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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容意从他身边离开,返回马车,场间变得一片静寂。

    林意不想浪费时间,他抬起双剑,看着朝景宗,道:“请。”

    朝景宗微躬身为礼,他身前那柄悬浮在空气里的小剑也是微往下沉,似乎同时也行了一礼。

    在下一刹那,他身前这柄小剑“嗡”的一声,发出一声恐怖的震鸣,在急剧的加速的同时,像是失控般震荡起来。

    寻常的飞剑在飞行之中剑影虽然飘舞,但剑身断然不会摆动得太过剧烈,但他这柄飞剑本身是弯曲蛇形,此时又剧烈摆动,在空中才刚刚飞出,便抖开数十条蛇影!

    铁策军军营之中一片倒抽冷气声响起。

    铁策军的军士虽然大多都是战阵经验极为丰富,但他们并非边军中精锐军队,即便偶尔会和修行者交手,但面对善使飞剑的剑师的机会也并不多,更何况此人的飞剑比起绝大多数飞剑都要诡异。

    这飞剑带起的数十条蛇影身上鳞甲凛然,嗤嗤有声,看上去和一条条活蛇极为相像。

    璞明身旁的年轻修行者眼中充满讶色,寒山寺在此时南朝那些名寺之中似乎已经不显得那么出众,庙宇规模和僧人数量都不能和同泰寺、瓦官寺、栖霞寺相比,然而寒山寺在修行者世界之中一向地位很高,甚至在有一段时间代表着修行的一个流派。

    寒山寺虽然僧人不多,但开枝散叶在外的修行者不少,这名年轻修行者是寒山寺挑选出来,当然也非俗物,只是即便是他都惊诧于这朝景宗的剑技。

    此时朝景宗那道飞剑看似就才那数十条蛇影之中,但实际在他的感知里,却是已经悄然贴近地面,贴地而走。

    这道飞剑不只有迷惑目光,更有迷惑修行者感知的手段,在他的感知里都是若隐若现,他现在甚至担心林意是否能够真正感知出这柄飞剑的真身所在,不要被这飞剑一剑便重创。

    只是他并不知道,林意的感知比他强出很多。

    那些蛇影虽然十分真实,如同真蛇般活灵活现,但是在林意的感知里便都是虚影,顷刻便不复存在,那柄贴地疾走的飞剑,在他的感知里无比的清晰。

    一道明亮的剑光夺目的亮起,仿佛狂放绽放的闪电一般。

    当的一声轻响。

    林意身前脚下前方溅开一蓬流光,朝景宗的这道飞剑凄然的往后方飘飞出去。

    震惊只是瞬间,朝景宗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右手微微的震荡着伸出,控住那柄旋飞的飞剑,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五指张开,如在空中弹动无形的琴弦,五指急剧的弹动,他体内的真元急速的从指尖喷薄而出,嗤嗤有声,在身前形成一缕缕淡黄色的影迹。

    随着他五指的急剧弹动,所有在场的修行者眼中都再次出现惊异的光芒,林意身周的空气变得粘稠了起来,四周的水雾被迅速抽引,有白雾生成,接着变成一缕缕白色的丝带般,缚向林意的身体。

    不只是纯粹的束缚之力,林意清晰的感知出来,这些凝成丝带般的水雾里有着隐隐的真元波动,内里应该还蕴含着更强大的真元力量。

    此时朝景宗的左手肌肤上甚至已经隐隐出现了血光,那是真元超过极限的喷涌,才会导致经络的破损和肌肤的开裂,由此可知,看似这样流畅自然的动作下,蕴含着何等可怕的真元消耗。

    然而寻常人最畏如蛇蝎的真元直接袭体的手段,却是林意最不需要担心的。

    尤其此时他可以确定,朝景宗的真元手段虽然诡异,但却并不比那夜道上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强大,所以面对这些缠绕而来的白色雾带,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白色雾流瞬间卷落在他的身上,与此同时,朝景宗一声厉叱,右手并指为剑凌空一点,那柄原本还在往后飘飞的飞剑被他硬生生控住,化为扭曲的流光,直刺林意胸口。

    许多道真元从白色雾流之中悄然冲出,然后迸发出可怕的力道,如一条条发狂的毒蛇一般,直冲入林意的身体,袭向他体内的重要窍位。

    只是林意的身体依旧极为稳定。

    他方才吸气,此时只是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的血肉之间便如同有道道闸门紧锁,血肉之中挤压而出的力量,便顷刻将这些真元碾碎。

    他一步往前跨出,在对方根本来不及变化之时,一剑挥出。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

    这道飞剑被他剑身拍中,就如中了一记重锤,比第一剑被斩中还要凄惨,直接便剑上光焰四散,颓然的斜飞出去。

    剑上破碎的劲气在空气里发出难听的嘶鸣声,而朝景宗的身体里,也同时发出许多难听的杂音。

    和体内气机相连的飞剑被对方强横的击落,原本便已经足够让他体内的真元波动不堪,而此时他的真元手段也同时被对方破去,他体内暴走的真元互相冲撞,在他经络的狭小空间里,无异于一场场爆炸。

    随着一声惨烈的闷哼,他的身上涌起许多团血雾。

    他的眼前林意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那些白色雾流破碎开来时形成了浓厚的雾气遮掩住了林意的身体,然而他的感知却是捕捉着林意的每一个身位,清晰的提醒他林意正快速朝着他冲来。

    强忍着体内的痛楚,他往后退去,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往前伸出,左臂上响起奇异的响声。

    距离两人最近的璞明和那名年轻修行者面色一片肃然。

    尤其是原本也准备挑战林意的年轻修行者眼中更是充满极大的尊敬,且不说朝景宗此时又将祭出什么样的手段,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出手,这种意志力和悍勇,简直让人叹为观止。他自认自己也未必能够做到。

    林意带着狂风破雾而出。

    就在此时,空气里嗤嗤嗤连响三声。

    出现在朝景宗手中的,竟然是一具奇特弩|弓。

    这具弩|弓的弩身如同一个圆筒竹杯,也不见朝景宗如何动作,只听得内里弓弦震动,便有三支小箭朝着林意射去。

    林意呼吸一顿,他眼睛微微眯起,心中生出些寒意。

    这三支小箭的速度竟然是远超一般弓箭。

    他腰腹用力,略一拧身,手中长剑再斩。

    叮叮叮三支小箭被他一剑斩飞,但与此同时,嗤嗤嗤连响,又是三支小箭已经破空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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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月露的眼睛亮了起来。

    朝景宗手中的这具小弓并非是寻常的机关连弩,而是一种利用真元的奇兵。

    她看清了第二批的三支小箭由他臂上滑落,随着真元纳入那弓身之中,接着便瞬间激发,这种奇兵比一般的连弩装填施射要快,而且和飞针类似,力量和速度都远超寻常机括激发的弩箭。

    看着这件奇兵,她隐约猜出了这人的师门。

    ……

    林意并未看到朝景宗这三支小箭如何发出,速度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感知。他身上穿着天辟宝衣,硬挡这三支小箭应该没有任何的问题,只是他怀着要令这人心服口服的想法,便根本不想利用身上的天辟宝衣来硬接,而且他不想很慢的解决这场战斗。

    并非是因为越慢解决战斗便对他不利,而是因为他不想让朝景宗付出太多代价。

    虽然朝景宗此时还在和他战斗,然而先前飞剑和真元手段被他同时破去,所受伤势已然不轻,此时全凭一股悍勇强提真元支持,支持得越久,所受的损伤便越发厉害。

    而朝景宗越是悍勇无畏,便越是让他心生敬意。

    所以当这三支小箭破空而至时,他很干脆的弃了一柄剑。

    他右手中的剑直接从他手中掉落,然后他伸出了右手,直接抓向这三支小箭。

    剑乃百炼之物,精金炉火所聚,而手是血肉之躯,更何况剑是手的延伸,剑的长度可以赢取更多的时间,熟练的剑招也能使剑身尽快的出现在箭前,这种弃剑换手并不能比直接用剑招更快,所以看着林意这样的应对,所有人都不能理解。

    朝景宗也不能理解。

    只是战斗便是战斗,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他的身上震出更多的血雾,又是三支小箭朝着林意破空而至。

    林意准确无误的抓住了三支小箭,嗤嗤嗤的尖锐锋利的刺穿声在他掌心响起,竟把后继这三支小箭的破空声都掩盖了下去。

    然而利箭穿透他掌心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他的掌心也同时冒起一团血雾,然而和鲜血相比,这血红的颜色却是更为深沉,甚至闪耀着一种金属的光泽,而且分外的沉重,血红色雾气爆开的同时,便都往下沉。

    “这是什么?”

