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名蓝衫男子,文士装束。
在南朝,一般的权贵在不着官服时,一般都会这种装束,显得文雅。
这名蓝衫男子按南朝的标准算是美男子,面孔方正,剑眉星目,只是此时面笼寒霜,不让人觉得文雅,反倒是在走出时,让人只觉得一阵阵的杀气在翻涌。
“这人是?”
朝景宗感受着这人的强烈敌意,又看着倪云珊和林意的想着,开始醒悟过来,倪云珊和林意的这一战,恐怕和之前所有人想象的不同,但恐怕又会比所有人想象的闹得更大。
“牧无尘...按辈分,是我们的师叔。只是.......”薛掸尘深吸了一口气,后半句他不知当讲不当讲。
牧无尘虽未削发为僧,但他是真正的寒山寺出身,师从寒山寺僧人石明,而按他所知,牧无尘这些年一直在临川王萧宏座下办事,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倪云珊看着越众而出的牧无尘,不见喜怒的反问一句:“你有意见?”
牧无尘微微一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不比那些初出茅庐的修行者,所以听着倪云珊的这一句话,他只是缓慢而有力量的寒声说道:“我不是有意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说的不是事实。”倪云珊淡淡的说道:“我说的话才是事实,我代表寒山寺已经说完了刚刚的话,若是觉得你是寒山寺的人,你不知情,或者反对,那便是家中事物。”
牧无尘大怒,道:“我是你师叔,此时寒山寺若无别的尊长在此,便是我说了算,哪里轮得到你做主?”
“你的思绪有些混乱,可以理清楚再和我说话。”倪云珊看了他一眼,说道。
一片哗然。
“你说什么?”牧无尘怒极反笑:“长幼尊卑你都不放在眼中,敢目无尊长?”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作为寒山寺一件事物的处理,自然是主事者为大,我宣布的只不过是寒山寺的决定。这件事情简单的就如我南梁的诸多事情,当然由皇帝陛下决定,但皇帝陛下的师叔出来,便能说师叔做主,而不是皇帝陛下做主?”倪云珊依旧面色平和的看着他,道:“凡事都是就事论事,我先前已经问过你有意见否,你若是反对,那我便将你反对的意思告诉寒山寺其余人,你便应该不要再生事。”
“你和我讲道理?”
牧无尘微微的眯起了眼睛,道:“小孩子想和大人讲道理?”
“你认为我不配?”
倪云珊看着他,笑了笑,道:“修行者世界的很多事,本来都可以用战斗来解决。一名只是很多年早入门的所谓师叔,若是真有实力能够教训晚辈,那便真是叫教训,只是若是连修行进境都比不上晚辈,那便应该感到羞耻,否则因为外人而胡搅蛮缠,被我出手教训了,那我这便叫做清理门户了。”
四周的天地间,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声。
牧无尘都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他心中甚至都充满了震惊和惘然,他看着这名比他还要高一些的少女,声音冷寒的一字一顿道:“你是在挑战我?”
“我是看在你入门时间较早,在规劝你。当然你一意孤行的话,也可以认为我是在教训你。”倪云珊摇了摇头,正色道:“至于挑战...我也只会挑战我觉得实力相当的对手。”
人群之中的惊呼声和感叹声络绎不绝。
那名南天院的教习也是震惊到面色发白,他此时才醒觉即将要发生什么,不由得厉声道:“今日是你和林意的比斗,你现在竟然反而要挑衅你师长?”
“我和林意师弟相见甚欢,彼此见面约谈便意见一致,还要打什么?”倪云珊环视周围所有人,微笑道:“只是我倒是觉得很多人赶来不易,若是有人一定要我出手,我想大多数人反而不会失望。”
“你...”
这名南天院教习面色难看至极,才说出一个字,他的声音就已经淹没在一片叫好声中。
那些远道而来的年轻修行者对倪云珊十分崇拜,此时更是觉得倪云珊的做法谁都想不到,霸气到了极点,哪怕隐然觉得倪云珊是要故意挑起争端,但的确见不到战斗他们才失望。
对于那些纯粹是看热闹的民众而言,那牧无尘一开始就以师叔的身份以大欺小,现在倪云珊反而要直接和这名师叔交手,他们当然是一片轰然叫好。
“放肆!”
就在一片潮水般的轰然叫好声中,骤然响起惊雷。
别说是这些民众,就连人群最前方的那些年轻修行者的耳膜都是嗡嗡作响,感觉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巨雷砸落在了地上。
薛掸尘和朝景宗身后那道断墙上墙粉噗噗而落,但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如同大鸟飞起,落向那摇摇欲坠般的墙头。
牧无尘身前狂风爆涌,一种骤然爆发的强大力量,令狂风吹拂着地上的沙土,在他的前方真正的形成了一条环形的风墙,朝着前方的倪云珊推进。
但在下一刹那,这道环形的风墙骤然碎成无数细缕,一道白色的剑光穿过这些细缕,带着沉重如山的味道,直接朝着倪云珊飞了过去。
牧无尘的双手衣袖已经完全炸裂,他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从他的双手经络中喷涌而出,疯狂的灌入这道白色的飞剑。
他的战斗经验非周围那些初出茅庐的修行者所能相比。
面对一名真正的晚辈,虽然这种毫无保留的悍然抢先出手似乎有些不对,但很多战斗只看结果,只要能够胜出,便是长辈教训晚辈,而且他十分清楚倪云珊的可怕,即便是此时抢先出手,他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控制的这道飞剑完全走着笔直的剑道,正大光明,只追求速度和力量,但与此同时,他体内其余经络中急速流转的真元,也从他身前的数个窍位之中喷涌了出来。
当这些真元从他的体内冲出的刹那,他衣衫内的数片玉符也被击破。
他的体内的真元和这些玉符上流散出来的元气迅速的转化,化为可怕的寒意。
狂风骤散的瞬间,剑光还未真正到达倪云珊的面前,如惊雷般的喝声还在回响,他和倪云珊之间的空间里,便已经生出了片片飞雪。
无数白色的飞雪比寻常的雪片还要晶莹,甚至边缘锐利得可以看清棱角,在这夏日的炽热阳光下,显得无比的妖异。
唯有修行者能够感知,这些晶莹的雪片除了锋利和真正的寒意,令人气血不畅之外,还在切割着修行者的感知。
人群中许多年轻修行者的面容急剧的苍白。
他们只觉得自己的感知在这场风暴里被割碎成柳絮。
......
