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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离开之时,陈尽如并没有给予任何正面的回答。

    从某种意义上,他能够代表陈家谈事,甚至决断大多数事情。

    只是有些太过重大的事情,他当然需要陈宝菀父亲陈仲弓的决定。

    稍晚一些的时候,一只飞鹰落入了营区。

    一名等候着的修行者将鹰足上的黄铜管取下,递到他的手中。

    陈尽如取出黄铜管中的密笺,借着月光便看清楚了上面细如蚁足的密文。

    他的眼中出现了震惊的光芒。

    这封密笺上传递而来的讯息比起之前皇帝下决定让萧宏为征北大元帅的讯息,令他更为震动。

    对于他而言,临川王萧宏手下的那几名权臣,包括二先生萧锦都只是值得重视,但并不能让他觉得是棋逢对手或者比自己更强的对手。

    萧家的真正可怕,只是皇帝对于萧家太过信任和容忍。

    若有一天皇帝对于萧家的态度彻底改变,那他用不了多少时间,便可以将萧家彻底击垮。

    在世间所有的对手之中,北魏的魔宗大人是最令他看不透和忌惮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北魏的魔宗大人是他需要学习和超越的前辈。

    这场大战在他看来,原本也是南朝数名像他一样的人物和魔宗以及北魏长公主之间的较量。

    他自认和魔宗相比,还有着很大的劣势。

    魔宗在整个北魏拥有许多狂热的追随者,而他在南朝只能尽心的谋划,必须先在和萧家以及其他门阀之间的暗斗中胜出,才能完成一些他所要达到的战略意图。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眉山之中,他竟然会和这名可怕的对手擦肩而过。

    因为按照这封密笺上所言,魔宗去过眉山,而且在眉山一带停留了许久。

    他现在无法去想象若是正好邂逅,若是他和他所率的修行者万一正好杀死了魔宗,那会对整个战争的进程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现在必须要考虑的问题,是魔宗进入眉山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不知道对手到底做了什么,便不可能明白对方的长久意图。

    而且这封密笺上显示,魔宗在进入眉山之后,也并未和北魏长公主的那些人有过联系。

    陈尽如的眉头深锁如狱,在他看来,这是比萧宏那件事更需要重视的问题。

    ......

    “截住他们的后路,不要让他们跑了!”

    “不要让他们过河!全部杀死!”

    人之所以有疑惑和不解,便是无法和日月星辰一般高高在上,将世间一切发生的事情不论大小一览无遗,此时在他眉头深锁无法松开的沉思之时,就在距离太谷郡连百里都不到的伏虞郡的一处郊野,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黑夜之中,不断有厉喝声、箭啸声和金铁撞击的声音以及惨叫声响起。

    当北魏和南朝的战事愈演愈烈,原先一些如同过街老鼠般的流寇和山贼便也有了生存的空间。

    当许多地方镇戊军都被抽调走之后,其实南朝许多地方早已消失的马贼也开始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万物之间有时便有宿命般的奇妙联系,此时参战的一方,便是一支铁策军。

    这支铁策军的人数在两百余名,而他们此时追杀的便是之前在广汉郡一带流窜过来的马贼。

    这批马贼的人数最初时有三百余名,但是除了少数是广汉郡一带的山贼之外,其余大多都是近数十日之中加入的游手好闲之徒,还有一些则是这些马贼在劫掠的过程中,从数处牢房之中劫出的重犯。

    这些人的战斗力和最平庸的地方军相比都是乌合之众,更何况是比地方军更有经验,更懂得战斗的铁策军。

    这批马贼在连日间被这支铁策军追杀,此时已经只剩下一百余名,在之前的战斗中,这批铁策军甚至在杀死这些马贼的大多数马匹之后,连弩箭都舍不得放。

    即便如此,双方都是依靠脚力,这些马贼的被死亡恐惧激发出来的体力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在逃到伏虞郡这片郊野时,他们大多数人不断的发出痛苦而绝望的惨嚎,双脚上已经全部都是血泡,肌肉也已经在不断的抽搐。

    他们这些马贼眼中的救命稻草是一条在黑夜中显得分外宽阔的河流。

    哪怕大多数人的水性并不高超,但在他们看来,哪怕顺着河水乱游,也至少能够活命一些人,不会被这些猫捉老鼠一样的铁策军全部杀死。

    在这种临近死亡的关头,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自己只要投入那条河流,便有可能是幸存者。

    然而他们这样的意图也已经被这支铁策军提前察觉,有数十名铁策军已经凭借着远超他们的体力,绕到了那片河边,提前截住了他们的后路。

    此时那片河边的芦苇荡被铁策军也点燃了,冲天的火光开始燃起,照亮了这些马贼绝望而充满恐惧的面目。

    距离这边河边不远,也有一个村庄,只是很小,只有五六户人家。

    此时战斗激烈,这些马贼之中知道没有退路的悍勇之辈也开始想要拉一些铁策军陪自己上路,所以即便是统领这支铁策军的将领也没有注意到,这五六户人家在此时显得太过安静,没有变化。

    在震天的杀声和映红半天的火光中,这五六户人家依旧没有任何的火光亮起,甚至房屋中连丝毫的响动都没有。

    铁策军开始了收割。

    哪怕这些马贼之中还是有些悍勇之辈,然而这种亡命的挣扎对于还有余力的他们而言,却是太过徒劳。

    十余名铁策军军士为一组,以他们最擅长的战斗方式,就如同一柄柄利刃不断的切过这批马贼的阵中。

    没有人注意到,那五六户安静得近乎诡异的民宅之中,悄然走出了一条黑影。

    这是一名年轻的修行者。

    他身穿着的也是南朝的服饰,只是嗅着空气里浓厚的血腥气,他的面上开始充满一种狂热而贪婪的意味,他体内的真元就像是许多饿狼一般湍动起来,这种湍动,让他身外的空气都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接着从他的肌肤上弥漫出来。

    异样的响动终于引起了最近的一些铁策军军士的注意。

    “什么人!”

    一名铁策军军士厉喝出声。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没有回答,地上流淌的鲜血让这名年轻修行者瘦削而苍白的脸庞上瞬间充满了妖异的光彩。

    他俯下身来,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姿态给人的感觉,是下一瞬间他就要去吞食地上的鲜血。

    最接近这名修行者的十余名铁策军军士的体内顿时生出凛冽的寒意。

    年轻的修行者没有去理会这些铁策军军士,他当然不是想要吸食这些鲜血,只是迷恋这种新鲜的鲜血中的元气味道。

    太多修行者存在的战场太容易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现在黑夜之中这样一支只有一两名低阶修行者存在的军队和马贼的战场,对于他而言是足够安全的乐园。

    一道道真元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落在最靠近他的数具马贼尸身上。

    按他过去的经验,这些人即便不是修行者,但体内的散失出来的元气中,也总是能够让他汲取出稀薄的可用元气,也能够让他在体内凝成数缕黄芽。

    很少,但毕竟是清晰可见的力量提升感,而且依旧比寻常的真元功法呼吸吐纳凝结黄芽快出很多倍。

    即便只是数缕真元,但这样的简单和快速,带来的愉悦感却是分外强烈。

    数声示警声响起。

    这些铁策军士都并非修行者,自然无法感知到真元流淌的味道,但是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诡异姿态,还是让他们心生不妙的感觉。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摇了摇头,“这是我的猎场,徒劳的挣扎又有何意义。”

    和他距离近些的铁策军军士似乎听到了他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语,然而就在同时,他们感到自己的咽喉处微凉。

    在他们下意识的往下看去时,他们看到自己体内的鲜血从咽喉处喷射出来。

    大量而急剧的失血,甚至让他们没有能够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便失去了知觉,狠狠坠倒在地。