    璞明身侧的那名年轻修行者震惊的轻呼出声。

    在他的惊呼声里,林意的左手已经挥剑。

    一道张狂的剑意横扫出去,秋风扫落叶一般击飞后继的三支小箭。

    与此同时,林意眉头微蹙,他不管手心之中剧烈的刺痛,已经牢牢将这三支小箭抓住,然后他顺势朝着前方的朝景宗投了出去。

    他投得很准,而且力量很大。

    朝景宗左手的小弓又已经射出了三箭,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左肩处亮起血光。

    他的身体一僵,顿住。

    林意再次伸手,无比强横的再抓住他射出的三支小箭,只是也未朝着他投来。

    一片安静。

    两人的战斗就此终结。

    朝景宗看向自己的左肩。

    他的左肩上血肉模糊,只是都是擦伤。

    然后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不断咳出鲜血。

    林意朝着他颔首为礼,并未说话,只是看向手中的小箭。

    小箭是银色,很像纯银打造,然而极为坚硬锋利,和银质有很大的区别。

    ……

    “这是什么?”

    王平央朝着白月露所在的车厢问道。

    今日里这朝景宗的手段也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极为罕见,但和林意这种完全不同于修行者世界的真元功法的手段,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按理而言,他和白月露两人最不相熟,两人都在猜测对方的身份来历,但就如白月露觉得他比齐珠玑等人见识更广一样,他也是觉得,如果这些人里面有能够解答他疑惑的人存在,便一定是白月露。

    “好像是剑丸之术,但又不完全相像。”车厢里的白月露深深的皱着眉头,她很自然的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王平央凝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想。”

    ……

    “我输了。”

    朝景宗连咳了数息的时间,这才呼吸顺畅起来。

    方才他原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在无法避开林意如此近距离投出的三箭时,他便已经知道自己必败无疑,而且他心中十分清楚,那三箭只是对方手下留情。

    “我还有战胜你的其余方法,只是我想尽快结束战斗,所以才用出了原本不想让人见到的手段。”林意看着他认真说道:“我希望你能够明白。”

    很少有人会在示好之后还会如此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但林意却偏偏不同,他说得十分坦然。

    萧素心忍不住偷偷的笑了起来。

    这依旧很林意。

    在林意的身上,总是可以不断见到这种和别人不同之处,而且这场战斗的结果,让她觉得很好。

    “我明白。”

    朝景宗看着林意缓缓擦拭掉嘴角的血迹,躬身行了一礼,道:“我欠你一命,会在合适的时候还,或者你和北魏大战,需要我的时候,也可以派人来找我,我不会隐匿踪迹。”

    林意将手中三支小箭丢还给他,与此同时,对朝景宗也好生敬意的容意将其余小箭也收了过来。

    看着朝景宗即将告辞离开,林意却是突然道:“就这么走了?”

    朝景宗顿时一愣,不明白林意什么意思。

    “真的不需养好伤再走?”林意认真的说道,“你的命是我的,我生怕你重伤未愈,道上便让人取了去。”

    朝景宗微微沉吟,道:“我在洛水城养好伤再走。”

    “如此也好。”林意微微一笑,转过身看向一侧的璞明,道:“和他的事了,接下来便是你我之事了。”

    璞明想了想,然后认真问道:“能接着打?”

    林意微怔,道:“能。”

    “道理我是听了,也觉得有理,但是场面上的戏却还需做上一做,否则我寒山寺出头,什么都不做,恐怕别人便不服,便有人代替寒山寺再来讲道理。”璞明轻声道:“所以占些便宜,有些失礼了。”

    林意看着他和他身边的年轻修行者,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顿时觉得这人太合自己胃口,忍不住道:“不若大师你也加入我铁策军好了。”

    璞明顿时苦了脸,道:“我乃出家人,不过你先前的提议我倒是觉得可行,若是你一胜再胜,我寒山寺有人进你铁策军做个监军,也能免去许多人的忧虑和不安。”

    林意依旧听明白了这句话中的一些深意,只是有一点不解,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为何是一胜再胜,寒山寺还有人来?”

    璞明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道:“到时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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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意翻了个白眼,道:“既然投缘,那不如剑阁归入寒山寺?”

    璞明和身旁的年轻修行者顿时都吓了一跳。

    璞明道:“莫开玩笑。”

    林意看着他,道:“我并非开玩笑。”

    “如此重大之事,你这样张口便来,实在让我有些接受不能。”璞明苦笑起来,道:“这剑阁和寒山寺,能归为一处?”

    “都归皇帝陛下管,有何不同?”

    林意道:“更何况寒山寺除了是修行地之外,更重要的是讲经宣道的寺庙,又不是兵部,归了寒山寺,又不会像兵部一样随意调遣我铁策军。”

    “你这…”璞明自认自己不是迂腐之辈,在他看来,世事越多圆融,便越少争端,慈悲首先讲的便是宽容,便是接纳和耐心听取别人的想法,而并非要将自己的道理强行让不认同的人接受。只是这林意的想法一会在这洛水城地上,一会不知在何处云端,如此的跳跃,却是让他都难以跟上。

    这林意如此说法,摆明了就是你这寒山寺就是株大树,大树下便可纳凉,反正你现在觉得有理,出面调停,何不更进一步,让剑阁大树下好乘凉。

    只是即便再有道理的利用,讲得如此赤裸,便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厚颜无耻。

    “即便我寒山寺觉得可行,剑阁里那些人,便能同意?”他一时有些无语,想出了这一句。

    “时过境迁,旧朝早已消亡,有什么想不通的?”林意却是轻松笑了笑,道:“剑阁的那些人闭关了这么多年,早就想通了,他们出阁之后,难道会想着找你们复仇?想不通的只是你们而已。”

    璞明愣了片刻。

    他初听来觉得林意全是戏言,但听得这几句,却是心中肃然,隐然觉得都是正理。

    “终究只是一低头的事情,你们只是觉得将剑阁死锁,便是你们赢了,觉得剑阁始终是不肯低头的,但这只是你们的想法,现在剑阁肯低头,这仇怨将以何种方式结果,便只是你们的选择而已。”林意抬起头来,看向北方,他的神容渐渐肃穆起来,丝毫不见先前的疲赖模样,“我先前也说过,你们心中自然清楚你们势大,剑阁这些老人不可能有力量寻你们复仇,你们只是担心剑阁东山再起,只是现在南天三圣只剩余何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剑阁东山再起的唯一可能,只是我铁策军连战连捷,将来威震南朝北魏,成为天下第一强军,只是若真到那种时候,我们会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铁策军为南朝建立何等功勋,难道这些还抵消不了那些仇怨?”

