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脸文士有些愕然。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林意这做派太过浮夸,然而因为那名白马军将领的口误,却似乎将这件事瞬间带入了对方预先设好的圈套。
王平央的眼睛里有些感慨。
林意就是林意。
说到斗嘴和耍无耻无赖这些事情,林意似乎完全集了建康无数权贵的所长。
无耻无赖是建康城里所有权贵必备的品质,只是绝大多数人陷于身份,只是让手下人替自己这么做而已。
除此之外,阴狠也是所有权贵的所长。
在阴狠这件事情上,林意未必有那些人阴险,但若论狠辣,林意却未必不如。
黄脸文士感觉到了有些不对,他张了张口,就想出声。
“你们的不舒服,比起圣意和寒山寺的想法还要重要?”
然而林意却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
“连圣上都已经决意将剑阁归于铁策军,你们路上故意找些麻烦,他们受些气忍着也就算了,你们还想杀人?你们不觉得太过分了些?”
林意还在笑着,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陈不群等人和马车里走出的那名修行者的身上,所有人却只觉得场间涌起一阵寒意。
既然敢到这里对付剑阁,陈不群自然不可能被林意这样的一些话吓道,他冷冷的看着林意,也笑了起来,“铁策军?你不觉得自视太高了些?”
“你上面是谁?白马骑的田骠骑?总不会是壮威将军本人?”林意嘲弄的看着对方,“但不管如何,和你一样根本看不起铁策军,既然敢这样做法,今后和我之间也不存在调和的可能,那我为什么要给他面子,何须在意你上面人的看法。”
黄脸文士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听着林意这样的话出口,他便知道对方早就想明白了后果。
虽然他不明白对方如何有这样的勇气,但对于这种勇气,他表示尊敬,也知道任何的话语在此时便已经失去力量。
他是如此想法,那名刚刚从马车上走下来身着重铠的修行者,便也是如此想法。
“自己管?”
那名修行者停下脚步,安静的看着林意,“你怎么自己管?””
“白云重铠?连白雀铠甲都比不上,只是民间作坊的东西。穿了这样的一件重铠,又不到神念境的修为,谁又给你和我这般说话的勇气?”
林意用看着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这名修行者,说了这一句,然后却又缓缓的转头看向陈不群,“只是听说你都准备好了囚车想要羞辱唐念大,我便要先教训你,否则等我出手教训了这人,你到时便不敢和我动手。”
一片哗然。
陈不群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寒缝,一字一顿道:“你想挑战我?”
“是教训,不是挑战。”林意摇了摇头,“打狗至少能让你的主人知道我的态度,还有....你先前不敢死,却又口口声声仇怨,现在你最好不要再找借口,不敢和我动手。”
“一定要这样?”
黄脸文士深深的皱着眉头,他虽然数个呼吸之前便不想再开口,然而现在想着这里的事情可能引起的后果,他还是看着林意认真的问了这样一句。
“你们不怕事大,我自然也不怕。闹大了看戏的人多,自然也有公论,省得你们混淆是非,编造罪名。”林意挑衅的看着陈不群,“你敢不敢?”
.......
陈不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挺直身体。
“将军!”
他身后两名将领同时出声。
林意嘲弄的神色更浓。
陈不群伸手握拳,示意身后人不要再出声。
“终究还是放不下所谓的尊严。”林意面色恢复了平静,道:“修行者的尊严,还是所谓白马军将领的尊严?”
陈不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说道:“若是有像你这样无赖之徒,不断的言语挑衅,又完全不顾后果的莽撞,不达目的不罢休,你会躲避对方的挑战?”
“一般任何的挑战我都不会躲避。”林意看着他说道:“那我首先会看打不打得过。”
说完这句,既然已经达成自己的目的,林意也觉得再说没有意思。
他伸手握住了容意递上来的两柄剑。
然而就在此时,白月露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要不要再等一等?”
所有人都是一怔。
林意也是奇怪,他转头问道:“等什么?”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白月露微微一笑,道:“要不要试试新的刀剑?”
林意有些反应过来,吃了一惊:“就快送到了?”
白月露点了点头,“应该很快就到了。”
两人正常交谈,声音虽然不大,但场间所有修行者自然都听得清楚。
黄脸文士看着容意,又看着白月露,他最终目光又落在了已经走到一旁,似乎事不关己的王平央身上,他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一些。
“能等一等?”
林意此时出声,看着陈不群说道。
陈不群身后的数名白马军将领顿时忍不住想要出声,这约斗也是林意出声相激,但眼见要战,却反而说要等,这实在显得有些可笑。
但这几人也怕再被对方抓住什么语病,一时忍住。
也就在这时,隐隐约约,便有急如骤雨的马蹄声传来。
道上出现了一条尘龙。
所有人都好奇起来。
此时林意手中双剑都无鞘,有些人虽然不识这双剑,但都看得出是品质极佳的名剑一流,但说又有新的刀剑送来,这刀剑难道还能比林意此时手中的双剑还好?
尘龙里是一辆马车。
陈不群看着那辆疾驰而来的马车,眯着的眼睛里再次出现些寒芒。
马车很沉重。
车轮碾入浮土,所以才带起这样惊人的尘浪。
“刀剑都有?”
林意将手中的剑递还给容意,然后忍不住问身边的白月露。
白月露点了点头。
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白月露不是普通人,而且此时白月露这样的语气和神情,更是让他心中确定,这马车里送来的刀剑,肯定比他手中这两柄剑要更为惊人。
他有些紧张,有些激动。
场间本来皆是肃杀的寒意,然而当这辆马车带着尘嚣停在前方时,所有人却分明感到了一种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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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热意来自车厢内里,必定来自那未露面的刀剑,许多刀剑都会发热,但未有修行者真元流淌于符文间,便能散发出独特的热意,这只能说明其本身材质十分特殊。
越是特殊的材质,便往往意味着越是强大。
然而感受着这种热意,林意却是不太满意,他转头看了白月露一眼,忍不住皱眉道:“会不会太招摇?”
白月露微讶,但迎着他的目光,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道:“可以配剑鞘。”
林意所修功法并非真元功法,而且随时可以转为内息,以林意此时境界,若是停留在某处静寂不动,不止是连呼吸都可以停止,连心跳和体温都甚至可以降低到令修行者忽略的地步。但若是身上有兵刃天然发热,在有些需要隐匿身影的战斗里,便就像是在为对方的感知指明方位。
林意并非纠结之人,而且他很擅长想办法,所以此时听着白月露这句回话,他只是敏锐的抓住了“剑”字。
那这热意,应该只是来自一柄剑。
随着马车上车夫的一声厉叱,拉着马车的两匹高头骏马被骤然勒停,前面双蹄都是高高扬起,重重落地。
一圈尘土如涟漪一般,从这辆马车的周围往外扩散。
“太重,太赶,硬生生累死了我两匹好马,要加钱。”
马车上车夫裹着一声尘土,对着白月露直接不满的沉声喝道。
接着咚的一声,将两个长条布裹朝着白月露凌空掷来。
“好。”
白月露点了点头。
车夫也不废话,手上缰绳一动,马车便已迅速转头,扬尘而去。
林意伸手,直接将两个长条布包裹接住。
在接住的刹那,他只觉得手中一热,一沉。
林意眉梢微挑,嗤的一声裂响,其中一个长布包裹已经被他直接插入身前地上。
两个长布包裹都用最粗陋的破麻布包裹,看似几乎一样,但一个极重,一个很轻,一个笔直,另外一个却有天然的弧度。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能分辨出来,其中一柄是剑,一柄是刀。
此时他将刀投在自己身前,在刀尖入地的刹那,那一声裂响已经意味着刀尖在和泥土挤压的刹那,便已经直接割裂了包裹着的厚布。
这柄刀极为锋利。
只是饭要一碗碗吃,既然先对这柄剑动念,他便首先要看清楚这柄剑的真容。
他的手指略微用力,系住缠布的绳索便被扯断,一抹深沉的红色,便随着散开的麻木而骤然跃入所有人的视线。
林意的目光微凝。
这是一柄很有古意的剑。
剑长七尺,制式合乎规矩,和那种最严谨的制剑工坊严格按照比例做出来的最守规矩的剑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柄剑上也没有任何的符文,甚至没有任何的花纹,然而这柄剑的剑身是深红色的,如同冬里红到最深,即将凋零的红叶,而它的剑柄却是很妖艳的黄色。
之所以用妖艳来形容,是因为剑柄的黄色不但鲜艳,而且很亮,就像是某种瓷器闪耀的光泽。
这柄剑的剑身上,流淌着真正的热意,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块红炭,若是有风吹拂其上,它将更为猛烈的绽放热力。
这样的一柄剑的特征太过鲜明,但凡只要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留下过记载,便没有任何人会认错。
“赤霄剑?”
黄脸文士距离这柄剑也很近,看着如此撞入自己视线的这柄剑,他震惊的第一时间喊出了这柄剑的名字。
林意也怔住。
当赤霄剑三字在他耳畔响起之时,他自己都觉得太过不可思议,甚至太过荒唐。
赤霄剑原本就是前朝时公认的天下十大名剑之一,剑重两百三十一斤。
东汉光武年间,皇帝允许外族迁入,这柄剑的炼制原材是一块红色神石,在某个游牧部落已经供奉了数百年之久,因为感激皇帝的恩典,迁入东汉疆域的游牧部落将这块神石作为贡品奉献给了光武皇帝。
但一直到了西晋,才终于有匠师找到了利用这块神石的方法,将之炼制成了一柄剑。
这柄剑的剑柄和剑身自然可以承受真元,整柄剑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可以容纳真元的符文,而且以一些特殊真元功法为辅,便真的能烫到惊人,甚至灼烧对方剑身上的真元。
这种所谓的红色神石无法再行寻觅,在任何修行典籍的记载中,它的来历没有任何疑义,就是一块陨石。有些喜欢追根究底的学究按照那个游牧部落得到这块红色神石的时间和地点做出了精准的推断,在秦末年,有一颗妖星坠落在西北极地,那颗妖星坠地之后依旧散发红光,被星官称为赤霄。
红色神石应该便是那颗所谓妖星坠落后的残余,所以在这柄剑炼制而成后,这柄剑便以赤霄命名。
修行者的世界信奉的是力量,并不认同星辰坠落导致王朝灭亡的说法,而此时林意的不可置信和觉得荒唐,却并非是因为这柄剑的来历,而是因为这柄剑原本就是那名北魏修行者“冷刀狂剑”的佩剑。
那名北魏宗师死后,赤霄剑便不知所踪,林意再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很多年自己,自己恰好修炼了“冷刀狂剑”,然后又得到了那名北魏宗师原有的佩剑。
“那这刀…该不会是雪意?”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此时的震惊,转头看着白月露问道。
雪意便是当年那名北魏修行者的佩刀。
“不是,雪意已经真正的不知所踪。”白月露轻声的说道:“这柄刀没有人认识,因为它是一柄很新的刀。”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剑光闪处,刀上麻布便破开。
一柄的确很新的刀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柄刀很薄,看似很柔软,然而在所有在场修行者的感知里,这柄刀却是极为坚硬,刀身毫无动静,在林意将它从泥土里拔出,抖动这柄刀震落松开的麻布时,这柄刀的刀身一点变形都没有。
最为关键的是,这柄刀近乎透明,散发着一些清冷的白色,很像某种玄冰。
“这柄刀的材质同样特殊,所以它很快,很锋利,到目前为止,它还没有名字。”白月露认真的看着林意说道。
要熟悉一柄剑或者一柄刀的真正特性和灵魂,便唯有通过真正的战斗。
林意并没有再多说话,他右手握住很沉重的剑,然后抬起,感受着这柄剑的重量的同时,看着陈不群说道:“可以开始了。”
陈不群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在刀剑送达之前,他在脑海之中便已经将林意的战绩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能够通过正常的手段战胜对方。
所以当林意的这句话出口,他没有半分犹豫,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往后退去,与此同时,一道凄厉的剑鸣已经从他的袖中响起。
一道明黄色的剑影因为急剧的加速,而天然的在空中急速的湍动,让人无法轻易的捕捉剑尖的真正落处。
他试图掠入道路一侧的林间。
在他的所知里,林意似乎是一名蛮力惊人,而且对飞剑都不甚惧怕的修行者,但似乎他并不擅长于运用真元。
在他看来,利用树木的阻隔可以削弱对方力量上的优势,并阻止对方近身而战,他的飞剑在林地里也会比林意的这种刀剑灵活。
他的确是很有战斗经验的边军将领。
此时的对策不能说不对。
只可惜他对林意还是不够了解。
“太慢!”
看着迎面而来的这道明黄色剑影,林意忍不住微嘲的说道。
这道飞剑最多比容意的飞剑略强,但和寒山寺那名年轻修行者薛掸尘相比都显得太慢。
看着以惊人速度倒掠而带出道道残影的陈不群,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必追着这人进道边的树林,修行的确需要天赋,光有悍勇并不够,在这样的飞剑修为下还要分出大部分力量尽快掠入道边的树林,对于他而言,便是和找死无异。
他的感知牢牢锁定了飞来的飞剑,然后挥刀。
一种极为顺畅的感觉从刀身上涌起,顺着指尖迅速传递到心间,让他涌起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惊喜。
原来一柄好刀,真的和用剑不同。
当的一声。
他的刀带着一种如鱼得水般的畅快感,落在了对方的飞剑上。
他的刀穿过空气,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但是随着这一声震鸣声响起,那柄飞剑如迎面撞上了一道铁墙,积蓄在它剑身符文里的真元,被瞬间震散!
飞剑上散发出无数萤火虫般的流光,剑身上的逼人剑气却瞬间消亡!
以惊人的速度在退往一侧林间的陈不群身体如受无形重锤轰击,猛然一震,发出一声闷哼。
那道被斩中的飞剑颓然的往后坠去,然而此时,林意出剑!
