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露很自然的和他并肩朝着前方走去。
容意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莫名的紧张,手心微微的出汗。
“沈鲲自己怎么不来?”
白月露感觉到了容意的紧张,她越发明白这名南朝年轻人是真正的单纯,心中便生出些好感。
“他毕竟和南広王有些恩怨,许多事情都不方便露面。”容意回答了这一句,才反应过来这也应该算是铁策军的秘密,至少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哪怕其余铁策军的将领都根本不知道沈鲲的真正身份,于是他轻声道:“先前是硬生生的将他从南広王的手中劫了过来,所以不能为外界知晓。”
白月露明白他的意思,也轻声道:“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告知任何人。”
“就在那个铺子等。”
这条街道实在很短,只是两人说话之间,就已经接近尽头,尽头容意所点的铺子是一间牛肉粉店。
一个柴火铁锅里煮着碎牛肉,散发着极为浓郁的肉香,另外一个白气升腾的大铁锅里煮着沸水,旁边一张木板上便平铺着切好的米粉。
这种简单的吃食拥有最原始的味道,往往也最能引起人的食欲。
只是今日行经的商队极少,这铺子里的生意有些冷清,只有一张桌子上有客人,也是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夫妻,而且应该和铺子里的老板相熟,和铺子里的老板时不时的说话,是洛水城本地的口音,他们也并不关心又来了一堆年轻男女。
“还要多久才来?”
白月露转头看了容意一眼,问道。
容意有些犹豫,道:“说是很快...”
白月露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很快便是模棱两可,更何况此时外面道上都听不见任何的马蹄声,那至少一盏茶之内没有马车会到达这里。
“老板,两碗。”
于是她坐了下来,对着灶台上那名一边麻利的切着小菜,一边在和另外两名食客聊天的老板说道。
“好嘞,要不要各自多加一份牛肉?要不要酒?”
“多加一份牛肉,不要酒。”
白月露很干脆的点完,在这个过程里,容意只是显得有些拘束的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没有再多说话,一直等到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上来。
容意下意识的抽出了两双筷子,递给了她一双。
白月露很自然的伸手接过,说了声谢。
直到此时,容意才开始变得没有那么紧张。
白月露开始吃这碗牛肉粉,她吃得有些细气,用筷子挑了挑,拌匀了盖在白生生的米粉上的牛肉,然后呵开白气,先喝了一口汤。
只是喝了一口汤,她的眼睛里便有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味道真的很不错。
只是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和北魏的口味有很大的不同。
北魏这样的牛肉面或者牛肉粉,会香料味更重一些,口味也会更加咸辣一些,但牛肉本身的那种腥膻味道,却并不掩盖掉多少。
这里用香料或者辣子用得很少,口味偏淡一些,只是在火候和卤汁上却花了更多的时间,所以入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北魏和南朝的很多不同,在她此时的思绪里,便由这样的一碗牛肉粉开始。
在灵荒确定之前,北魏便已经一直有许多人主张南进,同样,南朝的许多人也一直在叫嚣着北讨,所以有没有灵荒,这场大战其实一定会打起来。
此时这碗牛肉粉让她更清晰的想到北魏那些很早就主张南进的权贵的想法,其实很难说北魏的这样一碗粉好吃还是南朝的更好吃,只是风味不同,不同的风味便有更大的新鲜感。
北魏的那些权贵一定要夺取南朝的江山,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因为这样的新鲜感。
容意没有那么多的感慨,好吃就是好吃,他很快将这一碗连粉带汤全部吃完,然后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看着还在细气的吃着的白月露,他便又不好意思的笑笑。
“若都是这样简单,便不会有那么多令人烦恼的事情。”她的脑海之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也就在此时,她听到远处道上隐隐传来的马蹄声。
很快,容意也注意到了这样的声音。
“你不急,我先看看。”
他对着白月露摆了摆手,然后先行付了粉钱,站了起来,走到街道上。
道上的夜色里渐渐透出几辆马车的轮廓,等到看清那几辆马车上斜插着的三角小旗,他便顿时松了一口气。
白月露慢慢吃完这碗牛肉粉,走到容意身侧时,她开始嗅到风里传来的一种辛香的味道。
这种香味来自于那几辆慢慢接近的马车。
香味很近似于北魏一些游牧部落作为主食的炒面,是用一些谷物和野草的种子炒熟,然后用石磨磨成粉。
只是她所熟悉的那些干粮里,却没有一种有这样独特的气味。
“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行军口粮?”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容意。
容意摇了摇头,“说是来自马帮,但具体来自哪里却要问林意和沈鲲了。”
“我能不能尝一口?”白月露想了想,问道。
容意愣了愣,下意识的点头。
在他看来,既然林意和他都信任白月露,那这么多的干粮运送过来,白月露吃一口也自然没有任何的问题。
等着马车更为接近一些,他对着这几辆马车做了几个手势。
马车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到了面前不远处,为首第一辆马车上一名络腮胡子男子才道:“领路。”
容意转身带路。
白月露却是停在原地,道:“可以看一下货?”
络腮胡子手中马鞭点了点她,问容意:“一起的?”
容意马上道:“一起的。”
络腮胡子异常干脆,“可以。”
白月露身影一动,便到了车上,她解开其中一袋,伸手抓了一把,便下了车,然后送到口边慢慢咀嚼起来。
和她熟悉的那些马帮口粮似乎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咀嚼入口之后,还有一种淡淡的腥涩味道,接着便化为甜意。
然而当入腹之后不久,在她的感知里,却似乎和有些土药一样,有些淡薄到了极点的药气在释放出来,只是这种释放令她隐然感受到了一些威胁。
这些药气和她体内真元接触的刹那,她体内的真元表面便微痕,如同经受塞外的风霜。
这应该是和天地灵气,和真元相冲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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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她的一切所学和经验,这种口粮应该对修行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她看了一眼用好奇的神色看着她的容意,伸出白生生的手,道:“你要不要尝一尝?”
容意原本也有些好奇,再加上她此时的相邀,容意根本生不起拒绝的念头。
他伸出了手,接过了些还带着她手上温度的干粮,微垂下头,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感觉如何?”
白月露轻声问道。
“味道不算太好。”容意答道。
白月露眉头微蹙,道:“我不是问味道。”
容意愣了愣,面色顿时又有些尴尬,他认真的感知了一下,道:“好像令人感觉很暖,好像很容易让人发汗,让人气血流动会更顺畅一些。”
白月露微蹙的眉头没有松开,她没有回答,再仔细感知了片刻。
容意所说的这些,这次她也感知了出来。
容意并未提及真元,应该是他的修为和感知不如她,所以感知不清楚这种深层的东西,但正是因为这种深层的感知对她而言是最为重要的,所以她才忽略了容意说的这些略微浅显一些的东西。
这的确是一种很独特的口粮。
比起一般类似的口粮,这种口粮应该更耐饥,更耐寒,而且其中的一些药力应该还有些她此时不能感知的好处,只是好处应该在肉身,而不在真元。
现在别人尚且不知林意的真正师承,就如现在容意和萧素心这些最为亲近林意的人,也不知林意实际便是何修行的最后真传弟子。
只是既然是何修行的弟子,在她和元燕看来,继承的还应该是何修行那种绝高莫测的真元手段。
哪怕之前林意的战斗方式根本寻觅不到真元的痕迹,在她看来也只是在体内经过了某种她不能理解的转化。
但是眼下这种口粮的出现,却让她隐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很有可能是错误的。
林意虽然是何修行的弟子,而且就凭这点让剑阁那些人奉以为主,但他走的,却并非是何修行的路子。
这列车队很快到了铁策军的军营前。
等待着的铁策军军士早就接到了命令,虽然并不知道这些口粮的真正用途,但听说是林意特意关照的军需品,在卸车之时也是异常谨慎,在粮仓里不仅是单独辟出来一块空地,而且还用干净的木板堆高,以免受潮。
林意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夜色里。
他的眼睛里有种无法掩饰的兴奋。
若非方才他正好在试那副腾蛇重铠,一时拆卸比较难办,否则他绝对自己去迎这列车队。
在行走之间,他不断深呼吸,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兴奋得颤抖起来。
“林将军!”