    无数声厉喝声同时响起。

    数十名铁策军军士朝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掩杀而至。

    箭矢、抛网以及带着腥臭味道的暗器,纷纷朝着这名年轻的修行者落下。

    这名年轻修行者凝重了些。

    他对铁策军没有什么了解,在黑暗中他只是觉得这是一支很寻常的地方军,然而此时他察觉这支军队和寻常的地方军有着很大的差别。

    至少在见到他瞬间用飞剑杀死十余人之后,这些军士还敢亡命的冲来,而且还有许多对付修行者的独特军械。

    只可惜没有修行者的牵制,这些军士在他看来还是太弱,更何况还有数量不菲的马贼在拼命的突围,垂死挣扎。

    他的左手挥了出去。

    一团对于这些军士而言太过强大的力量爆发,瞬间震飞了三名飞扑而来的铁策军军士的同时,将一张罩向他身体的抛网也掀飞出去。

    他的飞剑稳定的飞了回来。

    这是一道淡蓝色的飞剑,就像极为纯净的天空的色彩。

    飞剑在空中急剧的穿行,将其余所有可能限制他行动的抛网全部缠绕在一起。

    这道淡蓝色的飞剑包裹着这些抛网,显得极为蛮重,然而飞行的速度却并未有太多的减缓。

    当所有马贼和铁策军军士的目光都被这道夺命的飞剑所吸引时,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已经开始行走。

    在对这支军队有所忌惮的情况之下,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战法。

    他朝着马贼比较多的地方前行。

    有着这些根本不敢和他为敌,纷乱逃散的马贼的阻隔,那些铁策军也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合围之势。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随意的捡起了马贼掉落的一柄寻常的铁剑。

    他随意的刺杀着身周可以触及的人,无论是马贼还是铁策军军士。

    他的力量和速度太快,而且剑术也非寻常的修行者可以相比,剑光过处便是有人倒下,只是数个呼吸的时光,便有数十人在他身周倒下。

    夜色里,一名铁策军将领的面色变得极为苍白。

    他确定这名不知何等来历的修行者和他们所能对付的修行者级数差别太远,即便是在战场上,他所能下达的命令也只有尽快撤离。

    然而就在他抬起手,准备发出一声军令的刹那,他的头顶上方一声雷鸣。

    那道缠绕了许多抛网的飞剑落了下来。

    这道飞剑避开了他身旁一名铁策军军士斩上去的一刀,然后和他的后脑触碰了一记。

    看似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然而在下一刹那,这名铁策军将领的头颅,就像是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爆裂了开来。

    “杀!”

    一片愤怒的厉啸声响起。

    数十名铁策军军士完全不顾身周马贼的威胁,势如疯虎般朝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扑去。

    这种气势甚至使得那些原本在和他们纠缠的马贼都纷纷避让,甚至不敢抽空砍上一刀。

    “连命宫境的修行者都没有,挣扎还有什么意义?”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摇头微笑,那道刚刚杀死了铁策军将领的飞剑飞上了高空,此时急速在坠落。

    他没有再去控制这柄飞剑。

    然而此时他身体周围已经被鲜血彻底浸得湿|软的土地里,却是发出了热气嘶鸣的声音,地面上出现了许多道拱起,就像有许多粗壮的树根在飞快的穿行。

    这是属于承天境修行者的真元妙用。

    飞速游走的真元让周围的地面产生了许多细长的凸起,然后在真元的力量下变得坚硬无比。

    噗噗噗噗的声音伴随着抑制不住的惨呼不断响起。

    这数十名铁策军军士的脚面瞬间被刺穿,血肉模糊,然后栽倒在地。

    他们和那些原本已经倒在地上的伤员一样,接着身体瞬间被这些尖刺洞穿。

    飞剑坠落下来,落在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前。

    在这名年轻修行者的注视下,原本力量已经耗尽的飞剑陡然之间又从地上飞起,静悬在他面前的同时,剧烈的震荡起来,将那数张缠绕极紧的铁丝抛网都震得往外散出。

    这名年轻修行者伸出手去,硬生生的扯碎了一些铁丝。

    嗤的一声,这道飞剑脱困而出,开始急剧的飞舞。

    “走!”

    “逃!”

    数声急剧的厉喝声响起。

    此时河边芦苇荡中的明亮火焰将熄,重归夜色笼罩的这片河畔荒野里,飞剑割破血肉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隔了不知道多少时间,飞剑飞行的破空声终于消失,所有的惨叫和绝望的哭喊声也彻底的消失。

    铺满这片河畔的一地尸首之中,年轻的修行者收起光洁的飞剑。

    这名年轻修行者的真元消耗甚剧,面色都是异样的艳红,只是他满脸满足的笑意,没有丝毫停留,他体内的真元不断的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落在这些马贼和铁策军军士的尸身上,开始了他的盛宴。

    ......

    又不知过了多久,这条河的下游,漆黑的河边响起了异样的水声。

    一名抱着一截枯木的铁策军军士从河边的草丛中站了起来。

    这名铁策军军士浑身湿透,脸上也不知道是水光还是泪光。

    他紧咬着嘴唇,看向那片杀戮场,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同僚还有没有其余能够逃走,能够活得下来的。

    只是在他跳入河水的一刹那,他想着的便是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着告诉别人杀死他那么多兄弟的人是什么样的面目,用的是什么样的飞剑。

    “怎么可能!”

    “你确信那名铁策军军士并非是惊吓过度看错?”

    “不会有错。”

    “你如何确定不会有错!”

    一顶光线昏暗的营帐里,两名官员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没有错,那人的确是周玄冥。”

    又一名官员掀开营帐门帘走了进来,然后说道。

    这顶营帐位于永宁郡的某处军营,然而即便是永宁郡官阶最高的官员,都至少要比这三名官员低上数阶。

    这三名官员中,那名出声质问,持反对意见的官员是中军的一名高阶将领,而另外两名都是来自兵部的高阶官员。

    前线的战事正剧,后方的州郡便更需要绝对的安定,这三名官员之中,最开始和宿卫军将领争执的兵部官员常墨便是负责戎州、泸州、邻州、万州、并州、巴州这六州的安定事宜,调动有限的军队,来剿灭死灰复燃的马贼流寇,以及小股流传进这些州郡的北魏袭扰军队。

    然而在过往十余日中,数名行事极为残忍的修行者却突然出现在这数州之中,这些修行者都有完全共同的特点,单独行进,没有任何的同伴,好杀,但杀人并不是为了劫掠,而且被这些修行者杀死的人,有一种奇怪的特性——他们血肉的腐败比一般正常失去的人要快许多。

    这些细节在前去查检的军队和医师之中都造成了恐慌。

    一些消息不可避免的流传在民间,这数名诡异好杀的修行者,在一些地方甚至被传成了灾祸的化身,神话之中的怪物。

    这种谣传波及得一广,对于南朝所需的安稳而言,便比马贼和一些门阀的叛乱更为可怕。

    过往的许多朝代中,不乏流言四起最后民乱生变,导致王朝覆灭的例子。

    “为什么可以确定是周玄冥?”

