修行者更是罕见,这厉末笑又是如何能够掌握北魏这种诡异宗门的不传之秘?

    没有人能够解答这些铁策军军士的疑问。

    在他们的声音响起之前,厉末笑的目光便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此时他已经避开了林意的一击,而且他依旧能够完美的控制自己的飞剑,那接下来便是看林意能否挡住自己的这一剑。

    目光落,剑光便落。

    只是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感知里出现了一道剑光。

    一道很狂暴,很不讲道理的剑光准确无误的斩在他的飞剑上。

    当的一声爆鸣。

    他的飞剑嗤啦一声裂响,倒飞向空中。

    厉末笑的身体剧烈的一震,眼中闪现出一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并非是他狂傲,对于南天院的那些教习而言,在过往的修行道路上,也从未见过比厉末笑更容易掌握各种精妙的招法的修行者。

    许多精妙的拳法剑招,厉末笑练了数遍就会了。

    即便是这种鬼王宗的修行者需要花很多年才能熟练运用的鬼影步,厉末笑也只是花了数十日的时光,便和那些鬼王宗花了很多年时光修行的人一样。

    相比眉山,他的修为更加精进,掌握的这种很实用的精妙武技更多,然而这一个照面之间的交锋,却还是他吃了些亏。

    并非是他不够自省,进步不大,而是对方的进步,实在太大。

    他并未马上去强行控制这柄被击飞的飞剑。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体内震荡的真元,最为关键的是,他敏锐的感知出了林意的动向。

    和他猜测的一样,之所以林意需要飞矛,只是因为林意根本没有修行飞剑,他必须要近身而战。

    林意已然发力。

    他的脚下有烟尘震起,然而与此同时,他又投出了一根飞矛。

    铮的一声。

    清脆的金铁震鸣声比破空声更快的响起。

    这根飞矛的前半部分朝着厉末笑飞了过去。

    来得太快,厉末笑来不及思索,他的身影又如同鬼魅般避开了破空而来的飞矛,接着他看到林意的身体以一种似乎很不合理的姿态飘飞而来。

    厉末笑此时已经平复体内震荡的真元,即便林意来得很快,五十步的距离依旧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而且他并不认为,林意近身之后会更加占优。

    随着他的心意而动,那柄一息之前还在空中显得有些凄惶的飞剑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向林意的后背。

    在林意的感知里,这道飞剑即便是在此时都比容意的那些剑更为灵动,更难对付。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等待着那柄飞剑的临近,然后手中的剑再次斩了出去。

    然而他这一剑落空了。

    因为这柄飞剑从一开始便并未想真正接近他的身体。

    在他出剑之时,这柄飞剑便骤然往上飘飞出去,高高的越过他的身体,飞向厉末笑的手中。

    厉末笑握住了这柄短短的青色小剑。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将自己的身体和真元调整到了很完美的状态。

    嗤的一声。

    他的脚下响起真元喷薄的声音。

    既然他不需要再集中心神去控制飞剑,他的步法自然能够更快。

    一连串的残影在空中流淌。

    即便是在明媚的阳光之下,都很像是鬼影。

    林意想都未想,一剑便朝着感知里厉末笑的所在刺去。

    他这一剑依旧落空。

    厉末笑的这种步法太过精妙,他的这一剑只是落在一道残影之中。

    只是他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

    因为他原本就不期望这一剑能够对厉末笑造成威胁。

    他还有一柄剑。

    他的左手很顺畅的握住了腰间的剑柄,然后斩了出去。

    剑走刀势,而且很冷,快且刁钻,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厉末笑的眼中再次出现惊愕的神色。

    他手中的剑递了出去,挡在了这柄剑前,体内的真元疯狂朝着手中的小剑涌去。

    两剑的剑身之中响起一声轰鸣,如同两块巨石相撞。

    在两剑相交的瞬间,厉末笑惊觉自己原来并未抢占到任何先机。

    然后在在一刹那,他感觉到了掌心的刺痛。

    一股震惊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之中迅速的涌起。

    他的掌心刺痛,手臂震得有些发麻。

    林意的力量,比起眉山之中强大了太多,甚至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然而更令他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任何的修行者在这种硬碰碰的真元力量对撞之下,体内真元多少会有些震荡,即便能够强行控制,依旧能够保持很好的输出,但这种强行控制之下的真元喷薄,不可能和平时状态最佳时一样完美。

    所以这刹那间接下来的一击,力量必定比起之前的一击有些不如。

    然而林意却并非如此。

    空气里响起一声爆鸣。

    林意右手中的那柄剑狂暴的抡了下来,虽然是剑势,但是暴戾得如同一根铁棍。

    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出来,这一剑的力量,甚至比林意之前左手那一剑的力量还要强大。

    他唯有退。

    他的身影如鬼魅般往一侧掠了出去。

    林意直接投出了左手握着的剑。

    一道剑光落在厉末笑身体残影之中的同时,林意握住了第三根矛。



    这是一根银色的短矛。

    所有人都觉得林意会投出这根矛。

    少数来得及思索的人甚至猜测出了这根矛的用法。

    然而所有人都猜错了。

    包括魏观星和容意等人在内,包括厉末笑。

    在此之前,厉末笑从林意精准锁定自己飞剑的剑招,便已经确定林意的感知属于那种非正常的怪物,在这样有限的空间里,他确定林意投出的短矛会比飞剑还要快。

    所以在感知里,感觉到林意的手握住了这根矛,并开始发力时,他体内的真元也更加剧烈的朝着脚下而行。

    然而啪的一声炸响,这根短矛没有脱手飞出,反而在林意的手中炸了开来。

    这根银色的短矛裂了开来,变成了很多很细软的银色筷子一样的细索,这些细索朝着厉末笑身体化出的所有残影落了下去。

    一片惊呼声响起。

    那些已经见过这根银色短矛会炸开成许多细长银索的铁策军军士完全没有想到这根短矛还能如此用法。

    在他们的眼睛里,这根短矛在林意的手中变成了一张网。

    然而对于网中的厉末笑而言,却更甚于此。

    因为这不只是一张网。

    林意震开这根矛,将散开的这些细索挥洒而来时,走的依旧是刀势!

    唯有真正面对这根散开的矛的修行者,才会知道这是何等可怕的一件事情。

    没有真元的加持,这些细索在散开的刹那似乎有些柔弱,然而下一瞬间,他感知到林意的血肉之间,涌出一股可怕的力量,这些看似柔弱的细索,顿时变了模样。

    就如漆黑的夜晚,海上远处的波浪看似毫不可怕,但到了面前,却尽是惊涛!

    ......