从倪云珊开始和牧无尘针锋相对开始,林意便一直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甚至有些被人忽略。
此时看着迎面而来的剑光和飞雪,他的眉头微皱。
倪云珊的这名师叔的修为至少已经到了承天境中阶,这种力量在他而言也是非常可怕,然而他和倪云珊昨日虽然只交谈了几句,却可以肯定倪云珊不是那种狂妄自傲的修行者。
所以他知道倪云珊肯定有应对的方法。
他甚至不太担心这道剑光和迎面而来的飞雪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可怕的损伤,所以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安静的在倪云珊的身旁站着。
因为太过平静,所以此时他的身影终于重新的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那些震惊着的,甚至惊慌的年轻修行者们也开始感觉到他和他们想象的有很大不同。
一道剑光从倪云珊袖间飞出。
轻渺如流云,然而接着却是当的一声沉闷巨响。
倪云珊这一剑的力量明明完全比不上牧无尘这一剑的力量,但是两剑相交,她这一剑却是将牧无尘的剑斜着往上挑飞了出去。
牧无尘的心境并未因此产生任何的波动,他没有去深究倪云珊的用的是什么精妙的剑招,因为对于他而言,这种撬动的方式只是取巧破解的手段,既无法消解他飞剑上的力量,又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的损伤。
关键在于,也无法限制他接下来飞剑的走向。
他的飞剑只是往上飞起三尺,便已经止住去势,按照他的心意,往倪云珊的左侧耳后落下。
真正的寒意迫近身前,那些冰雪里除了牧无尘的真元力量之外,还汇聚着那几片玉符中积蓄了很久的元气。
林意感到浑身都在刺痛。
倪云珊的剑也往上飞起,她似乎根本就不去管这些迎面而来的冰雪,然而随着她的剑光泼洒,所有袭到她身前的雪花却是不再朝着她身上落去,而是随着她的剑而行,不断的朝着她的剑覆盖而去。
牧无尘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那些冰雪之中的力量竟然悄然和他失去了联系,被轻易的切断。
一些压抑着的惊呼声从周围的院落中响起。
即便是那名一直在沉静看戏的老者都些微变了脸色。
“席卷天下!”
那名就站立在牧无尘身后不远的南天院教习控制不住的叫喊了起来,他平日里的骄傲自信早已变成了震惊和惊恐,他失声叫喊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沈约的剑招!”
轰的一声。
冰雪和剑光同时砸在了牧无尘的那道飞剑上,巨大的轰鸣声遮掩住了这名南天院教习的失声惊呼。
两股强大力量的冲击让牧无尘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震荡起来。
一股无比怪异的感觉和极度震惊的感觉同时在他的身体里滋生。
他就像是自己全力猛轰了自己的飞剑一记。
他体内的真元激荡不堪,无法控制。
就在此时,他前方破碎成无数缕的风里,一道看不见却十分强大的力量已经形成,刺向他的丹田。
这应该是某种真元手段,牧无尘来不及多想,一声闷哼之中,他强敛体内真元,手上黄光乍现,朝着那道力量拍了过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掌落处,只是炸开一圈气浪,唯有他自己的力量拍击着空气,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什么都没有碰到。
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
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急速苍白,在他抬起头来的刹那,一道剑光已经如电袭来,落在他的胸口。
噗!
一蓬鲜血从他的胸口|爆开。
飞剑刺穿了他某处重要窍位,虽然并未深入,但飞剑上带着的力量以及带着些许寒意未消的空气涌入他胸膛的刹那,还是让他的身体如被重锤轰击,往后不断退去。
空气里叮的一声清脆震鸣。
倪云珊的飞剑掠回的刹那,斩在他的那道飞剑上,轻易的将他失去力量的飞剑击飞。
......
短暂的死寂过后,一片巨大的惊呼声如海啸般响起。
倪云珊的飞剑在这样声音的包裹里,无比稳定的飞到她的身前,消失在她的袖间。
倪云珊没有再出手,她看着摇摇欲坠的牧无尘,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那名面色雪白的南天院教习。
这名南天院教习身体一僵,心情激荡之间,竟忍不住要往后退去,下一瞬间,他才强行忍住这种冲动。
“师叔反而被教训,连南天三圣中沈约的剑招都用了出来,这下真是有意思了。”齐珠玑由初始的惊愕恢复平静,他也看了那名南天院教习一眼,忍不住微讽的笑了笑。
他现在已经彻底明白倪云珊和林意想要怎么做。
而且他越来越佩服倪云珊起来。
“好一招席卷天下。”
白月露也忍不住轻声赞叹了一句。
先前无论是牧无尘还是这名南天院教习都在讲究身份,现在倪云珊直接施展出这样的一剑,还有谁能用身份压她?
这是沈约的剑招。
哪怕倪云珊只会这一招,她也是得到了沈约的传授,那便也算得上是沈约的弟子。
只此一点,按身份和辈分,这牧无尘和这名南天院教习,便都不够看。
“是沈约传给你的剑招?”
那名南天院教习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这样的声音里,倪云珊缓缓挑眉,看着这名面容苍白而眼瞳里尽是惊惧的南天院教习,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语气和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此时场间所有知道沈约到底是什么样人物的修行者,却都知道南天三圣之中的沈约,在一生里极少传授功法于人,在所有的记载和传闻里,沈约一生之中也只收过一名弟子。
沈约和剑阁曾经的主人何修行同时离开这世间,让剑阁失败和衰落,最大的原因当然是沈约。
若非沈约,南朝没有人能够让何修行自闭于南天院荒园,最终彻底消失在南朝。
所以若论仇怨,自然是沈约和剑阁的仇怨最大。
若是寒山寺还不足以出面来安置剑阁,那沈约的传人,自然比寒山寺更有资格。
所以她同样平淡和有些桀骜的声音,在此时分外的有力量。
林意也陷入了巨大的震撼里。
他看着这名很高的师姐,想到了那日在旧书楼里遇见的那名老人,他想不到自己和倪云珊之间,竟然是真的有比南天院的师姐师弟还要更亲近的一层关系。
这名南天院教习看着她挑起的眉头,一时大脑一片空白,竟是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回应。
但就在此时,后方有一道细细的声音,凝成一线,传入了这名南天院教习的耳廓。
这名南天院教习身体顿时一震,他霍然抬首,不再看倪云珊,却是看着林意,道:“我要教训你!”