    最后掀开营帐走进的兵部官员是晋雪岩,这是一名极为稳重的老臣,在前朝时甚至官至太子太傅,能够在前朝官至高位,而在新朝被继续重用的官员并不算多,尤其并不属于梁州军一脉,然而此时三名官员中唯一的宿卫军将领却依旧保持着怀疑态度寒声问道。

    看着这名梁州军出身的宿卫军将领,晋雪岩保持着谦逊和尊敬,声音平稳的说道:“除了铁策军之外,还找到了当时逃掉的两名马贼,他们的口供和那名铁策军军士所述完全一致。”

    “同泰寺行脚僧人智明去看过了,确定是用了千佛刺,并非其它类似真元手段。”这名宿卫军将领嘴唇微动,还要开口,但等到晋雪岩这句话出口,这名宿卫军将领便瞬间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只是铁青着脸,咬牙道:“只是他为什么这么做?总需要有些缘由。”

    杀人总是需要理由,尤其杀很多人。

    只是这个问题哪怕是见过很多诡异案例的晋雪岩都无法给出解答,甚至推测。

    哪怕在他看来,此时数名凶徒之中,唯一被确定身份的这周玄冥,看起来也是毫无理由会做出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情。

    他也很能理解这名宿卫军将领的心情。

    萧衍是出身佛门的修行者,而且十分认可佛门之中宣扬为善的一些道理,所以在他登基之后,大兴佛寺。同泰寺、瓦官寺、栖霞寺这三寺的诸多僧人都和他有密切关系,他许多时候甚至也会在这三寺中修行。

    那周玄冥在建康虽然不如倪云珊和王平央等天才修行者出名,但也是同泰寺年轻一代之中最为出色的修行者,相比别处的修行者,这些寺庙中蓄发的修行者在任何人看来都拥有更光辉的前程。

    他们几乎都会蒙受圣恩,直接进入中军,甚至成为皇宫中贵人的近侍,有些甚至能够成为皇帝身前的侍卫。

    现在周玄冥被确定为凶徒之一,而且屠杀了两百余名铁策军士,令这名宿卫军将领满心隐怒和无法接受的,便是事关皇帝的声名。

    皇帝独尊佛门,建寺布道,然而此刻,却反而是最核心的三寺中出了一名这样的凶徒。

    “这人一定要抓住,我要活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晋雪岩和常墨这两名兵部官员,他明白自己所想到的事情,这两人也一定想得到,所以他说话并没有特别客气和留有回旋余地,“那其余几名未确定身份的凶徒可以先不管,但这人一定要先抓到,我要亲自问问,他为何如此!”

    晋雪岩点了点头,只是面上却不自觉的流出难色。

    那几名凶徒都是独来独往,而且似乎漫无目的,行踪难测,最为关键的是,按照目前的讯息,那几名凶徒最低都是如意境巅峰的修为,而按照那名行脚僧人的说法,周玄冥在使用千佛刺那种真元妙法时体现出来的境界,已经到了承天境的中阶。

    在周遭的州郡中,能够对付这样的修行者的人也很少。

    那名行脚僧人虽然辈分是周玄冥的师叔,然而也自觉自己并非周玄冥的对手。

    而且他虽然能够理解这名宿卫军将领的心情,但其余几名凶徒的身份,在他看来也是要花力气查清楚,因为或许能够从这些凶徒的身份,得到一些新的线索。

    “不要和我说很短时间内做不到,再要花时间从建康或者边军去要人。等再花十余日赶过来,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这名宿卫军将领轻易的看出了晋雪岩心中所想,他脸色更寒数分:“牵扯到铁策军的事情,自然可以让铁策军自己去办!我知道上面有人打过招呼,但难道如此紧迫的事情,也任由他们在城里安稳呆着享福?”

    “没有人的意思比起圣上的脸面更重要!”

    这名宿卫军将领最后寒声重重的补充了一句。

    晋雪岩当然没有反驳。

    此时在他心中,也是觉得如此最好。

    更何况在朝堂之上,永远是风波起便有变化,永远不可能存在按照既定计划,一成不变的东西存在。

    不说圣上的脸面,这数名在过往十余日里面放肆杀戮,甚至连一些村中遭遇的农夫都不放过的凶徒之间,显然有着奇特的联系,牵扯到某个巨大的阴谋。

    “这又是哪家送来的?”

    洛水城铁策军营区外,又来了数十辆马车。这些时日归林意统领的铁策军军士接纳送来的军械粮饷等物已经接到麻木。除了林意一开始索要的好处之外,魏观星写的那些信笺也陆续见到了成效。

    几乎每隔一两天,便有些车马赶来,拉一批东西卸在铁策军营区。

    现在除了日常的操练,熟悉一些之前没有接触过的军械之外,整理送来的东西入库和分发配备这些东西,反而变成了这支铁策军花费最多时间的事项。

    韩征北近日大多都不在营区,铁策军有不少人知晓,一批医师即将到来,只是铁策军的伤药还有些短缺,所以韩征北这些时日经常在几个大商行洽谈,想要尽可能的用更加公允的价格,获取铁策军出征所需的药物。

    见多自然不怪。

    数名铁策军将领带着些人迎了上去,茶水和吃食也有条不紊的送了过去。

    “是荆州刘家送来的。”

    很快,一名铁策军将领快步折回,到了刚刚从营区一角走出的薛九面前。

    “荆州刘家?”薛九最近补得最多的便是各阶官员名号,虽然他此时官阶是这支铁策军之中除了林意之外最高,但他心中自然清楚怎么回事,所以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替韩征北管些杂事,以及按部就班的完成一些魏观星交待的事情。

    “哪个刘家?”对于南朝的权贵阶层他之前没有多少了解,最近虽然恶补得多,但听到这回报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南郡刘氏门阀,吏部...”这名铁策军校尉小声提醒。

    薛九这才反应过来。

    荆州南郡刘氏门阀在前朝时便是望族,虽然并未出过那种权势滔天的权臣,但那地方学风之盛在南朝也是罕见,特别高位的官员虽然没有,但胜在数量多....光是天监初年至天监三年,南郡刘氏门阀通过各阶科考赴建康任职的贤才便有二十七名之多。其中大多都是文士,归入吏部。

    “这刘氏门阀是书香门第,和林将军、魏将军又有什么关系?”此时薛九虽然弄清楚了这些马车的来历,但是随即心中却更迷糊了。

    这些时日大约有哪家会来,林意和魏观星都曾和他大致提过一嘴,但南郡这些读书人和财主组成的望族门阀,却根本没有提及。

    “刘氏所出的那些文生大多都拜在右光禄大夫傅浮生门下,傅浮生是荆州人,算是同乡结党互为依靠,傅浮生在朝中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学生是中直兵参军骊浑侯,骊浑侯的儿子是骊道源,是林意在南天院的同窗。”

    此时一个声音从薛九后方传来。

    “齐将军。”

    薛九一愣,还未转过身去就听出这是齐珠玑的声音。

    齐珠玑隔着数十步距离看着那些马车卸货,然后接着道:“都是荆州如意坊的强弓、羽箭,算是铁策军消耗不起的贵物,荆州如意坊是尚书郎中刘允家的产业,刘允既是同为傅浮生的学生,刘允的儿子又在骊浑侯的手下办事。这应该脱不了傅浮生和骊浑侯的关系。”

    “这....”薛九和那名铁策军校尉听得头大,这哪里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果不其然,又有一名铁策军将领快步走了过来,道:“说是林将军的同窗骊道源贺喜林将军升迁,特意送了这礼过来。”

    “果然是骊道源。”

    齐珠玑忍不住微讽的笑了笑。

    荆州如意坊所产的弓箭价格高昂,但也有一支羽箭一两雪花银的说法,这种羽箭大多只是射过一次之后便容易折断,不能再用。所以射程和杀伤虽然高,但平日里铁策军也是用不起的。

    看这些马车上卸下来的至少也是四五百具强弓和上万支羽箭,如意坊并不算大坊,这恐怕是数月产出之数。

    别人恐怕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骊道源为什么会让家中送来这样一份大礼,但齐珠玑心中却是明白。

    骊道源在南天院便是拼命巴结谢随春,谢随春是大学士谢脁的儿子。

    谢脁和皇帝萧衍是至交好友,在萧衍还未兵变登基之前,他就和萧衍等人一起,并称为“竟陵八友”。皇帝萧衍任人唯亲,对登基前的旧友更有特殊关照。

    巴结好谢随春,便是靠到了一棵大树。而谢随春之前便认为林意有可能帮他获取陈宝菀芳心,谢家到时候又可以攀上陈家高枝。

    左右都是强者想更强,攀龙附凤。

    骊道源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恐怕还是垂涎林意的那一份“药方”。

    齐珠玑和林意此时也相当于绑在同一条贼船上,他和林意接触日久,早就明白林意的肉身力量惊人只是修炼的功法问题,绝对不是以前家中用药方泡制的问题。

    但这骊道源对林意没有多少了解,在去眉山的途中,便是认定林意就是靠某个独特药方,才会拥有那样的肉身力气。

    这样的大礼都是那些权贵就近调来,送来如意坊弓箭的车队里,也自然也只是一些和刘氏门阀有关的管事,并没有朝中的官员,所以自然也不需要他齐珠玑和林意出面去寒暄。

    齐珠玑并没有接近那列车队,在铁策军军士有条不紊的搬运着那些弓箭入库之时,他却注意到了远处道间的一道烟尘。

    有数匹快骑来得很急。

    看那数骑的来势,便是朝着铁策军军营而来。

    ......