空气里响起一道轰然的鸣声。
林意右手的赤霄剑化成了一道红色惊虹,追上了这道颓然坠跌的飞剑,真正如重锤般拍击在这飞剑上。
凄厉的破空声再起!
原本已经颓然坠跌的飞剑在林意这一拍之下,瞬间变成一道恐怖的流光,射向陈不群的身体。
陈不群脸上的血色急剧的退去,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面对着这已经根本来不及躲避的飞剑,他不顾体内真元的湍动,强行调集所有的真元汇聚在右手掌间。
恐怖数量的真元在一刹那从他的掌间迸发出去,剧烈的痛苦让他发出了如野兽般的痛嚎。
这道原本是他的飞剑此时速度虽快,但笔直飞来,剑路却没有变化,他的手掌在这道飞剑距离他身体不到三尺之时,终于准确的拍在了剑身上。
飞剑如同一段朽铁被他硬生生拍飞出去。
只是他的掌间全是鲜血。
他掌心布满裂口,血肉翻转。
他嘴角也有血丝沁出,更为痛苦的伤势,来自于经脉之间。
“好刀!”
“好剑!”
林意的声音响起。
他没有接着出手,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剑,真诚的赞美,眼睛里充满感慨。
那名黄脸文士,那些白马军的人,以及外围那些邻州军,眼睛里也充满了感慨,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在此之前,林意成为升迁最快的年轻将领,直接从一名学生兵成为铁策军历史上最年轻的右旗将军,然后又有消息传出,他击败了建康城里的天才厉末笑,而且是两次。
然而即便如此,在他们这些边军的潜意识里,天才也终究只是稚嫩的,具有惊人潜力的年轻人而已,击败了厉末笑也并不代表着实力强横到某种程度。
哪怕后来又有倪云珊挑战林意的消息传出,哪怕倪云珊那一场公然的决斗改变了很多人的固有思维,但所有人都不觉得倪云珊这种人和林意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所有人都觉得倪云珊挑战林意只是屈尊而为,只是要替寒山寺教训林意。
然而此时的景象,却让他们明白并非如此。
只是这样的一刀一剑,林意连一步都甚至没有挪动,陈不群便已经败了,而且受伤不轻。
这样的结果甚至让他们在震惊不解的同时感到一丝荒谬。
如此郑重其事的等阵前送来刀剑,但刀剑入手之后,却只是这样…就已经击败重创了陈不群。
那这阵前等刀剑,有何必要?
这送刀剑过来,原来和要教训陈不群根本无关,陈不群只是恰好成为了试刀石而已。
明白了这一点的陈不群想到之前林意所说的话语,胸口的逆血更是无法平复,噗的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
太弱的对手便很难再引起林意的兴趣。
他只是看了吐血的陈不群一眼,便转头看向了道间那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然后简单干脆的抬起手中的剑,“现在该轮到你了。”
身穿重铠的修行者沉默不语。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真正明白对方之前和他所说的那些话语并非狂妄,而是基于绝对的自信。
而且看着此时林意带着狂热的目光,他便知道即便自己不想出手,对方都绝对不会就此罢手。
“你先走。”
他对着那名脸色越加蜡黄的文士说道,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直视林意。
林意看了一眼那名黄脸文士,却是摇了摇头,道:“放心,我不打病人。”
黄脸文士皱了皱眉头,之前他一直表现得极为温和,哪怕是用真实的死亡来威胁王平央,语气也是不带任何烟火气,但此时他再看着林意说话时,眼眸之中和脸上便都已经是森然的寒意。
“不要太过分。”
他冷笑着看着林意,道:“难道非要调压得住魏观星的修行者过来教训你?难道铁策军便一直可以龟缩在洛水城,真的不用去北边了吗?”
林意想了想。
所有人都觉得他好像改变主意了。
事实是他真的改变主意了。
“我改变主意了。”林意自己出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他出手。
随着一声爆响,林意的身体悍然破空,到了这名黄脸文士的身前。
黄脸文士瞳孔急剧的收缩,他的双手刚刚抬起,林意的一拳已经砸落下来。
黄脸文士的手臂上和胸口同时响起了骨裂的声音。
在下一刹那,黄脸文士便觉得自己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中一样,根本无法呼吸,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砰的一声,黄脸文士重重坠地。
“你真的有病。”林意看着落地之后才开始不断咳血的黄脸文士,缓缓的收起拳头,说道。
(今天两章放一起发了,这样字数多点,而且写到这个爆发点,看起来阅读感觉应该会好点,有些人喜欢看长章,为此还经常喷我,其实短章切章才比较难写,就如连续剧每一集时间短,但都要内里有情节和尾巴,和吸引人之处才能吊住观众,但字数很长的一章,其实里面还比较容易灌水。对话多对几句,反而看不出来。对于一些片断时间阅读的观众来说,短平快好一点,不过很多观众肯定不认同,那我明天开始尽量就更新时间往前提一些,尽可能字数超过两章总和的长章,这样更新一段时间,到时候大家再发书评,看看是继续长章好,还是分段的短章好。我听取建议)
“哪个太过分啊?”
林意皱着眉头,用一种不能理解的语气接着说道:“圣旨都下了,我铁策军接剑阁的人回去,你们在这道间却甚至准备了囚车,想要用羞辱唐念大这样的傻子的手段来逼剑阁做出出格的事情,你们还有脸在我面前提什么修行者的尊严?欺负人,拳头却不够硬被人打了回去,愿打服输这种道理连建康城里的小孩都懂,但你身为这里的主事者,还敢这样威胁我,你欺负人欺负得太过分,还不自知?你是不是有病?”
黄脸文士不断的咳血,身上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看上去异常的凄惨和狼狈。
一尊闪耀着森冷金属光泽的身躯挡住了林意的视线。
那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到了黄脸文士的身前,他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看着林意此时的目光,他知道对方甚至有可能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身后的一名车夫快速赶着马车过来,将那名黄脸文士扶进马车,然后快速离开。
“军中的修行者?”
林意安静的看着这一切,然后问这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自然不可能对林意有什么好感,他看着林意,反问道:“有什么区别?”
“若是军中的修行者,我或许会稍微留手,毕竟你还可以去北边的战场。但若是某些权贵根本不上战场的私器,我出手便可能会不分轻重。”林意很直接的说道。
这名修行者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是敌人,但林意的这句话却让他产生了些微的敬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如实道:“军中修行者。”
林意也不再多言。
他很自然的朝着这名修行者走去,然后战斗便很自然的爆发。
身穿重铠的修行者抬手握住重铠上所带的那柄剑时,重铠上喷薄而出的气息,便已经彻底暴露了他的修为。
承天境的修行者。
在远超陈不群的庞大气息的震荡下,这名修行者身上重铠缝隙里所有的积尘嗤嗤的溅射出来,如同烟火绽放般在空中带上道道的细痕。
白云重铠并非是南方王朝的制式重铠,只是民间工坊对于白雀重铠的仿制品,而白雀重铠在南朝军方而言,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中坚力量,简单而言,便是二流真元重铠。
仿制品不可能有真品完善,否则便是超越的替代品。
白云重铠自诞生时开始便被发觉有诸多薄弱之处,然而高手自然有高手的气势,当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朝着这具重铠灌输强大的真元时,这具重铠便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气势。
一片片铠甲随着符文之中真元的流动而发光,然后往往翘起。
随着元气的互相激荡,这一片片铠甲就如同一飘飘浮鸿,使得这名修行者似乎要往上飘起来。
感受着这种凌厉而强大的气势,林意面色微凝,超前一步跨出,然后挥剑。
他的身躯和身穿重铠的修行者相比自然显得很小,只是随着他这一剑斩出,空气里一声爆鸣,不远处刚刚才调匀呼吸的陈不群心脏都如受重锤,胸口又是一滞,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白云重铠上所配的银白色长剑也比寻常的剑看上去宽厚得多,但就在两柄剑相交的一刹那,一声清脆的裂响,这柄剑直接便碎了。
这种画面,就像是一名小孩挥舞着一根小柴棍,却直接敲断了大人手中的铁棍,充满了妖异的味道。
林意此时的面容也平静得近乎妖异。
这种结果并未脱离他的想象。
白云重铠所配的长剑自然不能和名剑相比,更何况白云重铠总重也不过四百余斤,但他手中这赤霄剑却重两百三十一斤。白云重铠所配的这种长剑和别的剑相比,还能够用自身重量来压制,但又怎么可能压制得了赤霄剑。
白云重铠内里的修行者震惊的看着自己手中长剑的碎裂。
即便这副真元重铠有诸多弱点,但他在边军之中征战那么多年,都从未见过有人能够一剑斩碎这种铠甲的佩剑。
赤霄剑上的热意并未加重。
没有任何磅礴的真元力量喷涌。
只是纯粹的力量,便让这柄重剑发挥出了可怕的破坏力,这种极致的肉身力量,甚至在击碎他手中这柄佩剑的同时,让他身上这具重铠符文里的真元都震碎而往外逃逸。
这简直无法想象。
然而他毕竟拥有寻常修行者无法企及的战斗经验。
在下一刹那,他便双膝微弯,手肘下沉,完美的卸掉了部分冲击到身上的力量。
然后他再挺直身体,在挺直身体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已经汹涌的涌入身上这具铠甲的符文里,甚至将先前那些破碎不成型的真元也尽数如尘埃般从符文中驱散而出。
这副重铠宛若新生。
他的左手握住了这副重铠的另一件武器,朝着林意狠狠扎了过去。
这是一柄三角刺刃,这种三角刺刃在南朝被称为猎魔枪,在北方被称为三棱角刀,最早的用途却是一样,是专门用来猎杀一些大型的凶兽。被这种兵刃刺中会留下可怕的梅花状伤口,伤口很难愈合,会血流不止。
看着这迎面刺来的刺刃,林意并不准备闪避。
他极其冷静的挥出了一刀。
很冷很快的一刀。
咔嚓一声轻响。
就如切断了一根脆瓜。
重铠内的修行者呼吸一顿,他手上的分量已然轻了。
他手中的这根刺三角刺刃,被林意一刀两断。
看着像被切瓜一样切断的那柄刺刃,林意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慨。
先前白月露特意对他说这柄刀很快很锋利,他便猜测很有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如此干脆。
纯粹以锋利程度而论,这柄刀应该足以和东晋年间的“诸子刀”相提并论。
......
一片惊呼声响起。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剑阁中的老人,都从未见过锋利到如此程度的刀。
但在惊呼声响起之前,林意已经再进!
在这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能够做得出反应之前,林意的一刀已经斩在他的右肋。
白雀铠甲体态轻盈,铠甲的样式原本很束身,这白云铠甲也是模仿白云铠甲的制式,所以腰腹间的铠甲最薄。
嗤啦一声刺耳的轻响。
刀光落处,这具重铠右肋部的铠甲直接便被切开,刀锋切入血肉,带起长长的血口。
重铠内的修行者一声闷哼,几乎下意识一般,抓住白云重铠上最后一件武器,一柄短剑,朝着林意当胸刺去。
林意侧身,出刀。
这名修行者手中的短剑再断。
咚的一声闷响。
林意狠狠一脚蹬在这名修行者的胸口。
在这名修行者的身体猛然一挫的刹那,他往后翻身,但手中的刀却再次斩了出去。
极冷极快的刀光如同冬天里无孔不入的寒意落向这名修行者的眼眉之间。
这处的铠甲比腰腹间的铠甲更为脆弱。
这名修行者一声厉喝,往后退去,但却发现依旧无法跟得上这一刀的速度。
他下意识的挥臂挡去!
又是一声刺耳裂响。
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裂口,鲜血从森冷的金属裂口中狂涌而出。
林意再出刀。
这名修行者只有再次往后仓皇退去,再次挥臂而挡。
他的手笔上又出现了一道新鲜的伤口。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是对手中这柄刀的惊叹和赞赏。
这样锋利的一柄刀,让原本可能复杂的战斗变得异常简单。
只是这种太过简单,有些欺负人的战斗,却并不是他很喜欢的战斗方式。
所以在下一刹那,空气里雷声再起。
他挥起赤霄剑,狂暴的重剑如巨锤般朝着对方砸了过去。
当!
一声恐怖的金属巨响。
这名修行者勉强用双掌挡住了这一剑,他的身上并没有增添多余的伤口,然而强大力量的冲撞,却使得他原有的伤口中迸出更多的鲜血。
这名修行者的口中无比的苦涩,心中震撼难言。
真元重铠在修行者世界之所以能够占有重要的地位,是因为可怕的防御能力和自身重量,坚厚的铠甲,可以让修行者脆弱的肉身变得如同精钢打造的容器,可以无视战场上的流矢甚至飞剑,从而专心的对付自己面前的敌人,然而他身上的这具铠甲,在林意的面前却是如同竹片一般脆弱。
此时的战斗对于他而言是无比痛苦而又无望的过程。
因为对于这种级别的真元重铠而言,这种大面积的裂口已经足以阻断铠甲上符文内真元的流转,他体内的真元不管如何澎湃的涌入这件真元铠甲,这件真元铠甲已经渐渐变成废甲,反而变成沉重的钢铁,压在了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这一战的结果。
那些凝立着的白马军的将领们沉默无言,此时的战斗什么时候停止,只看林意什么时候停手,只看他想要将对方伤到何种程度。
羞辱弱小这种事情并不是林意所喜欢做的事情。
所以这场战斗在这些白马军将领的猝不及防中瞬间结束。
一道清冷而曼妙的刀光再次闪现,却并未落在这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身上。
林意停了下来,刀光只是指向陈不群和这些白马军将领。
场间一片静寂。
身穿重铠的修行者停了下来,因为大量的失血,他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只是这些清醒着的白马军的人,也并不明白林意这样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只是心中有寒意在不断的生成。
“我很看不起你们。”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尤其是你们还在说什么修行者的尊严...其实你们又何曾有脸面,何曾要脸?”
林意的目光落在陈不群等人的身上,他毫不掩饰的冷冷嘲讽道:“哪怕当年我在齐云学院和人争斗,也从不靠家中势力,只靠自己的拳头,你们大概不能理解寒山寺为什么要让薛掸尘和倪云珊来挑战我。难道寒山寺找不到比魏观星更强的修行者来教训我?”