当他这声厉喝响起,场间顿时一片哗然。
尤其是那些看热闹的普通民众更是摸不着头脑,先前这人明明在和倪云珊说话,怎么突然被说得哑口无言之下,又陡然对着林意冒出这一句。
林意比这些普通民众当然聪明得多,他心中一动,便已经猜出了这名南天院教习的想法。
和他所料的相差无几。
“沈约一脉和寒山寺如何想,我的确管不着,和我没有什么关系。”这名南天院教习先前大脑空白,思绪混乱,但现在却是一口气连着说了下来,“但林意,你是南天院天监六年的学生,你将剑阁这些人纵虎归山,引来无数祸事,你行事极为不妥,我身为南天院教习,见你做事不对,自然可以教训你。”
林意想了想,看着这名南天院教习,笑了笑,道:“好像有点道理。”
“这人是你的。”在他说话之时,倪云珊的声音也已经在他耳畔响起。
林意的回话和此时脸上的笑意,让这南天院教习又是莫名的一滞。
哪怕是那些寻常民众,都觉得林意此时的神态的确显得很诡异。
“林意,你现在是何意?”能够成为南天院教习,当然也非寻常人物,只是此刻这名南天院教习心中却充满不祥的感觉,甚至不敢再盛气凌人的说话。
“尽信书不如无书,师长之言也是一样,若是一个臭鸭蛋明明是臭的,师长非说是香的,那我听是不听?”林意问道。
他此时故意一脸诚恳和认真,但说出的话语,却顿时引起了周围的一阵哄笑。
南天院教习勃然大怒。
但他还未来得及回话,齐珠玑便已经轻声微讽了一句,“若论斗嘴,恐怕在场没有一个人斗得过林狐狸。”
也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又已经响了起来,“更何况一个学院,也总会有些想法和独特,很有个性,不想听师长话的顽劣学生。若又是一日未曾教过课的师长,甚至连学院中见都未见过,那说的话若是又臭,那肯定不听。”
“你...”
这名南天院教习面色剧变,但才只说出一个字,林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又将他打断。
“更何况若是真有实力能够教训晚辈,那才真叫教训,若是连实力都不如晚辈,还挂着师长名出来说教训,便是恬不知耻了。”
林意依旧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诚恳说道:“而且我很清楚,你根本不能代表南天院。”
“你...”
这南天院教习又要说话。
“你什么你,打不打?要不要来教训我?”林意很干脆的再次打断他的话,然后对着容意点了点头,示意容意将兵器拿过来。
“好!”
“干脆!”
“爽快!”
“婆婆妈妈,要打就打!”
林意的这一句话,顿时引起了周围的一片轰然叫好声。
前来看热闹的民众自然觉得骂来骂去没一点意思,当然是要打。
这名南天院教习看着林意,他怎么都不能理解对方为何敢和倪云珊一样狂妄。
也就在此时,那道细细的声音又传入他的耳廓。
他不再说什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境平静下来。
随着一口气缓缓呼出,他身上的衣衫却是往外微微鼓胀,内里透出晶莹的黄光。
即便是在那些寻常民众的感觉里,这名南天院教习的身体都似乎突然变得庞大起来。
“他叫叶光元,有些独特的真元手段,修为到了承天境中阶,其余剑术和武技,却是稀松平常。”倪云珊安静的轻声说道。
“独特的真元手段?”
看着对方奇异鼓起的衣衫却感知不到独特的真元波动,林意的眼睛微微亮起,心中莫名的充满了期待。
砰的一声轻响,诺大的箱子被他随手竖在了身后。
他反手从箱口的缝隙里摸出了一柄剑。
嗤!嗤!