    “终究只是态度。”

    林意转身看着动容的璞明,缓缓的说道,“先前在道上故意晚回,只是想表明我的态度,剑阁不可能随意被威武屈服,剑阁依旧是剑阁,但剑阁自己可以选择自己的路,我可以低头。当然若非见到大师你的态度,我也不可能如此低头。”

    朝景宗在一旁还未走,听着林意和璞明这样的对话,他看着林意的目光截然不同,心中油然而生极大敬意。

    “很遥远的可能只是上位者需要的考虑的事情,我所做的一切准备,只是为了北边的战场。不管我是为了我父母,或者是为了不让北魏的军队袭入,我现在只是一心向北。”林意平静下来,道:“我没有想过什么门户之争,甚至我也没有觉得南朝和北魏的人一定有什么区别,没有觉得我南朝一定要灭了北魏,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在这场战争之中做些什么,能够让我南朝少死些人,便自然满足。”

    所有在场的人都沉默不语。

    即便是萧素心和齐珠玑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林意说这么多有关战争的心声。

    车厢之中的白月露的情绪有些复杂,她很清楚无论是北魏还是南朝的绝大多数权贵,自然都是想吞灭了对方,林意的这种心声,自然显得很孩子气和小家子气。

    但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觉得元燕对他的看重没有任何的错误。

    ……

    林意的确有些厚颜无耻,就连想借助寒山寺乘凉这样的想法也是直接随口说了出来。

    只是因为他说的都是真话,便自然真实。

    璞明看着这名年轻的将领,心中已然认定对方将来的成就一定难以估量。

    “此事重大,我一人无法决断,只是这一低头的道理不难懂,我应该可以促成。”璞明认真的说完这一句,然后道:“佩服,欣慰。”

    他后面的这四个字极为简单,只是却是心声。

    “我只是年轻,接触不到之前的诸多恩怨,所以能够轻易放下,只是我能明白很多人深究其中,很难放下,所以该做的还是要做。”

    林意对着璞明行了一礼,然后看向他身侧的那名年轻修行者,道:“若我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飞扬跋扈的剑阁之主,你们应该也会和朝景宗一样逼我决斗。以寒山寺年轻一代的修行者对我这样的修行者,若是胜出,那我这剑阁之主也极为丢人,剑阁也没有什么威势可言。”

    “正是如此,修行地的声威,一直便是通过这样的战斗所立。”年轻的修行者对着林意也躬身行礼,道:“薛掸尘,与林将军一战。”

    容意眼见林意和这名寒山寺的年轻修行者还要接着打,他似懂非懂,心中好生迷茫。

    先前他从南朝边郡走出,想着的便是出名和建功立业,在他看来,那便只是挑战朝中的一些出名修行者而胜之便可,只是跟着林意一路走来,这修行者世界的事,却并非如此简单,让单纯简单的他越发不懂。

    “请。”

    林意并没有什么废话,双手各自持剑,颔首为礼。

    薛掸尘微微蹙眉,他心中却是好生为难,虽然在南朝他并不算出名,只是按照真正战力,他恐怕足以让很多远比他出名的年轻才俊羞愧不已,只是方才见林意和朝景宗的战斗,林意不惧飞剑,独特的真元手段也似乎对他起效不大,那自己出手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占得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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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境况容不得他多想,而且他知道即便再多花时间去想,也未必能找出一定抢得先机的办法。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有一件事始终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那便是唯快不破。

    “请!”

    薛掸尘的眉头松开,他渐渐肃然,一柄清亮的微蓝色小剑从他的袖中悄然滑出,落于他的右手,然后他对林意颔首为礼。

    有清风缠绕在微蓝色的小剑上。

    小剑分外的轻薄,而且表面有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流畅之感,这种剑作为飞剑,一定很快。

    林意目光警惕,并未抢先出手。

    然而薛掸尘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一剑刺向他的眉心。

    林意双目之前寒意凛冽,明明只是一柄小剑,却似乎挟带着一个寒冬而来。

    嗤的一声,林意右手剑带着一种狠辣的气息笔直而迅疾的刺出,未刺向那柄小剑,却是直接刺向薛掸尘的胸腹。

    他的剑比对方的剑长出许多,即便对方的剑随时可能脱手飞出,但是两人已经近身,在这样的距离之中,他依旧有信心先对对方造成伤害。

    只是他所想的没有发生。

    在他的这一剑刺出时,薛掸尘已经飘然而退。

    他的收势毫无障碍,身上仿佛有一对隐形的翅膀,只是轻轻一拂,他的身体便如风中的羽毛般轻灵的往后飘出,然后再进!

    他持着剑再进,一剑刺向林意左肋。

    林意想也不想,左手剑朝着他当头斩下。

    空气里两道剑光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依旧没有相遇。

    薛掸尘在林意这一剑到来之前,已经又飘然而退。

    林意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看似简单的进退,却蕴含着对方近乎完美的真元控制和对于时间的把握。

    当对方的剑来临之时,他若无法及时做出反应,那对方的剑便真的会落在他身上,但当他出剑的刹那,对方便已经收势。

    所以若是他无法逼迫对方改变这样的战法,以对方的实力,恐怕一直可以这样游斗下去。

    虽然他并不怕对方消磨真元,因为他体内本身就没有真元的存在,只是一味的被动,却并非是他喜欢的战法。

    在这刹那时光里,薛掸尘已经再进。

    小剑化为流光,刺向他的脖颈。

    林意挥剑,薛掸尘再退。

    似是和之前的两剑一模一样,然而林意感知的重点,却是从这柄小剑转移到了薛掸尘的身上。

    他感知到在进退之间,薛掸尘不只是脚下有真元涌起,他的身体两肋处的经络也在微微震荡,那些从他的经络中飞散出来的真元,便真的如同形成了无形的轻灵翅膀。

    这样的感知,让他想到了某种可能,然后他便决定尝试这种可能。

    空气里再次响起很轻的一声嗤响,仿佛是一层纸被刺破一样,薛掸尘已经再进。

    薛掸尘每一剑都很专注,因为他这样的战法并非全无意义,只要林意出现一丝的疏忽,他便或许可以直接致胜。

    然而就在他的小剑破空声响起的刹那,他的身前嗡的一声震鸣,仿佛一口沉重的大钟被人举起,然后重重的砸落在地上。

    一股强烈的震动从林意的脚下涌起,溅起的烟尘朝着四周喷涌而出。

    这种变化来自林意的双脚顿地,一种可怕的肉身力量带着令他心悸的气息从林意的体内同时涌起。

    这样的感知让薛掸尘知道下一刹那,这样的力量将会让林意迸发可怕的速度,朝着自己掠来。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再退。

    真元依旧有序的在他体内流转,他的身影依旧轻盈而迅捷。

    在他看来,没有真元的完美控制,林意即便在一瞬间的爆发力上远超于他,但依旧跟不上他的速度,他依旧可以完美的让林意的反击落空。

    然而也就是在他心中刚刚闪现出这样的念头的同时,林意脚底再次发出一声闷响。

    林意的双足已经狠狠的将地面踏得无比坚实,他脚底此时已经离开地面,只是和地面依旧无比接近,一种从他血脉之中迸发出来的力量,在此时却冲击在他脚底的地面上。

    空间太过狭小,所以这种力量的冲击,在他脚下便像是爆炸。

    薛掸尘的双瞳剧烈的收缩。

    这是他所完全没有想象到的变化。

    修行者的战斗原本只差分毫便可决定生死,更何况此时林意迸发出来的速度,何止比他想象中的快了一分?