    道上策马狂奔而来的数骑都隶属于兵部。

    为首一名身穿锦衣官服的官员和他的三名随从到了铁策军营区前时,虽然十分确定此处便是城中铁策军营区所在,然而看清内里的景象,看到那些铁策军身上的甲衣和军械时,这名锦衣官员面上的神色还是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他放眼所见的铁策军军士身上大多都穿着森然的玄铁色轻铠,片片打造得极为精致的鳞铠上面,可以见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利刺。

    这分明是宁州刺蛇轻铠。

    偶尔见到没有身穿这样轻铠的铁策军军士,身上也穿着黑色的皮铠,那皮铠也是贵物,分明是并州一带所产的水牛铠。

    都是这样的轻铠和皮铠覆体...光是甲衣这一项,别说地方镇戊军,一半边军都不可能有这样的配备。

    而且这名官员分明看到,其中至少有大半的铁策军军士臂上还配备着臂弩。

    虽然只是管中窥豹,但这名官员心中已经震惊的想道,这真的是铁策军?

    待得下马交验了文书,行往这军营深处,眼前所见的物事便越来越让这名官员和他的随从震惊和不解。

    当看着那名接到消息的年轻将领从城墙上走下来时,这名兵部官员的面色渐渐变得肃然。

    齐珠玑依旧作为旁观者静静的看着。

    他在看清这名官员的服饰时,便已经猜测出了这名兵部官员的身份和来历。

    齐家传递给他的消息不慢。

    在军方可以公开的军情传递到此处之前,他便也已经知道在并州、巴州、万州一带出现了数名都是单独行动,但行径却极为一致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残忍好杀,而且杀人并非是为了劫掠。

    甚至连相关的细节,齐家传递而来的讯息中都记载得十分详尽。

    有魏观星这样的修行者存在,而且林意在眉山的战斗中也表现出了不俗的战力,哪怕换了他是兵部的晋雪岩,他恐怕也会选择林意的这支铁策军前去对付这几名修行者。

    ......

    “同泰寺的那名行脚僧人和我们从东拓渠郡调的几名修行者已经追了下去。只是同泰寺那名僧人也自认不会是那周玄冥的对手。所以他们即便发现了他的确切行踪,也会尽可能避免和他交手。”

    因为事关皇帝的颜面问题,这名受命而来的兵部官员自然不可能有任何隐瞒,“但是一定要活口。”

    “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一定要活口很难。”林意看着身前这名官员,认真道:“他若是不敌,自己要死,即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恐怕来不及阻止他自杀。”

    “最主要的是时间问题。”

    这名比林意几乎年长一倍的官员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是低了一些,“晋大人有过这样的考虑,会酌情...关键要快,若是这人杀死的人更多,而且天下谁都知道他是出身同泰寺的修行者...你应该知道后果。所以若是无法一定保证活口,便一定要保证在七日内解决此人。”

    “时间太紧。”

    林意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名官员的眼睛,诚恳道:“关键是此时还无法确定这人的真正行踪,只是按照那名行脚僧人和东拓渠郡数名修行者传递回来的消息,此时最多断定那人恐怕去往木门郡...”

    “军令便是军令,无论难易。”这名官员有些艰涩的说道。

    林意却并未像他想象中的发怒,而是摇了摇头,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既然时间太紧,我便不可能挥师而去,你也应该明白,这些铁策军军士和修行者相比,行进速度太慢。所以我只带军中修行者过去,但需要晋大人能够保证,在我们离开之后,不要让任何人动我这铁策军。我的铁策军你来时也已经看到有了些起色,但若是没有我们修行者坐镇,这铁策军依旧太弱,若是被人乱调动死了大批,那对于南朝而言便是巨大的损失。”

    这名官员沉默的想了想。

    “我能够代表晋大人保证这点。”

    他说完这一句,却是又顿了顿,看着林意,“但只是带些修行者,不带很多军士,万一不敌。”

    “那便完不成军令,但此时也不用说提头见晋大人的话了,那我便肯定回不来,肯定也已经死在那名修行者的手中。”林意看着这名面色凝重的官员笑了笑。

    听着这句话语,这名官员的眼中顿时多出了数分敬意。

    铁策军营区的这些库房改造的厅堂并不太隔音。

    而对于齐珠玑等修行者而言,便不需要太过刻意的去偷听,便可以轻易的听清楚所有对话。

    当这些谈话结束时,齐珠玑的面色没有改变,只是心中却越发确定林意便是那种可以借势达成自己目的的天才。

    林意一开始便想要数月的时间用来提升这支铁策军的实力。

    现在虽然有这样的突发之变,但借助兵部和中军的紧张,即便没有陈家的出力,恐怕林意也已经可以达成他的目的。

    去追捕周玄冥虽然被令七日之内达成,但去是七日,因为些不可避免的原因,哪怕超出数日的时限,也必定不会深究,返回再用些时间,那便恐怕接近一月过去了。

    而且这名晋雪岩的心腹是不够了解林意,他哪怕只是在外旁听,哪怕林意的语气都是诚恳而平静,但他却已经感觉出了林意的杀意。

    此时这铁策军中加上他带来的那名供奉,一共有三名神念境的修行者,要生擒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问题不会太大,然而林意一开始便直接说恐怕来不及阻止对方自杀。

    以他对林意的了解,那名叫做周玄冥的修行者杀死了那么多铁策军军士,而且在之前,还杀死了不少寻常的村民。这样的人,林意应该很想直接杀死。

    更何况若是不能得到这名活口,兵部那些人恐怕至少还想从那数名凶徒之中得到一名活口。

    那接下来,恐怕依旧是调度林意。

    最多便是军令更加严苛一些,一定需要活口。

    如此一来,林意便已经能够赢取他想要的时间。

    “你在这里留守,我和沈鲲还有齐珠玑他们去?”