两声轻响从地下传出。
两股奇异的真元气息,这时才从他脚下扩散出来。
两道利剑般的气息破开他脚下的泥土,刺向他的脚心。
林意动都没有动。
在此时所有修行者看来,是根本来不及动。
以至于林意此时脸上的神情显得很诡异。
但接下来一刹那,当!当!两声金属震鸣。
林意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更古怪。
所有的修行者都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好意思。”
这时林意笑了起来,对着那名南天院教习一脸歉然,“我在眉山被刺穿过脚掌,所以后来找了双刺不穿的靴子。”
当他的声音响起之时,所有人才发觉他穿的鞋和寻常人似乎有些不一样。
在下一刹那,许多看热闹的民众第一时间哄笑起来,“是不是傻,人家穿的铁靴你也去刺。”
不远处院内的那名中年男子和老者全部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这林意给他们的感觉还要不对。
气氛很不对。
这林意一出来,便弄得这原本很严肃的事情...都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场闹剧。
气氛有的时候不重要,但有的时候却很重要。
若是原本很严肃的事情,却变成了一场闹剧,那闹剧的结果如何,便不再重要。
院中那名老人自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他皱眉看着倪云珊和林意,眼中却是也毫不掩饰的升起欣赏的意味。
这些年轻的修行者,理应是他们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然而今日里这两名年轻的修行者,却是处处透露着反客为主的强悍。
这名名为叶光元的南天院教习羞怒万分,若是林意用同样诡异的真元手段破去他的一击,那也算了,但林意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他穿着的原本就是铁靴,这便显得他真的很白痴。
这种极度的羞怒和林意此时笑着的“道歉”,让他足足错愕般凝滞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当周围的哄笑声退潮般消退时,他才回过神来,咬牙厉喝一声。
一股肃杀的意味如同秋风般朝着四周扩散。
在他和林意之间的空气里,骤然形成了数十道剑影。
这些剑影朝着林意飞去,初时像是一道道淡淡的阴影,但随着元气的凝聚,渐渐结成道道剑体。
林意收敛了笑意,看着这些元气凝成的虚剑,面色略微凝重了些。
倪云珊说的不错,这名南天院教习的真元手段的确不俗。
这些虚剑都由真元召聚着天地间元气凝成,虽不像真正的飞剑那般坚硬,但依旧拥有着可怕的杀伤力,最为关键的是,在他此时的感知里,似乎拥有着许多后继的变化。
但再多的精妙变化,却并不是他需要去考虑的事情。
他原本就想让更多的真元入体,看看自己丹田元宫里那颗“内丹”最终会形成什么样的变化,所以他只是看似很不经意的挥出了一剑。
他的剑只是击碎了落向他面目的两道虚剑。
一片惊呼声响起。
叶光元的这些虚剑果然有惊人的后招,当他击碎落向自己面目脆弱处的两柄虚剑的同时,其余所有的虚剑也同时碎裂。
这些虚剑碎裂却并未彻底爆散成流散的元气,而是碎裂成更多的小剑,而且速度变得更快。
在惊呼声响起的刹那,无数声嗤嗤的破空声响起。
这些气剑如暴雨淋打在芭蕉叶上一般,急剧的落在林意的身上,噼啪作响。
林意的眉头微皱,他穿着天辟宝衣,锐利的气劲冲击在他的身上,并没有能够在他的身上割裂出无数伤口,但是那种锋锐的力量即便得到天辟宝衣的缓冲之后,还是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割裂的痛感。
随之破碎刺入他体内的真元力量,还是如同在他的身体里瞬间钉入了无数的钉子。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感知不要被这种痛楚的感觉吸引,而是专注于深入他血肉之中的对方真元的变化。
他的身体里,在下一刹那似乎也有无数嗤嗤的声音响起。
那些原本凝聚如钉子的真元,瞬间完全消失,变成无数细微的气流,汇入他的丹田元宫,被那颗内丹所吞噬。
他感觉自己那颗内丹明显茁壮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明显的变化。
叶光元左手并指为剑,体内一道真元又急剧的涌向指尖,噗的一声轻响,一截凝聚无比的真元随着黄光一闪便消失在他身前。
几乎同时,林意的身后空气里涌起一圈涟漪,就像是有一朵透明的花在泛开。
下一刹那,一道微黄色的剑芒凭空凝出,刺在林意的后背。
林意缓缓的放下手中的剑。
他的感知绝对不会弱于对方,在这道剑芒凝成之前,他已经感知到了身后的变化,只是他依旧不想去挡。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他的背上响起。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锤鼓,只是那鼓制作得不太好,声音太过发闷发实。
此时没有更多的惊呼声响起。
可能的原因是,这道剑芒很阴险,不像先前那些虚剑碎裂时气势惊人,但更为重要的原因,是恐怕连那些纯粹看热闹的寻常民众,都看得出林意似乎根本未受什么损伤。
在这样的一击之下,林意的身体只是微微的晃了晃。
他缓缓垂剑的动作,都是十分稳定。
他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索,给人的更多的感觉,是不太在意。
叶光元的手指很僵硬,他伸着两指没有收回,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画面是真的。
所有的修行者都有些不可置信。
即便是那些并未抛头露面的大人物,那名中年男子,以及那名老人,此时的眼睛里也开始闪耀出真正震惊的光芒。
这不合道理,不合他们的认知。
除非是修为远超叶光元的修行者,譬如魏观星那种神念境的修行者,才能够利用自身的真元来抵挡住对方的真元手段。
但林意的修为,显然不可能超过叶光元。
明显更为强劲的气流汇入丹田元宫,然后又尽数被那颗内丹吞噬。
那颗内丹如同怎么都不会吃饱的巨兽,吃完这股气流之后,在林意的感知里只是撑大了一圈,随之吞食他自身元气变得更加厉害一些,但除此之外,却依旧没有特别的变化。
唯有叶光元这一道真元刺入他体内,在他背部血肉之中留下的创口还在不断给他带来剧痛的感觉。
林意有些失望的抬起了头。
他这是对于自身修为问题的失望,但是此时这种没有刻意掩饰的情绪,落在他前方所有人的眼中,却是十分的古怪,似乎对叶光元的手段有些失望。
林意之前也在专注的感知着自己体内的变化,此时他抬起头来,才看清前方那些人的脸色,这才觉得这些人应该都是误解,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抱歉,我穿着天辟宝衣。”
......
场间响起一些窃窃私语声,多是那些看热闹的寻常民众在议论天辟宝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林意这样的一句话语,却是并未让这些修行者心中震惊的情绪少却分毫。
天辟宝衣自然是南朝难得的宝物,只是这样的衣物也只是能够化解一部分力量,不能让锐器直接穿透而已。
真元的可怕,在于深入修行者血肉之后,在内里撕裂、爆炸、紊乱而行造成的更严重创伤。
换了场间任何一名承天境以下的修行者,即便是穿着天辟宝衣,在叶光元这样的连续重击下,都不可能站立,更不用说像林意一样,轻描淡写的说话解释。
叶光元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的背心渐渐出汗,衣衫渐渐和后背黏在一起。
在他一生经历的所有战斗里,他从未遇到过这样诡异离奇的对手,而且对方还只是一名天监六年的学生。
他没有马上回话。
而他身后那些年轻的修行者们很清晰的看到了他背上印出的汗迹,这些年轻的修行者们在震惊之余,看着林意的目光,便已经变得和之前截然不同。
他们都知道自己之前对林意的看法错的有些离谱。
光是此刻林意面对这种承天境修行者表现出来的沉静气质,他们便根本无法比拟。
“还要继续吗?”