所有看见他到来的铁策军军士全部躬身行礼。
林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此时不用多礼,看到容意和白月露站在一起,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讶色,但也没有出声。
嗅着这些粮袋里隐隐透出的独特辛香味道,他走上前去,也是直接从一个粮袋之中抓了一把,然后慢慢咀嚼起来。
……
在夜色里,他的眉头慢慢蹙起,还抓着不少这种口粮的手不自觉的微微用力,然后有些震颤起来。
入口之后,同样是淡淡的腥涩味道,然后在喉间反甘,化为甜意。
然而入腹之后,他和白月露的感知完全不同。
一种蓬勃的气流在他的胸腹间升腾起来,渗入他的血肉之中,然后他的鲜血,他的每一丝细小的血肉,都似乎欢腾起来。
不只是他万分熟悉的五谷之气,还有一种很独特的药气。
对于血肉的感知,他比白月露更为清晰,他感到这种药气让他的鲜血发热了些,他心脏的跳动也加快了些,随之而来的,便是他体内的鲜血流动得比往常更快了一些。
他的鲜血之中相容着丹汞,当这些丹汞接触他的血肉,依旧带来他可以感知到的损伤,但当这药气卷过,那些损伤的复原速度,却明显加快。
此时定论尚早,但他心中已然肯定,这种口粮应该便是大俱罗当年修行所用过的食粮,和一般的行军口粮截然不同。
他没有停歇,接着将手中的口粮不断纳入口中,咀嚼吞下。
当这种口粮释放出来的独特元气在他的体内越来越多,他开始有了新的感知。
他感觉自己的血肉在微妙的变化,在变得更为坚韧。
这种变化非常细微,然而却真的能让他感受得到。
然后他的身体越来越烫。
一些他血肉之中,似乎利用无漏金身法都逼不出来,甚至以往和他的血肉结合,甚至让他感知不到是杂质的东西,似乎要随着汗水排出。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抬起头来,他确定这种口粮,应该可以让他通往更高的境界。
……
“单独说两句?”
白月露看着抬起头来的林意,说道。
林意和她的目光相触,便知道对方应该是关心自己修行的问题,但他也不拒绝,点了点头,便和白月露单独走向平时经常去的那段土城墙。
“看来你的修行方法的确有些特别。”白月露首先开口,道:“既然你的需求和一般的修行者不同,那除了这种口粮之外,你还需要些什么东西?”
林意顿时怔住。
“你不问我到底修行的是什么样的功法?”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月露,道:“反而关心我所需的是什么?”
“任何功法,只是通向更强力量的手段,在你拥有南天三圣或是魔宗那样的力量之前,所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并不重要,在修行者的世界里,除非到了他们那种强大的地步,武力才显得太过超凡,否则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便比你重要。”白月露看着林意,“互利的交易,永远建立在容许双方都拥有一定的秘密的基础上,更何况你和倪云珊一战之后,天下的修行者应该都关心你所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所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迟早会被人察觉,我所关心的是,你在此之前能否做好准备。”
林意认真的看着她的眉眼,听着这些话语,他微微的一笑。
他转过身去看向远处。
此时他目力远超寻常人,在黑夜之中也能看得很远。
“在年幼时,我父亲便一直和我说,决定一个人成就的最关键之处,并不在修行天赋,而在于眼界。有些人出身时天生便身份高绝,比如有些皇子,只要他愿意,哪怕他不能对于政策直接决策,但他依旧可以在皇帝身边,或者在那些大学士身边参阅奏折,学习他们如何处理天下事,他看着的便是天下事,眼界自然便不同。对于我而言,除了可以向我父亲和他那些部将学习之外,我觉得多看书,多看那些先贤,大人物是如何处理事情,了解他们的想法,这便应该也是提升眼界的手段。”林意自嘲的笑笑,道:“我不知道我现在眼界如何,但至少我觉得你眼界很高。一开始你到我身边,我选择相信你,并非是因为你来便帮我做了不少事,而是我可以感觉到,你并非是那种想很快摘果子的人。”
“你用南天三圣和魔宗举例,便更让我觉得,你对我的所图也是在久远的将来,在我能够接近那样的人物之时。”林意看着面色越来越凝重的白月露,温暖的笑了起来,“想让我变得强大的人,哪怕有自己的私心和秘密,但在我看来,依旧是朋友。朋友之间,哪怕最后要站在不同的立场,意见有些分歧,但至少也像沈约之前和何修行一样,会磊落一些。”
白月露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想着之前有关林意的一些资料里所说,这人在以前学院之中便是有名的书痴,再想着他所说眼界之事,心中便越发明白,这人真的是那种不世出的人物。
“你真的不断让我刮目相看。”白月露摇了摇头,如实的说出了心中所想。
“不管你来自陈家或是萧家,或是来自别的地方。”林意看着她,说道:“但在我看来,和齐珠玑没有什么差别,你毕竟不是我的兄弟姐妹,当然背后有着自己门阀的利益,只是在我看来,就如我和寒山寺的纷争一样,哪怕有冲突,都可以谈,终究只要顾及到双方的利益便能令双方都很满意。”
“你已经像是个枭雄,而不是个年轻将领。”白月露明白既然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聪明,那在这样的聪明人面前,越是坦诚便越是能够更多的走向朋友而不是敌人,所以她说的很直接,“只是你比那些枭雄善良而值得信任,我希望你今后也能这样,不要变。”
人会因为位置而不断的变化吗?
林意收敛了笑意,在心中问自己。
这样的问题不一定能够有解答,他只是认真的看着白月露,道:“我会记住我此时的心情,会记住我们此时的对话。”
白月露有些欣慰。
她为元燕的决定而感到欣慰。
林意这个时候认真的想了想。
关于修行,有了大俱罗口粮,他的境界应该会提升得快一些,但潜移默化的变化最终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接下来他还需要什么,他自己也不明了。
“我还缺一柄刀,一柄好刀。”
他想了想之后,看着白月露说道:“要配合冷刀狂剑,我现在手中的两柄剑都有些不足,最好不要太重,但要足够坚韧和锋利,这样才能符合我的战法和更好的使用冷刀的刀法。”
“暂时只需趁手兵刃么?”
白月露微微沉吟,道:“刀没有问题,我会尽快在你和倪云珊战斗之前帮你找到,至于剑,我也会帮你找一柄…冷刀狂剑,刀走冷意,剑走狂意,以你的战法,这柄剑可以很重。”
林意愣了愣,道:“若是如此,那自然更好。”
…….
白月露和林意告辞离开,夜色里,她走向军营里自己的卧房。
但在自己的房门外不远处,她停了下来。
有一个人站在空地上等她。
这人站着的地方没有什么遮挡,月光很清晰的照出了他的面目,是齐珠玑。
“怎么?”白月露淡淡的一笑,“有什么事么?”