    林意身影狂暴的涌起,场间如同掀起一场飓风。

    飓风里一道狂暴的剑光,瞬间落向他的身前。

    薛掸尘口中涌起苦意,他没有别的选择,握剑迎上这道剑光。

    当的一声震响。

    薛掸尘浑身一震,往后连退数丈。

    林意剑光再袭向他身前。

    他挥剑再挡,再往后飘飞。

    当第二次两剑相交的震响声在场间响起,他的虎口处有鲜血飞起,持剑的手臂不受控制的颓然垂下,微蓝色小剑已经脱手飞出。

    璞明感慨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意再进,一道阴冷的刀意落向薛掸尘的身体时,薛掸尘便已停住,不再动作。

    林意的剑在薛掸尘的身上一触即收。

    锋锐的剑锋在薛掸尘的衣衫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裂口。

    胜负已分。

    王平央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意留在地上的那一双脚印上。

    那一双脚印并不完整,坚实的泥地被气劲炸得四分五裂,只是那些依旧如烟气袅袅的浮尘之中,隐然可见一些鲜艳的红色微粒。

    “有这样的剑丸之术吗?”他忍不住对着身侧的马车说道。

    马车里白月露却已经确定,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葛丹生,丹汞道法。”

    这些人里面,最为吃惊的是容意。

    因为他最为了解林意,他知道在林意进入剑阁之前,根本就不会这样的手段。

    ……

    “我败了。”薛掸尘朝着林意微微躬身行礼。

    胜负自然清晰,原本不需刻意再说。

    只是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是要给许多修行宗门看的戏,此时不远处的街巷里,应该也有许多人看到了这一站,所以该有的环节便不能省略。

    “应该也就最多十余日的时间,会有另外一人代表寒山寺来挑战你,因为这人特殊,所以你们两人的这场战斗,恐怕是我南朝建朝以来,最为轰动和会引起很多修行者来看的一场战斗。”璞明看着林意,说道。

    “难道是倪云珊?”齐珠玑听着这句话,骤然想到了某个可能,忍不住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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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璞明看了齐珠玑一眼,没有做声。

    没有做声,在此时便是默认。

    林意不可置信的看着璞明,“倪师姐…和寒山寺又有什么关系?”

    “她在进南天院之前,一直跟随我寒山寺璞远修行。”璞明看着林意,认真说道。

    林意顿时愣住。

    南天院有公认的三名天才,天监四年的倪云珊,天监五年的王平央,还有天监三年的厉末笑。

    这三人甚至在整个南朝,也是公认的这年轻一辈的修行者中最杰出者。

    在这三人之中,王平央入南天院最晚,尚且不如那两人出名。

    厉末笑虽一直有小武圣之名,林意现在也当然十分清楚厉末笑的天赋是何等可怕,但之前他见过的所有南天院的学生,却对倪云珊更为推崇。

    不只是因为倪云珊在实修之中战绩惊人,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更为推崇的原因往往便是因为纯粹的实力更为惊人。

    倪云珊虽然和厉末笑并没有在公开的场合真正比试过,但恐怕年轻一代的修行者,绝大多数都隐然觉得,她是这一代修行者中的第一人。

    这样的人物,当然特殊。

    她若是特意来公开挑战林意,当然会引起轰动。

    因为先前林意已然击败厉末笑,那林意和倪云珊这一战,几乎便是确定谁是这年轻一辈修行者中的第一人。

    林意此时愣住,是因为他和倪云珊虽然未真正的见过面,但在南天院时便得对方赠了一对对于他而言极为有用的手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名师姐却会代表寒山寺来和他一战。

    他愣在当场,齐珠玑等其余人一时却都是无言。

    尤其齐珠玑看着呆头鹅一般的林意,赫然醒觉林意竟然已经在整个南朝的修行者世界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从那个进入南天院时还只不过刚入黄芽境的修行者到现在,不知不觉间,林意的实力竟已如此神速的提升。

    “树大招风,虚名未必是好事。”

    璞明看着无言的林意,温和的说道:“今日见林将军,觉得剑阁之事圆满,你们之事,便你们自己斟酌。”

    ……

    璞明说完这句话,便和薛掸尘告辞离开营前,只是他们暂且不会离开洛水城,因为无论是对于寒山寺还是对于外界而言,剑阁之事还未终结。

    “不贪图虚名,便不会有压力,更何况这一战你也并不是非赢不可,还发愣做什么?”齐珠玑到了兀自有些发呆的林意身旁,忍不住说道。

    林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不是非赢不可也不能太假,我只是在想,这一对手镯都是她的,那我和她对敌之时,用她的东西对她似乎不好,那岂不是少了一种手段。”

    齐珠玑仰首望天,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这林意的脑袋果然有些问题,和人想的东西都不在同一个世界。

    “她又要做什么?”

    余光里看到的一件事,却让他又迅速的警惕起来,他微微蹙眉,提醒林意。

    璞明和薛掸尘告辞,朝景宗自然也不会逗留,但此时一直停留在马车车厢之中的白月露却不知何时出了马车,而且走向了已经走出数十步的朝景宗。

    “不知道。”林意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齐珠玑顿时胸口一阵闷气,“我是要听你说不知道?”

    “那她去便应该是有她的事情,你管她做什么,难道你喜欢她?”林意狐疑的看着齐珠玑。

    齐珠玑心中早告知自己不要和林意斗气,但是听到这句话,他却是还是气得有些无语,“你便对她这么放心?”

    “有你对她不放心,我又何必不放心?”林意顿时笑了笑。

    齐珠玑瞬时无语。

    ……

    “能否耽搁片刻?”白月露未到朝景宗身后,朝景宗听她脚步声,便已停住。

    “何事?”朝景宗转身看着她,问道。

    白月露想了想,伸手一弹,却是弹出一颗丹药,“这丹药对你伤应该有用。”

    朝景宗伸手接住,却一时不收起,道:“无功不受禄。”

    “我是白月露,应该…应该算是林意铁策军的供奉。”白月露又想了想,道:“我对你的师门有些兴趣,所以想和你说上几句,这丹药怎么算法,便看你怎么看了。”

    “我的师门?”朝景宗呼吸微顿,眉头蹙起。

    “无须担心,只是我们修行功法传承或许有些渊源,并无任何恩怨纠结。”白月露说道,“杯弓蛇影,看你飞剑和那独特小弓,师门应是追溯到晋。”

    朝景宗神色有些古怪,不解的看着这名少女,道:“我师门的确源自晋广神宫,只是你和我师门有何渊源?”

    “我师门也源自晋,晋溪山居。”白月露道:“当时我溪山居有两名弟子和你们广神宫乐广一齐被挑选出来入皇宫参悟晋珠奥妙,所以算是有些渊源,所以我才看得出你师门。”

    朝景宗眉头微松,有些惊讶,“我师门前辈乐广参悟晋珠之事是有记载,只是我对你师门溪山居却是无所知。”

    “你师门应是没有多少典籍流传下来,只是广神宫乐广是当年天赋最高,是被留在皇宫之中参悟晋珠时间最长者,所以我们宗门便有详细记载。”白月露看着朝景宗,道:“现在晋珠已经消失在世间,只是相传蕴含绝世功法,我入门修行之时,我师尊还令我也留意寻觅。你们广神宫乐广前辈当年参悟晋珠时间最长,我便是也好奇当年他参悟可有心得,你们宗门是否有一些特殊记载。”

    “晋珠早已不知所踪,即便还在世间没有损毁,要寻觅得之和大海捞针又有和区别。”朝景宗摇了摇头,道:“而且即便得到,恐怕也是白费力气,当年连续多年选拔惊才绝艳之辈,都根本看不透晋珠的奥妙,还去寻觅和追究作甚。”