林意横剑于胸,原本他是想对这名南天院教习说这样的一句话的。
在他看来,这名南天院教习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
哪怕之前吴姑织已经提醒过他,南天院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其中大多数人只是纯粹的为皇帝的意志服务,但寒山寺出面的事情,和南天院又有什么关系,这名南天院教习第一时间急着跳出来表态,也太过急切了些。
这名南天院教习至少能代表南天院大部分人的态度,不管南天院是要讨好那一股势力,但既然这么做,今后便恐怕不再是他的师门和伙伴,反而会是他和倪云珊的敌人。
然而他毕竟守礼,在他心目中,他毕竟受过南天院的一些恩惠,哪怕他连吴姑织的课都未上过。
“请。”
所以他在横剑于胸的同时,只是异常简单的对着这名南天院教习说了一个字。
叶光元用力的握拳。
在这种需要决断的时刻,一切的认知都在迅速的说服他,之所以不能击溃林意,只是因为他的力量不够。
他认为林意只是用了某种秘法抵挡了他的真元手段。
但这种秘法不可能不用消耗力量。
而且在他的潜意识里,一名修行者的身上有诸多的薄弱之处,力量落在那些地方,和落在别的地方,会有很大不同。
当他用力握拳的刹那,他体内的数条经脉瞬间被爆涌的真元撑到极致。
随着一声略微痛苦的厉啸声,一股凛冽的力量在他身前爆发。
林意的面容霍然凝重。
他的剑直接往头顶上方斩了出去。
这股力量的爆发似乎在他身前,连涌起的狂风都是从身前袭来,然而真正的力量在他的感知里,却是在他头顶上方直接凝结,一道看不见的真元力量,如同天罚的铁棍一样,直接当空落下,朝着他的头顶砸来。
这种力量的确太过强大,即便他的那颗内丹如同吃不饱的怪物,但他的头颅也依旧不可能承受这样的重击。
沉寂已久的四周骤然响起一片惊呼声和叫好声。
他的剑变成了一道狂暴的剑光,顷刻在这股砸落的力量上连斩三剑!
三道剑光不断斩击上去,发出真正金铁的碰撞声。
依旧有力量砸落,但与此同时,林意的身影已经朝着一侧滑了出去。
他的步法很奇特,身体动作并不剧烈,但所有人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经不在原地。
叶光元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细线,有些微的鲜血正从这条细线中流淌出来。
他的感知牢牢的捕捉着林意的身位,就在此时,他的身体急剧的弹飞了出去。
他的右手同时狠狠拍了出去。
轰的一声。
他距离林意还有十余丈的距离,但是一团劲气已经在林意的身前爆开。
混乱的气浪里,似乎有数个透明的拳头,同时狠狠砸在林意的腹上。
林意的脚下涌起烟尘,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哼,他往后连连退去。
叶光元满含期望的看着林意不断倒退的身影,他希望看到林意重创倒地的画面,然而接下来落入他眼中的画面,却是让他从惊恐彻底变成了恐惧。
林意没有倒下。
他微躬着身体在正午的阳光里很快站直,那些烟尘在他身前散开。
他轻轻的咳嗽着,微皱着眉头,但所有的修行者却都感知得出来,他的气息依旧平稳。
所在这样的天光里,他的身影显得分外强悍起来,散发着一种极度铁血的气息。
哪怕是那些最低阶的修行者,都可以肯定方才叶光元的这一击已经将真元运用到了极致,他们无法想象林意如何能够硬接而不受重创,但方才那三道狂暴的剑光和在强大力量冲击下都依旧快速绝伦的步法,却是所有人都看得懂。
那三道剑光霸烈张狂,迅疾到了极点,而且是真正的硬接了承天境的力量。
没有人再敢对林意的力量有所质疑。
和他们同样年轻的林意,在南天院只是修行了很短的时间,然后在眉山立下大量军功,到现在能够和承天境的修行者如此战斗......看着这样的画面,被空气里那种流散的力量的余韵震撼着的所有在场的年轻修行者们,不再只是对林意的看法有所改观,他们看着林意的目光里,开始充满了深深的敬畏。
......
林意需要更多的真元来喂养丹田元宫里那颗不见底的怪物。
方才如巨涛轰在他腹部的真元很像是对方刻意直接将大量真元填入他的丹田。
除了将他的内腑震得有些移位,让他此时体内其实痛苦万分之外,他真的很感谢这名南天院教习。
然而一味的被动挨打来换取对方的真元,这却并不是他所喜欢的战斗方法。
在下一刹那,他的右脚狠狠瞪踏在地面上,他的身体如同某种机括一样,往上弹跳了起来,接着开始狂奔!
寻常的修行者在受伤之后不敢妄动,然而他却凭借着一股真正的悍勇之气,要将体内的痛楚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出去,从而激发的,是他体内的气血疯狂的暴走。
他身体里每一丝细小的血肉都被他逼迫出了惊人的潜力。
那些被真元冲击的五脏六腑在此时也似乎某种法阵被激活。
他的身体以恐怖的速度在空气里穿行,落向叶光元。
他身上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脚步声轰鸣。
叶光元的瞳孔急剧的收缩,他闷哼一声,双手抬起,各自画了一个圈。
两道凝聚的真元在他前方瞬间形成环状,接着嗤嗤嗤嗤无数声裂响,数十道风刃从这一对圆环的中心喷涌出来,朝着林意冲去。
面对着这种独特的真元手段,感知着这些如真正的刀刃般涌来的风刃,林意只是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他双臂抬起,护住了自己的面目。
然后一声厉喝,直接冒着这种风刃,冲了过去!
“真是蛮牛!”
齐珠玑呼吸一顿,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这很林意。
这便是林意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在他的身影响起之前,林意的身上已经响起了许多割裂声和碎裂的声音。
他天辟宝衣外的普通布衣被割出了无数道裂口,然而这些明晃晃的风刃,全部被他的身体撞碎!