“我不知道林意如何看你,反正这是他的铁策军,我便也由着他来,只是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你最好不要招惹和利用容意。”齐珠玑看着她,很平静的说道。
说完这些话时,齐珠玑都有些佩服自己,他觉得自己和林意在一起久了之后,连涵养都是越来越好,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是很心平气和。
白月露有些奇怪的看着自我感觉很好的他,“为什么特意和我说这些?”
“这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齐珠玑微讽道:“哪个人看不出来这个渔村里出来的家伙比建康城里的白脂膏还白,像他这样良善和干净的人,还能找出几个?”
白月露听着他这些话,忍不住想到了之前容意微红的脸,她便觉得齐珠玑形容得很贴切,不知为何,她便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齐珠玑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我在笑你。”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人明明也很良善,也天生喜欢打抱不平,但应该是出身的关系,却偏生给人一种什么人都错,就你对,什么都看不惯的感觉。何不改一改,或许就会很有女人缘。”
齐珠玑呆了呆,下一刻他便有些生气。
“认真而言,我便觉得你的来历真的很可疑。”
他微眯起了眼睛,身影也低沉严厉了些,“先前我猜你是萧淑菲身边的人,但萧淑菲即便可以不顾萧宏的意思,但在外人而言,她当然是萧宏的女儿,皇宫里的太子,当然也不会因为她的意思而站在萧宏一边。”
白月露没有意外。
剑阁之事最终因为皇宫里太子的助力而定,这被那些权贵门阀察觉只是迟早的事情。
“你也不是陈家的人,陈家的人和太子之间也并无往来,那你到底是什么人?”在她出声之前,齐珠玑便已经接着出声说道。
“你猜?”白月露又笑了起来,道:“那说不定或许就是太子身边的人。”
齐珠玑没有想到这样的回答,他顿时怔住。
“你先前替家中拿了主意,现在你齐家离陈家近些,只是萧宏注定成为北讨大元帅,太子对此有些想法,若是太子帮剑阁是出自我之手,那你现在不是应该想办法和我更近一些吗?”白月露说道。
齐珠玑毕竟和寻常年轻气盛的修行者有些区别,他认真的考虑了片刻,并不正面回答白月露的问题,只是有些凝重的道:“那便是和我猜测的一样,太子担心萧家兵权太重,将来会有问题?”
“皇帝十分信任萧宏,也十分信任他那些旧部,从这些年的做法来看,即便他的旧部有些犯错之处,也是采取极大限度的容忍,但太子当然有自己的看法。”白月露微微一笑,道:“若是你要让我判断,至少太子是有些不同看法,而且他也不像之前外界所觉得的那样,太过年幼而毫无想法,林意说得不错,生来便可以看见天下的位置,只要不是痴呆儿,眼界自然就不同。”
齐珠玑沉默下来。
他的眼界和一般人自然也不同。
他至少可以确定,对方真的不是来自萧家,但对方也的确代表着某个庞大的势力,而且就目前而言,应该和他拥有相同的利益述求。
“希望可以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他严肃而认真的看着白月露说道,“还有,不管是成为朋友还是敌人,不要害容意。”
“我看上去像是狐狸精,还是那种专门害人的人?”听着齐珠玑这句郑重出口的话语,白月露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珠玑却并不觉得好笑,道:“但愿我只是多虑。”
想得太多,原本便妨碍修行。
白月露为元燕和北魏战事已经思虑得太多,哪里还愿意和齐珠玑就这样的问题浪费思绪。
她微微的笑了笑,不再多言,走向自己的卧房。
今夜虽然和容意相处了一段时间,只是哪怕不是和林意这样的人谋划长远的事情,哪怕是和她讨厌的一些人做交易,她也自有行事的准则。
......
夜色里,林意开始修行。
林意考虑的事情便相当简单,对于他而言,归结起来便终究不过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不需要像齐珠玑等人去考虑门阀的利益,他也没有能力去制衡军方,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变得更强大,让自己和自己的这支铁策军变得更强大。
眼界不同,所看到的世界便完全不同。
在建康城里的那么多年,他也曾想通过自己的智慧去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随着和沈约、何修行的纠葛越来越深,到此时成为剑阁的主人,他便明白自己所要做的,便是成为沈约和何修行这样的人。
选择和白月露这样的人联手,不只是因为他的聪明,还在于他所拥有的信心。
他不只是沈约和何修行的弟子,他所修行的,是曾经无敌的大俱罗的功法。
在这个灵荒的时代,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有信心成为沈约和何修行这样的圣者,但是他却有信心。
在成为这城中铁策军的最高统帅之后,他并没有一天操练兵马,那些事情全部交给了魏观星,然而他给铁策军带来的改变,以及这些时日来之不易的安宁,却已然在这支军中形成了极高的威信。
此次从剑阁归来之前,城中的铁策军便已仿照边军的做法,在军中立了中军营帐,五步一岗,守卫极为森严。
对于林意而言,他修行的秘密在于沈约和他一起推断出来的大俱罗的功法道理本身,在于感知五谷之气的过程,就如其余修行者感知天地灵气凝成黄芽成为真正修行者的过程。他现在修行的手段毫无秘密可言,哪怕别的修行者学着他不断吃这种大俱罗口粮,也吃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着清水,一口口吃着这些从极远的边地送来的独特口粮,心中毫无任何可笑和荒谬违和感。
所谓修行,都是将天地之间的力量借用为修行者的力量。天地灵气是天地之间的力量,汇聚天地灵气的灵药是天地的力量,这种大俱罗行军口粮也同样是天地的力量,只是有些另类。
任何修行功法都有优劣,此时不断吃着这种大俱罗口粮,林意对于真元功法和另类的大俱罗修行法的优劣,便开始渐渐了然于胸。
修行者世界追求的灵药,其品阶越高,也往往意味着内里凝结的天地灵气的品质越高,灵气越为纯净,越容易令修行者吸收,蕴含的灵气数量也越为惊人,只是对于真元功法而言,数量庞大的天地灵气瞬间转化成为真元,只是相当于体内借用的天地元气的力量骤然增强,而自身还不能如此迅速增强,所以那些修行者世界里所说的修行境界不稳固的问题,便源于此。
真元太强,而身体还无法跟上。
所以即便是元燕这样的人物,即便拥有足够的灵药,但在使用上也依旧有着节制,所以这一代年轻修行者之中,虽然已经有人到了承天境,但却并没有人能够承受神念境的真元力量,或者说做好接受神念境真元力量的准备。
和修行者世界的灵药相比,即便是这种大俱罗口粮蕴含的五谷之气,或者说是另类的天地元气已经比起一般口粮之中要多出许多倍,但和灵药中的天地灵气相比,却又相差了无数倍,寒酸到了极点。
所以这种大俱罗修行法只可能循序渐进,不可能像眉山之中的一些年轻人一样,一飞冲天。
但这种循序渐进的变化,改变的却直接是林意的整个身心,并不存在任何境界不稳固,身体和真元无法匹配的问题。
这种变化,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整体性的提高。
而且感知、力量、身体的协调性、恢复能力....这一切全方位的提高,同样到了承天境之时,这样的修行法,在失去灵药支持的独特年代,绝对是远超一切的真元功法。
只是从低境不断攀升的修行,原本就是和这个世界更深层的力量接触和学习的过程,尤其像他这种没有任何师长教导的大俱罗之路更是如此。
他这门功法,真的和真元功法完全独立,是截然不同,水火不容吗?