    林意酣畅淋漓。

    他发力发得很完全。

    这可以说是他离开眉山之后,发力发得最酣畅淋漓的时刻。

    先前和容意,甚至是和那两名南広王府的供奉战斗时,因为始终需要提防飞剑的变化,所以他即便展现出可怕的力量,但其实始终悬着一线,不敢毫无保留的发力。

    而且不是厉末笑这种对手,也逼迫不出他体内所有的潜力。

    此时他已经确定厉末笑无法闪避自己的这一“刀”,分出胜负的关键只在于绝对力量的对冲,他自然毫无保留。

    厉末笑的眼睛变得一片血红。

    并非是因为愤怒,而是他体内的真元流动的太过剧烈,带动的气血超越了平时流动的极限。

    一声厉喝从厉末笑的口中炸响。

    接着便是无数声密集的金铁撞击声。

    一团团气劲不断的在厉末笑的身体周围炸开,他手中的短剑在极为局促的空间里击开了每一根朝着他袭去的细索,将这些细索全部斩开!

    炸开的气劲伴随着真元的碎片,如片片晶莹的微黄色羽毛在他周身飞舞,显得美丽至极。

    厉末笑的掌指之间尽是鲜血, 剧烈的痛楚如钢针袭刺在他的识海,只是他在发出那声厉喝之后,却紧紧的咬着牙齿,拼命忽略这种痛苦,将所有的感知集中向林意握着这根矛的手和林意的身体。

    林意的虎口也裂了。

    只是他的左手依旧很稳,他的身体也依旧很稳。

    厉末笑甚至感觉到了林意此时身体里涌动的欢呼雀跃的味道,甚至感觉到了一股更为恐怖的新力在生成,如同浪潮般从血肉经络之间涌出。

    这样的力量对撞,对林意根本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林意依旧能够很完美的发力,再斩出一剑,或者一刀。

    既然如此,那他便已经败了。

    “我败了。”

    他很干脆,不再强握手中的剑,他任凭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同时开口说道。

    他也不再强行收敛体内震荡不堪的真元,任凭那些真元如同散乱的潮水一般,沿着他的经络散往他身体各处。

    林意身体里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意无法抒发,他并没有马上停手,右手中的长剑依旧斩了出去,但是却未斩向厉末笑,只是斩向一侧空处。

    轰的一声。

    只是一柄斩向空气的剑,却是发出了一柄大锤锤击巨木般的狂暴声音。

    当这一剑的去势停止,林意缓缓收剑时,才有些歉然的看着唇角沁出些血丝的厉末笑点了点头。

    他知道厉末笑应该能够明白他这种收不住的感受。

    厉末笑颔首为礼,他轻轻的咳嗽起来,咳出些血沫,然后一股清风绕上他掉在地上的那柄小剑,那柄小剑悄然飞起,消失在他的袖间。

    “我真是没有想到。”

    厉末笑很平和的看着林意,道:“但你现在的确比我强。”

    他先前已经认过输,此时再说出这样一句,是阐述自己输得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对于他这样的天才修行者而言,能够做到这样真的很难。

    看着这样的厉末笑,齐珠玑的嘴角不自觉的牵动了一下。

    齐珠玑当然也是很骄傲的年轻才俊,只是面对这样的厉末笑,他还是感觉到了差距。

    一片喝彩声和鼓掌声突然从城墙上下爆发。

    厉末笑现在所说的这两句话并不响亮,城墙上下的许多铁策军军士都并未听清楚,但是对于这些喝彩的铁策军军士而言,他们看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决。

    无论是获胜的林意,还是输掉这场对决的厉末笑,在这场战斗里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力量,都令他们好生敬佩。

    这样的喝彩声和鼓掌声对此时的厉末笑有着很不同寻常的意义。

    他看着那些铁策军军士,清晰的察觉这些人对于落败的他并无任何嘲弄和取笑之意,反而都是敬佩和赞叹。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失败还可以这样的光彩。

    他若有所思的凝立在这些铁策军军士的目光里,心中涌起很奇妙的感受,他开始思索所谓胜败的意义。

    “我想我的选择是对的。”

    他慢慢的微笑了起来,对着林意说道:“和你的每一次战斗,虽然充满想象不到,但对于我而言,却都像是修行途中一次天赐的全新契机,总是让我觉得我变成了一名新的修行者。”

    “有这么夸张吗?”

    林意看了一眼厉末笑,心中狐疑的暗中说道。

    (晚点还会有两更)



    飞的越高,当然跌得更惨。

    林意没有过厉末笑那种名声,当然不知道眉山之中的那一次战败对于厉末笑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当时的厉末笑看来,他虽然和倪云珊齐名,但彻底超越倪云珊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因为随着灵荒的加剧,倪云珊在真元修行等方面突出的天赋,自然会被不断削弱,然而他的长处在于技巧,在于各种武技几乎看几遍就会了。

    在真元修为差不多的情形之下,自然是各种精妙招数掌握得越多便越强。

    至少他在眉山败在林意手中之前时,便是这样认为。

    所以他当然觉得自己是南朝年轻一代修行者之中的第一人。

    然而他飘得太高时,却败在了自己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师弟手中。

    所以那一战,几乎击溃了他之前的所有人生。

    所以林意并不知道,当时厉末笑在眉山之中漫无目的的行走,甚至是很想死,很想有一名北魏修行者路过,便正好将他一剑杀了。

    然而天意并不如此安排。

    没有一名北魏修行者正巧和他撞到。

    所以他有了足够的时间麻木,足够的时间清醒和思考。

    他仔细的回想了很多遍林意和自己战斗的每一个画面,然后他发现决定战斗胜负本身的,除了纯粹的力量和技巧之外,还有很多其它的东西。

    比如心态,比如勇气,甚至不怕痛,不怕败给对手。

    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学会了反省。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焕然一新的人。

    他竟然没有以前那种狂妄的骄傲,变得谦虚和学习别人身上的长处。

    厉末笑没有怨恨林意。

    相反他觉得林意让他强大了许多,只是他当然不服气,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战胜林意。

    修行需要锐气。

    所以他来找林意。

    只是他再次和林意交手,再次失败,心中依旧响起原来还可以这样战斗的声音。

    只是这次改变他最多的,却是那些为他喝彩,连修行者都不是的铁策军军士。

    从知晓事理开始,他便是属于修行者的天才。

    他人生的轨迹和那些寻常人,哪怕是建康城里的寻常人都没有多少交集。

    寻常人的世界,对于他而言是很遥远的世界。

    他认为自己的荣辱,自然是在于修行者的看法。

    然而今日里那些赞叹和欢呼,却是改变了他的看法。

    无论是修行者的世界还是寻常人的世界,都没有太过永恒不变的东西。

    即便是南天三圣那样的强者,也终有黯淡落幕时。

    既然一切终有尽头,那自然便是看留下的痕迹够不够精彩,能不能让别人觉得精彩。

    听说厉末笑也要留下来,整个营区的铁策军军士顿时又是接连发出了欢呼声。

    这些铁策军军士最讲究实用。

    先前铁策军加起来也没有几名修行者,至于如意境以上的修行者,除了那几名将军之外,其余偶尔有也是借调过来,一名像厉末笑这样厉害的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比那五具鸟翼弩车还要重要。

    ……

    “怎么样?”