他就这样直接穿过了这片风刃,落向叶光元的身前。
叶光元深深的吸气,他的胸腹却是反而奇异的凹陷了下去。
他心中更加震骇难言,然而让毕竟经历过许多战阵,此时他抛开一切想法,感知里只有如投石车砸来的石块一样疯狂朝着自己飙近的林意的身影。
他胸腹间积蓄的真元被新鲜的空气尽数挤压出去,一道银色的剑光从他的袖间飞出,刺向林意的咽喉。
这是一柄原本缠绕在他手臂上的软剑。
在此时他身体内强行逼出的真元的关注下,这柄软剑在空中真的如同活蛇一般游走,剑尖破空的丝丝声却是如同毒蛇吐信。
眼看着林意便要自己撞上这道剑光,但他的身影骤然一转,原本狂暴的身影竟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曼妙姿态,竟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一般,瞬间和这道剑光交错,落到叶光元的身侧。
然后林意这才挥剑!
叶光元面色骤变,他没有想到林意的身法这般可怕,而他的感知里,林意此时斩出的这道剑光,更是狂暴到了极点。
他强行挽转手中剑,手中的软剑硬生生的画成半圈,半道剑身阻挡在林意这道剑光之前。
当的一声爆响!
即便是这名承天境的修行者仓促应对,强悍的力量依旧让林意有些握不住这剑。
林意并未强求,他直接松手,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却是发力砸了出来。
砸出的不是拳,而是一个沉重的手镯。
叶光元厉喝一声,那柄震荡不停的软剑被他的真元硬生生的扭成麻花,折断般垂下,剑尖精准无比的刺入手镯正中,借助一扭一弹之时,呼啦一声破空声,在这极短促的时间里,竟是将击向他的这个手镯挑上天空。
然而与此同时,林意已经切进他的身前。
因为身上有着天辟宝衣,所以林意根本就不畏惧他此时手中的这柄任意扭曲的软剑。
他的拳头真正的扬了起来,砸到叶光元的面前。
面对直撞入自己怀中的林意,叶光元已经来不及用剑。
他的脚尖点地,身体往后飞掠出去的同时,左掌拍向林意的拳头。
砰!
拳头砸在黄光迸现的手掌上,林意感觉自己的拳头砸在了一堵坚硬的墙上。
只是这种力量的对撞,便是令他更加喜欢的战斗方式。
他只是向前,继续向前,微微缩回的拳头带着身体血肉间迸发出来的新生的力量,再次砸向叶光元。
砰!
砰!
砰!
叶光元骇然的张口,却是浑身气机震荡不堪,连喊都喊不出来。
林意第一拳砸落时,他体内的真元便如同紊乱的海浪在他体内拍击,令他根本无法控制手中的那柄剑。
在林意连续挥拳砸来之时,他虽然依旧能够及时挥臂阻挡,但是可怖的力量连续冲击下,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不断震荡,真的就像是成了一面鼓,在被对方锤击。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很快就会承受不住,就要在这样的冲击下裂开。
林意没有时间去管他此时的感受。
能够将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不断的轰退,这种感觉真的十分美妙。
一拳。
两拳。
三拳。
......
他只是专注的挥拳,越来越快。
一片惊呼声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叶光元已经退到后方观战的人群之前,他后方的那些人群慌乱的往两侧避让。
“啊!”
在林意连砸十几拳之后,叶光元体内的真元在此时也已经彻底失去控制,伴随着对体内真元彻底失去控制,他这才终于发出了一声骇然的尖叫。
林意感受到了这声尖叫中的意味,他微微一顿。
啪的一声轻响。
叶光元的一掌落在了他的胸口。
这已经是叶光元几乎无意识挥出的一掌,带着一些破碎的真元力量,林意站定,身体连晃动一下都没有。
“该我了。”
然后他出拳。
他挥出了一拳,同样落在叶光元的胸口。
他双足同时用力,将身体的力量顺着拳头推送了出去。
叶光元朝着后方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
叶光元的身体越过了数名来不及闪避的看客,坠在后方一处屋顶上,然后砸破屋面,坠了进去。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如潮水般响起。
林意却是稳稳的收了拳,然后看着那片砸破的屋面,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这是你砸破的,铁策军不赔,而且我已经留手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那间被砸破的屋子里生出些更杂乱的响动。
接着砰的一声,跌落在内里的陈光元羞愤难当,直接从那间屋子的后墙撞出走了。
林意很无奈。
他看着这名南天院教习直接离开的方向,面色很委屈,似是真的很担心这名南天院教习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就走了,这间屋子的修缮费用还是要他铁策军出。
他此时的面容显得有些好笑。
然而所有人看着他此时的样子,却都笑不出来。
所有人都明白,最后他是真的留手了。
那一拳更多的只是推势,而不是砸势。
......
“真是有些冥顽不灵。”
就在旁边一间院落里的那名老者微讽的轻声说了一句。
他这句话不是评论林意,而是评论那名羞愧败走的南天院教习。
“真元手段对林意似乎无用。”
接下来,他轻声的对侍立在他身侧的一名修行者说道。
这名修行者微微躬身,示意自己听明白了,但却并不出声。
这名老者突然抬头,他脸上的些许不快,迅速消失,他变得有兴致起来。
一名很冷峻的男子在此时走出,因为叶光元往后飞坠时,人群自然分开,所以他此时走出来,根本没有人挡在他的面前。
他伸出手来,朝着上方招了招手,似乎从天空里在呼唤什么东西下来。
但随之出现的,却是一条剑光。
一柄表面分外的光滑,犹如镜面,映衬着天空的蔚蓝和白云色彩的飞剑,随着他的目光飞了出来,发出凄厉的啸鸣,带着凛冽的杀意,飞向前方的倪云珊和林意。
(明天要请假一天,出去有个聚餐,算是一些朋友们过年前正式歇年的年夜饭。过年期间也会坚持码字,若是偶尔有断更,请见谅。)
这柄飞剑平静向前,并未第一时间直指倪云珊或者林意,这名冷峻男子一言不发,周围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名男子是谁,但此时却都觉察出了这人的用意。
这人的意思便是,倪云珊和林意之中,无论哪一个出手,他都无所谓。
“我来。”
倪云珊简单干脆的说了两个字。
空中多了一声凄厉的啸鸣,她的飞剑飞了出去。
那道如镜面般看不出原本色泽的飞剑终于确定了目标,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欢呼雀跃,它原本已经很快,但接着却开始持续的加速,在空气里带出阵阵爆鸣。
倪云珊动步向前。
在她跨出第一步时,她的飞剑已经落在了那柄飞剑上。
两柄轻薄的小剑在空中相击,却是当的一声巨响,如同两口巨钟互撞。
冷峻男子身体微颤,眉头深深的皱起。
他的真元修为原本略胜于倪云珊,两剑如此硬接,倪云珊所受反冲必定比他更为厉害,然而当两柄飞剑脱离的刹那,他却感知到倪云珊的真元输出比他还要稳定。
这便不只是真元手段和剑术的问题,他便明白对方若非身体比自己强悍得多,便是经脉天生有些特殊,迥异常人。
既然知晓这样的飞剑硬击不可能胜过倪云珊,这名冷峻男子目光闪动之间,他的飞剑便瞬间灵动起来,飞剑在每一寸的行进之间不断变换着方位,空气里噗噗作响,他的飞剑剑影连绵,就像是有无数条鱼在空中跳跃。
“是青居的游鱼剑法!”