“寒山寺的人懂得让任何比我修行时间长出许多的前辈来教训我对于我而言都不公平,都是欺负人。但你们身为修行者,而且我身为铁策军将领,和你们也算是同僚,同僚之间,连光明磊落的挑战都做不到,只敢玩弄权术手段,你们也配谈脸面和尊严,也配来阻止剑阁入我铁策军?”
“难道有仇,便只能通过公平的战斗来报吗?若你的亲人也是被这些剑阁的人杀死,你便不会不择手段?”听着林意的这些话语,陈不群的眼神渐渐愤怒起来,他忍不住厉喝出声。
“有仇,那也是你和之前剑阁的恩怨,算不到我头上。”林意冷笑道:“别忘记你和我此时的身份,我是铁策军右旗将军,这些人只是被我收入军中的部属,不管他们之前是剑阁的修行者还是马贼,入了我铁策军,便是南朝的军士。你报仇可以不择手段,但是这种不择手段不要用在我的身上。你有本事也不要公为私用,你大可离开白马军,然后按你的想法去不择手段的报仇。”
听着这样的呵斥,陈不群的脸色渐渐苍白。
他一时竟是找不到言语辩驳。
“至少我不会想要这些无辜的陵州军陪你一起死。”林意却是并没有收声,他冷笑着接着说道,“若是他们知情,知道你想要做的事情也心甘情愿,那便另当别论。像你这样的人,若是还不知道醒悟,将来还想用这种手段来做事的话,他日我一定一刀斩了你。不要披着白马军的皮,却不做白马军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一个白马军的将领能够抬得起头来。
王平央忍不住摇了摇头。
白月露饶有兴致的听着,看到王平央这种神态,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怎么?”
“同样是变着法子骂人和威胁人,我怎么做不到像他这样理直气壮和让人无言以对?”王平央也笑了笑,轻声的说道。
马车里的很多老人眼睛里无限感慨。
他们都已暮年,而且身有残疾,就如残烛留下些余焰而已,完全不复当年的光彩,但他们这一生里,却是见过许多惊才绝艳的修行者。
但他们觉得,即便是当年何修行和林意这般年轻时,似乎也没有林意这样的不可一世。
“看清了?”
原道人拍了拍唐念大所在的车厢,对着内里紧抿着双唇和紧锁着手指的唐念大轻声说道:“这便是阁主。”
唐念大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他从车帘缝隙中看着林意,满脸的激动和狐疑,“阁主回来了,可是怎么...这么年轻了?”
“阁主就是阁主,哪有什么年轻和年老。”
原道人沉声道:“从今日开始,你只需要记住他是阁主。”
唐念大便不做声,只是从车帘缝隙中死死盯着林意,然后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
剑阁里的老人当初并不知道何修行将功法传授给林意只是某个巧合之下的产物,此时看着让所有白马军抬不起头来的林意,他们心中却都觉得,怪不得何修行会选择林意作为他的传人。
......
这些白马军恨不得现时就离开,但军令尚在,即便他们恨不得马上在林意的眼前消失,他们还是不得不将剑阁这些人送到洛水城的铁策军军营。
林意已经出了气,却直接将他们当成了空气。
“我的修行出了些问题。”
他和原道人单独进了一辆马车,然后认真的对着原道人轻声说道。
原道人一怔,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道:“什么问题?”
“我修的是某种特别的功法,不断增强肉身生机,体内并无任何真元的存在,只是近日修行,我却隐约觉得丹田元宫之中有一股我都感知不明的气机。”林意看着原道人,将修行中的一些感知详细了出来。
原道人没有说话,连自己都感知不清楚的问题,便是最大的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了三根手指,落在林意的手腕上。
三道柔和却有力的真元,在林意的感知里就如流水般落入自己的元宫深处,然后散开,如同雾气不断朝着四面八方弥漫。
“我也没有感到什么异常。”
原道人感知了片刻,凝重的说道:“除了我感觉到我的真元在你体内迅速的被消解,其余并无异处。”
“连你也感知不到异处?”林意大皱眉头,“难道真是臆感?”
“你又非重伤,又非走火入魔,身体状况正佳时,多次出现这种感觉便不可能是臆感。”原道人沉吟道:“最有可能的是某种独特的元气,只是和我们修行功法教导感悟的灵气不同,所以和我们初感天地灵气时一般,似有似无。”
“独特的元气?”林意瞠目结舌,他看过的书多,瞬间便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推断,只是他修的大俱罗功法所依靠的五谷之气,原本就是不同于天地灵气的特殊元气,难道除此之外,他还即将感知一种特别的元气?
“他没有留下过什么注解?”原道人看着林意问道。
原道人所说的“他”自然是指何修行,他以为林意的这种特别功法,便来自于何修行。
“没有。”林意摇了摇头。
原道人点了点头:“那你先行小心。若是下次修行时这种感觉分外明显,我在你身边护持,看能否感知到什么。”
“你的修为,到底到了哪个境界?”林意看着原道人,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原道人平静的看着他,道:“入圣境。”
听着这样简单的三个字,林意的呼吸却是彻底停顿,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致,眼睛里全部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早在剑阁那夜过后,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原道人应该比魏观星强出许多,而剑阁这些人应该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伙伴,正是因为这两点,他才特意问询自己修行的问题。
然而他原以为这名老道只是在神念境走出比魏观星更远的距离,或许已经接近神念境巅峰,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原道人竟然已经到了入圣境。
看着林意这种不可思议的样子,原道人又平静的接了两个字:“巅峰。”
车厢里响起了一声很大声的倒抽冷气声。
林意看着原道人苦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原道人知道他并不是怀疑,只是因为太过惊叹,所以他只是淡淡的笑笑。
“入圣境巅峰...那你现在岂非只要一个动念,就应该可以将我杀死,我应该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林意又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
原道人点了点头,道:“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林意无语了很长时间。
神念境的修行者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便已经是很孤高的存在,许多封侯的将领也不过神念,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神念境的修行者被称为半圣,入圣境的修行者被称为亚圣,至于入圣境之上,便是妙真境,接着便是神惑境。
现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皆知南天三圣是登上了神惑境的存在,有无数不可思议的强大手段,但往上追溯数朝,便从未有人修到神惑境。
在数朝之前,修行者世界普遍认为妙真境已经是修行者境界的最高巅峰,所以按照习惯,将妙真境的修行者,便称为超凡入圣的圣者。
虽然随着有人突破到妙真境之上,开辟出神惑境的天地,但能够修到妙真境的修行者,依旧是百年难得一见。
就如南朝虽然诞生了南天三圣,足有三人到了神惑之上,但在这数十年间,却并没有听说有谁突破到妙真境。
妙真境便直接是个空缺。
即便真的只是不被人所知,南朝依旧有妙真境的人存在,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恐怕也只存在南天三圣的那些真传弟子之中。
可以确定的是,沈约和何修行各有一名真传弟子,都十分强大,两人当年分出胜负之后,再定的赌约,便是和各自的真传弟子有关。
世上的修行者根本不知沈约和何修行的真传弟子到底是谁,那两人到底是何等的修为,但在此时超过南天三圣的修为,却是不可能的。
所以即便是将那两人算入妙真境,南朝最多也就两个,而且传言何修行的弟子也已经随着何修行一起战死了。
妙真境之下的入圣境修行者,同样是寥寥无几,在世间是屈指可数的存在。
按照林意的所知,这样的人物几乎也难得在世间走动,不是两朝皇宫深处隐匿的大供奉,便是如南天院这样的修行地的院长副院长之流,或者便是北魏魔宗、两朝名将之中战力最高的数位。
他此时对北魏魔宗还不够了解,此时所想有些谬误,但这入圣境的修行者,真的已经是少之又少,都是那种一方霸主,在内坐镇皇宫和某处最重要修行地,在外坐镇边军某座最重要要塞的存在。
“修行者的实力,和自身生机也成比例。”
看着林意此时的神色,原道人却是平静的说道:“世间修到入圣境的修行者,大多已经和我一样垂垂老矣,肉体太过衰败,经脉都有些萎缩,真元虽然积蓄得更为强横,但肉身却无法匹配,所以即便我此时不残废,战力恐怕也不如我二十年前未到入圣境巅峰时。再加我此时残废,身体经脉不全,很多手段便无法施展,战力便不见得有你想象的那般高绝。不过就我所知,两朝绝大多数到了入圣境的修行者,比我还要老得多,有些甚至已经无法再动手,有些不可能动用全力,其中至少有一半的战力,恐怕还不如那些正值巅峰的神念境中最强者。比如我南朝边军五部中宣威大将军祁儒山的战力,便应该超过世间绝大多数入圣境修行者。所以真正的战力,并不全以境界区分。”
林意点了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但心中那种震惊到极点的情绪却还未完全消退。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当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
“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你的真正境界?”他问道。
原道人说道:“之前知道的都已经死了,现在应该没有人知晓。”
“我想也是。”
林意感慨的看着他,道:“若是换了我,我也绝对想不到,一名到了入圣境的修行者竟然会安生在剑阁之中呆着。”
“我在剑阁之中等着,一是因为剑阁之中任何人离开,剩余的人应该都会被杀死,二是因为我觉得阁主会胜出。”原道人微讽的笑笑,在心中却是淡淡的骂了沈约一句无耻。
改变既定的赌约便自然是无耻。
在何修行和沈约的这场赌局里,何修行已经耗到沈约寿元耗尽,何修行还有大把时光,便注定已经能够在赌约之中胜出。
“已经到了入圣境巅峰...那有没有破境的可能?”
林意骤然想到了此点,他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修行真元功法的修行者世界的每一个大境,都是真元缓慢累积,真元不断的改变身体和经络,然后真元发生突变的一个剧烈变化。
每一个大境之间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力量也是倍数的增长。
就如推开一扇门之前,这扇门的这一边只是一条河流,而推开之后,却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片海。
“若非灵荒,三年可期。”原道人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不要再因为这句话而心境再次剧烈波动。
“那灵荒现在已经到来之后呢?”他问道。
“那便已经遥不可及。”
原道人平静的眼眸里也瞬间充满了无限感慨,“要从无尽的水雾里凝出一条河流终究只需要耐心和时间,但要从干枯的沙地里挤出水滴,再汇聚成河流,那足够耗尽我的寿元。”
“可以了?”
当林意和原道人在车厢里谈话时,白月露一直在车队外围的道畔安静的走着,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一直等到林意从车厢里走出,她才迎了上去。
林意点了点头,“现在就走?”
白月露有些讶异的看着他,道:“原本就已经比较赶。”
“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意看了一眼前方那些白马军的将领,轻声道:“只是先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造成我们一直在这里的假象,现在我们便当着他们的面,直接了当的离开?”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马上说话,然后她抬头看向前方道畔。
她目光落处,有一片很秀美的林地。
“我在那里准备了些马车,除了我们的那辆,其余都会跟着去洛水城。”在林意依旧不解时,她轻声解释道。
林意微微蹙眉,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这些白马军是肯定不愿再和你有纠葛,他们不会特意来看看这些马车里有没有你,只要你在洛水城时还能从那些马车里走出来,你这一路便是一直在这些马车里。容意一直和你形影不离,他偶尔在这列车队里出现,那些人也会下意识的觉得你就在这列车队里。毕竟你返回洛水城之后,便要面对倪云珊的挑战,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你必定要乘着这段时间,多和这些剑阁的老人学习。”
白月露转头看着林意,道:“现在唯一可能的破绽,是返回洛水城的路上,还有人来找麻烦,甚至有些场合一定要逼你出来。所以我需要你去和他再交待一句,若是道上有人想要来找麻烦,在对方来找麻烦之前,便将麻烦直接解决掉。”
“不早说。”
林意皱结的眉头松开,他当然知道此时白月露所说的就是原道人,此时他清楚原道人的真正修为之后,便知道白月露所说的这件事不是问题,只是白月露在此之前就难道已经可以确定原道人是如此强大的存在?所以他忍不住看着白月露,道:“你怎么知道原道人这么强?”
“神念境的修行者我见得多了,不要以为我偷听了你们的对话。”白月露淡淡的一笑,“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我也见过,但给我的感觉,却未必有他强大。”
林意顿时无语。
他有些明白齐珠玑被他教育要多读书时是什么感觉了。
这见知....有时候和多读书一样,的确很重要。
所以有些愤世嫉俗的出身贫寒的年轻修行者的想法很容易太过偏激,在那些人的眼睛里,很多权贵子弟都太过懒散,根本不如他们勤勉,根本不如他们优秀,但往往依靠家中势力占据高位。以偏概全的看法便会让他们觉得所有权贵门阀家的子弟都是这样。
然而事实便是,那些真正权贵门阀的子弟面对的敌人和争斗的对象,也往往比他们所要面对的强大的多。
在很多方面,这些权贵门阀的子弟的确可以走捷径,但他们自幼形成的特质,也远非这些出生贫寒的年轻修行者所能相比。
所以在过往所有的朝代,那种真正出生贫寒的年轻人能够走到顶尖权贵一流的,并非没有,但是很稀少。
......
一列马车从林地中走出,跟在剑阁所在的这列车队之后。
林意只是和原道人交待清楚,他和白月露便没有和任何人解释,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极为简单,行进不过盏茶的时间,官道便有一处大的拐口,林意和白月露很寻常的下了这辆马车,前方的所有人已经拐过拐口,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到他们下了马车。
白月露带着林意转过数个土丘,便上了已经等候着的一辆马车。
“这......”
林意再次有些目瞪口呆。
他已经见惯了白月露的手笔,但这辆马车,却是比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所有马车都大。
建康城里的权贵都有些特殊的车马,独特的马车有些华贵到了极点,有些更是像他现在在铁策军中所用的那辆马车一样,本身便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甚至带着法阵。
但所有那些马车,和眼前这辆相比,却都显得很小气。
眼前这辆马车足有寻常马车的一倍大,车厢分外的宽阔,甚至给人一种内里都能装得下一辆马车的感觉。
只是和马车的外观庞大相比,马车内里的东西,却更是让林意震惊。
马车很大,但是他和白月露进了马车车厢之后,内里却很狭小。
因为这马车车厢内里,安放着两具真元重铠。
“......”