    林意看着被那些兴高采烈的铁策军迎去住所的厉末笑,又转眼看了一眼齐珠玑,有些得意的说道。

    齐珠玑皱了皱眉头,“什么怎么样?”

    林意笑眯眯道:“我说了我修行天赋也不错,你偏不信。”

    齐珠玑很罕见的并没有生气,只是皱着眉头道:“你便不能不要骄傲?不能虚心一些?”

    “我哪里有骄傲,骄傲和炫耀根本是两回事情。”林意呵呵笑道。

    “爱炫耀也不是什么好事情。”齐珠玑道:“徒招人厌。”

    “我好像比较爱在你面前炫耀。”林意笑道:“因为你老是不相信我,哪怕我是认真说话,你似乎总不以为然。”

    齐珠玑怔了怔。

    这次他真的没有生气,这在他和林意斗嘴的历程里很少出现。

    “说的似乎有道理。”他想了想,轻声说道。

    “当然有道理。”

    林意看着齐珠玑道:“因为你也没有明白你的问题在哪里…譬如这次,我便说我很有信心战胜厉末笑,但你却不认真问我原因,却就是很干脆的不信。你总是纯粹以你的判断来看问题,比如说你觉得我是林狐狸,觉得我修行天赋不如厉末笑,但这些都是只是你觉得,有时候你觉得的事情,未必准确,你也不够虚心,而且没有耐心去仔细看你已经认定的事情。没有耐心,你的判断就不会更改,就很容易犯错。”

    齐珠玑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很长时间的沉默不语,然后才开口:“你说的应该很对。”

    “那是当然,一般人我懒得和他这么多话。”林意笑道。

    齐珠玑挑了挑眉,认真道:“那你到底为何一开始就很有信心战胜厉末笑?”

    “因为我战胜过他一次。”林意道:“我了解他可怕在哪里,而且我告诉过你我最擅长的是能想办法,在动手之前,我就想好了怎么用这些矛,而且他应该主要用的就是飞剑,而我这些天已经不太怕飞剑…他在我面前,自然就没有优势可言了。”

    齐珠玑面上很平静,但是心中却很震惊。

    他觉得自己在很多方面都的确小看了林意,或者是自己根本不愿意将林意想得太厉害。

    “那厉末笑下次要再和你交手,你觉得你的胜机在哪里?”齐珠玑第一次没有抱着和林意斗嘴的态度,而是很认真探究的心态,问道。

    “力量和防御。”林意根本没有花太多时间考虑,“若是有合适的重铠,若是在战场上遇到,他应该根本不可能破得了我的重铠,那我自然立于不败之地,当然若是这种比试,我直接穿戴重铠便显得太欺负人,但我那时应该更不怕飞剑,不管他飞剑再诡异,我便只是防守,让他近身来攻,我依旧有机会,而且头疼的应该是他,他要想着对付我这几根矛,别的地方恐怕反而会露破绽。”

    齐珠玑前所未有的认真听着。

    可怕的是,他依旧觉得特别有道理。

    “林意,你不去做教习真的很可惜。”齐珠玑看着林意,由衷的轻声说道。



    “是么?”

    林意居然真的很认真的想了想。

    只是他不是想自己真的有无去南天院那种地方去教习的可能,他想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值得齐珠玑这样评价。

    然后他突然觉得这倒的确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虽然他出身将门,但似乎天性就不带多少攻击性,除了那些主动挑衅他的人之外,他似乎很少会主动产生敌意,即便是一些不喜欢的人,他也只是看清楚了便不再多言。

    其实每个人都有缺点与优点,他很懂得发现和欣赏别人的优点。

    比如说当年的林玄鱼,现在的萧素心。

    当年的石憧,陈宝菀和萧淑霏,其实除了家世之外的原因,他们也并不讨人喜欢。

    石憧太过容易惹事,他稍微有看不惯的便容易去直接招惹是非,太过爱管闲事也很容易让人讨厌或者敬而远之。

    陈宝菀虽然性格随和,但看人太清,很容易让许多心机深沉的人在她面前显得浅薄而粗鄙,而且还会被别人察觉。

    萧淑霏则太清高和冷,事事都不合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然而这些个性迥异的人,却都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那便是因为他真的很擅长发现和喜欢别人的优点。

    懂得发现别人所具有的优点,便真的很难会骄傲,看人也往往会更准一些。

    ……

    在洛阳城中一处河畔,有一片环境异常优雅的园林,园林之中结着一个草庐。

    有一名中年男子身穿黑色布衣,正在审阅着一捆捆堆积如小山的文书。

    这名中年男子身上的黑色布衣用的是最寻常的粗布布料,然而这种最寻常不过的粗布上,却是用黑线绣着层层叠叠的繁花,透出某种奇异的美感。

    这名中年男子在案牍中缓缓抬起头来。

    他安静的眉眼带着从容不迫的神态,但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自信、强大和威严之感。

    他是王平央见过的魔宗大人。

    也是此时元燕在北魏最忌惮的对手。

    毫无疑问,除了修为和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炼器手段之外,魔宗大人是北魏公认的最会看人,最会发现对手的弱点和长处所在的人。

    只是除了这些为人熟知的强大之处之外,这名恐怕是当世最年富力壮的圣者,还很擅长从浩如烟海的讯息之中挑选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此时的林意。

    林意虽然已经是铁策军的右旗将军,只是这样的官阶和他所需要关注的事情当然相去甚远。

    甚至原本连铁策军这样的军队,都根本无法落入他的眼帘。

    他当然也不知道林意和元燕在眉山之中相处的那一段时光。

    然而从这些堆积如山的卷宗里,他却敏锐的发现到了这一次的破格提拔,接着他发现到了很多有趣的迹象。

    随着他的轻敲桌面发出的一声轻响,草庐外出现了一名黑衫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对着他躬身行礼,便恭谨无比的等待着他的命令。

    “令人关注一下这名叫做林意的年轻人,我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陈家和萧家对他有截然不同的态度,还有,到底是什么原因,魏观星会去辅佐他。”

    魔宗面色温和的看着这名黑衫修行者,吩咐的同时,有关林意的卷宗便飘到了对方的身前。

    “遵命。”这名黑衫修行者接住卷宗没有多余的话语。

    “还有。”