看热闹的修行者多了便也有多的好处,这些剑影生成的刹那,便有人喝出了这门剑法的来历。
倪云珊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只是这样的声音并未在她心上引起任何的波澜。
这名冷峻男子在两剑相击时才发现自己不可能用那样简单干脆的方法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然而对于她而言,在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迎击之前,她便已经想好了这场战斗要以何种方式胜利。
她的飞剑也开始急剧的加速,比对方的飞剑更快,快得几乎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对方的飞剑虽然化为无数游鱼,但她却牢牢的捕捉住了其中那道真正的剑影,她的飞剑再次无比精准的斩在了对方的飞剑上。
当!当!当!....
空气里响起不断的爆鸣。
无论这名冷峻男子的飞剑以这种方式躲避,却始终摆脱不了她飞剑的纠缠,都被她的飞剑重重的斩中。
倪云珊一步步向前。
当她的飞剑第十七次斩中这名冷峻男子的飞剑时,这名冷峻男子放弃了对自己这柄飞剑的控制。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剧烈震颤,然后微微躬身行礼。
当他放弃自己飞剑之时,倪云珊已经距离他只有七步之遥,而在他微微躬身的刹那,倪云珊的飞剑已经到了他的身前,悬停在他的头顶上方。
“青居杨鲲。”这名冷峻男子抬起身,道:“我败了。”
这名冷峻男子出手时并未说明自己的身份,但在认败之后反而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青居并非是寻常意义上的修行地,青居是巴郡的一座山城要塞,内里囤的全部都是边军。
所以这名冷峻男子是青居的一名将领,军中修行者。
他认输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便行向一侧,捡起自己被击落的飞剑,然后直接离开。
战就是战,输就是输,此时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这名青居的军中修行者和剑阁之间又有什么恩怨,但这名军中修行者的做派,却让人觉得很光明磊落。
那名和厉末笑谈过话的中年男子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倪云珊很强,但却没有想到这样强。
他转头朝着那名老者所在的铺子看了一眼。
按理而言,当其余那些人无法收拾得了眼前的局面时,便应该是那名老者出来收场,他虽然也不想见到剑阁和寒山寺泯却恩仇,但他的不想,只是不想林意今后还能借助到寒山寺的力量。
但这老者不一样,因为今日倪云珊代表寒山寺所做的决定,便会使得这名老者站在寒山寺的另外一面。
他不能理解,那名老者为什么还能保持静默。
.......
老者感知到了这名中年男子的动静。
他安静的微微笑了笑。
他和剑阁自然是有很大的仇怨。
当年的何修行有沈约制衡,圣者之间的战斗谁也无法插手,但真正和剑阁之中那么多强者战斗的,便是他所在的静州剑院和寒山寺这些修行地的修行者。
沈约和何修行当年都没有死,但是静州剑院和剑阁却都死了很多人。
在此时剑阁剩余的这些“废人”里,还有一些杀死了他当年师兄、师弟的仇人。而且他很清楚,那些废人虽然身体不全,但是实力并非外界想象的那么不堪。
只是若论仇怨,寒山寺当年也死了不少人,寒山寺和剑阁之间当然也有大仇。
这种修行者世界基于不同立场发生的战斗引起的死伤,就和两军交战一样,仇自然是血仇,但恨却未必有多少深恨。
倪云珊和林意能够用这样霸道的方式来化解寒山寺和剑阁之间的仇怨,对于他这种原本就觉得倪云珊和林意和当年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而言,他看着这两名年轻人,心中便只有赞赏。
当年像寒山寺那些隐世不出的修行者和他所在的静州剑院之所以和剑阁那样战斗,只是因为他们想用自己的力量给南朝带来更好的未来。
最终付出了那么多的鲜血和生命之后,他们成功了。
萧衍兵变成功,南齐变成了南梁。
一名励精图治的皇帝取代了昏庸无用的皇帝,已经给南方王朝带来了无数改变。
所以当年那么多人的死去,是有价值的。
对于这名老者而言,他所希望见到的,自然是南朝更好的未来。
像倪云珊和林意这样的年轻修行者,一个已然在北方边境从军,一个已经成为铁策军右旗将领,那接下来自然会为了南朝更好的未来而浴血战斗。
在这样的大势面前,所谓静州剑院和剑阁之间的仇怨,当然可以让步。
他现在只是还有浓厚的兴趣,还想看看林意到底有多独特。
他不急着反对,自然就不用心急。
感应着那名中年男子的异动,他面露微笑,心中却是有些淡淡的讽意,心想,“这事和萧家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年轻人先前你们看错不好好招揽,逼得对方进了铁策军,此时已有了这样的成就,还不知道屈尊,还想要死死的压着....萧宏在很多人看来当然是有很多缺点的蠢货,只是徐龙山,你号称智将,却不想游说一下萧宏和萧锦,只是按着上面的意思一味胡闹,是不是也蠢?”
......