林意很震惊的看着车厢内里的两具真元重铠,被两具真元重铠上闪耀的寒气逼得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某个马车车厢里,而是在南朝某个要塞的兵器库里。
“这是龙曳车?”
他有些反应了过来,问道。
龙曳车是军方专门用于拖曳重型军械的马车,这种大型马车的车轮和车身也都有法阵布置,在行驶途中,便需要车夫贯注真元激发法阵,否则因为太过庞大和太沉重的原因,很多路途便无法通过。
他先前所见的龙曳车一般都没有这样的密闭车厢,只是车轮上面架着车板,装载重物之后,再外覆毛毡谈遮盖。
“在运送货物上面,厉害的马帮比绝大多数军队还要有办法,尤其是货物的数量不多的情况下。”白月露看着震惊难言的林意,道:“你应该听说过前朝七宝大佛失窃案,那尊大佛重三千余斤,却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到了党项,这就是当时马帮的最大手笔。”
“我以为那是瞎编乱造出来的故事。”林意一阵无语。
在前朝永明三年,当时七宝寺的一尊大佛离奇被窃,按照林意看过的一些记载,缘由是最初在塑那尊大佛时,是有一些党项的僧人带来了一些党项的宝物。
据说当时党项境内的僧人基于对佛经教义的理解不同,渐渐演变成了水火不容的两派,其中一派便愤而离开党项,越过一些艰险的雪山,到了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的境内建立佛寺。
到了七宝寺的,便是其中一支。
后来七宝寺大佛被窃,按照南朝的诸多笔记推断,便是因为塑那尊大佛时,不仅在大佛腹内放置有党项佛门的数件至宝,而且涂抹金身时,都在金粉之中混杂有无数细小的影舍利。所以当时党项人是乘着富春门阀起兵叛乱的那几年,将这大佛整体窃了。
在林意的理解之中,将一尊数千斤的大佛整体运回去,还要翻越高山峻岭,这简直可以用荒谬来形容。
若是破碎了送走,那还有可能。
其实当时他看到这种记载时,觉得最有可能的,反而便是觉得有人应该是偷偷损毁了这大佛,将其中的一些宝物带走,甚至是有些权贵门阀假借了党项之名,根本不是党项人做的。
“现在那大佛就在党项密宗雪山寺的大殿之中,你若是有机会便可以去看一看。诺大的一尊佛搬运数千里,经历高山不知多少座,却是连一丝裂缝都没有。”白月露微微一笑,道:“不过现在我们没有过多的时间来闲聊,我们有半天的时间,来熟悉这两套重铠的战斗之法。”
“什么意思?”林意有些不能理解。
白月露看着他说道:“按照确切的讯息,我们恐怕会和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交手。”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看着那两具铠甲,那两具铠甲看上去一具纤秀,一具魁梧,都不是寻常常见的军中铠甲式样,而且他对这些军械之前虽然了解不多,其实也没有太大兴趣,但光是看着两具重铠上的细密符文,他便可以断定这是真正的真元重铠。
“除非像腾蛇重铠那种...正常的真元重铠对我根本没有用处,而且哪怕是两件真元重铠,我们也不可能是神念境修行者的对手。”他看着白月露,心情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因为他知道白月露当然不可能也愚蠢的想不到这层,让他陪着她一起送死。
“你无法动用真元,但是我可以。”白月露安静的说道。
这句话令林意更加吃惊。
他的目光甚至完全从拥挤空间里的两具重铠身上挪开,他看着白月露在森冷的金属光芒照映下发出瓷样光芒的脸庞,皱着眉头道:“我有些更加不明白你的意思了,难道说,你的真元可以给我用?”
“有些真元重铠比较特殊,但道理很简单。”
白月露知道他的不解在哪里,她也很清楚林意如何能够最简单快捷的明白,“你可以将其中一具铠甲看成是飞剑。”
林意果然瞬间懂了。
飞剑能够在空中不断急剧飞行,便是修行者的真元能够不断和它剑身上的符文沟通,能够持续不断的灌入力量。若是这件重铠的符文特殊,那和飞剑相比,便只是大小的问题。
白月露也不想浪费过多的时间,她看着林意接着说了下去:“每个朝代都有许多匠师有天才的构想,有些构想军方不感兴趣,但有些门阀却感兴趣,有些构想甚至军方感兴趣,出资让匠师制造出来,但制造出来之后,后继试用或者投入实战之后便会发现很多的问题,所以每个朝代都会有许多构思独特,但最终被束之高阁的重铠和其它军械产生。”
“这些重铠虽然可以看成是失败的试制品,但其中大部分也蕴含着一些独特的符道理念,其中许多构件也是代表着当时那些最强的匠师的顶尖水准,所以一般都不会流传在外,甚至不会有详细记载,记载功用和出处。”
“这两件铠甲其中一件的构思便是最好穿戴者是肉身力量极为惊人的修行者,这种修行者本身的力量加上外界再传递给这件重铠的真元力量,两者叠加,便可发挥出远超这名修行者原本力量的战力。”
白月露看着一直在严肃的听着的林意,却是笑了起来,“只是让这名大匠师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炼制出来之后,最大的问题却不是在这名肉身力量惊人的修行者。”
林意原本听得越来越明白,但听到这里,他却是骤然不解,顿时一愣,忍不住插嘴道:“什么意思?”
“虽然要找你这样的怪物难,但是各朝各代,要找些天生神力的修行者或者武者,还不算希望渺茫,但关键在于,这具重铠上的符文比起飞剑上简单的符文繁复得多...最终的结果便是,这具重铠就像是一柄分外难以控制的飞剑,炼制完成之后,很少有修行者能够很好的控制。控制不好,何来互相增强之说?”
白月露笑了笑,道:“能够完美驾驭这具重铠符文的修行者,天赋一般极高,那些权贵门阀,又如何能够舍得让这种天赋极高的修行者,不练自己的飞剑,而去花大量的时间在这具重铠上?恐怕那些天赋极高的修行者,也不太会有人愿意却花无数的时间在这种重铠上,然后去增强别人的力量。”
林意完全听明白了,越是听明白,他看着白月露的目光便越是有些不同。
“但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这么做了,你可以完美的控制这具重铠?”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白月露点了点头,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然后淡淡的说道:“有些人的人生,一开始是自由的,但有些人的人生,从一开始,便已经被决定。这些人最终的命运,只在于遇到的那名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庆幸的是,我比较幸运。”
“那你觉得,我穿上这具重铠,再加上你的真元力量贯注,应该可以和神念境修行者一战?”林意的目光落在了那具相对魁梧的真元重铠之上
这具真元重铠虽然分拆着整齐的堆放着,但依旧可以在脑海之中拼凑出它完整时的样子。
这是一具手持双刀的重铠,看上去线条很有力,但没有太过特别之处。
“因为从未出现过,所以任何人都会错估它的力量。”
白月露点了点头,“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不会太过浪费自己的真元,等到发觉错误的时间便已来不及。”
“你的重铠又有何特殊之处?”林意想了想,忍不住又道:“若只是对付一名神念境...为何要想这么复杂的手段。”
他这抱怨听上去口气很大。
只是一名神念境,这听上去口气的确有些不对。
然而若是真正知道他此时可以动用的力量的人,便应该不会觉得他的口气太大。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没有先回答另外一具重铠的问题,只是先道:“因为重铠可以遮掩面目,可以隐匿身影,而且可以让人无法判断你原有的战斗方式。神念之上的出手,太过容易被看出是何种手段。”
顿了顿之后,她接着认真说道:“而且今后,我觉得我们应该迟早会面对在别人不一定能够帮忙的情况下,对敌比我们强许多的修行者的情形。”
“道理是不错,只是都未和魏观星他们试过,直接便用这样真正战斗的方式去面对神念境的修行者,我看你不用叫白月露,可以叫白胆大。”林意忍不住说道。
“北方有一句老话,不面对真正的狼,永远学不会怎么猎狼。”白月露看着林意,接着回答了先前一个还未回答的问题,“我的重铠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除了能够更好的让我的真元和你的铠甲产生联系之外,它的一面盾很特殊,有不错的防御力。”
“那在战斗里,你这具铠甲就像是一名近侍?”林意有些惊讶。
白月露点了点头。
林意很聪明。
的确便是如此。
林意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一般只有运用远攻手段的箭师或者剑师身边才会有近侍,这种冲锋陷阵的重铠若不能靠自己的实力碾压对手,便可以等待死去,试想有一名手持双刀的重铠身边却跟随着一名近侍,这种战斗方式的确极为罕见。
极为罕见的战斗方式不会在平时的修行中学到,要想对付强敌,便一定要有很好的默契。
“这两具铠甲当世都只有各一件。”
白月露看着他微凝的面容,认真道:“所以战斗的时候,尽可能的不要用太过暴戾的方式。”
“这倒是有些麻烦。”
林意看着两具铠甲,“这两具铠甲,分别都是什么名字?”
白月露道:“未真正动用过,便也没有名字。”
“总觉得应该有个名字,至少也是对制这铠甲的匠师的尊重。”林意看了她一眼,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说的神念境修行者是谁?”
“应该是方云海。”白月露道:“朱山小煤窑的修行者。”
林意大皱眉头:“你的胆子的确很大。”
......
泸水江畔,有一座集镇叫做杀鱼镇。
这名字和林意大多时候的战斗方式一样,简单暴力。
这座集镇位于合州郡县城东边,这是大量渔民和小商贩聚集的贫民区,从白昼到夜间,不时有渔船靠岸,其中一些鲜活的鱼类大多被商贩马上送走,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沿边州郡的酒楼。
那些已经死去而卖相不好的鱼类,便会被分挑出来,马上宰杀,其中一些大鱼或是肉质较好的鱼类,便往往会被制成咸鱼或者腊鱼,而一些怎么都卖不上价钱的,一般会被直接风干或者煮熟后晒干,制成鱼干。
这座集镇的数条街巷弥漫着各种腌鱼的味道,腥臭的血水和鱼腹之中的内脏到处都是,即便是一些渔户的家中地面也永远没有干时,有些渔户养了不少鸡鸭,这些鸡鸭便以鱼鳞、内脏为食,生长得极好,也能卖上不错的价钱,但是鱼腥鱼臭味再加上这些鸡鸭的粪便味道,便可想而知是什么环境。
细散的渔户收入原本便不多,在这样的环境里劳作,自然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住所有任何美感的要求,这里数条街巷之中的建筑物便都是破烂不堪,街道甚至让有些洁癖的人根本无法落足之感。
因为并不在官道边上,所以平时这里连游人都几乎没有,这里附近江河里的出产供给也只足够供应周边州郡,也不会有外地的商贩到这里。
然而今日看似一切如常的杀鱼镇里,一些极为破落的房屋之中,却都隐匿着修行者和武者的身影。
杀鱼镇里唯一的一间米铺里,两名平时绝对不会出现的青衫修行者直接将米袋当成椅子靠墙坐着。
这两名青衫修行者在污秽的气息的包围之中,依旧面容平静,但眼神之中却不免偶尔露出荒谬之感。
谁也不会想到,一名先前连修行者身份都不能确定的医官,竟然能够在行踪已然暴露的情形之下,一路逃到这里。
其中的数次截杀,恐怕连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无法脱身,然而这名医官却偏偏成功脱身了。
只是今日里,他们却确信这名医官不可能从这里逃脱。
因为一名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已经到来。
朱山小煤窑,原本是南朝一处极为出名的陶器窑口,朱山小煤窑的望族依靠大量品质极佳的红陶器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同时也培养了诸多的修行者。
到今时,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的时间。
历经数百年的演变,此时朱山小煤窑也已经变成了一处修行地。在数百年的时间里,这处窑口出红陶器也未停止,这些修行者日常的修行便伴随着窑火,他们的一些真元手段里,便也应运而生了一些火焰手段。
拥有外界不常见手段的修行者一般比较难缠,其中的真正神念境修行者,自然也算得上是真正的怪物。
有一辆马车静静的停靠在杀鱼镇的一座最老的石拱桥侧。
这辆马车看上去十分寻常,然而内里却是都用上等的香木铺陈,幽远的香气将周围空气里腥臭的味道消隐了大半。
来自朱山小煤窑的方云海便安静的坐在这辆马车里。
和寻常的军中修行者相比,他比较富态,更像是一名发福的商贾。
他白皙的手指上,都甚至戴着镶嵌了硕大宝石的戒指。
事实上现在朱山小煤窑的修行者和武者,也的确都是商贾或是类似镖行的镖头。
朱山小煤窑最早的武者和修行者都是当时掌控那个窑口的望族的子弟或是烧窑工,山上挖出来的红陶土制成器皿,窑火一烧便能卖出极好的价钱,这在当年朱山小煤窑一带的其余大族看来当然是一本万利的无本买卖,而且这种买卖还是一代接着一代可以永远干下去的好买卖,所以围绕着这座窑口,自然免不了流血事件。
到了今日,当年那些跳出来争窑口的大族要么已经被彻底打服,融入其中,低声下气的混些财路,要么便是已经彻底消失。
朱山小煤窑在各地也有了不少别的生意,银钱往来,运送货物,便都要有得力的人坐镇。
其中一些像方云海这种修行者,便很自然的也成了商贾,成了镖头。
但即便气质上和寻常的修行者有很大区别,然而这些人更像是马帮中的修行者,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遭遇的战斗恐怕比那些边军之中的修行者还要多。
而且军中的修行者经历的大多都是军队交战的战阵,而他们这种修行者,经历的大多便是街巷之中,或是道途之中的战斗。
对于今日这种局面,这名富贾模样的修行者便很有经验,丝毫都不担心和紧张。
他只是对那名医官也很好奇。
按照陈家那些人对他的描述,那名医官也是和他一样的胖子。
.......