    那名兵部官员还未出营区门时,林意看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魏观星,轻声道,“有你在这里,就算略有变故,我想也没有人动得了铁策军。”

    魏观星点了点头,他赞成林意的提议,但还是提醒道:“这里算是万无一失,但你那里,略微有些风险。不是说那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只是怕正巧南広王的修行者发现沈鲲的行踪。”

    “那便来得正好。”

    林意微讽的笑笑,“我们打不过就逃,有齐家那名供奉在,要逃掉些人恐怕也不难,最多让沈鲲留下断后,反正南広王也要他的活口,但若是南広王真如此做了,那恐怕便正好坐实了犯上作乱。所有人会觉得他和那些凶徒有问题,这无法完成军令,便是他的问题。”

    魏观星微微一怔,然后叹服道:“在阴谋诡计敲诈勒索,栽赃嫁祸这些事上,你的确比我强。”

    一旁的齐珠玑转头没有看林意,但心中也是如此想。

    七天的时间终究有些紧迫,林意很能揣摩兵部和中军那些大人物的心中所想。

    越不在边军打仗的官员,升迁或者罢免便越和皇帝的喜怒有关。

    这些官员最关心的,自然是皇帝的喜怒。

    在那些官员的眼中,即便是洛水城里所有铁策军的生死,恐怕都没有皇帝的脸面重要。

    所以即便要拖时间,也只能在完成军令,生擒或者杀死那名同泰寺出身的修行者之后,而不能在完成之前拖。

    现在最大的难点是确定周玄冥的具体所在,虽说同泰寺那名行脚僧人和兵部的几名修行者已经设法追了下去,但林意自然不可能将宝押在这几人的身上。

    没有过多的准备,数辆马车离开洛水城的铁策军军营,全速朝着巴州木门郡前行。

    最前的一辆马车里,林意一边不断的吃着些东西,一边却是在想着,若是换了自己是周玄冥,自己在杀死了那么多人之后,知道自己必定已经被南朝军方盯住的情况下,应该往哪里逃。

    杀人一定会有理由,哪怕是滥杀。

    而往哪里逃,也一会有理由。

    为什么要去木门郡?

    若是能够推测出这人的一些意图,便能更快的找出这人。

    ......

    能否吃饱饭和能否安生的活着,永远是寻常人最关心的问题。

    在权贵眼中如蝼蚁一般愚笨的民众,在这两样事情遭受到威胁时,往往却能产生超出预计的激烈反弹。

    有关邪魔降临的故事传播的速度比兵部和中军那几名有远见的官员想象的还要快。

    这数名滥杀的凶徒的故事迅速产生了数种详尽的说法,最令官员们不安的一种传说是,前朝皇帝阴魂不散,带领着尸兵尸将回来争夺皇位了。

    那数名凶徒便是前朝皇帝的魔将,只要他们每夺取一条生魂,便会多一名尸兵尸将回魂。

    这种听起来当然荒谬的说法,在民间却还有一种广泛流传的应对之法。

    阴兵不能吃阳间的食物,所以一定要时刻饱着,阳气要足,才能避免不被阴兵杀死,夺取魂魄。

    这样荒谬的说法甚至在两个村庄的不同命运中得到了印证。

    在伏虞郡至太谷郡的官道两侧,座落着不少村庄,其中两个村庄一个叫做古章,一个叫做念印,两个村庄之间只是隔着一座老桥。

    那座老石桥下方的溪流也极小,在春夏两季尚且不能赤足趟过,但在秋季和冬季,河床上便没有多少水了,便是直接从河床走过去都可以。

    然而一夜之间,古章村里十余户人全部被杀死,一个都没有幸存。

    就在河对面的念印村,却是平安无事。

    据说差别只在于古章村这边一般晚饭吃得极为清淡,只是喝些黍米汤,而念印村大多数村民都养蚕,半夜需起夜好几次喂蚕,夜晚容易饿,所以晚饭一般吃得丰盛,十分饱腹。

    只是一夜过去,对面鸡犬相闻的那些相熟邻居却全部变成了可怖的尸体,念印村这边的村民也受足了惊吓,在接下来的数日间,除了一两户实在无处可去的之外,其余的村民也都暂时投靠了亲戚,以免那恶魔突然又带着尸兵过境。

    原本安静祥和的两个小村落,便骤然变得一片凄切冷清。

    夜间,当老石桥下的溪流渐渐弥漫起水雾时,一名外乡的年轻人和老妇人出现在了河畔的一片坟场里。

    外乡年轻人脸上布满可怖伤痕,在夜色中若是被人看见,便真会觉得他是地狱中走出的恶魔。

    他做的事情也令人觉得很可怕。

    几座埋葬着那夜死去的村民的坟头被他挖了开来。

    这些村民是县城里的官员令人统一安葬,用的都是薄板棺材,此时还极新,然而这棺材中的遗体腐烂得厉害,尸水不但将棺材的下半部分浸成了诡异的黑色,而且甚至从木板中渗出来。

    脸上布满可怕疤痕的外乡年轻人在挖开这些坟头之后,他便再没有接近这些棺材。

    因为他是王平央。

    在嗅到这些腐败的气息时,他的脑海之中便已经出现了当天那名因他而死的少女的身影。

    他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感到庆幸。

    那名可怕的魔宗大人,的确是可以将人的神魂都玩弄在股掌之中的魔鬼,若是当日自己陷于黑暗无法自拔,又没有战场上的林意让自己感到光明,他今日便应该和杀死这些村名的修行者毫无分别。

    “这和魔宗有关。”

    然而接下来,当打开这些棺椁忙了片刻的中年妇人起身,轻声说出这句话时,他还是感到异常的震惊。

    这名妇人自然是连元燕都认为已经死去的药谷圣手黄秋棠。

    王平央当然知道这些尸身超过常理的腐败只是因为被魔宗传授的功法抽取了一些元气而导致...然而她怎么也可能做出这样的推断?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决定自己要做什么。

    “我知道。”

    他看着黄秋棠,接着说道:“但你怎么也知道。”

    能在某一领域成为当世最杰出的人才,当然不可能笨,更何况能够从魔宗的手中逃脱出来,这名看似寻常农妇的药谷圣手,实则比一般人要聪慧得多。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在黑暗之中有些震惊的看着王平央,看着他脸上那些狰狞的伤疤,她终于明白了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经历了什么。

    她的心中顿时生出无穷敬意。

    “你...你也曾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她声音微颤的说了这一句,但觉得不对,马上摇头道:“魔宗也想把你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

    王平央慢慢的点了点头。

    “真元也是由元气组成,药气自然也是各种元气。”黄秋棠满怀敬意的看着这名年轻人,回答他先前的问题,“魔宗的功法,和他先前让我帮他培育的药物有些联系。”

    王平央看着她,知道她对魔宗知晓得也并不太多,而他和黄秋棠双方,都需要知道更多。

    所以他点了点头,轻声道:“魔宗的那门功法,在杀死人之后,可以将对方的元气转化成一些直接吸纳的灵气,然后化为自己的真元。”

    “所以很简单,杀人便能提升修为,杀死人,吞噬元气,熔炼成自己的真元。”黄秋棠看着他,没有花更多的时间思考,“他这门功法的真元,便像是转化元气的引子,而那些药物也是药引子,不是在他一开始修炼这门功法,形成那样的真元时有用,便是能够解决他修行过程中的一些问题。”

    “你觉得他这门功法本身是有问题的?”王平央听出了黄秋棠这句话中隐含的意思。

    “有问题,或者不完善。但这只是我的猜测。”黄秋棠看着这名年轻人,知道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接着道:“任何强大的用药手段和修行手段,按理而言都需要遵循基本的道理,古往今来,任何灵药吃多了,要不便有直接的坏处,要不便是有抗药性存在,多吃便也没有用,是药三分毒,哪怕这功法能够直接夺取别人的真元,但吃多了,我想也是如此。”

    王平央听着这些话,想着这些时日这名妇人所做的事情,他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你其实在到了南朝之后,便其实一直想追究他这功法到底存在什么问题。”

    黄秋棠点了点头,“有毒,便有解药,但有解药,也会有更毒的东西。”

    “所以你也想找出对付魔宗的办法,也想为被魔宗杀死的那些人报仇。”王平央看着这名妇人,心中的敬意也油然而生。

    “这条线路似乎并不是摆脱南朝修行者追杀的好线路。”黄秋棠道:“他从这里走,到底想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我想我猜出来了。”王平央心中骤然有了答案,他几乎下意识的轻声道:“他要去木门郡剑阁。”



    “木门郡剑阁?”