    魔宗抬手,一个卷宗飘到了这名黑衫修行者的身前,“帮我再仔细查一下这名叫做王显瑞的修行者。”

    “遵命。”

    黑衫修行者没有马上离开,只是直接打开这两个卷宗,他不急不慢的看完,然后将两个卷宗归还到魔宗身前岸上,他才再次躬身行礼告退。

    能够被魔宗大人重用的心腹,自然也有着非凡的修为和智慧。

    只是这名修行者在离开时,心中却是有着深深的不解。

    他明白魔宗为什么要关注林意。

    能够让陈家和萧家同时报以关注,而且都暗中使力的年轻将领,绝对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只是他不太明白魔宗大人为什么要查那名叫做王显瑞的修行者,而且还特意关照,要仔细查一下。

    在那卷卷宗上,那名叫做王显瑞的修行者显得太过平凡。

    甚至哪怕魔宗大人在那所有卷宗里抽出十卷,然后将这卷卷宗混杂在里面,告诉他其中有一卷案卷恐怕有问题,他也绝对不会选择有关此人的卷宗。

    这只是一名七班的官员,而且是文官,官阶比那名叫做林意的年轻人还要低。

    而且按照卷宗上的记录,这名四十余岁的中年微胖官员一直很碌碌无为,甚至他之所以能够拥有现在的官位,只不过是因为他恰好是梁州籍。

    萧衍登基之后的新旧更替也并未轮到他。

    他当时只不过是天门郡的一名管理旧书籍修复的三班官员,后来能有提迁,也只不过是因为他正好有几名同乡是梁州军中的将领。

    在过往的五年里,他从三班升到六班,虽然官阶提升了三阶,但都是那种没有实权的闲职,属于南朝官场上所谓的“清汤”,意思是连油水都见不到几星。

    此次有关这王显瑞的卷宗,只是记录了一次六班到七班的升迁,王显瑞只是从治学调到了御医处,简单而言,便是从管一些学院杂事的官员,变成了管理一些医师的官员,而且他上面也更有大把的官员压在顶上。

    这卷卷宗上,似乎也没有指出王显瑞的修行者身份。

    这名修行者很清楚魔宗大人其余部属,也就是他同僚的办事作风,没有特意指出,便意味着他们同样认为这人不值得关注,还有这人在以往或许并未表现出是修行者,或者是修为低微,可以不用提起的那种修行者。

    不过既然魔宗大人特意吩咐下来,这些不明之处,便是他的职责。

    而且只要是魔宗大人这样的态度,他便可以断定,这名在南朝都显得默默无闻和十分中庸的文官,肯定有很大的问题。

    ……

    (今天原本还能多写一点字,只是老爸突发状况送到医院急诊住院了,赶去了医院一趟,所幸暂时没有大碍。就只能先完成昨天说的补更。希望明天更加好转,那就可以再多码一点。)



    “你找我?”

    洛水城的城墙上,看似无聊的晒着太阳都快要睡着的沈鲲睁开了眼,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林意,然后笑了笑。

    林意很干脆的在沈鲲对面坐了下来,“我们需要谈一谈。”

    这短短数日间,沈鲲已经充分见识了林意连铁公鸡身上都可以拔下一层毛的手段,听着林意这句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铁策军当然不够强。”

    林意认真的看着沈鲲,道:“就以北魏的精锐军队金燕为例,每一名北魏金燕军军士都配备一对机括臂弩,这种机括臂弩就算你用刀用剑时也可以激发,机括的引绳就用一个铜环套在小手指上。除此之外,重铠的比例是一层,每十名金燕军军士之中就有一名重铠军士,其余则全部都是金燕轻铠。还有每十名金燕军军士之中就有三名强弓手,每一名金燕军军士用的都是天淬刀,一般的玄铁刀剑经不住这种刀砍....而金燕军也只能算是北魏边军精锐军队中一般的,至于那最为顶尖的十余支,几乎每一名军士身上所带的各种武器和军械都让他们可以拥有单独和黄芽境的修士战斗的能力。”

    沈鲲认真的听着,这些时日林意除了自己修行之外,所有想的和做的,都是为了提升铁策军的战力,此时这些话语当然不令他意外。

    “关键在于,你到底怎么想。”

    沈鲲收敛了笑意,也认真的看着林意问道:“关键在于,你想让铁策军变成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都是聪明人,便很容易开门见山。

    “三千人太少,按照边军的经验,一比五以上的战斗,便根本不用打了。”林意沉吟道:“北魏的边军主力,一般都是五六万人行走...哪怕是数十万大军压阵,局部的战役也都是数万到十余万的交锋,所以我想的铁策军的规模至少要到一万五千人左右。若是能到一万五千人左右,便能有和北魏边军大部硬抗的可能。”

    沈鲲之前从未随军,但他毕竟和很多军队打过交道,尤其是那些真正能够代表王朝战力的边军。

    所以他很能理解林意所说的这些。

    当军队的人数差异太过悬殊,便是再厉害的精锐军队都没有用处,因为数千人的军队所能拥有的军械和大刑军械的数量,根本无法和数万人的军队相比。

    那种军械数量上的压制,哪怕是最简单的投矛、射箭,便很无解。

    更不用说数万人建制的边军自然是真元重铠、重骑、大型军械等配备极为合理。

    “一万五千人,哪怕达到你说的北魏金燕军水准,恐怕到北魏和我朝的战争结束,你都养不出来。”沈鲲看着林意,摇了摇头,“光是甲衣、箭矢等消耗,便是一个宁州都养不起。”

    “马帮和马贼是怎么养的?”林意问道。

    沈鲲愣了愣。

    很多时候,马帮和马贼的确没有太大区别,在许多边境穿梭的马帮,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便是收敛一些的马贼。这些年北魏和南朝都很强盛,军队对于各州县都有约束力,许多大股的马贼都被杀干净了,而没杀干净的,要么被地方上的门阀收编为私军,要么就是再也不敢引起军队的注意,不敢劫掠,而是改行运送暴利的货物,摇身一变变成了马帮。

    在前朝末年,有些马帮和马贼的数量甚至都有数万,那些知道收敛的马贼头子俨然便是边境线上的王。

    “马贼当然是靠抢,以战养战,这法子没法用在铁策军,你的铁策军首先不强,接下来若是所料不差,去支援边军,遭遇的也都是北魏的边军,恐怕一两场大战就被打完了,不可能越打越多。”沈鲲摇了摇头,先说了这几句。

    林意点头,“除非每战都是大胜,最好全歼对手,那对方的军械便全部收为囊中,越打越强,但大马贼吃小马贼还有可能,边军之间,不太可能。”