.......
“这也实在太麻烦了一些。”
林意一阵阵的摇头。
他已经穿戴好了重铠。
这种真元重铠的所有通病便是穿戴整备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在真元重铠诞生后的许多战役里,依靠真元重铠起死回生的战役很多,但被敌军偷袭,来不及穿戴真元重铠而战败的例子也很多,所以在边军,一般在有战况时,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都是日夜不卸甲。
修行者的真元重铠还好,修行者即便数日不饮不食也能保持体力,有时略微注意调节,便能避免尴尬的如厕问题,但一些寻常的重铠军士便只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解决。
林意此时身穿的这件真元重铠原本属于试制品,想必当年也并未在如何更快更简单的穿戴上花心思。再加上马车之中穿戴本来伸展不开,比较局促,一般的真元重铠最慢最慢半个时辰也必定穿戴好了,但是他这身重铠却真是差不多花了他接近一个时辰。
“还有半个时辰,先前你不是穿过腾蛇重铠?看来你穿戴这种重铠的确并没有太大天赋,比我想象的要慢一些。”白月露平静的说道
“半个时辰?”
林意顿时愣了愣,他此时穿戴着这件重铠在车厢里坐着,感觉浑身都不太舒服,这件重铠本身并不比腾蛇重铠沉重,但即便是这样坐着,他都觉得浑身都是生涩之感,感觉片片铠甲互相卡塞,“什么意思,半个时辰之后,就有可能要和方云海交手?”
“再有半个时辰,我们就能到杀鱼镇,不出意外,我们能够看到开场。”白月露点了点头,“前面他们已经失手几次,这次不会那么急切。”
“你确定时间真的足够?”
林意有些无语的看着白月露。
他现在有些怀疑白月露是不是自大过头,毕竟朱山小煤窑的神念境修行者是某种特殊的存在,按照他所看的笔记,方云海这种修行者,应该不需要借助党项的那种火器,便能够以真元激起真正的火焰。
火焰这种东西,并非是重铠便能彻底隔绝。
更何况此时白月露自己还没有穿戴另外那副真元重铠。
“若是你在使用重铠方面不像穿戴这么笨的话,应该足够。”白月露笑了笑。
当她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时,一缕微光奇妙的在她指尖生成,也不见落在林意身上的铠甲上,但他的这具铠甲表面所有的符文内里便亮了起来。
一丝丝的奇妙荧光星星点点充斥了所有的符文,然后如流水般流动,他身上这具铠甲的表面,形成繁奥而美丽的光纹。
他这具铠甲本身是罕见的铁灰色,但是亮起来的光纹,却是闪耀着微微的蓝光,形成的光纹,很像是一团团不规则的星云。
林意的呼吸骤顿。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月露,他很清晰的感到自己身上的这具重铠变得轻盈起来,甚至就如同一层流水覆盖在他的身体表面。
那种生涩之感尽去的同时,他分明感觉到了自己身上这具重铠的气机和白月露的气机连成了一体。
“你不需要穿那件铠甲?”他震惊的出声。
“那件铠甲只是略微增强这种作用,我不需要练习。”白月露看着林意,道:“你之前在剑阁和我说过,你想学一门步法。”
林意有些云里雾里,他甚至有些恼羞成怒起来,道:“一次说明白些。”
“在战斗里,你试着让我控制你的双脚。”白月露微微一笑。
林意怔住。
“你专心用你的双刀,然后记住你是怎样走的就好。”白月露看着林意,道:“你现在试着发力看看。”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用刀,只是挥了挥拳。
他这拳显得有些笨拙,和寻常大多数第一次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差不多。
他用的力并不是太大,但当他出拳时,他却感觉到手臂上的铠甲里生成了一股力量,如一阵浪潮般,随着自己拳头所向的空气里砸去。
“有先后。”
林意仔细的体会着这种感觉,然后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白月露说道。
铠甲上的力量便是铠甲上的力量,无法和他身体里涌出的力量绝对完美的融合。
白月露带来的力量,只是让这具铠甲对于他而言变得毫无分量,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白月露的力量可以让他的动作更快,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双方的默契之上,若是白月露能够时刻提前预知到他的下一步动作,双方的力量合一才能接近完美。
所以这真正的难点,不在林意的身上,而在白月露的身上。
在他看来,最难的在于,在既要控制他的步法的同时,又要时刻感知清楚他的出手,他很难想象有人能够做到这样。
“再来。”
白月露的面容却是十分平静,她看着林意,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林意点了点头,他也不再多话,双手不断的动作起来。
他此时手中并无兵刃,但却不断做着刀势和剑势,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他必须让白月露熟悉自己的出手,熟悉自己每一招剑招和刀法出手时身体的提前反应。
让他渐渐震惊的是,初时那种白月露明显略慢的感觉迅速的消失了,甚至连这具铠甲都似乎开始在他身上消失。
这件铠甲在他的感觉里,越来越像他身外多出的一条经络,白月露的力量,便始终柔和的在其中游走,越来越恰到好处。
“你真的很强。”林意看着极为专注的白月露,忍不住说道。
真的很强,他可以肯定,即便是换了自己练习了很久,都不可能做得到如此。
因为他对符文这种东西,真的是没有多少爱好和天赋。
“等我穿上那件铠甲会更好一些。”白月露看着他,面色没有什么变化,“那件铠甲和你身上这件铠甲有些用材相同,所以能够更好的让我感知到你身体的细微变化。”
林意轻叹了一声。
白月露眉头微蹙,她不能理解林意此时的反应,忍不住道:“怎么?”
“可惜这一战我们无法以真面目示人。”林意说道:“否则我们将是有史以来第一对成功越阶挑战神念境的修行者。”
白月露明白了他的意思。
神念境在修行者世界被称为半圣,和承天境的修行者在实力上都有着极大的差距,在修行者的历史上,神念境很少有被数名承天境修行者杀死的战例,至于两名神念之下的修行者联手战胜一名状态正佳的神念境修行者,的确是从未出现过。
她便忍不住笑了笑,道:“你也在意这些虚名?”
“若是因此而沾沾自喜,便是虚名,但将它看成一些可以挑战的目标,便是荣耀。”林意正气凛然,他有时觉得自己的脸皮的确很厚。
……
杀鱼镇的东头是一片码头,许多刚刚收了网带了渔获回来的小船便都在这里停靠,一般而言前来收货的略大一些的商船,却都停靠在西边。
这里的小商贩聚拢得最多,在加上市集上的杀鱼铺子里也不断有伙计前来担鱼,和杀鱼镇别处相比,这里自然更为喧嚣和混乱。
越是混乱的环境便越是容易让人分神,越是可以掩盖其中一些危险的气息。
然而当王显瑞随着一条渔船到来,在这条乌蓬渔船还未靠在这片码头时,他却直觉到了危险肃杀的气息。
他的视线之中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也感知不到任何真元波动的气息,那些渔民、鱼贩、伙计…言行举动也很正常,只是岸上有些地方,给他的感觉却是太静。
若是数丈之外的巷子里便有鸡犬行走,而院落里却静得一片死寂,对于此时他的境地而言,便太过危险。
在这艘渔船硬挤着进入一些船只的空隙里,靠岸的这段时间里,他觉得那两条破烂不堪的街巷里有许多处这样太过安静的地方。
那些仅能够遮蔽风雨的破落房屋,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藏匿其中。
浓厚的鱼腥味直冲王显瑞的口鼻,而他的胸腹之中,也有浓厚的血腥味不断涌入口中。
先前虽然逃过了这些人的数场截杀,但是他依旧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他本身是个医官,他的伤势便早已恶化,不可能再有战斗的能力。
在逃过上次的围杀之后,他确信自己一路上并未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然而对方却依旧能够预先在这里埋伏杀机等待自己,陈家的这种能力,实在强大得令人无法想象。
然而利用这样强大的力量来对付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却让他感到异常的愤怒。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除了在推究某种独特的修行功法之外,他和最普通的医官没有任何的区别,他这一生甚至没有和人红过脸,然而陈家却动用这样的力量来对付他,而且他本身会成为陈家和北魏魔宗那人的交易筹码,在此之前,他只是想着尽可能的逃掉,然而到了这里,他觉得自己未必能够再逃,他的怒火便也无比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都当我好欺负是吧?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我!”
这个面容苍白的胖子咬牙看着这座沉浸在杀机里的鱼镇,用力的咬了咬牙。
不同的想法便有不同的做派,他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直接从这艘渔船里走了出来。
这艘渔船还未彻底停稳,他心情激荡之下,脚步也有些不稳,一时弄得这条渔船左右摇摆,使得周围的几条小船也受波及,顿时遭来周围的一顿叫骂。
那些原本安静的地方更加死寂。
埋伏在其中的人全部没有想到,这个十分难缠的医官,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直接突兀的闯入他们的视线。
米铺里的两名青衫修行者也第一时间收到了回报,两名坐在米袋上的青衫修行者互相看了一眼,都保持了沉默,没有做声。
王显瑞走进了街巷中。
他想要吃些东西,这在杀鱼镇里也没有太大选择。
在点了一份辣子肉丁面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门外一名乞丐身上。
这名乞丐只有十五六岁,很年轻。
他看着这名乞丐,面条还在锅里翻滚,他却是又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掏出些银钱放在了这名乞丐身前的破碗里,同时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他们的人,等会要是打起来,你要想活,便自己靠远一些。”
这名年轻的乞丐愣了愣,他原本脸上挂着的全部都是感激的神色,然而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瞳深处却是不自觉的充满惊惧的光芒。
“想要拼命?”
听着进一步的回报,听着下属描述的这样的画面,两名青衫修行者都明白了这名医官要做什么。
他们站了起来,走出米铺。
当他们走出米铺,那些隐匿在街巷之中的修行者和军士也不再隐匿自己的行踪,连续不断的脚步声伴随着利刃出鞘的声音,不断在这杀鱼镇里响起。
杀鱼镇上的村名震惊的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人群,渐渐的整个杀鱼镇不再有任何喧嚣的杂音,彻底沉寂下来。
东头和西边的河岸边,也走出了不少手持刀剑的人。
这些人并不急着进入镇区,他们只是要防止那名医官能够从里面杀出来,或者防止有不速之客进入镇区,只是其中数名修行者很清楚,这名医官之前只是一个人,并无任何帮手。
然而就在此时,有一条船不紧不慢的沿河行来,甲板上的一辆分外庞大的马车,却是轻易的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久经战阵的军士绝对不相信巧合,看着这辆分外庞大的马车,这些人之中的数名修行者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
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面铺之外。
面铺里别的食客,包括店铺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不对,都已经离开。
铁锅里的水还在沸腾着,不断冒着白气,然而王显瑞只是沉默的专心吃面,他似乎都根本没有看到四面八方涌来的黑压压的身影。
“真的这么饿了?那为什么还逃这么久?”一名青衫修行者走进了这间面铺,他看着王显瑞,认真的轻声说道:“其实你可以改变主意,我们并无意害你性命。”
听着这样的话语,王显瑞并没有马上回应,他和平时一样慢慢吃完了面,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他才抬起头来,看着这名面容还算温和的青衫修行者,认真的说道:“但你们陈家一开始追捕我时,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么?更何况我也不愿意成为你们和北魏人的交易货品。”
王显瑞的声音并不低,他甚至是有意大声了些,所以这面铺周围的人应该很多都听到了。
听到陈家二字,这名青衫修行者便已经变了脸色,接着听到北魏人三字,这名面容原本还算温和的青衫修行者彻底变了脸色,“住口!”
一声厉喝之中,他身上的青衫忽然急剧膨胀,一股恐怖的力量从他的身体内里疯狂涌出,嗤的一声爆响,他的衣袖直接被锋利的剑气击碎。
一道猩红色的小剑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暴走,朝着王显瑞的胸口刺去。
面对这样暴戾凶狠的一剑,王显瑞的脸上也瞬间布满了无比暴戾的神色,他的双手直接拍了出来,一掌拍向飞来的小剑,一掌直接拍向这名青衫修行者的胸口。
砰的一声爆响。
在所有人还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之时,青衫修行者的眼瞳里尽数充满不可置信的情绪,他的那道飞剑直接刺穿了对方的手掌,然而这柄飞剑却并未像他预想的一样,再刺入对方的胸膛,瞬间击穿对方的重要经络,反而是瞬间断绝了和他的联系,就像是被一名比他修为强大数倍的修行者,直接俘获!
在飞剑和他的联系被切断,他体内的真元剧烈震荡的刹那,对方的手掌已经狠狠的拍击在了他的胸口。
他整个人只感觉到如同被一段巨木撞中,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倒飞出去。
当他口中鲜血狂喷,后背撞碎这间铺子的门框时,他看到这名医官的眼瞳变成了黑色,不是那种一色的漆黑,而是星星点点的黑意。
……
西边的河岸,三名修行者如大鸟般掠起,落在还未靠岸的船头。
既然觉得这艘船上的马车可疑,他们就绝对不会让这艘船上或是这辆马车内里的人进入镇区。
然而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响。
他们在船上侧转头去,眼睛的余光里,正好是那名青衫修行者从酒铺中倒飞出来,重重落地的画面。
这三名修行者自然知道那名青衫修行者的修为,此时看到这样的画面,这三名修行者的心中同时生出凛冽的寒意,有种荒谬的感觉。
“正好开始了…居然这么凶狠?”
也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马车里响起这样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让这三名修行者的更是浑身一滞!
“身份!”
其中一名修行者顿时发出了一声厉喝。
马车车厢里的林意想了想,他原本想要和这三名修行者开个玩笑,然而看着已经朝着那酒铺压去的人群,他还是决定说一个可以分担那名医官压力的回答。
“敌人.”