    黄秋棠对南朝的绝大多数地方和修行地都不熟,她在王平央开始重新收敛这些棺木时,问道:“这是什么样的地方。”

    “在前朝,木门郡剑阁是我们南方十大修行地之一。”

    王平央道:“南天三圣中据说那名并不支持萧衍登基的圣者,便出身于木门郡剑阁,所以后来那名圣者战败之后,木门郡剑阁下场便很凄惨。现在木门郡剑阁虽然还在,并没有被直接灭门,但却几乎收不到什么像样的弟子,剑阁之中原本厉害的修行者也全部没了,只有一批如意境和命宫境的修行者。那些修行者在原先的剑阁而言只能算是庸才,而且其中许多都在征战中残废了。虽然只是过去六七年,但剑阁现在便是老人院,早就不太被人提起。”

    王平央说的这些话还未听完,黄秋棠便已经明白了。

    “能不能打,是不是残废没有关系,关键是真元修为要有一定境界。”

    她看着王平央,认真道:“所以对于修魔宗功法的这些人而言,最好便是有这样的一个地方,有大批等死的修行者等着他们去杀死,去吸食他们尸气中的元气。木门郡剑阁,对于他们而言便不再是这些开胃小点,而是一道前所未有的大餐。”

    “木门郡剑阁虽然早就被人遗忘,事实上南方三圣中那名圣者也只是年轻时在剑阁修行,但因为出过真正的圣者,所以去求学的修行者极多。”

    王平央点了点头,“现在剩余在剑阁之中的人虽然都是庸才,但我听说还有二三十人,这些人既好杀,在别处又不可能找到这样一堆人聚在一起给人杀。”

    “若都是些能战之人,哪怕是二十余名命宫境修行者,恐怕也难以对付。”黄秋棠想了想,道:“若是在木门郡能够提升许多修为,那接下来从黎州、北益州逃入北魏边境,恐怕便没有什么问题。”

    “木门郡剑阁那些人大多都已经废了。”王平央顿了顿,道:“但剑阁里除了废人,不是没有东西。”

    黄秋棠微怔,“修行典籍?”

    王平央点了点头:“不知道当年那名圣者和皇帝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剑阁一直闭阁,养着那些废人,也未曾有人去动过,也没有人过问。剑阁里面一部‘天经’,便应该还在。”

    “所以他可以杀死那些人提升修为,还可以夺取那部天经。”黄秋棠忍不住摇了摇头。

    因为南朝皇帝的意思,所以那处剑阁可以闭阁安然存在这么多年,此时南朝自然也没有人敢违背皇帝的意思,只是这得了魔宗功法的修行者,却当然不用在意南朝皇帝的意思。

    ......

    晨光熹微,照耀着木门郡县城。

    木门郡县城在数座苍山之中的一片平原上铺开,在微红的阳光下,这座县城虽然很小,但却显得温暖,和寻常的小城的清晨别无两样。

    许多店铺零零散散的早早开了,虽然并不密集,但是散发着生气。

    一间早餐铺子里的蒸笼上蒸的是薄皮汤包,灶台上大铁锅里煮的是面汤,虽然简单,但从这早餐铺子里走出的人们大多一脸满足。

    周玄冥呵着面汤上的热气,一口薄皮汤包,一口面汤,神色也是安逸而满足。

    等到吃完一笼包子,他揉了揉微撑的肚子,打出了一个饱嗝,这才微侧过身去,看向身旁一张桌子上的三名食客。

    这三名食客很像挑夫,穿着草鞋,裤腿挽起,身上的麻布衣衫上也有不少破洞。他们的吃相也很豪气,风卷残云一般。

    “真的有这么好吃?”

    周玄冥静静的看着这三名食客,嘴角浮起微讽的笑容,“追了我这么久,真的不累吗?”

    这三名食客陡然一僵。

    其中一人手中的包子还有一半在口中,一时却是顿住。

    这三人都是兵部最早接触这些嗜杀凶徒的追捕者,虽然只是命宫境的修行者,但都有些特殊的隐匿气息的手段。

    这些时日他们的确都在追踪此人的行迹,只是能够在这城中追到,却纯粹是意外。

    他们进入这城中,到这早餐铺子,真的只是想吃一顿不错的早餐。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名四处滥杀的凶徒,竟然会大摇大摆,甚至都不太掩饰的住在城中客栈,在清晨又如此悠闲的在这早餐铺子来用餐。

    这种不在意,便意味着自信。

    极度的恐惧在这三人心中生成,他们的身体里涌出凛冽的寒意。

    周玄冥微笑起来。

    他有时觉得这些人真的很笨。

    谁说逃犯便一定需要在荒山野岭中躲着行走?

    只要能将不断追来的人杀死,那在何处有什么问题?

    这三人修为虽然不高,但至少是修行者,所以他准备站起来,离开这间铺子的同时,杀死这三名修行者。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注意力却陡然离开了这三人,被这间早餐铺子外走过的一名少女吸引。

    这名少女不高,显得有些瘦弱。

    她穿着的衣着很普通,牵着一匹马,她长得也不算特别好看,但清秀恬静。

    无论在哪条街道上,这样的少女应该不会长时间吸引修行者的目光。

    然而此时的周玄冥看着她,眼睛却是越来越亮,亮得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他的眼瞳深处,开始流淌出迷恋而贪婪的意味。

    这名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少女是修行者,虽然别人恐怕根本看不出她是修行者,但他此时和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已经截然不同。

    他可以感觉得出这名少女体内真元的那种香甜的味道。

    这名少女的修为,比那三人要强大很多。

    咕噜一声。

    他虽然已经吃得很饱,但是看着这名少女,他还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你过来。”

    他站了起了,对着那名少女喊了一声。

    他不想放过这名少女,同时也不想放过他身旁桌子上那三名修行者。

    那名少女有些奇怪的转过头来,她似乎原本在想些什么重要的事情,有些发呆的面容看着令人有些怜惜。



    少女看着周玄冥,眉梢微微的挑起,眼神中显然蕴含着不解,意思便是,我认识你?

    两人当然互相不认识。

    只是在周玄冥看来,既然在这里遇见,便是奇妙的缘分,冥冥之中的天意。

    他微笑起来。

    和王平央不同,即便无数佛经上都记载着众生平等的道理,然而在他看来,修行者以天地为食,便是将弱肉强食进行到了极致。

    既然人连最凶恶的猛兽都可以为食,那杀人而汲取对方的元气提升修为,这也无可厚非。

    所以他不觉得这是堕落和迷失,即便杀死了那么多毫无瓜葛的农夫和军士,他心中也并未有多少负罪感。

    修行,和天地争命,和强大的对手为敌,本身便是生死之间的豪赌。

    他微笑着,准备开口。

    “我不认识你。”

    然而就在这时,这名少女清亮的声音已经响起。

    这名少女很平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的微笑,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缓慢而认真的说道:“而且我只是路过,我不想惹事...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最好不要惹我。”

    周玄冥怔了怔。

    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先开口说出这样的一些话。

    他的微笑更加灿烂了些。

    他觉得这名少女很有趣。

    能够拥有这样的一名少女的元气和自己融为一体,便更有意思。

    然而少女没有理会他。

    她不再看他,准备离开。

    周玄冥的脸色微变,先前在寺中修行时,他也从未遭人轻慢,更何况此时他修习魔宗亲授的功法,修行速度一日千里,他心中自然觉得自己超出寻常修行者一等。

    这名少女如此态度,他心中便不能接受。

    “我会杀了你。”

    周玄冥声音微冷的说道,“哪怕是倪云珊,此时也不是我对手,我如此说法,你还认不认为我惹不起你?”