这夜,当他连吃了十余斤大俱罗口粮,觉得饱得再也无法下咽,当这些大俱罗口粮不断散发的元气让他体内充斥无数热流,让他的鲜血流动得越来越快,快到让他都有种头皮发炸的感觉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腹部丹田深处有种莫名的悸动。
丹田在一切真元功法之中谓之元宫,是体内可以存积真元最多的窍位。
这处玄妙的窍位可以容纳惊人数量的真元,即便是到达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可以将全身的真元涌入元宫,而元宫依旧根本无法填满。
若说寻常流动在身体经络之间的真元是万卷溪流,那这丹田元宫,便是真正的海域。
林意早就不修真元功法,体内根本没有一丝真元存在,这丹田元宫早就变得空虚异常,甚至渐渐被他的感知淡忘,似乎根本不存在这个窍位一般。
然而此时,林意却隐然觉得自己的丹田元宫之中,有一种莫名的气机出现在自己的感知里。
像是一股不可捕捉的气流,但很重,就像是一块铁,沉向元宫最深处。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令他直觉有些不太好。
“到底是什么问题?”
林意花了许久的时间去感知,只是却毫无头绪,只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感知、力量、恢复能力...这一切都在增长。
今天状态写的有点慢,感觉12点前也来不及写出来了,索性想想情节,放在明天更新。
明天会有三更。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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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日,林意都是接连修行,他体内的生机越来越壮大,感知和气力也有明显增长,而且即便是停止修行,他略微一动作,体内鲜血的流动也比一般人快上许多。
一开始他的心跳变得很剧烈,让他自己都有种生怕心脉承受不住的感觉,但很快他的心脉跳动便平复下来,只是每一次心跳都更为有力。
他心脉的血肉都变得更为坚韧,体内的骨骼在感知里更是一根根晶莹发亮,更有美玉的感觉。
甚至他静心感知起来,都已经开始可以感受到体内骨髓的流动,然而那股深沉在元宫中若有似无的气流,他却依旧是感知不清楚。
修行之事,对于修行者而言最为紧要。
“林将军,白月露求见。”
林意连续修行,他有足够的耐心,想要弄清楚元宫之中那一缕气流到底是什么样的气机,他沉浸其中,直到营帐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让她进来。”
林意心中隐然觉得一定又有什么大事发生,等到白月露进入营帐,他便直接问道:“有什么事情?”
白月露看了林意一眼,异常干脆道:“三件事情,第一,兵部调令已经下来,你这支铁策军会被派往岐州新城郡,只是兵部那些人应该给了寒山寺的人面子,调令七天后会到这里,倪云珊应该会在此之前到达,和你约战。第二,剑阁那些人已经启程,只是沿途接引的军队被人做了些安排,他们到这里需要五天,有人不想给寒山寺面子,想派人去请动隐居在稻城的剑温侯来对付剑阁这些人。第三,有一名医官正在同时被南朝修行者和魔宗的部下追杀。”
林意微微的蹙起了眉头,他也不心急,一件件问道:“岐州新城郡?是要调我这支铁策军去做什么?”
听着他这句问话,白月露摇了摇头:“具体军情我不知道,而且这件事在我看来在我所说第二第三件事之后。”
事实上她现在比南朝的任何人都清楚那边的战事,在此之前,无论是魏观星这种极有经验的边军老将,还是陈家军师陈尽如那种高瞻远瞩的智者,都认为北魏的最大攻势将在今年冬里发动,今年冬里南朝方面最大的变动,便是萧宏已经成为讨北大元帅,而在以陈尽如为代表的很多南朝权贵的眼中,萧宏领兵有诸多的缺陷,他来布置整个北境的战局,恐怕远不如现在明威、宁远两军为主的主导布局。
而且在今年冬里,北魏最北边的一些精锐军队也会到达战场,那些精锐军队生活的环境本来就是北魏最北边的严寒地带,即便是在滴水成冰的气候里,那些军队也很习惯,也照样能够行军和战斗。
然而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却未必正确。
至少元燕和她都清楚,魔宗大人和北魏中山王元英并不是如此想。
中山王元英是北魏最能征善战的大将之一,在北魏,他还有另外两个称呼,一个叫做中山狼,一个叫做怪将。
中山狼便是指他统御的军队便像是一群狼,冷血而无情,又具有惊人的忍耐力。
怪将的称呼,便是因为他的领军也往往另辟蹊径,和所有人想的不太一样。
他是很擅长打持久战和苦战的将领,现在北魏南进明面上的最高将领是熙康盛,但实则在北魏皇帝和魔宗大人的一致授意下,军中的实权已经在不断转交给元英。
最近突然率军从洵州一带突然突入,并连续攻破南朝蔡阳郡、上川郡和德广郡的北魏军队,其主将是刑恋,本身便是元英天狼军的主将。
所以在她看来,元英并不想用相对缓和的统军手段,将许多决定性的战役拖到冬季到来,然后在冬季给予南朝军队重击,他必定是想连续不断的给南朝军队施以巨大的压力,在夏季和秋季就让南朝和北魏的军队陷入长时间的苦战,这样在冬季到来时,北魏最北边的那些军队好整以暇的到达战场,将会变成一柄柄可怕的碎骨锤,将许多已经疲惫不堪的南朝军队的脊梁轻易的碾碎。
元英的狼性,便体现在他从来不是那种期望用很小代价,让自己的部下用很轻松,尽可能快的战法打倒对手的将领。
他最擅长便是让自己的军队打得很苦,然后将对方的军队也拖得很苦,然后用对方不具有的强大忍耐力来击败对方。
刑恋所率魏军的突然强势攻入南朝境内,不仅是南朝的权贵们并没有预料,就连她和元燕之前都没有感觉到明显的预兆,此时在岐州一带,虽然有南朝勇武军蓝怀恭坐镇,但按之前的交战,蓝怀恭却远远不是刑恋的对手。
急调铁策军和周围的镇戊军过去,便应该是用于强守一些要塞,给南朝军方一些调度的时间。
所以即便是她,也无法预测铁策军和林意,还有自己的命运。
而且她是魏人,虽然受命于元燕到了林意的身边,但将来在战场上,林意和北魏将领的一些博弈,她最多便是两不相帮,不会透露至关重要的军情给林意。
“剑温侯,稻城?”
林意也不纠结,只是眉头依旧深结:“剑温侯我知道,是昔日梁州军大供奉之一,旧朝皇族供奉柳会元便是在梁州军攻克天南门一役中死在他的剑下,萧衍登基之后,便封他为侯,只是他并未领封地,而是飘然而去,原来他是隐居在了稻城,只是这稻城我未听过,是在什么地方?”
“稻城在党项的边地,与世隔绝之地,党项都管不到,你不知道也正常。”白月露道:“剑温侯原本就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只是有恩必报。昔日在梁州军中做供奉,也只是萧衍对他有恩,功成之后便身退。”
“那现在找他出来的人也是对他有恩,是谁?”