    “而且马贼完全来去自如,但你的铁策军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还必须听上方军令,你又不能想让铁策军去哪里就去哪里,光挑软鸡蛋捏。”沈鲲淡淡的笑了笑,“至于马帮养人,靠的当然是通贸,比如说你们建康城里人根本连喝都不要喝的茶叶梗子,混杂点粗制滥造的粗茶,运送到党项,却是极受欢迎。价格比建康城里的精茶还要高,这几乎是一本万利。这些你应该都清楚,但其中有些获利最大的你可能并不清楚,获利最大的,其实往往都是犯禁的东西,比如我南朝出产的一些灵药,出产的一些炼制的玄铁精钢,这些不属于通贸之列,按我南朝律法,是任何人不能外运,更不能卖给北魏的。这些有违律法的,马帮能做,因为马帮大多时也都行走在我朝边境之外,但我南朝的门阀和军队不能做。”

    林意明白沈鲲这些话的意思。

    纸包不住火,这种事情连一些门阀都不敢做,便是因为总有走漏消息让人发觉的可能,一被发觉,一道圣旨下来,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林意想的原本就不是这些。

    而且马帮的赚钱都在路上,即便运送那些犯禁的东西,每趟都能获取惊人的利益,但来得太慢,而且大多都消耗在了路上和这些马帮中人身上。

    “马帮和马贼其实都是以战养战,而且最关键的是不需要像铁策军一样听上峰的调度,可以极为自由的想去哪去哪,在铁策军无法自由行走,无法自由选择自己的对手,想打哪个就打哪个的前提下,我的设想是不可能完成的,能将这三千铁策军实力提升一些都很难,更不要说一万五千左右的铁策军可以堪比最精锐的边军。”林意想了想,道:“所以最关键在于,我必须要先帮我这支铁策军赢得这样的权力。”

    沈鲲呆了片刻,由衷道:“你真敢想。”

    “能想出办法才有实现的可能。”林意看着沈鲲,道:“其次,我想到了党项的火器,我在战场上见过党项的赤罗丸。”

    沈鲲的神情微凝,此次他没有发愣,他隐约猜出了林意的意思。

    “若是按正常军队的配备来走,那我想你说的没错,就算我是一州刺史,也不可能养得出我想要的那种铁策军,而且即便都是重骑重铠,强大的箭军和足够数量的修行者...对上那种同等的精锐军队,也是胜负难料,而且我南朝和北魏的那种最精锐军队,都是皇帝养着的,打完了还有,但我们没有。”

    林意看着沈鲲,接着轻声道:“所以就和有些修行者出奇一样,我便想着不要用正常的手段,来让铁策军像正常的军队。你之前对党项和吐谷浑,甚至更远的地方都很熟悉,我便想着你有没有可能,能够给我弄来一些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都不熟悉的独特军械。”

    (明天三更,老爸住院了,女儿上学放学需要早起接送,所以会比较麻烦,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所以太累,今天早点睡。)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还是不太可能。”

    沈鲲专心的听完了林意的那些话,然后依旧摇了摇头,“数量还是太大...你说的那些特殊军械,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不熟的,有可能出奇制胜的,若是接下来南広王不再找我麻烦,我的确能够给你弄来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哪怕只是三千铁策军正常战斗消耗,这种消耗实在太大,而且这些东西在党项和吐谷浑也不是正常手段能够得到的,若是这种东西在南朝和北魏交战的战场上大量出现,党项和吐谷浑的那些王侯也不可能假装看不到。这甚至不是钱财的问题,那些有能力从党项和吐谷浑的特别工坊掏出这些东西的权贵,也会考虑自己有没有命来赚这种钱财,这终究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就如我南朝有些真元重铠会被偷运到北魏一样,那种数量毕竟极少。”

    “所以这种想法还是不太能行得通,除非能够直接获得党项或是吐谷浑王族的首肯。”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取悦党项或是吐谷浑王族,获取他们的默许,有可能吗?”

    “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你给出他们难以拒绝的利益,还有一种就是要么你救过他们的命。”沈鲲哑然失笑,“党项和吐谷浑的人比较粗蛮直接,只是哪怕边境上的所有马帮都听我统御,我也给不了他们难以拒绝的利益,除非运气太好,他们突然落难,我又正好救了他们的命。所以对于你的这种想法,我只能做个纯粹的中间人,有这样的机会出现,我能让你和他们谈一谈。”

    “这些太遥远。”林意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只能先设法让铁策军变成那种可以不用听从上峰调度的军队。”

    “这种难度和获得党项和吐谷浑王族的支持也差不多吧?”

    沈鲲忍不住笑了起来,“皇帝老子出粮饷不是用来养你的私军,你想指挥军队去哪就去哪,想打谁打谁,哪里有这样的先例,更何况兵部也需要铁策军这样帮人擦屁股的军队。”

    “难是难一些,但未必完全没有办法。”林意却似乎并不这样觉得。

    “那你便可以试试看。”

    沈鲲并不和林意争辩,朝堂上的事情并非是他所长,而且他知道自己只需给林意提供一些建议,他接下来认真的想了想,道:“不过你觉得那都不算难,那两条路都可以试着走一走,要想在箭矢或是奇特火器等大规模消耗性的军械上入手不太可能,那我便觉得,有时候战力并非纯粹取决于这些杀伤性的军械。”

    “什么意思?”林意微微一怔。

    “前朝早年有一支马贼是北魏的流民组成,专在边境山林地带活动,曾是党项的大患,那支马贼叫做甲马军,其实他们根本不太擅长战斗,只有两项特长,一是他们跑得快,打不过就跑,很难有军队可以堵住他们。还有一项是他们里面有个军师其实是以前南朝的一个道人,那个道人是个很稀松平常的修行者,南朝边境上一个破落小道观出身,加入那批马贼之前只是帮人练些丹药为生,后来那批马贼其实也将大部分劫掠到的钱财都换了银、铅、汞。那道人用银、铅、汞炼制的金汤丹,其实也就是现在北魏和我们都有的重汞丹,估计现在北魏和我朝的丹方还有改进,用不了多少银。”

    林意听得很认真,而且他各种杂记也看得多,听到此处,他心中一动,忍不住插嘴道:“所以其实那批马贼是消耗了大量钱财,花在了这种重汞丹上,若是遇到厉害修行者追击,他们就大量使用这种重汞丹,这样修行者也奈何不了他们。”