    那三名军方修行者都在极其紧张的看着他,听着这样的话语,那三名军方修行者知道他将会直接在这种光天化日下出手,他们的衣衫全部被冷汗湿透。

    少女缓缓的转过身来。

    她听懂了周玄冥的这句话的意思。

    倪云珊是公认的南朝这一代年轻女修之中的第一人。

    那其余南朝任何的少女,当然不可能有倪云珊强。

    对方的意思是,她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听着这样的话语,她的面色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脸上生出一层冷意,如同深秋里的瓦面上,结出了一层白霜。她看了一眼周玄冥身后那三名紧张到了极点,甚至连想出手还是想逃都在艰难抉择的军方修行者,眼睛里也升腾起一丝异样的光焰:“无缘无故想杀人,看来你就是最近传说中那几名凶徒之一。”

    周玄冥眉头微蹙。

    他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对方已经借此猜出了他的身份,为何在他面前还能保持着如此的镇定,难道真是因为无知者无惧?

    “你们是在做什么?”

    少女的声音又在他的耳廓中响起,“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或许不会杀你,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周玄冥愕然。

    他心中生出无穷错愕的情绪。

    看着这名少女的妆容,他确定对方的年纪不可能比自己大。

    “你会不会太过自信?”

    他忍不住看着这名少女,道:“你对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便是如此说话?”

    少女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然后道:“你能不能收起狂妄的自信,然后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答案当然是不能。

    因为周玄冥绝不相信这名少女会比南天院的倪云珊还要强,他也绝不相信这名少女会比他还要强。

    他只是觉得这是对方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虚张声势而已。

    他选择了出手。

    一道淡蓝色的剑光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啸鸣,出现在他身前的空气里。

    然而这还只是虚张声势,吸引对方目光的路数,真正的杀意,来自脚下。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他腿部的经络急速的冲入地下,少女脚下的道石缝隙里,一粒粒尘土如有生命般漂浮往上,汇聚起来,就要形成可怕的利刺,直接刺入她的身体。

    然而就在此时,场间发出了一声异样的轰鸣。

    就像是两个铴锣互相撞击在一起。

    周玄冥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可言。

    他的骄傲自信,随着感知里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可怖力量的爆发,和流淌出体外的真元一起被击溃。

    无数即将形成的利刺瞬间震成粉末。

    道边的行人被震得大脑一片空白,恍惚中有两片金光在空气里生成,又迅速消失。

    周玄冥身前那道淡蓝色的飞剑剧烈的颤抖着。

    他的身体周围,骤然生成无数冰片般的劲气。

    这些劲气由对方的真元溅射形成,威力相对于飞剑而言并不算强大,然而此时却是在击溃他的真元的同时生成,哪怕威力再弱一些,只要足够锋利,对周玄冥而言也已经是无法可解。

    这毫无道理可言,完全是真元力量和霸道的功法的碾压。

    然而南朝哪里来这样强大的少女,哪里来这样霸道的可以一瞬间迸发出如此多的真元的少女!

    “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玄冥充满无尽悔恨和恐惧的叫了起来。

    ......

    周玄冥身后那早餐铺子被强大的力量直接震塌,三名军方修行者手持着兵器护住店铺里的人后退。

    当这铺子顶棚砸落,三名军方修行者手中的兵器将落下的砖瓦等物隔开,接着三人从弥漫的烟尘中冲出时,他们只看到周玄冥在往后仰面倒下。

    周玄冥的身体上出现了无数道伤口,就如同被千刀万剐一般。

    飞溅出来的鲜血混杂着烟尘,甚至发出嗤嗤的响声。

    砰的一声。

    当周玄冥的尸身往后倒下时,这三名军方的修行者和这条街巷才似乎刚刚从清晨里彻底惊醒。

    无数声惊呼和害怕的尖叫声响起。

    “死了?”

    “就这样死了?”

    这三名军方修行者看着已经毫无生机可言的周玄冥,骇然的看向四处,烟尘里隐约有马蹄声,却已经不见那名少女的身影。

    这样一名调动了多方修行者,甚至特意去调动铁策军的凶徒...竟然在这里,直接被一名过路的少女杀死了?

    这三名军方的修行者都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是真实的。

    只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们瞬间脱力。



    冥思、修行,吃东西。

    除了不能放肆的活动手脚施展蛮力,林意在马车上所做的事情其实和在洛水城中没有什么差别。

    车队在东拓渠郡至太谷郡的官道上疾行,过了太谷郡,距离木门郡便很近。

    这些时日没有更多灵药的补充,先前那些行军口粮已经全部吃光,而无论是这种行军口粮,还是可能更有效的大俱罗当年吃的那种口粮还没有到手,这些时日他的修行速度便没有之前那么快。

    和厉末笑交手之后,他便确定自己的力量应该超过了承天初阶的修行者,但超出也不算太多,距离承天中阶的修行者,应该还是有些差距。

    按照先前的军情,那名叫做周玄冥的凶徒,修为便是到了承天境中阶,但即便如此,林意觉得单凭自己也不是没有一战的可能。

    他的感知应该比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还要强。

    大俱罗这种功法再加上眉山之中的际遇,似乎可以让他的感知永远领先同阶的修行者很多。

    最为关键的是,他依靠战斗的只是肉身的力气,而并非真元。

    而且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开始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像怪物,那些割裂的伤口,不需要药物都会很快止血,只需要一个昼夜的时间,便会恢复如初。

    只要对方没有强大到可以瞬间杀死他的地步,久战之下,便应该会被他耗死。

    和强大修行者战斗,林意想的很多,也有许多应对的办法,但是对于这大俱罗之路,他没有什么办法。

    连南天三圣中最强的沈约都已经死去,传授给他无漏金身法的何修行也已经死去,再没有谁可以给他一些建议和指导。

    现在对于这变得迟缓下来的修为进境,他唯一可以做的,便只是在勤勉之中等待,等待沈鲲能否给他找来当年大俱罗的食粮。

    在未知的道路上摸索,总是比遵循着前人的道路走更为艰难和迷茫,甚至不知道需要走多少的路才能到达某一个终点。

    ……

    正午的阳光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骑者从后方的官道上追来,带给了林意一封信笺。

    信笺来自宁州,信笺上的笔记很纤秀。

    拆开宁凝亲笔所书的这封信笺,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哪怕没有好消息,他接到宁凝这名可爱的师姐的信笺,也总是开心,更何况这封信笺上有很好的消息。

    有一批和他先前所吃的完全一样的行军口粮,将会很快送到洛水城中的铁策军营。

    这封信笺上宁凝写的很详细,她先前设法帮林意去找这种口粮,只是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但运气似乎真的不错,前些时日有一批流寇从北魏境内流窜至宁州,被宁州军歼灭,而那些流寇带的粮食之中,便有不少是这种行军口粮,加起来至少也有两千斤。

    除了主要说这送粮一事之外,宁凝还特意提及在帮他找些炼力方面有关的灵药,只是目前尚且没有什么进展。

    只是在宁州刺史家这名送信人走之后不久,又有一名骑者从小道而来。

    这名骑者本身便是一名至少到了如意境中阶的修行者。

    他是陈家的修行者,只是他这次带来的却是两封信。

    一封来自陈宝菀,一封却是来自萧淑霏。

    这当然是巨大的惊喜。

    而用最快的速度拆开这两封信之后,他对于这两封信为什么都会由陈家修行者送来的疑惑便随即消失。

    陈宝菀抱怨了她成了他和萧淑霏的信使,只是林意自然明白这只是玩笑话。

    他甚至有些莫名的开心,陈宝菀和萧淑霏当年在学院时关系有些疏远,而且现在陈家和萧家的关系,便更难说亲近。若是因为他的原因,陈宝菀和萧淑霏之间至少在将来不成为敌人,那他便很欣慰。

    陈宝菀的信笺中很清楚的告知他,至少到了秋季,他这支铁策军才会调去边军。还有他所需的那副真元重铠,萧淑霏已经令人送至陈家,而她会在近日便安排送来。

    这当然也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大俱罗的修行之道不仅是让他有了在灵荒中成圣的希望,最为关键的是,彻底改变了他对修行的看法,改变了他固有的思维,让他明白变得强大不一定要依靠先前认为的真元修行境界,而可以依靠很多不同的手段。

    这具真元铠甲,便能够让他在战斗中变得强大许多。

    在捏着萧淑霏的信笺时,林意的手指甚至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他的情绪真的无法平静。

    思念真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东西,即便之前在建康终于又见了她一面,然而看着这封信笺上的字迹,许多隐匿在心脏最柔软的深处的画面,也是如同一波波潮水不断袭来,无法遏制。

    他真的很想念她。

    只是这封信笺的内容,却让他更为清晰的认知到,恐怕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可能和在当年学院时一样,站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和她并肩而立,一起看风景。

    “还是那么冷,连句想我都不说?”