林意平时极为镇定,但此时也些微变了脸色。剑温侯当年便是亚圣,已是入圣境的修为,除了南天三圣之外,这世上能够胜他的人原本也不多。
而且他即便不亲自出手,以他和皇帝萧衍的旧情,哪怕是托人传信,恐怕便会又让皇帝的想法有些改变。
“平蛮郡毕家门阀。”
白月露看着他,道:“按我查到的消息,剑温侯便是平蛮郡寒户出身,在他外出修行的那些年,他家人便由当年毕家提供衣食,所以便欠了情。毕家和何修行、剑阁则是死敌,当年泷州军和梁州军遥相呼应,泷州军中飞云骑有大半将领都是毕家门阀的子弟,结果飞云骑还没出泷州,就被何修行全部杀了。”
林意脸色更加难看了些,飞云骑和毕家门阀的事情他知道,只是一些典籍上有关记载并未写出是何修行出手,只是写着是前朝某名皇家供奉。
毕家当年的飞云骑是前朝可数的强军,当年全军覆灭之后,毕家门阀便是一蹶不振,哪怕皇帝多有照拂,到此时甚至已经无法在建康之中立足,游离在最上层的权贵圈子之外。
“有破法?”他看着白月露问道。
若是毕家派人去稻城请剑温侯,哪怕他设法半路截杀成功,毕家也可以再派人,终究是大患。更何况他也不想用这样激烈的手段,让仇怨变得更加无法化解。
“毕家和北魏之间有些往来,严格说来,和北魏有些生意。”白月露看着他道:“能抓住毕家的把柄,让他们改变主意便不难。”
听她这样说法,林意便知道她心中已有计划,便松了一口气,再问道:“这医官...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两章可能会合在一起发,字数应该会比平时两章多不少。)
白月露抬起了头,她知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因为她代表着的是元燕,所以即便想着将来有能和林意联手的更大可能,在接下来南朝和北魏的战事里,她最多也只能做到两不相帮,但她当然会有基于元燕利益的一些私心。
平蛮郡毕家门阀和北魏有些生意,更严格一点而言,是应该和魔宗的部下有着一些生意上的往来。
抛开剑阁之事,她也很想查明白毕家门阀和魔宗之间到底有些什么样的利益交换。
至于这医官,依旧和魔宗有关。
在过往十余日里,一些线索已经让她察觉,魔宗那名最得力的部下,以及陈家的修行者,都在发疯般寻觅这名医官的踪迹,而且发生了不少战斗。
但是令她更为好奇的是,这名医官的行踪越来越明显,但却依旧没有落入陈家和洪锦之手。
那名医官的身上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秘密,值得陈家和洪锦花如此的力气?
她在南朝掌控的力量绝对不会比陈家那名军师掌控的力量弱多少,只是她的力量并不能见光,尤其在魔宗开始越来越明显的插手这些事情之后,很多她动用过的力量便会暴露,包括她自己。
但这些事情若是交由林意和齐珠玑来做,便会有很大不同。
不过相对于她这些私心,这个医官之事至少有很正当的让林意去插手的理由。
所以她抬头看着林意,神色显得有些理直气壮。
“这名医官先前一直很普通,但陈家和魔宗的部下突然对他都有兴趣,更有意思的是,双方都倾尽全力,甚至连别处的一些高手都调了过来,然而这名医官却依旧在逃,这本身便是很有趣的事情。”白月露顿了顿,接着道:“更何况陈家那名军师有特别交待,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你知道和插手,这便变得更有趣了。”
“陈家军师有特别交待,不要让我知道和插手?”林意愣了愣,“你连陈家那名军师身边都有人?”
白月露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反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你关注点不对?铁策军的右旗将军,在他们那种人眼中,应该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人物,为什么对付那样一名有趣的医官,会特意提出不让你知道和插手?”
“这的确是最大的问题。”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当然不会是因为我的实力导致他的忌惮。”
“这人的功法可能有些问题。”
白月露看了林意一眼,认真了起来,“可能在那名军师的眼中,和你现在所修的功法一样,有些诡异,或者两者之间还有些联系。”
“若是如此,那魔宗想要这名医官,也是对他的功法有兴趣?”林意想到了魔宗那种可怕的“尸食”般的功法,顿时想到了这种可能。
白月露没有再说话,只是她心中很满意。
和一样的聪明人说话便比较顺畅,比较不用那么费心。
“你来安排?”林意想了想,看着她问道。
白月露微微一笑,“后面这两件事都想管?”
林意说道:“既然知道了,哪里还能不管?除非你根本没有想好办法。”
“我们先对付毕家,对付毕家,剑阁那些人和我们就够了。”白月露收敛了笑容,目光锐利了些,“至于陈家和魔宗,以我们目前的实力,还是能躲着便躲着,将毕家那里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一些,让所有人觉得我们在带着剑阁处理那件事,便应该不会有人觉得医官那件事也是我们做的,只是要处理这两件事,再赶回来和倪云珊约战,会很赶。”
林意认真的点了点头,“能赶得及就好。”
“好。”
白月露点了点头,和声道:“你和魏观星说一声,就我们两个加上容意,一会一起出发。”
林意感慨的笑了笑。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自己在拼命的想办法。
但随着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齐珠玑和白月露这样的人的出现,他便有种坐享其成的感觉。
......
夜色里,一辆马车出了洛水城,缓缓行在道上。
这辆马车比一般的马车要大一些,车厢内里哪怕坐了三人,都依旧不嫌拥挤,还有不少空处。
车厢内里的容意时不时的看着前面驾车的马车,一时欲言又止。
“怎么?”
林意觉察了这点,他奇怪的看着容意,“这人你认识?”
容意面色顿时有些尴尬,但还是轻声说了,道:“这车夫似乎就是当天驾车来送那些口粮的车夫中人,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认错。”
“你没有认错。”白月露微微一笑,道:“我雇的就是他们。”
“这?”容意顿时有些不能理解,因为那夜接引这些人入铁策军军营时,沈鲲便告诉过他,这些马帮中人并非是他的部下,而且性情都相当怪癖,不要轻易多话,免生事端。
“无论是马帮还是马贼,无非便是求财。”白月露淡然道:“若能在这点上让他们满意,他们办事自然也能让人满意。”
林意这两日还未和齐珠玑深谈过,但对于他而言,不管是萧家的人,还是太子的人,白月露便都不是寻常人。这种财大气粗的口气,已经引不起他的惊诧。
“按你的想法,我们带着剑阁的人去对付毕家门阀的人,但你先前不是说过,军方也有人阻拦?”他看着白月露,随口问道。
白月露说道:“对于陈家军师那样等级的人物,你自然要给予尊重,惹不起该躲着便是躲着,但对于那些不需要给予尊重的,对你刻意刁难的人,你自然可以无须考虑他们的感受,不让他们吃些苦头,将来不是阿猫阿狗都想欺负你一下?”
林意笑了起来,“你这样的说法很合我胃口。”
白月露没有笑,却是认真的想了想,道:“铁策军反正不日就要北上,到了岐州,交战一剧烈,便说不定能够完成你之前的想法。”
林意即便再聪明,这个时候也想不到她说的是那件事,有些不解,“什么想法?”
“你这支铁策军的自由。”
白月露道:“你先前不是想过,只要战功足够多,便最好让你这支铁策军不受军方调令所限。”
林意这才反应过来,“你也有想法?”
“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五部边军之中,原本有些军队也只是单独受这五部统帅调令,不受军部指挥,哪个手握十万重兵的人,手中没有个一两万的只属于自己调动的备军?你父亲当年自然也有。”白月露白了林意一眼,“若是萧宏不做讨北大元帅,五部边军不是全部归他统御,那事情便相当容易,让这五部边军中某位统帅大将把你这支军队要了过去,然后让你自生自灭还不简单?只是你和萧淑霏有那层关系,萧家对你多有留意,萧宏又统御五部边军,五部边军之中所有军队自然归他调度,你这铁策军想要自生自灭便困难得多。”
“让某位大帅将我铁策军要了去然后让我自生自灭这还能算简单?说起来简单,恐怕当朝也没有几个人能让边军那几名大将军给面子吧?”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白月露的这种口气令他相当无奈,“不过现在,听你说是困难,也不是全无办法?”