    “朝兄所言极是。”白月露微微一笑,行了一礼,便不再多言。

    “多谢赠药。”朝景宗躬身行礼,告辞离开。

    白月露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这人言语闪烁,并未正面回应乐广之事,这便说明他们师门或许便有些有关晋珠的奥妙传承下来,只是对方明显对她有所防备,再问却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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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禀报大人,齐兴郡那边传来最新消息,北魏刑峦部突发重兵连破蔡阳郡和上川郡,德广郡危在旦夕。”

    “张慧韶将军击破治彭北魏天罗部,歼敌精骑一万余。”

    高棠郡的城内有一处院落有重兵镇守,其中一间最大的静室里,宗凤阳坐在一张长桌后看着凌晨送来的数十分卷宗,他的身前还有两名下属,将一些急需告知的重要军情先行口述。

    江州高棠郡先前在南朝的地理位置并不重要,但北魏和南朝战事加剧之后,高棠郡已经变成连接南朝中部和北部的要塞,此时不仅囤积着大量急需运往北方边境的粮草,而且军方许多重要司职也已经搬到高棠郡。

    此处院落便是兵部军情处所在,宗凤阳便是从军情处特意从建康城天密院调来,天密院是专门整理汇编军情简报给皇帝的机构,从某种意义而言,能够进入天密院的官员,原本就是在这方面最优秀的人才。

    在皇帝萧衍的整个王朝权贵阶层的调整和设计来看,天密院的这些人将来也很有可能成为皇帝身边的大学士,成为帮他出谋划策的谋士,或者便成为各司的首脑人物。

    这样的人,哪怕不用做出太过惊艳之事,只需循规蹈矩,体现出足够的勤勉和尽忠职守,便一定会拥有极为灿烂的前程。

    这处院落前有些民居,墙上攀附着一些凌霄花。

    即便在南朝建康,气候都显得不够温暖,凌霄花都不太适合生长,街巷之中都很少见到。

    此处这些民居院墙上攀附着的几株凌霄花显然已经长了足有七八年,茎干已经足够粗壮,但和真正南方四季温暖之地生长着的凌霄花相比,却是还显得太过萎靡不振,看上去总是缺少些色彩。

    一名佩剑的布衣少女此时正在这几株凌霄花侧畔走过。

    这名少女身材很高挑,虽然不显得粗壮,但也不给人瘦弱的感觉,她的面目五官并不算很好看,只是分外立体,棱角分明,她的双唇有些微厚,此时她的面色冷峻,目光里却是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这样一名拥有如此灿烂前程的南朝官员,竟会是北魏的密探。

    ......

    宗凤阳不只是只有勤勉,他在天密院和此时的军情处都表现得极为出色。

    若不出意外,在今年秋里,他应该会调回建康,担任更为重要的职位。

    只是今日出现的这名少女便是意外。

    一名下属推门进来,到了桌前,低声说道:“倪云珊求见大人。”

    宗凤阳正在翻动卷宗的手指顿住,然后抬起了头。

    任何一行能到第一的位置都多少会有些出名,更何况是在修行者世界里的第一。

    这名隐然是新朝诞生之后,新一代修行者之中第一人的少女太过出名,宗凤阳自然知道许多有关她的事情。

    只是出名他却未必一定要见。

    “不见。”

    他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说道。

    “不能不见。”

    他的这名下属深吸了一口气,道:“她带了定远将军的手谕过来,通行无阻。即便您说不见,她依旧可以出现在这里。”

    宗凤阳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然后他站了起来,朝着院外行去。

    既然不能不见,通报只是显得对方有礼,那便只能相见。

    在院门外的青石路上,他见到了那名传说中的少女。

    高高的,不带任何太过锋锐的气息,就那样随随便便,如同一名游人一样站在那里。

    “真的很高,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女子。”

    在看见倪云珊的第一眼,他就有些惊愕,脑海之中便不由得涌现出这样的念头。

    比寻常人高出太多,几乎没有别的少女比她更高...这便也是一种特质。

    即便此时她根本不展露任何修行者的气息,即便她很像一个寻常的路人,但宗凤阳却已经感受到了她的不同。

    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话语,既然两人都知道对方是谁,按着两人的性子,便谁都没有开口多话。

    宗凤阳出了院门,颔首为礼。

    倪云珊持晚辈礼,微微躬身。

    “何事?”宗凤阳看着她问道。

    “你为什么会为北魏做事?”倪云珊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她看着宗凤阳的眼神,和看着那些生长得不算好,但也不算需要争命的凌霄花几乎没有差别。因为她的嘴唇有些厚,所以此时即便直接问出这样一句话,她的神色都依旧显得宽厚,依旧像路人在问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在问店家牛肉里为何不放盐一样的感觉。

    宗凤阳沉默下来。

    他的神情有些疲惫,只是也没有任何特殊的神色变化。

    “都知道了?”在数息的时间之后,他出声道。

    倪云珊点了点头,“定远将军那里证据确凿,一份证据现在应该到了建康城里了。”

    宗凤阳也点了点头,“那为什么是你单独来找我?”

    倪云珊说道:“我今后将会加入定远军,所以我求了定远将军这件事。我可以保住你的家人,但你也必须为我做一些事情。”

    宗凤阳眼中的神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他看着倪云珊,先不问其它,反而是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战,我们南朝能胜吗?”

    倪云珊说道:“胜负无定数,你应该是想问,我觉得北魏和南朝哪个胜算大些。”

    宗凤阳道:“正是如此。”

    “平心而论,北魏胜算大许多。”倪云珊看着宗凤阳,道:“难道你是因此对我朝没有信心,才将命运和前程押在北魏?”

    “抛开个人情绪的问题,在我看来,现在北魏战胜前朝的胜算远大于当年萧衍兵变成功。我之选择,很大程度便是因为我自己的判断。”宗凤阳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事情?”

    “和我公平一战,杀死我,或者被我杀死。”倪云珊平和道:“但在我看来,你杀死我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宗凤阳有些愕然,他原本也都不可能透露和他有联系的北魏密探和供出信息往来的渠道,但他也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只是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你的官位现在足够高,而且你是前朝齐云学院出身,在十年之前,你也是和我一样公认的天赋最佳的南朝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倪云珊道:“杀死你,便足够引起轰动,而且应该谁也不会怀疑我是这一代修行者中第一人,然后我可以再做我要做的一件大事。”



    “原来我还有这样的价值。”

    宗凤阳自嘲的笑了笑,在下一刹那,他眉眼如剑,扫去面上的疲惫,就如积尘已久的名剑骤然抹去了浮尘,亮起了光彩,“若不是你提醒,我都已经忘记了,我原来还曾拥有过那样的身份。”

    “其实就如我先前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替北魏人做事一样,在我看来,你并不是贪慕钱财之徒,这些年对于修行也并没有那么殷切,似乎不太可能为了一些灵药剑谱便投敌。很多人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渐渐忘记你拥有那样的身份。”倪云珊略微肃容了些,“像你这一代的第一人,因为后来灵荒的原因,若自己不荒废,便恐怕会成为数十年后的第一人。”

    宗凤阳理解倪云珊此时的说法。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相差数年应该也会被算为同一代的修行者,但十年之上,却可以算为上一代了,因为年长十年,若是运气不算太差,便至少可以领先后辈两个大境界。