    “不错。”沈鲲笑了笑,“那批马贼遇到打不过的就逃,遇到有厉害修行者,他们就大量用这种重汞丹,重汞丹的丹粉能够阻止真元的穿透,能够大量消耗修行者的真元。在到处都是这样丹粉的地方,修行者很难持续战斗。军队和修行者都奈何不了他们,这批马贼当年才横行了几十年,让党项一直极其头疼,直到后来这批马贼自己分赃不均内变才消失。至于他们打不过就跑,跑又跑得特别快,其实是他们的腿上都按了一种叫做神行甲马的东西,名字玄乎,但实际上只是一种弹钢所制的弹力翘,能够让他们跑得快,又省力。他们在党项的山区行走,骑军又无法在山区追击他们,寻常的军队自然追赶不上。”

    “这东西说来也不难,现在很多重铠,尤其是很多真元重铠的足铠便应该比他们的这种神行甲马更为精巧。”林意沉吟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不需要任何地方都比别人强,只要有一两处特别之处,使用得当,便或许能够致胜了。”

    沈鲲笑道:“说起来的确不难,只是就如现在,哪怕南朝有些将领觉得这种神行甲马有可取之处,但要让有能力炼制的工坊大规模帮你炼制,或许工坊又不愿意干,而且上方官员也不一定会让你这么做。”

    林意点了点头,“按照朝中那些官员的做派,像马贼学,学着用马贼的手段去打马贼...许多官员便会觉得折了自己的威风,便会觉得正规的边军连这样的马贼都对付不了,领着那么多粮饷,装备那么多精良的军械是干什么吃的,还要特别去开一处工坊再学马贼的东西?而且很多官员的想法也不能说是浅薄,他们会想,我这些精锐边军又不是专门对付那批马贼的,主要的敌人还是北方的边军,那些花了大力气做出来的东西,到时对付北魏军队又没有用了,那不是浪费?而且说不定把这支边军弄得四不像。”

    “这些官员的心理你揣摩得透彻,比我了解。”沈鲲修炼了笑意,认真道:“按你的预计,你统御的这支铁策军要是被调到北边,大致在什么时候?”

    林意此时还不知道沈鲲这句话的真正用意,他认真的想了想。

    按齐珠玑所说,似乎兵部最近暂时把这支铁策军遗忘了一般,上面十分平静,所以如此来看,应该便是他给陈宝菀写的信起到了作用。

    那便很有可能赢得了数月的时间。

    “若是没有多少意外,可能会到冬季。”他看着沈鲲说道。

    沈鲲若有所思的道:“北边那些州郡比建康和这里冷太多,会下很大的雪。”



    林意心中顿时一动,道:“党项境内许多高山都是冰雪覆盖,而且北魏大多数地方冬季也都是极寒,会下很大雪。”

    “在此以前,我们南朝和北方王朝都是小打小闹,很多边军将领可能还不明白,到了冬天,仗会更加难打。”沈鲲看着林意,道:“北魏和党项的很多军队原本就在寒冷地带活动,要对付他们,很多马帮都有些独特的方法,但当然不是和他们正面对抗。”

    “一个冬季能够做很多事情。”林意没有回应沈鲲的这些话,只是道:“最怕就是根本撑不过这个冬季,打了一仗就光了。”

    “饱暖、保持旺盛的体力,若是能让铁策军在北边的冬季都保持和春夏一样的战斗力,相应于别军的战斗力便很强了。”

    “这些你不需要和我解释太多,你只需要和我说你想办成什么样的事情,要我帮你做什么,比如准备多少钱财?”

    ......

    “你很干脆。”

    看着林意的眼神,沈鲲笑了起来,然后他也变得异常干脆。

    “三千条雪隐披风,马帮特有,某种兽类皮毛混杂雪禽羽毛制成,哪怕裹着往雪地里一钻睡个数个时辰也不会被冻僵。”

    “三千双雪芒鞋,党项边地的一处无名地出产,只有当地十余名妇女会编制,保暖,而且在雪地上行走不滑,不累,甚至留下的痕迹也很淡,很容易消失。”

    “行动不受妨碍,能躲,能突然偷袭,目前就应该很有用了。”

    沈鲲看着林意道,“目前我想我所能帮你的就着些,至于这两样东西给了你之后,你怎么用,还需要什么军械配合,那便是看你和魏观星如何做了。”

    林意的眼睛有些亮了,只是他并未马上回话,他想了许多种可能,然后道:“需要准备多少钱财?”

    “宁州黄家这次所有送来的钱粮全部给我,估计差不多了。”沈鲲略微算了算,道。

    林意却是一愣,“这么少?”

    沈鲲忍不住笑了起来,“宁州黄家的自然不够,但加上我的家产差不多够了。我做了三十年马帮头子,家产不少。”

    “你的家产?”林意不可置信的看着沈鲲,“这么大气?”

    沈鲲无奈的看着林意,道:“我那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的师兄如此对我,若是我不能在这里安身,家产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

    林意点头,“如此算来倒也是。”

    “听你这么说,我怎么反而有种反正也是闲置无用,你用了反而是我需要谢你的意思?”沈鲲看着林意故意道。

    “那当然不是,有借有还。”林意不好意思的笑笑,“算我欠你的。”

    “还有什么?”沈鲲看着林意似乎还不想结束这次谈话的样子,便有些好奇的问道。

    “行军口粮的问题。”

    林意终于将最想问的一个问题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口,“我听说马帮的口粮和寻常军队所用的口粮完全不同,有些口粮只要一口两口,便能保证一两日不饿,而且我听说北魏北部靠近柔然边境上的有些马帮的口粮尤为特殊,是用一种血干黍所制,能够令人体力旺盛。”

    “血干黍,那便是圣血米。”沈鲲随口便说,一副你倒是所知不少的神色。

    “圣血米?”

    林意心中却是轩然大波,他先前推断出来大俱罗便是借此修行,但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熟悉这种食粮的人物。

    “那是柔然独有的一种黍米,形似高粱,但其实是一种旱地上的灌木果实,那种黍米微酸,只是蕴含独特元气,相传久服可以让人力大无穷,据说还成就过一名武圣。”

    沈鲲笑笑,道:“只是马帮中也有人弄过不少,并无那种神效,你说的令人体力旺盛倒是有,北魏北边的一些马帮会加入青稞、还有一种叫棠豆的甘薯,一起磨粉,那种口粮的确两口下去就能一日不饥,只是柔然边地上因为一些独特传说,将那些东西看得极为宝贝,价格便特别高昂,至少我所知最近几十年没有哪些马帮奢侈的可以一直将那种口粮当成寻常米面来用。”

    “......”