“归于中军,就当然不在萧宏掌控之内。”白月露戏弄的一笑,道:“或者你大义灭亲,想办法把你丈人杀了,反正他也不愿将女儿嫁给你。”
“归于中军?”林意没有去理会白月露的后半句玩笑话,却是皱眉认真的想起这句话。
中军便是御军,皇帝亲自统御的军队,前身可算是当年的梁州军。
但不管铁策军能不能归于中军,那中军的最高阶将领,不就相当于是皇帝自身。
那意思不就是要皇帝不管铁策军才有用?
白月露此时一看林意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突然一改脸色,认真问道:“你觉得皇帝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林意微怔,但这个问题不需要多思索,所以他马上回答:“任人唯亲.”
瑕不掩瑜,现在的皇帝萧衍当然是好皇帝,只是任人唯亲这种性情,却也的确是众所周知的缺陷。
“梁州军的一些将领犯了错,他便可以不管,但像你父亲这样的人即便不犯错,他也防备着,这当然令人不快。”白月露看着林意不假思索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笑,“那有些可能令他不快的事情,便设法让他最亲近的一些人去做,就不会有问题。”
林意顿时明白。
谁是皇帝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除了他的亲兄弟萧宏,便是他的那些儿子,便是以前那些梁州军跟随在他身边的人。
若是萧宏绝对不可能帮他做成这件事,只要有其余那些人肯做,便应该能够做成。
.......
林意和白月露都是很聪明的人,容意也不笨,但他以前并未接触过这种世界,所以现在林意和白月露交谈的这些事情他依旧有些听不太懂。
对于这些事情他没有什么兴趣。
只是看着白月露比林意还要懂的样子,他对白月露便更是好生敬佩。
少女自然有着天然的体香,此时白月露就坐在她身边,幽香阵阵,他看着白月露说话时的样子,便不自觉的越看越觉得白月露好看起来。
人便是种奇怪的动物,有些人初看并不觉得惊艳,但越看就越觉得顺眼。
白月露本来便不难看,而且对于南朝这个年纪的年轻修行者而言,哪怕是林意和齐珠玑,其实都很少有和少女单独相处的时间。
但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便往往很容易生出情愫。
在所有这些人里面,齐珠玑觉得容意是最无害的一个,他最担心的,便自然是容意对白月露生情,接着便被白月露无情的利用。
只是像白月露这样的人,她原本便是北魏宫里最接近元燕的存在。
她的想法,很少有人能够猜得出来,也绝对不会因为齐珠玑的一些警告而改变。
......
不同的位置,便能造就对事物不同的看法。
她很年轻,拥有很强的修行天赋,现在手中拥有很多可以用的强大力量。
只是和远在北魏皇宫里的元燕一样,她们依旧像是夏天里饮用着露水和草汁,看上去无比安逸的虫豸,但若是陡然寒潮来袭,她们便可能随时会被冻死。
像她这种身在南朝的北魏细作头子,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暴露,被杀死,或者被擒住经受严酷的审讯折磨后再死去。
若是已经垂垂老矣,便可以不在意。
但她不是老妇人。
她很多事情都还未经历过。
她很了解元燕的心情。
元燕很欣赏林意,她甚至很嫉妒萧淑霏,甚至是陈宝菀。
她其实也很欣赏林意,只是若是要选一个喜欢的人想恋,她当然不会选择元燕钟意的人,她心中也很希望将来元燕那一丝憧憬能够成真。
容意这样的人便很好。
很干净,喜欢便是喜欢,没有其余的杂质。
若是像他这样的人会喜欢上她,那她也会遵从自己的心意,若是她也会喜欢他,那她便会去喜欢。
很多人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想法。
她是智者,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但在她这个阶段,她便是觉得,一个人的一生,自然不能完全陷于权利和阴谋的斗争。
若是将来,她真的死了,容意会不会伤心,那她都已经死了,便不是她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所以,随缘便好,她当然不会在意齐珠玑的看法。
......
“真的已经出山了?真的已经出山了....真的已经出山了?”
在距离她所在并不算太遥远的道间,一列由军队押解的马车里,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响起。
发出声音的是其中一辆马车里一名面色惨白的男子。
他的五官扭曲,嘴也始终合不拢,右脑上有一块深深的凹陷。
他的手指互相扭曲在一起,仿佛十根手指都不属于他自己,十根手指的指尖在某一刹那,甚至会互相很快的交错,就像是有十柄小剑在不断的击刺。
听着这样不断响起的声音,押解军队里的一名将领冷笑了起来,对着身旁一名同样冷笑着的将领说道:“谁会想到,当年剑阁天赋最高的弟子之一的唐念大,差点跟随何修行学习的人物,现在居然是这样一个只会说一句话的白痴。”
这名将领剑眉星目,五官十分俊秀,但此时冷笑时,面色阴霾,却令人有些心寒。
他的声音并不低,马车里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包括这名不断出声的唐念大。
马车里其余剑阁的人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只是这唐念大终究是痴了,却是毫无反应,依旧只是这样不断的喃喃自语。
同样一句话听多了自然有些心烦,更何况这些押解的将领上方自有授意。
再行了五六里路,这名将领便有些心烦难以按捺,他按住了马,等这辆马车到了身边,便眯着眼睛,挥掌拍了车厢一记,寒声道:“闭嘴!”
在这辆马车里除了唐念大之外,还有一名头发雪白的老者,这名老者双腿齐膝而断,面容瘦削,他的脸上有很多条皱纹,仔细看去,这些皱纹却是深及骨骼,却是无数条细密的伤口一时无法愈合,这才最终形成此般模样。
“收声。”
在这名将领拍击车厢之时,这名老者对着身旁的唐念大也轻声低喝了一句。
唐念大依旧一副低着头看自己手指的样子,轻声低哦了一声。
这名将领冷笑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策马前行。
但过不了多久,车厢之中的唐念大却是又一抬头,吐出一句:“真的已经出山了?”
“让你闭嘴!”
这名将领声音骤然,伸手一弹,一道劲风嗤的一声破了车门帘,直击内里唐念大额头。
“不准动手!”
车厢内里老者面色大变,没有管落来的这道劲风,他的双手却是以可怕的速度落在唐念大的手上,体内精纯的真元急速喷涌而出。
砰的一声轻响。
唐念大的双手被死死压住,然而他的一根手指看似笨拙,却依旧顽强的指了出来。
空气里响起一声凄厉的啸鸣。
那道落向唐念大额头的劲风像有形的纸片一般被一道锐利的剑气切开。
空气里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迹,这道影迹便像是一柄真正的飞剑,带着一种可怕的味道瞬间跨越了十余丈的距离,落向这名将领的后背。
这名将领微微眯起眼睛,眼眸中燃起冷酷的意味。
有着车厢内那名老者的压制,他原本有足够的时间避开或是轻易击碎唐念大的这道剑气,然而他却并未选择这么做。
在这道白色影迹破空而来,将要落在他身上时,他只是略微偏转身体,避开了体内的脏器。
噗的一声,白色影迹刺入了他的后背,他的背上涌起一团血雾。
“不要再动。”
一声温和的声音从后方一辆马车的车厢里响起,“否则送你回剑阁。”
听着这句声音,原本便已经停止了一切动作的唐念大顿时顿住,连一直动作不已的双手手指都交错在一起,就如一些线绳打成了死结,一动不动。
一片厉喝声随着森冷的兵刃出鞘声响起。
除了和这些马车距离最近的一些铁策军军士之外,其余所有军士全部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手中的兵器已然对准了这些马车。
“很好。”
这名将领背上的鲜血还在流淌,但他却是缓缓转身,看着唐念大所在的马车笑了起来,“圣上体恤你们这帮废人,让你们到铁策军将功赎罪,未曾想还未到军营,你们便心有不满,竟然敢伤我…你们,还想去铁策军军营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残忍的快意,令人心悸,然而马车里的唐念大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身体虽然一动不动,但有些扭曲的嘴唇却是嗫嚅,似乎又将开口。
“不要说话。”
一声温和而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唐念大双唇顿时紧闭,牙齿死死咬住,甚至发出格格的响声。
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原道人的身影出现在车头。
他平和的看着这名将领,道:“一定要这样?”