他异常简单干脆的回答。
一片凄厉的啸鸣声自岸上响起,接着便是哚哚哚哚的沉闷爆响声。
上百支羽箭和弩箭连续不断的深深扎入车厢板,有些羽箭的箭矢强横的连续击中同一个部位,木片四溅之中,甚至直接洞穿,落入了车厢内里。
只是车厢略微的动了动,内里的人却似乎只是在不紧不慢的下车,并未受到丝毫的妨碍。
在下一刻,当两条身影从车头处出现时,这船上的三名修行者和岸边的那些身穿便服的军士和武者全部变了脸色。
他们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浑身每一个毛细孔都在流淌着寒意。
真元重铠,两具真元重铠!
“我们直接过去?”
林意并没有去看此时这些人的脸色,他只是转过头,看着身旁已经穿戴好真元铠甲的白月露,轻声问道:“现在开始,我试着将我的两只脚交给你?”
“忘掉你还有两只脚的事情。”白月露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她所穿的铠甲看上去比林意的铠甲小了许多,而且身上不见任何的武器,只是她铠甲上符文之间的光华更亮,一圈圈银白色的光焰如同飞速游走的蛇一样不断环绕,令人觉得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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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鱼镇里的死寂被彻底打破,对于杀鱼镇里那些普通的商贩和渔夫而言,这种真元重铠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魔物,这种超出他们想象的东西给他们带来的只有恐惧。
一声声惊恐的尖叫声不断响起,镇里的普通民众都朝着镇外逃去。
“拦住他们!”
在无数声惊恐的叫声里,响起了一声冷厉的喝声。
一名青衫修行者随着这声喝声出现在桥下停着的马车畔,微躬身:“请方先生出手,速带走那人。”
对于这名青衫修行者而言,那医官知道他们的身份和北魏魔宗交易的事情,便已经是恐怖的变数,而这两尊真元重铠,则意味着某股不可预知的大势力。
若是那名医官落在这股不知名势力的手中,对陈家便不知会造成何等样的影响。
在他冷厉的喝声响起之时,船上的三名修行者已经全部一声厉啸,朝着林意和白月露扑了上来。
在这一眼便可以看到尽头的小镇内里,面铺外的数名修行者也第一时间冲入了面铺内里。
船上这三名修行者全部用剑,剑法全部凌厉而精妙,只是三柄剑破空而来,在林意的感知里,却已经是一片绵密而森冷的风雨。
然而就在白月露出声的刹那,他感觉到两股柔和的力量已经从身下涌起,让他的身体直接迎向前方的风雨。
迎面撞向剑光,哪怕身穿着铠甲,都会让人觉得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然而在下一刹那,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穿过了这片风雨。
剑势落空,都落在了他的身侧或者身后。
如何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此时回味起来,似乎只是在急短促的时间里,跨出了三步。
这的确是一种很精妙的步法,不只是快,还能让对方算错自己的身位。
只是此时没有时间去多想。
在他的感知里,这三名修行者身上已经到处都是破绽。
胸、腹、腰、背….这三名修行者身上到处都是破绽。
他之前和许多修行者交过手,其中有些虽然实力和他有些差距,但却从没有一次感觉如此轻松,感觉随手就可以将对方击败。
他手中的双刀拍了出去。
是用拍而不是斩。
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些修行者和鱼镇里那些武者,都只不过是大人物手中的棋子,只是一些阴谋里的牺牲品。
虽然只是用拍而不是用斩,但刀身里蕴含的强大力量,还是让那两名被拍中的修行者感觉到自己如同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中。他们毫无抵御能力的被拍飞了出去,落向船身两侧的水中。
与此同时,林意感觉到自己又动了。
在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又跨出了一步。
然后他的身体便直接撞在了剩余那一名修行者的身上。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里,那名修行者一声厉嚎,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飞得更远,坠跌在后方铺子的屋面上,然后随着一片瓦碎声坠入屋内。
看着三名修行者在刹那之间便几乎被同时击飞,岸上那些身穿便服的军士瞬间如堕冰窟,身体都微微的颤抖起来。
即便是在他们所经历的那些战阵之中,他们也从未见过如此强悍而又如此敏捷的真元重铠。
更何况在他们的视线里,此时出手的只是其中的一尊重铠,另外一尊身上光辉更是灿烂的重铠还未出手。
然而想到在杀鱼镇里还拥有着什么样的强者,这些人咬牙发出了暴戾的嘶吼声,“上,围死他们!”
嗡!嗡!
两声机括震动的声音响起,两团黑魆魆的物事从街巷中抛飞出来,如同投石,但是在空中到达高点时候便已散开,却是两张森冷的抛网。
精钢所制的抛网一般还会包裹着重铅和磷粉,重铅是修行者世界里,已知的最大量存在而且容易运用的,可以有效隔绝天地灵气和修行者真元的物质,而磷粉则在剧烈的摩擦之中能够迅速燃烧,更是可以轻易的燃烧掉一些天地灵气和修行者的真元。
这种抛网原本就是军队之中针对修行者和真元重铠最有效的武器之一,而这种用某种军械抛飞出来的抛网,便比一般的抛网更大更坚厚。
只是面对这样的两张抛网和悍不畏死冲上来的数十名军士,此时无论是林意还是白月露,却都微微的顿了顿。
两人的目光都落向那名医官所在的面铺。
在那三名修行者口吐鲜血纷纷落水和坠入屋内的同时,那间面铺炸了开来。
那数道掠入面铺的快到绝伦的身影,在一刹那全部倒撞了出来。
墙壁、窗棂被暴走的真元激碎,原本便不甚牢固的房屋瞬间便塌了下来。
四溢的烟尘和碎屑中,林意和白月露第一次看到了王显瑞。
那名胖胖的医官身上诸多伤口,鲜血和灰尘糊满了他的身体,就如同给他套上了一副诡异的盔甲。
“来啊!你们再来啊!”
此时王显瑞体内的伤势已然极重,就连他的胸腹处都有了一道深及内脏的伤口,然而看着那些跌撞出去的修行者,看着周围巷间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却反而疯狂的大笑起来。
这种疯意让林意都有些呼吸微顿。
抛网从空中坠落下来,网上附着的磷粉已经开始燃起白烟。
林意感觉到一股力量从铠甲上涌起,汇向双方。
他反应过来这是白月露想要让他用最干脆的方法来击破这两张抛网,在先前的练习里,一直是白月露在配合他的动作,此时他霍然醒觉,这样先给他一些提示的方式,似乎也很容易形成完美的融合。
顺着白月露真元的去意,他悍然的发力,双刀以燎天之势朝着两张抛网斩了过去。
两声刺耳的割裂声随着两道夺目的火光响起。
两张抛网直接被林意切开,颓然落在他的身侧。
发福商贾模样的方云海已经下了马车。
看着倒塌的面铺里站着的那名医官,又看着河岸边那两尊独特的真元重铠,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居然这么特别,怪不得一定要让我过来。”
他身侧那名青衫修行者阴沉着脸,完全没有他此时的闲情雅致,寒声交待道:“一定要活口。”
方云海点了点头。
他的闲情来自于实力带来的自信,只是他当然明白若是这件事情不成,会给他和朱山小煤窑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涌起,往外扩张出去。
他脚畔泥地里和石桥的缝隙里,原本有些艰难生长着的野草,在此时却迅速的发干发黄,顷刻枯死。
在下一刹那,他看上去肥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道扭曲着的流影。
在他开始动步的刹那,青衫修行者已经连发数道命令,随着凄厉的呼喝声不断响起,那些原本聚集在已经变成废墟的面铺周围街巷中的人全部往外退出,如一股股潮水般涌向河岸。
对于这名主事的青衫修行者而言,他只需要方云海能够带走这名医官,至于所有参与这里的修行者和军士到底死多少,不是他现在所关心的事情。
尤其是在那名医官喊出了那些话之后,他甚至很想借那两尊真元重铠之手,将这些有可能会走漏消息的人全部杀死。
……
随着体内真元不断的析出,方云海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快,他身外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热,伴随着他手指不断的划动,四周天地间一些独特的天地元气被不断抽引出来,终于轰的一声,他身外的空气燃烧了起来。
一团炽烈的火球,闪电破空而至,充斥满王显瑞的双瞳。
以威猛无比的凌厉手段瞬间击飞数名修行者的王显瑞实已接近油尽灯枯的边缘,他的心脉跳动都已经完全没有规律,此时感知着这团烈火之中强大的真元气息,他的口中再次涌起无比苦涩的味道。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足以应付神念境的力量,然而心中的不甘和不服却再次让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
他的脚尖一挑,挑起了一名修行者手中掉落的一柄长剑,整个人接着从一地的碎砾中跃起,直接冲入了前方的火光里。
他的头发和衣袍瞬间焦枯燃烧了起来,就连眼瞳里的水汽都似乎迅速被蒸发,然而疯狂的战意,却反而使得他的眼瞳就像是漆黑的宝石一样,充满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令人心悸的味道。
方云海有些同情的摇了摇头。
他的左手五指微动,一缕极为精纯的真元急剧旋转起来,抽引着周遭的火焰,凝成了一条火红的旋转小剑,直接刺入了这名医官的腹部。
陈家那名大人物的需求是只需要保证这人活着,那要尽可能快的带走此人,直接废掉此人的修为,对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选择。
噗的一声轻响。
真元凝结之物像真正的金属锐器般轻易的刺穿了王显瑞的血肉,温度极高的火焰和滚烫的鲜血相逢,发出了更多呲呲的声音,然而令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柄真元小剑一寸寸的熄灭了!
他这柄小剑根本没有像他想象中的一样,瞬间深入王显瑞的丹田元宫,他的真元在接触对方鲜血的刹那便瞬间瓦解,如冰雪落入开水。
他的心中大震。
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陈家如此不惜代价要得到这名医官。
就在此时,这名医官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剑光直落他的咽喉。
即便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境界的差距依旧可以让他来得及做出反应。
他的手如电生出,两根手指如铁钳硬生生夹住了刺到身前的剑尖。
剑上并无多少力量。
王显瑞腹部再添一道伤口,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身体微微抽搐起来,但他的左拳还是强悍的砸了出去,砸在方云海的胸口。
方云海松开手指,任凭这柄剑掉落下去。
他体内的真元平稳而迅疾的汇聚到胸口,在王显瑞的拳头和他的衣衫接触之前,他肌肤下的真元已经凝聚成硬物,连剑尖都未必能轻易刺入。
咚!
随着拳头砸时,方云海的眼中瞬间涌起不可置信的神色,一股剧烈的痛楚从胸口生起,他的真元竟然硬生生被砸散,一种对于他而言都有些可怖的力量竟然如急速生长的根络一般,透过他的真元朝着他体内蔓延。
他身外的气息全部散乱,灼热的火焰一息之间便消散无踪。
王显瑞整个人跳了起来,狠狠朝着往后退去的方云海撞去。
方云海双手抬起,将王显瑞的进势封住的同时,他又往后连退三步,然而神念毕竟是神念,当王显瑞双足落地,想要再次跃起拼命的刹那,他的双足一痛,两片如红鳞般的薄陶片已经刺穿了他的脚掌。
在下一刹那,方云海的身影已经去而复返,啪的一声,他的手掌以往王显瑞根本无法闪避的速度落在了王显瑞的额头。
更确切而言,在他的手掌和王显若的额头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气团猛烈的爆炸了开来。
强大的真元挤压着空气然后瞬间释放产生的冲击力狠狠的撞击在王显瑞的额头,当王显瑞无法站稳往后仰面倒下时,方云海的左手衣袖也拂了起来,他的衣袖间真元剧烈的滚动着,卷吸着空气,硬生生的将柔软的衣袖之中裹着的空气压成了坚硬的铁棍一般。
咚的一声。
他的衣袖狠狠的抽在王显瑞的胸口。
噗!
王显瑞口中鲜血狂喷,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
……
看着王显瑞击退方云海的刹那,石桥畔的青衫修行者呼吸都彻底停顿,直到此时,他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但是当他转身的刹那,他的瞳孔却又剧烈的收缩起来。
在他上一个转身之前,那两尊不知是何来历的真元重铠才刚刚上岸,然而在他下一个转身之时,那两尊真元重铠已经距离他都不到五十步。
那两尊真元重铠的身后,至少已经躺倒了五十人,然而他一眼望去,那些躺倒在地的人却似乎并无一个肢体分离,似乎都只是被那名手持双刀的修行者很轻易的拍飞了出去。
青衫修行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对方根本不想杀人,那些躺下的人应该没有一个真正死去,越来越多的伤者,反而会增加后继的麻烦,而且看着那些修行者和极有战斗经验的军士在这两具铠甲之前似乎没有任何的分别,他便明白恐怕再过数个呼吸,这两具铠甲就会冲到方云海的身侧。
一道凄厉的啸鸣在空中响起。
一道白色的飞剑随着他的心意,在空中带起肉眼可见的白线,不断带起独特的音鸣声。
咚!咚!咚!咚!
往前疾进的林意突然觉得自己的头脑之中多了一面鼓,他头颅之中的气血随着这柄飞剑带起的独特音鸣的节奏开始剧烈的震动,他的太阳穴都开始剧烈的跳动,内里的鲜血就像是要爆炸开来。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响起。
那些原本还在朝着他和白月露凶悍冲来的人大多都丢下手中的兵器,双手捂住耳朵浑身颤抖不已。
这是一种独特的真元音震手段,白月露身上的真元重铠光焰迅速消隐,在场没有任何一人比林意的肉身强悍,即便是她都已经无法顺畅的凝聚体内的真元。
然而任何手段便都有破法,她强忍着头颅欲裂的痛楚,一缕真元涌到舌尖,她的口中发出几个晦涩难言的音阶。
其余人根本听不清她此时发出的声音,但是她的身体里却是骤然一松,脑海瞬间恢复清明。
她身外的铠甲只是微亮,林意的脚掌周围已经有一圈旋风在往外扩散。
林意敏锐的感知到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在这副铠甲的双腿上生成,只是和之前的绝对轻灵不同,这股力量显得很狂暴,而且似乎是在召唤和等待着他的配合,在不断蓄积。
这是一种难言的默契,林意在铠甲内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双足猛然发力。
森冷的金属靴底带着真元流淌产生的辉光,如重锤狠狠的砸在他脚下污秽的石板地上。
一条条蛛网般的裂纹在石板上生成的刹那,他的整个人已经拔地而起。
所有人的呼吸都彻底停顿。
即便是背对着林意和白月露的方云海都微微一僵。
很少有真元重铠会用腾空的战斗方式,即便有着真元力量的加持,也无法让沉重的真元重铠拥有可观的速度,然而此时林意的身躯却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在狂风的包裹中,以惊人的速度掠向那名青衫修行者。
青衫修行者自然不想和一尊真元重铠正面相斗,更何况这尊真元重铠在此时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他觉得无法理喻。
“走!”