    听着沈鲲的这些话,林意的心头无数匹马飞奔而过。

    他真想对着沈鲲大叫,那真的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你说的那名武圣真的不是只在传说中存在,而应该就是那些笔记里记载的曾经无敌一时的大俱罗。那种口粮里面或许应该就有很独特的元气,只是不合真元之道,所以在你们寻常修行者看来自然是没有任何性价比可言。

    “能不能帮我弄来一些。”

    林意听沈鲲说这些,便知道他对大俱罗应该一无所知,事实上现在修行者世界里,恐怕也很少有人会和他和南天三圣中的沈约一样,去注意那些冷僻杂记之中的某些记载。

    他注意到大俱罗这样的记载,也只不过在建康病急乱投医,挖空心思想要寻找灵荒到来的修行之道,事实上绝大多数确切记载大俱罗的东西,可能都被沈约收集在了那座旧书楼里,这世间其他的修行者也很难看得到。

    只是有过吴姑织的特别关照,林意自然也不敢将这种事随口说出来。

    任何牵扯到南天三圣的东西,便不会被人认为是虚无缥缈。

    “越多越好,我食量大。”

    他尽可能保持平静的看着林意,道:“而且说不定传言不虚。”

    沈鲲很自然的便认为这和林意所修的炼体术和独特体质有关,他也懒得去想,那种口粮虽然昂贵和稀缺,但相比他许诺提供的那些东西而言,便根本不算什么。

    “送过来需要些时间,毕竟柔然太远。”所以他只是很干脆的点了点头,说了这一句。

    “有借有还,先欠账,欠账!”

    林意欢喜得几乎要忍不住跳起来,但面上却还是强自镇定,古井无波。

    “那可是你说的。”

    沈鲲粗豪的一笑,伸手拍了拍林意的肩膀,“等我想到有什么要你帮忙的,便让你还帐。”

    “这....”

    林意被他拍得有点懵,他陡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中了某种计。



    “你会不会觉得太过分?”

    因为洛水城中铁策军的营区的确有些寒酸,那些年久失修的库房里原本就有些霉腐的味道,再加上住了那么多的军士,那气味对于齐珠玑而言和马栏和猪圈里的味道也差不多,再加上林意一开始便喜欢呆着的这段城墙上至少还有些风景可看,所以他不只是平时也和林意等人一样,经常喜欢在城墙上呆着,他直接就在这城墙上放了顶行军营帐,便当成平时的居所。在他看来,先前林意写信让陈宝菀帮忙给他一些停留在这里整顿铁策军的时间便有些过分,此时见着林意过来,听他竟然说要想让陈宝菀帮忙,想让铁策军游离在兵部之外,他便觉得难以置信。

    “不会。”

    林意心中算计着这些大事,并未和齐珠玑斗嘴,“我和她都是一样,若是觉得一件事情以自己所能太过麻烦,有可能还会弄巧成拙,那便会直接告知,不会去做,这件事情听上去虽然荒谬,但在我看来并非全无可能,若是能够做到归附在某个高阶将领的统辖之下,只听那名高阶将领的调令,但那名将领实际上又不管我们,我们便相当于有了很大自由。”

    齐珠玑微蹙着眉头想了想。

    他觉得这些话有道理,但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不听从兵部统一调派,你自然也很容易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兵部自然不会给你特意规划援军,不会给你特别安排送粮的军队,你不归它统筹,它想不到你。”

    林意看着齐珠玑道:“若不能做到以战养战,我这种想法便没有意义。”

    齐珠玑又认真的想了想,道:“太过冒险。”

    “这不是我们几个人的游戏。”

    他知道林意并非是和学院里平时交谈一样开玩笑,而且经过上次的谈话之后,他的心境也有了些微妙的改变,此时他便不急着反驳林意,而是基于林意的这个想法仔细的去权衡利弊。

    他将自己放在了军师的角度,真正将林意视为这支军队的主帅。

    “若是我们几个人这样冒险,战死了也就战死了,但你必须为这几千铁策军负责。”他微蹙着眉头看着林意,认真道:“我怕你忽略了这点,我最担心的可能,是万一我们没有战死,但这几千铁策军因为你的决策而损失惨重,到时能不能保住你是一回事,你自己恐怕都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我父亲很早之前便和我说过,领军打仗,便不能瞻前顾后,思考这种问题,若是一开始觉得这是正确的,这是为这支军队有着更多活路考虑,那你便要觉得任何后果都是正确的。”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很罕见的肃然道:“而且你说的这种情形应该很少有机会发生,因为按我的战斗方式,我应该是冲锋在最前,所以若是惨败,我应该活不下来。”

    齐珠玑听到他说这种情形应该很少会有机会发生时,正想开口说话,然而听着他这后面一句,他却不自觉的紧抿了嘴唇。

    “那便是一次都不能败?”他沉默了许久,说道。

    “你们能败,我不能。”林意坚定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你们有退路,但我没有什么退路。”

    听着林意的这句话,齐珠玑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同人不同命。

    他想清楚了林意是如何进的南天院,在进入眉山时,又是如何和他们不同,独自去了铁策军。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萧家若是要对付你,哪怕是谨小慎微的败一次,哪怕损失不大,恐怕也和别的将领大败一次差不多。我承认我被你说服,我可以帮你试一试。”

    林意笑了起来,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会不会觉得后悔?”

    齐珠玑原本已经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风景,听到这句,他转过头来,不解的问道:“后悔什么?”

    林意道:“后悔绑上了这样一条贼船?”

    齐珠玑自然已经不想故意和林意斗嘴,只是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林意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只问你一句,若是你父亲官职不被削,依旧是南朝大将,那你便只会和你昔日的那些同窗一样在建康安生呆着?你便不敢做些男子汉大丈夫所做的事情?”

    “我应该会。”林意看着齐珠玑,道:“只是原先我认为你不会,毕竟若是不改换新朝,你也是皇族子弟......”

    “你这算什么话。”

    林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齐珠玑打断,齐珠玑鄙夷的看了林意一眼,翻出好大的眼白,“即便是皇帝,也有昏庸的,也有励精图治,也有身先士卒的,这些都是因人而定,因自己的抱负而定。南朝危亡,难道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会甘心在建康等着看戏,然后万一南朝战败,我就等死?”

    林意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齐珠玑骤然有些生气,“原先你便是觉得我是那种?”