这名将领迎着他的目光,反手在自己的背上摸了一把。
他的手掌上尽是温热的鲜血。
他看着原道人,抬起头来,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将已经流出来的血再流回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死了的人再活着回来?”
原道人的面容依旧极为平静,道:“没有办法。”
这名将领便也认真的说道:“那便一定要这样。”
原道人看了他一眼,道:“是你先出的手。”
这名将领嘲弄的摇了摇头,道:“我身为押解的最高将领,自然有权利约束你们不要闹事,这里有许多修行者,我方才只是出手训诫,我真元凝气弹出,以我的修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会伤人。”
原道人淡淡的说道:“他只是个傻子,无从分辨。”
“傻子也能杀人。”这名将领寒声道:“即便是傻子,也是危险的傻子,若非我方才闪避及时,若中心脉,我便已经死了。”
原道人并不想和对方辩驳什么,他已经说完要说的话,他看着这名将领,道:“然后呢?”
“此事和你们无关,你们便安生呆着去铁策军。”这名将领微微的眯起了眼睛,道:“至于这名傻子,太过危险,当然要单独囚禁,等我禀报上峰,看如何发落。”
“流血了,便要处理伤口,不处理伤口而想流更多血,你真的很想死?”原道人平静的看着这名将领,说道。
这名将领当然听得出这句话里的威胁之意,但他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没有回答原道人的这句话。
但所有人都看得懂他此时的意思。
“将他带出来。”这名将领不再看原道人, 而是冷漠的下令。
当他这句话响起,车队里骤然涌起许多紊乱的细细风流,车厢里也响起许多令人心悸的细碎声音。
这名将领身后的数名将领微微垂首,神色变得肃穆起来。
但就在这时,原道人抬头,对着唐念大所在的车厢,平静的说道:“不要动,不要出声,等阁主。”
不知为何,“阁主”二字似乎有着无穷的魔力,原本唐念大似乎还忍得十分辛苦,双手不断用力,牙齿之间格格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听到这两个字,唐念大突然放松下来,只是嘴唇未动,似乎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他的面容有些扭曲,也难以从嘴唇的动作判断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看你们能忍到几时。”
这名将领冷笑起来,数名军士快步朝着唐念大所在的车厢行去,要将唐念大押解出来。
“陈将军,这不合道理。”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铁策军军士走了出来,拦在了那数名军士的面前。
这名将领眉头微皱,他到此时才真正注意到这名铁策军军士。
这是一名很年轻的铁策军军士,先前一直在最后列,而且低首而行,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名铁策军军士的脸上竟然全部是可怖的伤痕。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这名陈姓将领眉头缓缓松开,然后又挑起,然后很简单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要不陈将军索性现在自己自断心脉,这便是死无对证,便落实了唐念大的罪名。”这名满脸可怖伤痕的铁策军军士笑了笑,说道。
所有人都怔住。
“陈不群将军要死,其实一个人死就够了,何必拖着你这名多随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起死。”满脸可怖伤痕的铁策军军士真诚的笑道:“昔日听闻白马骑陈不群将军也是一名悍不畏死的猛将,但闻名不如见面,道听途说果然未必可靠。”
将领看着这名接着说话的年轻军士,面上渐渐笼上了一层寒霜,“我只是问你,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告诉他,我是谁。”
王平央不紧不慢的转头,对着身边一名紧张得额头不断出汗的铁策军小校说道。
这名铁策军小校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军士,但听着王平央的这句话,他一时额头上出汗却是更多,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知道这名满脸伤痕的年轻修行者是林意身边人,但和齐珠玑、容意不同,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名满脸疤痕的年轻修行者叫什么名字,和林意又有什么关系。
即便知道对方是修行者,知道应该是魏观星将军让他过来沿途照应,但用什么话语来描述给对方听,对于他而言却是个很大的难题。
这名铁策军小校一时僵住。
陈不群和周围那些军士顿时微讽的冷笑起来。
“天蜈先生,他是我们林将军身边的供奉之一。”所有的铁策军军士此时都很紧张,但看着这些人的神色,其中有一名先前和王平央等人有过接触的军士便忍不住低喝了出声。
他听过薛九等人的交谈中,曾以天蜈先生来称呼王平央。
“铁策军供奉?”
但他的话语,却是反而让周围响起了一阵嘲笑声,“铁策军的供奉算是什么东西?”
“铁策军的供奉的确不算什么东西,供奉不入军籍,不受官衔,严格而言,连铁策军的人都未必算得上。”然而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和骤然爆发的一种气息,却是让所有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王平央的面容极为平静,然而他的身外却是有肉眼可见的黄光在不断闪耀,随着这些光华的闪耀,一圈圈的气流很奇异的在他的身外生成,然后往外扩张。
那是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感。
即便是寻常的军士,都隐隐可以感觉到他的体内就如同藏着一座火山。
原道人看着王平央,他的面容也很平静,只是眼睛里却出现了惊讶的神色。
他知道这是当天跟随着林意进入剑阁的年轻修行者之一。
只是即便是他也似乎有些低估了这名年轻修行者的修为。
而且他也不知道这名年轻修行者现在准备要做什么。
“只是力量便是资格。”
王平央看着那几名面笼寒霜的将领,道:“即便是陈不群将军你,也不过如意境中阶的修为,若是我愿意,我应该可以杀死你们这里大多数人。”
“我不是剑阁的人,我也并未入籍铁策军,即便曾经做过林意的供奉,那或许也是林意看错了人,即便在这里真做了这种事情,这笔账应该也算不到林意和剑阁的头上。”
王平央看着瞳孔微微收缩的陈不群,如在说着最寻常的家常事一般,接着说道:“你借机生事,我这边由我出头,即便这事弄大了传到皇宫里,两边最多也是各打五十大板而已。”
“想得这么美好?”
陈不群突然也笑了起来,“那你可以试试。”
“我可以一个人死,但你却还是不敢。”王平央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会将你们杀光,然后我死在剑阁这些人手中,应该算是铁策军和你们联手诛恶。然后呢,除了你拖着你身边这些人一起死….你能对剑阁和铁策军造成什么影响?”
“所以你若是真正想报什么仇,你要是真正的有些勇气,那最干脆的做法,便是现在将你体内的伤势再扩大些,你方才躲那一剑做什么?用你的心脉去接那一剑,才是最正确的做法。”王平样的语气依旧很平和,只是这些话落在陈不群等人的耳中,却是分外的嘲弄。
“我真的没有想到,林意身边的这些人…比当年我们年轻的时候,要强出许多。”原道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慨。
马车里所有那些清醒着的剑阁中人,心中也是如此同样的感慨。
“你只是按圣意保护和运送这些修行者去铁策军军营而已。铁策军有人来接,剑阁这些人按圣意已归铁策军,又如何轮得到你管束,唐念大在车厢之中只是轻诵一句话,你却出手打搅他修行,他真元反激只是正常反应。让你带点小伤又如何?你这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你连囚车都备好了。”王平央伸出手来,平静的点向外围一处,那里便有一架囚车。
“护送修行者需要用囚车?你一开始便带着囚车来,是作何用意?你想将唐念大放在囚车之中羞辱,若是唐念大或是剑阁这些人忍耐不住而反抗,那便算得上这些人积恶难改,心有戾气不能化?只是你用意如此明显,手法太过笨拙,这你当圣上也是和你一样愚蠢吗?”