    第一的身份,若是潜心修行,往往可以得到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惊人资源。

    若是没有灵荒,后来的杰出者自然也可以追赶。

    但等到倪云珊这一代修行者展露头角时,灵荒却已经到来。

    南朝北魏大战,必定无数修行者死去,一些强大的修行者即便活下来,数十年之后,老的便或许会彻底老去,而宗凤阳这种,恐怕会渐渐成为当世可数的强者,而且后面便是断代,能够追赶他的人物便是比修行者世界正常的年代要少出很多。

    打仗追求天时地利,此时的灵荒其实对于宗凤阳这种人而言,便是恰好占尽了天时地利。

    “若是追求更为稳妥,其实皇帝萧衍当年起兵应该再晚五年,再晚五年,沈约的那名弟子便也极为强大,这种进境,当年对于沈约和萧衍都是可以预见的,抛开武力,再晚五年,前朝皇帝恐怕自己都会再将自己的军队弄废许多,梁州军的底蕴更强,只是强者没有耐心等,无论萧衍和沈约都不会等,而且他们不会将未来交给许多无法预知的因素,谁也不知道五年之后,北魏又会对南朝造成何等的影响,到时候若是南朝已经腐朽不堪,即便夺了这王朝,说不定北魏一发军,这王朝便还是归了北魏。”

    宗凤阳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我也是一样,我只注重眼前的赌局,只押眼前可以预料的胜负,在灵荒之中数十年修行太久远,谁会知道将来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而且在经历过许多事之后,我始终认为修行者个人的力量,对于这个世间而言,太过渺小。所以我并非是不贪财,只是小的我看不上而已。”

    “何为大,何为小?最终做到你所想,北魏能给你什么位置?一张北魏枢密院院长的位置,真的那么大?”倪云珊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不同的看法,便有不同的人生。”宗凤阳又自嘲的笑笑,“有些人一心想成圣,有些人却是想要坐那些可以左右世间修行者的位置。更何况坐那样的位置比成圣要略微简单一些,可能性也更大一些。若不是这样的选择,今日你也不可能这样有信心能够杀死我。”

    倪云珊看着他说道:“你说的是对的。”

    宗凤阳看着倪云珊,他看出倪云珊应该算是那种不太活泼,不太喜怒形于色的女子,但此时听倪云珊的回话,再加上之前这倪云珊的想法,他便明白对方绝对不是那种迂腐之辈。

    “谢谢!”

    他认真躬身对着倪云珊行了一礼。

    不只是谢倪云珊作为交换保住他的家人,还在于,倪云珊这种人很有可能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走到很高的位置,她的心性和言语之中表现出来的一切为轻,唯有修行最高的思想,的确比他更有机会超脱,所以他和倪云珊的这一战,便很有可能会被记载在很多的典籍里。

    从长久来看,百年之后,谁也不会记得一名密探,但若是两代第一人之间的战斗,便应该会流传下去。

    “你若是能够成圣,而且在南朝灭亡之前能够成圣,或许便能力挽狂涛。身为南朝人,我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但是我自己失败了,却依旧希望南朝真的能够有美好的未来。”宗凤阳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白色的流云,他的脸被浓烈的夏日阳光镀上一层金色,“我们这一战,在何时何地?”

    “我在观霞楼等你。”

    倪云珊道:“最多半个时辰,我有些事情很赶,所以你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会马上过来。”

    宗凤阳微苦的一笑,从这里到城中观霞楼本身便不近,若是寻常人步行,半个时辰也不够,所以倪云珊的确是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

    倪云珊没有再行停留。

    既然定远将军答应给她做了这样的安排,那她便根本不用考虑宗凤阳会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这半个时辰的时间,也足以让城中的所有重要人物和修行者知道她和宗凤阳会在观霞楼一战。

    高棠郡此时本身就是南朝最受关注的要塞,大量的修行者和许多大人物的部众在此中转,在这里的一战,和在建康城里最繁华的街口战斗相差无几。

    只需数日,她的声望便会更上层楼。

    ......

    她并没有乘坐马车或者骑马,只是步行。

    以她的步速,半个时辰应该正好赶到观霞楼。

    在军情处这座院落离开后不久,这座城便震动起来。

    许多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朝着观霞楼而去。

    高棠郡县城里的观霞楼坐落于城中最为繁华的街巷之中,在两百余年前,高棠郡县城还不复如此规模,这观霞楼其实便是当时这城的西门城楼。

    这城门楼与现在的城门楼相比当然十分小气,高度也只和城中那些两层酒楼差不多高,只是周围地势平坦,数条主要街巷却是都可以在上面一览无遗。

    时间掐得正好,倪云珊来到观霞楼时,晚霞正起,西侧的天空一片缤纷,霞光无比艳丽。

    许多人都已经在观霞楼的附近等待着她的到来。

    当这名如游客般的高挑少女落入眼帘之时,所有人都有宗凤阳一样的观感,心中都是迅速浮起“她可真高啊”这样的想法。

    倪云珊神色泰然。

    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和所有其余同龄的小孩子不同,那时候她还不高,但是她很早就能感悟到天地灵气的存在,在还没有得到任何修行典籍的时候,她都甚至试着亲近和吸纳天地灵气。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天地灵气就像是她一个秘密的朋友,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玩伴。

    那是她这一生之中难得的平静时光,当她的天赋有所展露,所有人看她的目光,便和今日周围街巷之中这些人看她的目光一样。

    太过孤高未必便是佳事,她在进入南天院之前,便经历过很多次刺杀,甚至在她刚满十岁的那年,还有一名比她略大的女孩子,因为太过嫉妒而想要掐死她。

    只是拥有非凡的名声也能带来很多便利,比如现在她去做很多事情,只需要告诉别人她是倪云珊,便可以省去很多繁复的过程。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要想拥有更多的声望而获得更多的便利,便只有通过一场场真正的战斗,让世间看到自己的力量和不断的成长。

    之前她已经有过很多次真正面临生死边缘的战斗,包括南天院的那次实修便比边军寻常的战斗都要凶险。

    只是那些为人安排的战斗在她眼中依旧显得有些孩子气。

    等到现在北魏和南朝大战,她才觉得自己进入了真正的修行者世界,脱去了孩子气。

    观霞楼平时亦会有些游人上楼观霞,只是今日当她到来,观霞楼上已经空无一人,楼上数丈长宽的平台,便显得有些空旷。

    霞光落在单独站立在楼上的她的身上,开始让相貌并不算出众的她显得有种奇异的美感。

    美丽,很多时候也源自于不寻常的气质。

    都是同样的花朵,一片白色之中,有一朵色彩独特的红色花朵,便往往会觉得那朵红色花朵美丽。

    ......

    观霞楼四周的街巷里显得比平时安静的多。

    青石板道路上,以及周围可以清晰看见这座楼的茶馆、酒铺里,客人都远比平时稀少。

    只是今日里这些客人几乎都不是普通人。

    她说的不错,宗凤阳可算是前十年年轻一代修行者中最出名的人物,而她便是近年来年轻修行者中的佼佼者,她和宗凤阳这一场战斗,还富有很多特别的意义。

    比如可以通过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从而推断现在年轻修行者中杰出者的实力大概在修行者世界中已经到达了何种位置。

    而且当她这样的人正式开始为军方而战斗,也标志着过往数年里那些进境可人的年轻才俊们,也已真正的踏入权贵们的世界。

    街巷之中隐隐有交谈的声音,只是倪云珊并没有在意。

    突然这些交谈的声音骤然消失,宗凤阳的确并未浪费她的时间,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某条长街的一端。

    宗凤阳很快的走来,然后上楼。

    “后事都安排好了?”