    他一遍遍看着熟悉而令他心潮汹涌的字迹,忍不住感慨的笑了起来,喃喃自语。

    这封信笺上的语气真的很高冷,只是用异常平静的笔触,很清晰的告知他,他和她之间表面上任何的亲密举动都会引起她家中的剧烈反弹。

    她希望他不要做出那种很傻的,一定要做给人看的事情。

    只是这便是她一贯以来的性格。

    只是这些话,他的脑海里面就已经出现了她侧过脸去不看自己,却静静的看着远处的风景,然后平和的和他说话,训斥他的模样。

    她真正想说的话语,便是:“你偷偷的这样做,难道不行,非得在人前这么做?”

    林意也想到了他以前在学院时,面对她这句话时的回答,“当然不行,否则别人怎么知道你和我是一对,别人要是给你乱安排,和我抢,怎么办。”

    他笑着,又莫名的有些感动。

    她应该知道他不太爱改。

    只是她说还是要说。

    因为她知道他明白,她的心意也未曾改变。

    ......

    在日落时分,林意所在的这列马车已经进入了太谷郡境内。

    在太谷郡城外道畔的一处歇脚处,看到凉棚下的一名妇人和一名面上很多伤疤的年轻人时,林意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林将军?”

    然而也就在这同时,城门口一骑疾冲而来,又递上一封密笺。



    这封密笺是军中加急的军情,看着这份密笺的内容,林意的表情迅速变得精彩起来。

    “这便完了?”

    他看着身前的骑者,忍不住苦笑起来,“人还未见到,便已经死了?”

    传递军情而来的骑者并不知道密笺的内容,看着林意的苦笑,他一脸茫然,摇头道:“林将军,我只是负责传递军情。”

    “怎么回事?”

    齐珠玑从后方一辆马车中走出,走到林意的身侧,轻声问道。

    “那人死了。”

    林意看着齐珠玑说道:“周玄冥死了。”

    齐珠玑皱了皱眉头,只是他的反应不像林意这样剧烈,面色也没有更多的变化,“怎么死的?”

    “就在木门郡里。”

    林意有些无语道:“被一名路过的少女杀死。”

    “一名路过的少女?”齐珠玑道:“倪云珊?”

    “不是倪云珊,真的只是一名路过的少女。”林意苦笑道:“而且对方并不想主动找他,按照当时军方几名在场的修行者所说,周玄冥见到一名路过的少女,便主动找上去,那名路过的少女并不想生事,但周玄冥还是出手。”

    “然后周玄冥就这样被那名路过的少女杀死了?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齐珠玑想着自己这群人如此大张旗鼓,他忍不住想要说些话来表述自己此时的心情,摇了摇头之后,他忍不住说道:“这真是异常操蛋的一件事情。”

    林意无语,他觉得也是。

    “那少女身份?”

    “不知道。”

    “真的是少女?”

    “军情上是如此记载的,说绝对不会比周玄冥年长。”

    “除了倪云珊之外,哪里有这样的高手!这些军方的修行者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在场见着她杀了周玄冥,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齐珠玑终于有些生气了。

    这生气不只是那几名军方的修行者太过无能,还在于...又有一名年轻一代的修行者陡然冒了出来,压在了他的头上。

    “接下来那我们做什么?”一边的萧素心轻声问道。

    “抓不到这人,便要抓别人。”林意将手中的密笺直接朝着她和齐珠玑递了过去,“只是放宽了时限。”

    “十五日?”

    齐珠玑只是扫了一眼,便冷笑起来,“其余几个音讯全无,要在十五日之内再设法抓住一个,这倒是好差事。”

    “你们怎么在这里?”

    林意并不答话,只是直接朝着道畔的凉棚走去,在王平央和黄秋棠的对面坐了下去。

    林意的举动让齐珠玑顿时一怔。

    “听说了你要管这件事情,便在这里等你。”王平央也是摇了摇头,道:“只是你刚才说话的声音不轻,这事情的确有些操蛋。”

    “你们原本是想帮我对付这周玄冥?”林意愣了愣,他有些不能理解,在他看来,王平央和黄秋棠两人即便有些手段,消息也不可能比他和齐珠玑灵通,即便有心想帮他完成这军令,又怎么会这么快在这里等着?

    “我们原本就在追这人,只是没想到这人会这样死了。”王平央看出了林意所想,忍不住自嘲的笑笑。

    “你们认识?”齐珠玑也不客气,在林意的身旁坐了下来。

    “老朋友。”林意异常简单的回道。

    “这人原本要去木门郡剑阁。”王平央对着齐珠玑颔首为礼,然后说道。

    “去木门郡剑阁?”林意沉吟片刻,却是骤然想到剑阁和某人的联系,瞬间吃了一惊,“这人要去剑阁做什么?”

    “杀人,修行。”

    王平央看着林意,轻声道:“这几名凶徒所修的功法都是同一种,杀人,然后可以用自身真元转化被杀死之人的部分元气归为己用,提升修为。”

    这张桌上顿时一片死寂。

    齐珠玑和林意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平央。

    “你怎么知道?”齐珠玑用极为低微的声音,问道。

    这当然很有问题。

    连整个南朝军方都还弄不清楚这些人无故杀人是为什么。

    而且这绝非是兵部对他们刻意隐瞒,因为若是早知道这点,便已经不难推测出周玄冥这人往木门郡而去是何用意。

    至少对于齐珠玑和林意这样的聪明人而言,不难推断出来。

    王平央只是安静的看着他和林意,并未回答,一副你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但我就是知道的神情。

    “那名少女是谁?”

    林意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王平央很直接的摇了摇头,“我们真的也很意外.”

    齐珠玑也不再纠结王平央为什么知道,他皱着眉头,道:“若是你所说不错,那其余那些凶徒,便也有可能会去剑阁?”

    “苍蝇都会盯着臭咸肉。”

    王平央道:“理论上如此,其余那数人既然都在附近州郡行走,其中肯定会有人也会如此想法。在我看来,只是什么时候会去的问题。”

    “任何判断,都需要站在对方的立场。”齐珠玑摇了摇头,“周玄冥死在木门郡,其余那些人自然也会有所警觉,我们能够猜出他们要去剑阁,他们便或许也会知道我们知道了他们要去...在剑阁守株待兔,很有可能便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会去。”王平央听着这些话,只是又认真而肯定的轻声说了四个字。

    “为什么如此肯定?”齐珠玑冷笑道。

    王平央没有回答,又是不要问我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的神情。

    “那便去剑阁。”林意没有任何的迟疑,点了点头。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他很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然而他知道对方没有一定要解释给自己听的必要,而且他很清楚林意不会比自己笨,既然林意选择相信,那便自然有相信的理由。

    所以他也不再言语,转身返回自己的马车。

    “你们没有车马,便先要挤一挤。”

    林意走回马车前,对着车夫轻声说了几句,告知要去剑阁。

    “木门郡剑阁?”

    然而车夫却是眉头微蹙,道:“剑阁并没有那么好进。”

    “为什么?”

    这次连王平央自己都愣了愣,有些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