“住口!”
陈不群身后一名将领厉喝出声。
“我并非剑阁之人,我拦在这里,并非剑阁之人出手,但你们同样没有人能将他带进囚车。”王平央看着脸色一片漠然的陈不群,道:“现在关键在于,你死不死?”
当“你死不死”这四个字响起时,场间一片沉寂。
“你死了,或许事情便会有些难办。即便是修行之中被惊扰的应激反应,也太过剧烈了一些,直接将一名你这样的修行者杀死,的确显得有些故意。这道理说出去,或许能够唬弄些人。”
王平央却并未就此收声,他挑衅般看着陈不群,又说了一遍,“你死不死?”
陈不群终于难以掩饰心中的愤怒,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了起来。
“没有力量的愤怒便终究太软弱。”
王平央摇了摇头,轻淡道:“白马骑既然在边军那么忙,连一名承天境之上的修行者都一时抽调不过来,那便不要再自己找不自在了不好吗?”
“我还会想别的办法。”陈不群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王平央缓缓的说道。
王平央不能认同的笑了笑。
他认为陈不群这些人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
车队继续行进,只是被刻意的压慢了行进的速度。
先前王平央在铁策军中显得可有可无,在所有铁策军军士看来,他都似乎和林意并无多少交流。若不是薛九等人对待他的态度和对待容意等人一样尊敬,否则这些铁策军军士甚至会觉得他只是一名很普通的随从。
只是今日道间他所展现出来的气度和力量,却迅速让他赢得了在场所有铁策军军士的尊敬。
“天蜈先生。”
一名铁策军校尉来到他的身边,对他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未想到这些人会如此故意生事,要不要我先派人离开,通报林意将军?”
王平央摇了摇头,道:“不用。”
车厢里的唐念大始终双手十指交缠,双唇紧闭不发一言。
外围的军队除了极少数太过愚笨的人依旧有些迷茫之外,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想明白,若是之前剑阁中人暴起反抗,恐怕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会随着剑阁一起玉石俱焚。
那些跟随着陈不群而来的白马军将领恐怕会甘心随着陈不群一起战死,但他们却不是白马军,只是邻州军。邻州军和白马军都属于边军,是壮威将军管辖之下,只是因为这点,便要替一名不相干的白马军将领卖命,在这些邻州军看来当然不值得。
想到差点莫名其妙便丢了性命,这些邻州军的态度便有些微妙起来。
他们的目光偶尔掠过陈不群和他身边那些白马军将领的身上,除了隐怒之外,却还有种期待。
他们期待这些陷入沉默的白马军不要再生事了。
然而事情不可能就此结束。
在午后,前方官道的一条岔道上,缓缓行来了两辆马车。
虽然只是两辆看起来很寻常的马车,但看着那些白马军将领脸色的变化,所有邻州军的人心却都往深处坠去。
数声严厉的军令响起,车队再度停了下来。
两辆马车靠在道边,其中一辆马车上走下了一名文士。
这名文士看上去也不过五十余岁,但面色蜡黄,很像是生过一场重病还未痊愈,显得十分委顿,甚至连从马车之中走出,走到这列车队之前的短短几十步距离,都有些让他气喘吁吁。
“天蜈先生?”
这名黄脸文士和陈不群低语了几句,然后不顾气喘,快步到了王平央的身前,恭谨的行了一礼。
王平央不置可否,微躬身回礼。
“不知先生所求什么?”黄脸文士抬起身来,依旧一脸谦和的看着王平央,轻声问道。
王平央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人活一世,终有所求,你在铁策军替林意办事,应该也有所求,故有此一问。”黄脸文士说道:“铁策军能给你什么,我们应该能给你更好。”
他的声音虽低,但周围一些铁策军军士依旧是隐隐听清楚了,这些铁策军军士的面色顿时变得难以置信。竟然还有如此下作的手段,竟然如此不加掩饰的利诱。
王平央并没有觉得可笑,相反,他十分清楚,在名利场上,有时候越不要脸,便越能活得更好。能够这样赤裸的说出这样话语的人,便往往比较可怕。
王平央想了想,说道:“我求的东西,你们给不了。”
黄脸文士有些遗憾,郑重道:“那便是没得商量了?”
王平央点了点头。
“我很欣赏你,说实话我没有想到林意这样的人竟然会拥有你这样的伙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会在边军大放异彩,应该会随着南北两朝的战争而青史留名,不应该就死在这里。”
黄脸文士轻声叹息,“但你不让步,你今天会死在这里,因为你反正只是个徒有虚名的供奉,也并没有什么官位。”
“这就是你们想到的办法?”
王平央微微蹙眉,他看向停在道边的另外一辆马车,说道:“找些能够对付我的修行者过来,若我不敌,剑阁中人恐怕就会忍不住动手,到时你们再可以按上罪名?”
“你很聪明,稍微有些出入,但相差也不大。”黄脸文士点了点头,道:“但一切以杀死你先为前提,对于我们而言,剑阁危险,但林意身边有你这样厉害的年轻修行者存在,同样危险。”
王平央慢慢的抬头。
他没有愤怒,他脸上的神色甚至让黄脸文士觉得有些回转余地。
“容意一定很难想象权贵的世界居然可以堂而皇之,不怕被人知道的无耻。”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接下来却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黄脸文士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些。
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帘微动,震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一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走了出来。
“你真的不怕死?”
黄脸文士看着王平央,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波动,然而令他再次感到诡异的是,王平央的眼睛里,反而出现了一丝戏谑和同情的神色。
“你们想要杀谁?”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能杀得死谁?”
所有人的目光原本都被黄脸文士和王平央牢牢吸引,此刻顺着这陡然响起的声音望去,却是看到前方一条小道林间的树荫里,站着三名年轻人,两男一女。
而看清这三名面目的瞬间,所有铁策军军士便顿时惊喜的叫了出声,“林将军!”
陈不群和他身旁数名白马军将领顿时眼瞳微缩。
即便以他们的感知,也并未察觉这三名年轻人何时接近,何时到来。
“林意?”
黄脸文士听着铁策军的惊喜呼声,眉头顿时大皱,有些不可置信。
王平央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
和往常一样,既然林意已经到了,这里便不需要他再做主。
“白马军?邻州军?”
林意一脸张狂的走上前来,“剑阁到这里多远?到这里走了多久,白马军和邻州军都是乌龟,天生爬得慢?还有这些人是什么人,在这里喊打喊杀,说要杀我铁策军的人,你们不管?”
陈不群的脸色无比冰寒,他微眯着的眼睛里现出一丝厌恶之色,“此人来历成疑,是你铁策军的人?若非此人阻扰,又如何会这样慢?”
林意微嘲道:“我的人,不是铁策军的人?””
“原来是林将军的人?入铁策军军籍了么?”陈不群身后一名将领大声的嗤笑道:“既非皇命令我们护送,又算不上是铁策军的人,要管也是林将军你自己管,难道要我们帮你管?”
“说的好。”
林意笑了起来,笑得很像偷到了小鸡的狐狸,“那我自己管了。”
“你们这些凶徒,还不乖乖束手就擒?”他看着那名黄脸文士和刚刚下了马车的修行者,一声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