    倪云珊看着上楼的宗凤阳,问了一句。

    她的语气很平和,就像是在问自己某个朋友很寻常的事情。

    “时间太短,哪里可能都安排好。”宗凤阳看着这个甚至要比自己高一些的女子,摇了摇头。

    “先前忘了告诉你,若是你能杀了我,你能活。”倪云珊看了他一眼,道:“只是会被废去修为,变为普通人。”

    宗凤阳怔了怔,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霞光里的对方,确定对方的确不是刻意要用这种手段来乱他心神。

    “不必纠结,我只是觉得你并无战胜我的可能,所以才忘记了这样的事情。明知必死的一战或许可以让你更无顾忌,但求生的欲望同样能够让人变得更强,若是两者心情不同便让你觉得心乱,那便更没有战胜我的可能。”倪云珊迎着他的目光,看穿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一般,说道。

    宗凤阳不再说话。

    他虽然不明白倪云珊这种做法到底算是追求修行的极致,还是另有其它的原因,但修行者自有骄傲,他原本便觉得倪云珊未必能够杀死自己,现在听到倪云珊这样的话语,他心中的战意便更加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没有人再说话。

    两人之间的光线突然因为天地元气的扭曲,而产生了许多奇妙的弧光,就像是平静的水面突然之间亮起了许多鳞光。

    然后两人身上同时响起一声清越的剑鸣。

    两人同时出剑。

    宗凤阳身上不见佩剑,一柄无柄小剑便从他的袖中飞出。

    倪云珊的腰侧配着长剑,但在此时她也并未拔剑,同样有一柄飞剑从她的袖中飞出。

    嗤!

    一声拖长了的嘶鸣,两道飞剑加速的声音几乎完全重合在一起,接着便是“咄咄咄咄.......”一阵如无数羽箭同时射击在木桩上的响声。

    两人此时之间的距离不过数丈,修行者之间飞剑的争斗一般两名剑师都会拉开距离,一般都会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御剑而斗,在这样短的距离之内飞剑相斗,对于两名剑师而言便是更加凶险。

    两人之间的狭小空间里,两道淡淡的剑影在这一呼吸之间,便不知道互相斩击了多少次,飞剑在飞散的火光和四溢的劲风里穿行,这方狭小空间里,顿时如同如同一锅沸粥般翻腾不息。

    听着这样的声音,看着两道飞剑却是带出无数野蜂狂舞般感觉的画面,四周街巷间的观战者全部屏住了呼吸。

    如此近距离的飞剑之战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极为罕见,两人都是不惜命,这一出手,便让所有人知道这一战必分生死。

    宗凤阳和倪云珊都是凝立不动,两人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

    两道飞剑在他们周身啸鸣飞舞,互相追逐斩杀,忽然之间,宗凤阳的左脸上出现了一缕血丝,他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口,而在下一刹那,才似乎有影迹掠过。

    宗凤阳依旧无动于衷,他很干脆的闭上了眼睛。

    飞剑的速度早已超过眼睛捕捉的速度,留在眼瞳里的剑影也总比飞剑的真正所在要慢上一步,更何况这一战没有退路,他便不需要考虑其他,他甚至不想再动用飞剑之外的手段。

    在他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倪云珊的一截衣袖也悄然掉落。



    倪云珊的面色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被飞剑切下的衣袖没有飘落在地,而是在飞剑互击和追逐带出的紊乱气流里不断的飘舞。

    两道飞剑时而贴着地面疾飞,时而飘向高处,从廊檐下飞掠而下,看着那两道忽隐忽现的剑影,街巷之中绝大多数观战的修行者却是悄然变了脸色。

    两道飞剑在力量上几乎没有什么分别,两人都留有一部分余力,如此才能在不断互击的冲击之中,还能保持着如此流畅的运剑。

    两道飞剑的剑身上真元浑厚到甚至形成了一层真元壳,所以互击之下,反而是这种沉闷的响声,这便说明两人的修为都已经到了承天上境。

    在真元修为上,倪云珊已经追赶上了先她十年的宗凤阳。

    真正令他们震惊的却并非是真元修为。

    飞剑看似狂乱如惊蜂的飞舞却自有每一剑的用意,强大的剑师会将一切可利用的东西利用到极致,比如说紊乱的风流,此时的地形。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两人的心神都全部聚在这两柄飞剑上,若是飞剑追逐之中,一柄飞剑能在完成剑意的同时,还令对方的飞剑误斩或是误擦到某处,那些微的偏差便会决定生死。

    哪怕是地上些微的凸起,哪怕屋檐上一片屋瓦的阻隔,便或许会引起这样的后果。

    飞剑在这些地方飞舞,不只是要躲避对方的纠缠,或者是剑意飞洒所需,更多的便是期望对方控制的并不完美,刺上屋檐或者和地面撞击。

    然而此时除了宗凤阳脸上那一道轻微的剑伤和倪云珊被切下一截衣袖之外,这观霞楼上任何地方,连一处剑痕都没有。

    在飞剑控制的造诣上,倪云珊都已经追赶上了宗凤阳。

    更为可怕的是,宗凤阳并不弱,而且是远超他们所想象的那种强。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宗凤阳的飞剑已经连换了至少有六七种不同风格的剑经上的剑招,然而衔接可以说是异常的完美。

    在场的很多修行者都可以断定,以宗凤阳今日的表现,若是在这种同等的战斗环境之下,他应该可以杀死南朝大部分的剑师,包括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

    ......

    他们所感觉出来的事情,宗凤阳自然也已经感觉出来。

    在真元力量,真元的运用和剑道上,目前为止,对方的确和自己毫无差距。

    这便说明倪云珊并非像有些人一样只是借助灵药一飞冲天,她的修为进境虽然可怕,然而每一步都是很稳固。

    再这样试探下去,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就在他脸上那一条血丝渐渐变浓,真正凝成一颗完整的血珠时,他霍然睁开双目。

    他飞剑的运行轨迹骤然一变,剑鸣声由清越陡然变得尖利,嗤啦一声,就如裂布一般,狠狠刺向倪云珊的胸口!

    倪云珊目光微凝,她的飞剑从上方疾坠而下,拦在对方飞剑之前。

    “当!”“当!”“当!”“当!”“当!”

    五声沉闷巨响在落霞楼上响起,明明是两柄轻薄飞剑的撞击,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巨大的木棍撞击大钟。

    宗凤阳连击五剑,这样的五剑在很多人的感知里,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巨人在持着巨剑朝着倪云珊连斩五剑。

    这样的力量感,然数名从定远军跟着倪云珊过来的修行者都彻底变了脸色。

    宗凤阳闷哼一声,他的面色苍白如雪,嘴角却是有一缕异样的艳红在透出来。

    他那柄飞剑原本似乎有些力尽,但在这一刹那,这柄小剑的尾端好像反而被无形的巨锤砸了一击一样,再次恐怖的震荡,加速!

    这柄无柄小剑拥有了两人战斗以来最快的速度,闪电一般直刺倪云珊的眉心!

    宗凤阳体内的经络也发出了嗤嗤的鸣声,他在这一战之后注定是废人,注定和原先的世界隔绝,注定无法再接触到任何权贵的世界,所以他根本不需要顾及超过极限的真元喷薄,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永久的损伤。

    他体内原本顺畅如意的真元,变成了狂暴的怪物,冲裂他体内经络的同时,也将恐怖的力量不断注入那柄飞剑。

    飞剑的气息彻底的变了。

    因为这种力量的疯狂贯注,飞剑都似乎变得庞大起来。

    此时所有人才明白,方才那五剑重剑只是开端,只是让倪云珊体内的气机紊乱。

    倪云珊的应对也极为简单。

    她的飞剑再次发力,然后斩上这柄如重锤般砸来的飞剑。

    又是当的一声巨响。

    一片惊呼声响起。

    四周茶楼和酒铺里许多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

    尤其一些十分关切倪云珊的人甚至体内的真元都涌动起来。

    在四溢的气劲里,倪云珊飞剑上的光焰瞬间黯淡,如同凡铁一般掉落下来。

    这个事实让他们难以接受,更是无法想得明白。

    对方明明是玉石俱焚的一击,若是无法在力量上胜出,又为何一定要用这样硬碰硬的剑招?