他对着方云海一声厉喝的同时,他的整个身体也如同水面上飞起的大鸟一些,斜斜的往身后的院落中飞去,与此同时,他的手指连动,急召回自己的飞剑。
然而林意根本就不想和他有什么纠缠,他只需要这人的飞剑无法再对他和白月露形成有效的袭扰,在这一刹那,林意的感知已经锁死了后方飞绕回来的飞剑。
他出刀,朝着那柄飞剑斩去!
他的刀光尽头距离那道飞剑有些距离,但他知道白月露一定会想办法帮自己补足。
当他出刀的刹那,白月露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柔和的保持着自己的真元对林意身上重铠的输出,与此同时,她的身影却也如同鬼魅般动了起来。
当林意挥刀斩去之时,她出现在了林意的身体下方。
她微微蹲身,用肩往上一扛,将林意的身体朝着那柄飞剑扛去。
林意感知着这股力量,他眼眸明亮,一刀斩出,感觉比平时练刀时还要顺畅。
青衫修行者脸色骤变,他疯狂的调集体内真元,想要瞬间改变那柄飞剑的去势,令之飞向高空,然而那一道刀光却是比他快出许多,当的一声,他的身体一震,身体里疯狂涌动的真元剧烈震动,将他体内的经络瞬间扯不少伤口。
他那一道飞剑已然失控,颓然飞至不知何处。
林意还未落地,白月露已经微微蹲身,她的双手已经握住了他的脚踝,在下一刹那,她暴烈的发力,竟是将林意朝着方云海的方位甩了过去。
在所有人此时眼中的画面里,她这一甩的力量极为有限,甚至破坏了林意的平衡,林意在空中的身影就像是被猛然砍倒的木头往前栽去。
然而唯有林意才知道她的双手借着握住她脚踝的一刹那,她的双手之中喷涌了多少真元到他的铠内。
在许多人震惊的目光里,他在将要摔倒在地的刹那,硬生生的控制住了平衡,在接下来一刹那,绝大多数人都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他的身体已经再次往前破空飞去。
“神念境?”
看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砸来的真元重铠,方云海的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在他的感知里,此时这尊真元重铠迸发出来的力量,已经完全超越了承天境修行者的极限。
“不要活口!杀了!”
那名刚刚失去飞剑的青衫修行者面色再变,毫不犹豫的发出了一声厉喝。
这名医官是陈尽如和洪景交易的最重要组成部分,先前所做一切布置,都是要将这名医官生擒,带到洪景的身边,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名医官知道了他们是陈家的人,甚至知道了他们和洪景的交易!
要杀萧宏,绝对不是陈家一家的意思,事实上陈尽如一直是最保守,直到洪景这样的人出现之后,他才决定借这北魏魔宗的得意门生之手刺杀萧宏。
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是走漏了消息,那这件事引起的后果,却一定是陈尽如来承担。
那些一开始便主张用这种激烈手段来阻止萧宏领军的权贵,会将自己和这件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陈尽如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陈家也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这名青衫修行者跟随陈尽如多年,他也知道即便是陈尽如在这里指挥,也一定会和他下同样的命令。
他宁愿这名医官死在这里,和洪景的交易无法完成,他也绝对不容易这名医官落在另外一股不知名势力的手中,甚至哪怕是和这股势力有所接触,说出一开始对他们叫出的话语。
对于他而言,此时这两具真元重铠背后的势力不管来自南朝,或是来自北魏,都是绝对可怕。
因为不管是萧家或是魔宗知道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借此搅起难以想象的风雨。
......
方云海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名青衫修行者心中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只是明白即便是整个朱山小煤窑的所有修行者加起来,对于陈家或是萧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都属于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所以听到这样的喝声,他完全没有思索,只是忠实的执行。
嗤的一声裂响。
他以手为刀,整只手燃起猩红的焰光,狠狠刺向前方已经颓然坐倒在地的王显瑞的心脉。
王显瑞知道了即将发生的是什么事情,他如同垂死的野兽般嚎叫起来,体内残存的力量尽数涌向自己的双手,当方云海的手掌刺穿他的肌肤时,他的双拳也狠狠砸在了对方的胸口。
他的心脉处和方云海的胸口同时发出如击重革的沉闷巨响!
方云海的胸口又传来剧烈的痛楚感,他再次感到那种古怪力道的侵袭,明明在境界上有着巨大的差距,但是王显瑞的力量依旧让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而且让他的真元莫名的在消融。
他听到了胸口传来的轻微骨裂声,强大的冲击力让他的手指无法深入,无法直接刺穿和焚毁对方的心脏,但有着先前交手的经验,这种结果却依旧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他被往后震退,手指沾染着王显瑞的鲜血,从破碎的血肉之中退出的刹那,他的数根手指之间凝聚着的劲气也炸了开来。
数团暴戾的气团在王显瑞的心脉处炸开!
林意已经落在了方云海的身后,他手中的刀极为坚决的朝着方云海斩了过去,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他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致。
另外一具如影随形般紧跟着林意的真元重铠内,白月露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想到这样的变化,但是那名青衫修行者一瞬间做出的决定,让她更可以肯定这名医官的身上必定有着极为惊人的秘密,这种秘密,使得陈家根本不敢冒任何一丝险。
她希望这名医官还能够活下来,如果有可能,她也会尽一切努力,不惜任何的代价来医治这名医官,只是心脉被这样的力量撕扯炸裂,还能够活得下来么?
她的手足有些冰冷。
......
神念毕竟是神念。
方云海往后震退,就像是自己用背去撞向了林意的一刀,但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却依旧及时的做出了反应。
他的左手衣袖如同一条流云卷了起来,大量的真元卷吸着空气,就像是一个大浪夹杂着许多巨石,直接轰在了林意斩来的这一刀上。
当的一声爆响。
如同两口巨钟相撞。
劲气四射,落地嗤嗤有声。
两个人身体微晃,都是一步未退。
听着那些如实质一般溅落在地上的劲气声,交手的双方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方云海的真元在左臂的经络中柔和的穿行,缓解着强大力量冲撞带来的麻意,却无法减轻他心中的震骇。
在他看来,能够和自己拥有对等的力量,自然便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体内更多的真元从自己腿部的经络中喷薄出去。
轰的一声,他的脚下响起了惊雷。
一方石板地连带着他脚下的泥土直接被恐怖的真元力量震成尘土,在下一刹那,这名肥胖商贾模样的神念境修行者便已经如同被人猛力拍打的皮球一样,弹飞出去十余丈。
先前林意的这具真元重铠已经展露出可怕的速度,但在他看来,任何神念境的修行者身穿这样的重铠,都不可能比他全力逃遁时来得快。
他确定那名医官已经不可能活着,所以他连一息的时间都不想停留。
他是惊骇而无心恋战,但此时的林意,却是不知该惊喜还是愤怒。
他和白月露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拥有了惊人的默契,拥有了可以直接和神念抗衡的力量,然而他却依旧无法及时救得这名医官的性命。
“走!”
一声沉冷的厉喝声在街巷之中响起,这声音应该来自那名青衫修行者。
听着这声命令,那些原本已经被神念的力量所彻底震慑,再也不敢冲上前来的修行者和军士以最快的速度退去。
噗噗噗噗....
十数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意并没有真正的杀死任何一人,然而在这些人快速退去之时,其中有十数名受伤较重的人,却直接被刺杀当场。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杀意骤然炽烈。
方云海可以离开,但是他不想让那名青衫修行者离开。
他现在明知那名青衫修行者是陈家的人,只是既然这名医官已经被杀死,那这名医官身上的秘密,便只能从这名青衫修行者身上获取。
他的双足开始用力。
按照先前的经验,在他发力之时,白月露的力量便会几乎同时跟上。
然而这次不同,他感到柔和的力量在他双腿的铠甲上流淌,并非是给他助力,反而是轻微的束缚。
“怎么?”
他感受到了白月露此时的心意,转头的瞬间,看到白月露已经到了那名医官的身前。
“伤重,未死。”
很简单直接的四个字传入他的耳廓。
“怎么可能?”
林意呼吸微顿,心中极为复杂的情绪瞬间消失,尽数化为不可置信。在下一刹那,他到了白月露的身侧。
他的感知,已经先他的目光落在了这名倒地不起的医官身上。
因为所修功法的不同,他对人体内气血的运行的感知远超一般的修行者,所以此时他的感知落在这名医官的身上时,他的眼睛里涌起更强烈的不可思议的情绪。
这名医官的胸口盛开着一朵花。
一朵狰狞的,足够夺去任何修行者生命的血花。
翻卷的血肉中,可以轻易的见到那些白生生的断骨,甚至可以看到这名医官的心脉上被劲气割裂的伤口,以及被那些碎裂的骨片击穿形成的血洞。
这样的伤势,和被数枝羽箭射中心脏恐怕没有什么区别。
若只看这样的画面,林意肯定认为这名医官已经死透了,然而令他难以想象的是,从这名医官心脉间流淌出来的猩红色的鲜血迅速的变成黑色,然后在他的伤口上不断的形成一层层黑色皮膜。
这名医官的气机微弱到了极点,但他心脉上这些最为严重的洞穿创口,却是有如被人瞬间封住。
“这人所修的功法有问题。”
白月露的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
听到这样的声音的同时,再看着这名医官的伤处,林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微微的抽搐。他心中忍不住想到,哪怕是以自己现在的恢复能力,恐怕在这样的重创下都不可能恢复。
白月露俯下身来。
从她铠甲冰冷指尖流淌出来的数缕真元迅速的压住这名医官身上其余还在流血的伤口。
在她看来,这名医官虽然此时已经接近死亡的边缘,但既然此时不死,便有着活下去的可能。
.......
除了她和此时的林意之外,没有人会觉得这名医官还活着。
即便是那名行事极为谨慎的青衫修行者,此时也并没有因为白月露和林意的举动而有丝毫的停留。
所有人都在尽可能快的逃离这个镇子。
然而在一条小船上,一条一开始便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小船上,却是走下来一道身影。
这是一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同样身穿着建康城里的文士喜欢穿着的普通青衫,气质和这杀鱼镇里的商贩截然不同。
除了修为之外,这样的人能够一直停留在这里的某条小船而不被任何人察觉,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在陈家的身份,还在那名逃离的青衫修行者之上。
任何战场上的谋士都会准备后手,陈尽如也不例外。
他的存在,只为了应付方云海都应付不了的局面,为了确保北魏那名魔宗的得意弟子生起另外的念头。
现在看来,他的存在很有必要。
这件万无一失的事情,果然有了难以想象的变化。
当他登岸的刹那,林意的心中便生出强烈的警兆,当林意转过头去,便轻易的看到了这名逆行而来的青衣人。
林意的瞳孔微微的收缩。
白月露还未起身,但她也瞬间明白应该是有比方云海更难对付的人到来。
青衫中年男子平静的走来。
杀鱼镇里除了他和林意、白月露之外,其余所有还能站着的人都已经逃离一空,这个镇子宛如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青衫中年男子面容平和,看着林意和白月露,他甚至微微的笑了笑,问道。
“我觉得你的问题很有意思。”
林意想着先前陈家那名青衫修行者撤退时的命令,他便对此时这名青衫男子也没有任何好感,他微讽道:“我们都穿成这样了,你觉得我们还会老老实实告诉你,我们是什么人?”
青衫中年男子并未生气,只是看着已经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林意,认真道:“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的态度想法...我并不奢望能够在这里杀死你们,我只是会尽一切可能,来判断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平时很喜欢这种聪明的对话,但并不代表着我现在有心情。”林意冷笑道:“推测身份是相对的,就如那名朱山小煤窑的方云海不可能再隐瞒得了身份一样。”
“或许会让你们失望。”青衫中年男子微微躬身,温和行礼,然后停住,“我叫谢无名,是真的无名。”
“没有人能够通过我的战斗方式来判断出我的师门,以及我到底是何人的部属。”这名中年男子带着些微的感慨,道:“但你们不一样,既然你们需要用这种重铠来遮掩,想必你们的身份有迹可循。”
“那你还在等什么?”
林意很奇怪的看着这名自称谢无名的男子。
“我在等着方云海的回心转意,或者说幡然醒悟。”谢无名看着林意,认真道:“就连你都顷刻想明白了因为你们的出现,他在这里出手的事情便不可能瞒得住...那你们说他会不会蠢得不回头?”
林意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的身体里有寒意生成。
这谢无名在一开始走来时,便已经不再控制他体内的真元流动,那种神念境修行者独有的强大气机,便瞬间让他产生了警觉。
但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名修行者故意绽放出的气机,便是要令方云海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和白月露不可能战胜得了两名神念境修行者。
在他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在方云海返回之前,杀死或者重创面前的这名神念境修行者。
“他不会回来。”
但就在此时,林意的耳中听到了白月露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低,而且动用了某种真元手段,随着她这样极低的声音响起的,还有许多杂音。
这样的杂音在他前方变得响亮起来,遮掩住了她需要林意听见的声音。
林意眉头忍不住一跳。
他只是不明白白月露为何能够确保方云海不会回来,但之前白月露做到的所有事情,让他丝毫不怀疑白月露的这句话。
所以他心中骤然放松,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谢无名笑了笑。
......