    林意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中心虚,但是嘴上却是嘴硬,“哪里,我可没说。”

    “若不是灵荒,我可是也心怀日月,想与圣者比肩,想纵马放歌在洛阳。”齐珠玑不和林意置气,只是有些骄傲的抬起头来,他的脸上在阳光下闪耀着淡淡的光辉,“今日我既然想明白了,既然是赌,我便也会做得更为彻底一些,这件事,我会设法让齐家和陈家一起出力。方才我也仔细想过了,只要能够做到不受兵部统调,但接连报上的战功,比铁策军其余部都多,那便自然会水到渠成。”

    “原来如此大志!”林意顿时挑起大拇指,一脸赞叹。

    他的模样太过造作,语气太过夸张,顿时又引来齐珠玑一个白眼。

    “只是能不能成,恐怕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若是萧家有人阻扰,这件事便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办成。”齐珠玑微嘲的轻声说道:“现在的皇帝并不昏庸,但是他的心意却谁知道一时会如何,他现在对一些门阀管得太松,但是对旧朝的一些重臣,却顾忌太重。”

    “至少我已经拥有了你的助力,而且你甚至会先斩后奏,反逼着家中帮你办事。”林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而认真的说道,“这便和之前有很大不同,至少我已经做成了一步。”

    齐珠玑沉默着没有评论。

    只是他在心中已经越发觉得,林意的确比自己更加拥有作为主将的天赋。

    他敢不顾家中的意思做些事情,便是因为对林意的评价日益不同。



    一列马车行进在巴州太谷郡的官道上。

    接近日暮,距离县城应该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只是车队左侧的田野间,出现了一片白墙黑瓦的村庄。

    村庄很漂亮,数十座民宅散落在一条河谷岸边,有五六株特别大的香樟树如巨伞般荫蔽着其中的一些房屋。

    沿河边有水车,有磨坊。

    河边一些寻常的林地里,散养着一些鸭和鸡,那些民宅虽然看上去很简陋,但是炊烟袅袅,不断有狗吠声响起,却很容易让旅途中的人想起久违的家乡的温馨。

    随着一声轻声的命令,这列车队便就此停下,在道边扎营。

    一名面容恬静的文雅男子在这列车队正中的一辆马车中走出,他是天下所有门阀,包括北魏的所有权贵和将领都忌惮的陈家军师陈尽如,此时南朝陈家绝大多数关键决策都出自他手,然而负手而立在道边,静静的看着那片村庄的他,似乎和绝大多数思乡的游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绝大多数人迟早都会明白,一个人越在意的东西,往往便是他越难得到的东西。

    而此时,这种与世无争,世外桃源般的清闲,便是像他这种人最为奢求之物。

    北方的战事已经相当激烈。

    北魏和南朝的那些主要边军,此时已经在以西豫州为中心的六七个州郡中铺开,犬牙交错,有些原本属于北魏的城池现在已经属于南朝,而有些原本属于南朝的城池已经属于北魏。

    严格意义上而言,那些战斗甚剧的州郡之中的岐州距离巴州也已经不算太远,在陈尽如看来,其实只要北魏的战略意图稍有改变,战火便会烧到巴州。

    只是这里的人们却依旧一无所知,依旧在安静祥和的气氛中度日。

    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不知者便反而快乐。

    这个静谧村庄在陈尽如的眼中便是难得的风景,他并不想惊扰,然而此地民风淳朴好客,他们这批车队的扎营还是惊动了村子里的村民。

    在那些村民自己用晚膳之前,有些人过来拜访,送来了一些熟食和腌肉,甚至还送来了一些自酿的烈酒。

    这种粗劣的烈酒在建康城恐怕没有多少人有兴趣尝试,只是心情不同,便有不同的选择。

    陈尽如在一株老槐树下铺席座下,倒了一壶酒,就着村民送来的腌肉便喝了起来。

    在夜色真正降临时,天空的星辰一颗颗亮了起来。

    那些村民睡得都很早,灯火很快便全部熄灭了。

    越是黑暗的地方,天空中的星辰便往往显得更亮,落在人眼中便显得更清晰。

    天上的星辰和村庄之中的一些微弱烛火之间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联系,然而失去了那些微弱的烛火,天空之中的星辰却似乎反而突然通亮了起来。

    对于他这种人物而言,世上很多的大事,的确往往是受很多看似不相干的小事所影响。

    有一名不速之客乘着夜色而来。

    这是一名很强大的修行者,在夜色之中如同巨大的蝙蝠一样无声的飞掠,直到接近这列车队的外围,才引起了车队之中修行者的注意。

    只是陈尽如早就知道这人会来,所以整个车队没有任何的异动。

    身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修行者悄然的落在他的身前,然后和他面对面同席而坐。

    这是一名容貌很精致的男子,看上去比陈尽如还要年轻些。

    即便急行赶了很久的路,即便静坐下来时体内的真元波动还是一时难以平复,在身边不断激起一蓬蓬的雾气,但这名男子却依旧给人无比英俊和整洁的感受。

    而且哪怕是一个安静的颔首为礼的动作,都似乎显得比一般人要更加端庄,似乎连这样的行礼动作,都受过很严苛的教导和训练。

    “确定了。”

    这名身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嗅着席上壶中的酒气,也伸手自饮了一杯,然后异常简单的说了三个字。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显得有些艰涩。

    陈尽如点了点头。

    他难掩心中的失望,轻声叹息了一声。

    早在今年年初,皇帝便已有意将临川王萧宏封为征北大元帅,统领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五部边军。

    平心而论,萧衍比起前朝任何一名皇帝都要好出太多,否则断然不可能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整个南朝便万象更新,一扫前朝的乱象和颓败之势,只是任何人都有缺陷。

    在他和许多人看来,萧衍最大的问题不只是对前朝的一些能臣顾虑太深,不敢善用,反而治罪。萧衍最大的问题,是任人唯亲,而且并非一视同仁,往往有些不可思议的举动。

    在之前数年,便往往有他旧部徇私枉法,但他却并不追究的事例。

    现在这种两朝征战,双方边军自然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帅,一名强大的统帅,不只是在一些关键性的时刻能够做出最正确的指挥,而且往往他哪怕什么都不做,便可以给那些边军强大的信心。

    信心,便是士气的来源。

    然而萧宏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都并非能够承担这种角色的人物。

    忠诚有余,悍勇不足,而且文人气太重,很多事情上都会显得胆怯和懦弱。

    从年初开始,许多人便都在设法让萧衍取消这个想法,然而拖延了这么久,到了这种时候,皇帝下的,却依旧是这种决定。

    果然世事是很难尽如人意。

    “最可怕的并非是他的统军能力有不足,或者他的性格问题。”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一杯烈酒下肚,也难掩眼中失望的神色,“而是这些年皇帝对他太过宠信,他的那些部下太过骄奢,处事起来往往失去分寸。”

    陈尽如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轻声道:“在我看来,最值得担忧的也不是这些,最值得担忧的,便是皇帝会原谅他...他哪怕犯了一些严重的错误,皇帝恐怕都会原谅他以及他那些骄奢的部下,而他自己下意识的也明白这点。”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沉默下来。

    他心知便是这个道理。

    一人若是犯错都知道肯定会被原谅,那他潜意识里,当然便不会像别人那样害怕犯错。

    “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这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站立了起来,在离开之前,轻声道:“我家公子请您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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