    而且倪云珊此时身体也是微微晃动,根本不像宗凤阳那般超过极限。

    只是有时候旁观者未必一定比场中人更清。

    宗凤阳此时的感觉并不是这样。

    在一片惊呼声里,他只觉得自己的飞剑撞在了一条锁链上。

    虽然这条锁链被他的飞剑切断,但他依旧可以感觉到那种韧性。

    倪云珊体内的力量并未失控。

    他的飞剑慢了些。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倪云珊有动作。

    就在这同一阵惊呼声里,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倪云珊的手伸了出来。

    她的手落在了往后飘飞掉落出去的飞剑上,然后抓住了这柄剑。

    然后她挥剑斩落!

    无法用言语形容她这一握一斩的速度!

    这一剑势如雷霆,这挥剑便斩的动作,给人的感觉是她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

    她体内能够调用的真元力量,以及她肉身的力量,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让她手中的这柄小剑,也变成了一柄巨大的铁锤。

    一道磅礴的力量,落在了宗凤阳的飞剑上。

    宗凤阳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抱歉。”

    倪云珊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因为她原本只想用飞剑,但宗凤阳的实力依旧超出了她的预计,最为关键的是,她的确不想受伤。

    沉闷的震响声里,宗凤阳看向自己的胸口。

    倪云珊的剑便在此时穿过紊乱的劲气,刺入他目光所在。

    没有什么痛苦。

    这柄小剑在刺入他身体的刹那,剑上的真元便击碎了他的心脉。

    当倪云珊抽出这柄剑时,宗凤阳已经死去。

    当她转身下楼,温热的鲜血才从宗凤阳胸前的伤口中汩汩流出。

    从两人开始战斗到分出生死,所有修行者都震惊于倪云珊的强大,看着此时下楼走到街道上的这名高个少女,看着她腰间配着的那一柄长剑,很多人甚至生出莫名的畏惧。

    她一定还有更多未展现的手段。

    修为如此强大,连心志都如此坚韧,这样的人,让他们甚至无法相信这只是刚刚离开南天院不久的修行者。

    只是也有些人并不畏惧,反而觉得愤怒。

    这些人并非宗凤阳的同僚,并非心痛宗凤阳的死亡。

    相反,他们都是无比痛恨北魏细作的那一部分人。

    在一间正对着观霞楼的茶馆二楼,一名面容苍老的将领愤怒的捏碎了一个茶杯,寒声道:“倪云珊她到底想什么,即便是定远余大将军授意她杀宗凤阳,但在哪里不能杀,非要如此作态。”

    这名面容苍老的将领来自于明威军。

    明威和定远两部,是南朝边军之中作战经验最为丰富,拥有修行者和强大军械最多的两部。此时这名老将身边围坐着的数名中年男子都是直接身穿着军中所穿的轻铠,面色也并不愉悦。

    他们也很认同这名老将的看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倪云珊这样的做派,即便不是好大喜功,也必定成为北魏刺杀黑榜上排名最为靠前的人物。

    天才的想法,往往和正常人有着很大的区别。

    林意的想法对于齐珠玑等人而言便已经算是常常另辟蹊径,但倪云珊的想法,却更少有人懂,甚至极少会有人觉得有理。

    从红龙银鲨手镯开始,谁都想不到她真正要帮林意的理由。

    其实真正说出来,很多人也不会理解,根本不会相信。

    她帮林意,只是因为林意帮了萧素心,改变了萧素心的命运。

    但是萧素心和她却没有任何关系,她和萧素心的家中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也根本没有见过萧素心。

    但是在她听说这件事时,她便觉得林意很不错。

    她莫名的欣赏这名师弟的性情。

    然后她又听说了林意违背萧家的意思,选择进入了铁策军的事情,她便觉得这师弟更有意思。

    再接下来她听说了林意在眉山之中建立的那些战功,成了铁策军的右旗将军,甚至接下来要接收剑阁。

    这个时候她便因此而欣喜。

    师门之间的旧事她不管,对于她而言,即便林意成了剑阁之主,也依旧是她南天院的师弟,这才是眼前两人的身份关系。

    而且她根本不管诸多的道理,她要帮林意,只是因为林意的性情。

    还没有看过林意,她就觉得顺眼而满意。

    ......

    黑夜里,洛水城只有唯一的一条街道两侧悬挂着明灯。

    这条街都是一些经营普通酒食的铺子,之前主要是照顾那些半夜拉货到来的商队。

    这条街道长不过数百步,空气里漂浮着酒食的香气和马粪混合的味道。

    白月露静静的漫步在这条街道上,看似不经心的闲逛,但实则却是在看着道边一些唯有她能看懂的暗号。

    倪云珊杀死宗凤阳的消息,她比齐珠玑等人知道的还要早。

    严格意义上而言,宗凤阳是元燕手中最为重要的棋子之一。

    若是不被发觉,宗凤阳在这场战争里至少能够决定某些关键性战役的胜负结果。

    这些年宗凤阳已经隐藏得足够深,但却被定远将军的部属发现其身份,这在她看来是根本不合理,也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同一锁链上的某一环的重要棋子变节,改变了先前的想法,或者想要自己拥有更大的权势,还有一个可能,便是让她有些不安,让她为元燕担心的地方。

    那是魔宗大人的警告。

    元燕插手了魔宗大人的世界,所以魔宗大人也开始插手她的世界。

    “你怎么也在这里?”

    一个声音在她后方响起。

    听着这个声音,白月露并没有感到吃惊或者意外,在此之前,她已经听出了这人的脚步声。

    “有些想家,心神不宁,睡不着出来走走。”

    她转身看着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容意,问道:“你呢?”

    招呼是容意先打的,只是他也并没有多少和女孩子交谈的经验,所以此时只是单独和白月露说话,他的脸上在夜色里都透出些让人可以察觉的红意。

    这样的红意让白月露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容意更加涩然,微垂首道:“是沈鲲让我过来帮忙,有一批货很快就会送来,我来接引一下。”

    白月露看着这名羞涩的年轻人,收敛了笑意,道:“齐珠玑他们对我总是有些防备,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容意愣了愣,道:“他们对你有防备吗?”

    白月露反而怔了怔,“你都未看出来?”

    容意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的摇了摇头。

    白月露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有。”

    容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想,道:“那林意对你没有防备,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要防备的地方。”

    “林意不防备,你便不防备,你想得如此简单?”白月露想了想,道:“听说你是九宫真人的弟子?”

    容意点了点头,又有些羞涩起来,道:“我想得简单,可能只是因为我来自小地方,不想他们建康城里的人见惯了世面,在我们那里街坊邻居都是从小认识,很简单,根本没有谁想着要防备谁。”

    只是这样朴素的话语,却让白月露想到了很多以前的往事,她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沈鲲让你来接的是什么?”

    “说是一些干粮。”

    容意道:“一些比较特别的马帮行军口粮,很耐饥。”

    白月露心中微惊,她很自然的联想到会不会是南朝军方有什么大的举动,“数量很多?”

    “不多,就几辆马车,不是铁策军日常使用,是林意要的。”容意对她的确并没有任何的防备,所以如实说道。

    “难道事关他的修行?”

    白月露眉头微蹙,道:“我和你一起去?”

    “好。”容意当然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