方云海在河畔的一处林间。
他已经感受到了那股神念境修行者独有的气息,他已然想明白了其中厉害的关系,已经回头。
然而就在他转身,飞掠到这片林地边缘的刹那,一声低沉而冷厉的声音却是也在他的耳廓中响起,“不想你的家人从明天起就永远消失,便不要回头。”
传声过来的人并未刻意隐匿踪迹,顺着这样的声音,方云海迅速的找出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名同样刚刚撤离杀鱼镇的灰衣男子。
这名灰衣男子在此之前和那些身穿便服的军士没有任何的区别,甚至在他的眼中也不像是修行者。
“你若回去,即便你和那人能够杀死两名真元重铠下的修行者,我们也可以保证这件事情会很大,你和你的家人也都会死。但只要你不回去,我们自然能够保证你活,陈家做不到的事情,我们会做到。”
哪怕是声音继续传来之时,这名灰衣男子垂头快速逃离的神态和其余那些飞速撤离的人依旧没有区别。
方云海的身体僵住。
他在意自己的生死,更在意家人的生死。
既然在陈家发动之前,对方便已经有足够能力知晓,而且在这些人里面,都可以安插进对方的人手,那便意味着这场战斗开始之前,对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对方也有足够的力量,做到这名灰衣男子所威胁的事情。
他考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清醒的认识到,对于计划已经失败的陈家而言,他已经没有太大的价值,甚至是有可能要主动抹去的对象,但对于另外一方而言,他至少有些用处。
.......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们。”
谢无名的目光越过林意身上的真元重铠,投向远处的阡陌,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但我现在更有必要知道你们到底是谁。”
当现在还没有方云海回归的气机,再加上对方沉静的神态,他便知道方云海已经不可能再来。
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便如同决堤的江水倾泻|了出来。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在他的感知里,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并未迅速的抽引周围的天地元气,反而是迅速的散开,如同一场倒卷的暴雪,片片散飞的真元,朝着上方的天空漫卷而去。
天空突然微亮。
空气里似乎有一些比阳光还要明亮的光线在生成,落在了他身上的铠甲上。
他身上铠甲的符文里的光华,却是迅速黯淡了下来。
他感到自己身上这副铠甲变得沉重起来。
白月露紧抿着双唇,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天空,心脏不可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一种她都没有见过的独特真元手段,形成的类似法阵的力量,作用便是压制真元重铠的符文法阵,压制真元重铠本身的力量。
如果林意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对方这样独特的真元手段最多只能消耗林意的真元,林意绝对可以凭借强大的真元力量,尽可能的消弭对方对真元重铠的克制。
然而此时令她无比紧张的是,林意和她本身都不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
她的真元无法和对方抗衡之下,她和林意的联手便不复存在。
“嗯?”
也就在此时,谢无名已经感到了一些异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感知到对方铠甲上的真元力量并非他所想象的那般强横。
林意没有动作。
他也极度的紧张起来。
哪怕他此时发力,恐怕对方也会感觉到更多的力量来自于他的肉身。
任何的计划都不可能绝对的完美,这名医官的垂死和这谢无名,便都是白月露计划里的变数。
白月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更加暴力的输出自己的真元,她选择了等待。
谢无名并不知道她和林意之间的联系,但随着他感知到林意铠甲内的真元力量并非他所想象的那般强横之后,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两人的犹豫。
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犹豫便意味着软弱,便意味着可以把握的时机。
他和林意之间的空气骤然消失,被一种可怕的力量尽数逼走。
在下一刹那,他已经到了林意的身前。
没有任何的武器,只有一个发光的拳头。
他挥出的拳头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巨山,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接砸向林意的胸口。
这一拳的速度,甚至超越了林意感知的极限,在林意此时的感知里,这一个发光的拳头甚至忽隐忽现,很不真实。
只是他却并未被这种力量和速度吓倒。
对方的抢攻从某种程度上解决了他所担心的问题。
随着一声悍然的大喝,他的双刀挥了出去,没有去管那在感知里忽隐忽现的拳头,而是直接斩向了对方的手臂。
啪的一声巨响。
街巷里混杂着血水的尘土被震得弹起。
他的双刀没有斩到对方的手臂,在这一刹那,谢无名变拳为掌,拍在了他的刀面上。
只是一掌,却如同一个大浪,几乎同时拍中了两柄刀的刀身。
白月露的身体不可察觉的剧烈震颤起来。
她身上的铠甲依旧亮得耀眼,但她体内经脉中流淌着的真元却震得散乱不堪,激碎的破碎真元如同锋利的刀刃在她体内的经脉中瞬间刻下许多道伤痕。
林意感受到了对方的力量,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双刀都已经微微的弯曲。
但他的掌指间却并没有感到剧烈的痛楚,只有虎口间有着麻意,这和他之前和高阶修行者战斗的经验截然不同。
他知道这是白月露替他承担了大部分的力量,他也明白此时应该乘机做什么。
他的右脚前踏,直接放开了手中的双刀。
当他一步踏地的刹那,他体内血肉之中的力量尽数爆发出来。
他的脚下发出一声恐怖的雷鸣,也是一拳砸向身前的谢无名。
谢无名的眉头微蹙。
他有些无法理解对方的反击速度。
他的双手同时伸了出来,按住这个拳头的刹那,他的双脚却是脱离了地面。
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纸黏在了林意的拳头上。
他的人随着林意这一拳的去势而往后飘去,完美的将林意这一拳的力量卸向身后空处。
白月露在林意出拳的刹那就已经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能预知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应对方式,但她知道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这名神念境修行者而言,林意的武技还是太过幼稚。
她知道自己必须给林意一些指引。
她强忍着体内剧烈的痛楚,身体甚至连多余的颤抖都没有,硬生生的再逼出数分真元。
林意感觉到了自己左臂上有了一股明显的气机。
他瞬间明白了白月露的心意,他毫不犹豫,左拳按照这股气机的指引砸了出去。
嗤的一声裂响。
就像是一柄锐器破空的声音。
谢无名几乎是下意识的分出了一只手,依旧按向林意的左拳,但当他的手刚刚和林意这一拳的拳风接触的刹那,他却是已经变了脸色,“指杀意,你是指天宗的人?”
林意没有回答。
他隐约听过指天宗这个名字,这是南方的一个修行宗门,但在前朝便已经销声匿迹,他对这宗门的功法和武技并没有任何的了解。
谢无名的手已经如畏惧被蛇咬一般如电缩了回去。
一道仓皇爆发的真元出现在他拳头的前方。
咚的一声闷震。
林意的脚步微顿。
此时他的右手已经感到了白月露的气机指引,所以他的右手也顺着那股气机的去势挥了出去。
只是异常简单的一击,但林意却感觉到自己的拳上连震数震。
空气里响起古怪的轰鸣。
谢无名的脑门嗡的一响,竟是有些头晕眼花之感。
“梵音手?”
他的脸色再变。
先前林意自己都不明指杀意是何种的武技,但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当年指天宗的指杀意在出手之时五指便如五柄锋利小剑,在极局促的空间里,五根手指只靠指划、弹刺便能轻易破开对方的真元防御,在他看来,若是方才他的手真的落在林意手上,他的手恐怕会被林意直接废掉。
而此时的梵音手却又是北魏的密宗功法,在南朝可以说是罕见至极。
林意的手往下落去,再扬起时,他的手中已经握着一柄方才落下斜插入地的刀。
一道孔雀开屏般的刀光朝着谢无名洒去。
谢无名再退一步,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这一刀连他都认不出来是何门何派,但刀法却是精妙至极。
白月露轻轻的咳嗽起来。
她的口中全部都是浓厚的血腥味。
她知道自己也已经接近极限,所以在下一刹那,她的目光只是落在林意的双脚之上。
林意和她之间的配合已经越来越顺畅。
他沉重的脚步骤然变得轻盈起来。
谢无名看着林意的身影,只觉得对方沉重的身躯都变得飘忽起来,甚至很难清晰的判断出对方下一个身位到底出现在哪里。
这应该是一种高明的步法,而且他也没有见过。
在他看来,身穿着这件非制式真元重铠的林意如同是在刻意炫技,要通过出手的招式来确定对方的身份已然不可能。
只是身为神念却甘愿在陈尽如的身边做一名始终无名的修行者,他当然不可能就此放弃。
如果一定要付出代价,那他便付出代价。
他没有再看林意飘忽的身影,而是直接抬头望天。
在他抬头望天的刹那,他的身体里发出一声轻响。
上方的天空里,随着发出很多声轻响。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的刹那,林意身上真元重铠上的光华全部消隐,原本发亮的铠甲就像是被无数青苔瞬间覆盖一样,变得黯淡无光。
谢无名的脸上,身上的肌肤上出现了许多细小的裂口,有血丝在不断渗出。
白月露轻轻的咳了几口血。
谢无名的身体似乎突然变得庞大起来,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却变得淡渺起来,直接在原地消失,出现在了林意的身前。
当一名真正的神念境强者不惜用超越身体极限的手段来喷薄真元时,这种战局便已经不是她和林意所能控制。
她和林意铠甲之间的真元联系已经彻底断开。
.......
当感知到谢无名体内真元的剧烈流动时,林意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然而以他和白月露此时的境界,却不可能阻止谢无名以这种方法战斗。
不惜损伤自身,带来的便是难以想象的速度。
这种速度对于他而言太快。
当谢无名的身体在原地消失时,他甚至感知不到谢无名的攻击真正来自何处,直到他的胸腹前方出现恐怖的风时,他才感知到对方的一拳轰向他的腹部。
面对这样的一拳,他直来得及往后微弓起身体,垂在身侧的左手覆在这一拳之前。
轰!
谢无名的拳头砸在他的掌上,然后硬生生的压着他的手掌砸在了他的腹上。
林意的身体被这一拳轰得直接往后弹跳起来。
这一拳的力量无疑很强大。
然而此时的林意却有些不能理解,这一拳的力量比他想象中的要轻得多,在真元重铠的防护之下,他甚至没有感到自己的内腑出现严重的损伤。
但他的不解瞬间得到了解答。
谢无名的拳头还没有收回,他的左手已经伸了出来,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根手指同时弹动。
嗤嗤嗤嗤!
四道肉眼可见的光华落在他的身上。
没有任何金属震鸣的声音。
因为这四道光华准确的刺入了林意此时铠甲的缝隙之中,同时刺入血肉,袭中林意胸口四处要穴!
当失去真元的贯注,再受外力冲击,这种真元重铠的确会露出些破绽,只是这种破绽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很小,很难抓住。然而在谢无名这样强大的修行者面前,此时林意这件真元重铠,竟似到处都是破绽!
林意的胸口涌起四蓬血雾。
没有任何的停顿,谢无名的右手张开,抓向林意面上的铠甲。
超越极限的真元运用自然不能持久,此时的谢无名并不奢望杀死另外一名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他只想先看看林意的面目。
以陈家的能力,只要知道一名修行者真正的长相,便能够从中追查出许多事情。
而且在他看来,既然林意用这种真元重铠来遮掩面目,那就绝对不会像他一样默默无名。
他只想看林意的面目一眼,便马上离开。
至于林意,在他那四道真元的重击之下,即便不死,恐怕在很长时间里也无法动用真元,和废人无异。
他的真元不断汇聚在他右手指尖,他的右手指尖越来越亮,真元凝成了实质的指芒。
白月露的脸色苍白起来。
她也不可能阻止谢无名揭开林意的面甲。
谢无名的指芒落在林意的面甲上,发出了清脆的金属震鸣声。
然而在下一刹那,她的呼吸骤顿。
毫无征兆,林意动了。
并非是毫无意义的挣扎,她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爆发出来。
狂风如怒,接着便是雷鸣。
林意的一拳,在此时轰在了谢无名的身上。
谢无名一声闷哼,他的口中涌出鲜血,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的指芒在林意的面甲上划过,发次刺耳的声响,但随着身体不可遏制的往后震退出去,他的手指却无法真正的落在林意的面甲之上。
“不要让他走掉!”林意夹杂着剧烈痛苦的声音响了起来,从铠甲之中传出,夹杂着此时他面甲上的杂音,显得分外的怪异。
白月露依旧处在深深的震惊之中,但她十分清楚自己此时要做什么。
林意身上的真元铠甲亮了起来。
林意的身体还在往后仰去,但是真元铠甲之中涌起的力量,却已经不合道理的让他往前跨去,瞬间到了谢无名的身侧。
林意的身体有些失去平衡,但如此接近的情形下,他身上的重铠便是最有效的武器。
伴随着一声厉吼,他直接用肩撞了过去。
谢无名深吸一口气,强行调用真元,但喉间一甜,刚刚提起的真元还未来得及喷薄出去,林意便已经撞上了他。
砰!
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中,直接横飞了出去。
林意身上的真元重铠光焰瞬间消失。
但在谢无名还未落地之时,白月露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他身旁。
白月露的双手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双手十指如十柄小剑弹动,刺入谢无名的身上。
噗噗连响。
谢无名的身上出现了十个孔洞,就如喷泉一般往外流淌着鲜血。
他身上那种强大的真元气息也如同被这十个孔洞瞬间放空。
谢无名落地,无法站稳,颓然跌坐于地。
白月露的左手轻拍在谢无名的颈间,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面上出现一丝苦意,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
白月露看着林意,轻声问道。
眼前这谢无名便是可以参照的例子...即便是这样一名真正神念境的修行者,在被她重创十处关键窍位之后,便也绝对不可能再动用任何强大的力量。
哪怕林意的力量来自于肉身,谢无名这种级别修行者深入他体内的血脉的真元,都可以将他体内的血脉绞成一锅乱粥。
她现在很担心林意的身体状况。
两人之间自有默契。
听着她那一句问话,林意便明白她此刻最为关心的是什么,他摇了摇头,“我的伤没有大碍。”
说完这一句之后,他却也依旧处在一种震惊和惘然的状态之中,忍不住接着道:“但是我的身体,好像真的有了些问题。”
听着他此时还中气十足的声音,白月露心情骤然放松,她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句话简直是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