场间已经安静下来。
所有赶来看热闹的年轻修行者和那些寻常的民众,看着倪云珊和林意的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敬畏。
那些寻常民众虽然不知方才两人的飞剑剑法有多少精妙,但是双剑撞击时,那种将他们耳膜震痛的巨响,却是让他们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了修行者的力量。
一时无人再出声。
林意笑了笑。
他对于修行者身体里气血的感知要比正常的修行者强得多,在方才倪云珊和那名青居将领战斗之时,他便知道自己的这名师姐应该在炼体上也下过许多苦功。
尤其是那一对手镯,更是让他想明白了,自己这名师姐不只是拥有天赋而已,她的修行,恐怕比那些天赋远不如她的人还要刻苦。
“没有人了?”
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师姐而感到开心,他行事风格和一般的修行者相比也有些放浪不羁,他笑了笑之后,便道:“若是没有人了,那今日就这样了?”
当林意这样的声音在场间响起,那名老者所在的铺子里还没有什么回应时,中年男子便终于安耐不住。
“去!”
随着他一声轻喝,他身后阴影里的一名修行者便已经掠了出去。
倪云珊和林意都感觉到了这人的气息。
林意抬起头的刹那,便看清了这道掠出的身影。
很普通。
这是一名给他很普通感觉的黑衣男子。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既不算年轻,又不算老。
在掠出来的时候,这名黑衣男子身上的真元气息波动也很普通,似乎只是刚过承天境,甚至远不如那名南天院教习和青居将领。
“你来还是我来?”
既然看到那名南天院教习和之前青居将领杨鲲战败还敢现身出来,便一定有特别的手段,只是林意想着自己穿着天辟宝衣,那些古怪的真元手段对他又不起作用,他便不怎么担心,只是轻声的问了一句。
“你是什么人?”
然而倪云珊看着这名黑衣男子,却是秀眉渐渐蹙起,她没有先回答林意的话,而是对着这名黑衣男子问道。
黑衣男子漠然挑眉,反问道:“和那名青居将领一样,打完再说不可以?”
“那名青居将领虽然一开始不说,但他的身份,以及他和剑阁之间有什么恩怨,我却大致知道。”倪云珊皱眉看着这名黑衣男子,道:“至于你,我觉得你很像我听说过的一个人,只是我不明白你和剑阁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倪云珊的神色很凝重。
这在周围所有人看来都很反常。
这便说明这名看似普通的黑衣男子应该很不普通。
这名黑衣男子沉默了片刻,道:“我是余恨水。”
“余恨水?”
当他说起自己的名字,在场至少有一半的修行者觉得很耳熟,只是一时片刻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这名字。
“余恨水...司州的猎头师?”
在这些人还在迷茫时,四周却已经有人不可置信,甚至带着一些恐惧叫出了声。
接着便是更多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那些先前只是觉得名字耳熟的年轻修行者们,听到司州猎头师这些字眼,顿时如坠冰窟,怎么都无法将这些字眼和眼前这名黑衣男子联系在一起。
西豫州、司州、光州、华州、淮州,这被南朝习惯称为北五州,无论是在前朝还是现在,在南朝的版图上,这五州都毫无争议的是南朝领土,然而北方王朝却未必承认。
在过往的百年里,南方王朝眼中的这北五州的许多城池都多次易手,即便是在最和平的年代,在双方边军都保持着最克制态度的时期,还是会有很多战斗发生。
北魏的许多修行地,乃至许多最为精锐的军队,在实修和选拔时,都将北五州的很多地方视为试炼地,而北五州的一些望族,因为历史上的无数积怨,哪怕其中一些望族都已经搬迁到了南朝内地,但每年还会固定拿很大一批钱财和一些对于修行者而言很重要的修行资源出来,来悬赏。
北五州从前朝开始,便有一些修行者专门在北五州和北魏边地行走,专门刺杀那些望族高价悬赏的北魏人。
这些人之中最为出色的一批,被称为是猎头师。
这些人无论是单独行走,还是三五成群,都可以发挥出很可怕的战斗力,和绝大多数军中的修行者主要是杀戮寻常军士不同,这些人都是以北魏的将领、修行者为猎杀目标。
这些人被称为黑夜中的恶魔,为了猎杀一些很难猎杀的目标,他们甚至可以数月风餐露宿,如野兽般隐忍,寻觅一个必杀的机会。
他们的意志力和一些战斗手段非寻常修行者可以相比,而能够为外界所知的猎头师,一般都拥有傲人的战绩。
倪云珊的目光落在他的左侧腰间。
那里有一个牛角所制的刀柄。
这是一柄短刀,只是寻常修行者最多将刀挂在腰侧,但这人却是将刀身藏匿在衣衫之中,只留有刀柄在外。
那个牛角刀柄已经被掌心的汗水和油脂浸润得如同黄玉一般,刀柄上一些很粗陋的线条,只是为了防滑,便是这样的一柄刀,便让她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在北五州,你也算很出名,但按我所知,你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你十四岁时便已经成功获得悬赏,在此之前,你是一名普通的牧羊人。你和剑阁又有什么恩怨?”她依旧皱着眉头,问道。
“我和剑阁的确没有什么恩怨,我不是来和你战斗的。”
余恨水抬起头来,看向她身后的林意,道:“我要和林意一战。”
“为什么?”倪云珊问道。
“我从去年秋里开始便已经不是猎头师,我杀某人失败,后来被人救了。要和他战斗,是为报恩。”余恨水习惯成自然的摸了摸腰侧的刀柄,然后说道。
“只是报恩这样的事情,那是否同意和你战斗,便要看他了。”倪云珊很干脆的让到了一边。
她和余恨水之间的对话林意听得很清楚。
“又是哪个想要教训我?让一名猎头师过来,是想要告诉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林意自嘲的笑了笑,他也十分干脆,看着余恨水道:“和我一战没有问题,只是你要告诉我,你身后的主子是谁。”
余恨水想了想,既然已经和厉末笑接触过,那自己和身后到底是什么人便也不可能保密,所以他看着林意的眼睛,轻声道:“有人早就警告过你...结果你不听,所以你才会在铁策军。”
林意抬起头来。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萧家。
“这岳父大人,还觉得边军的事情不够多?还不遗其力的千方百计打压你的贤婿?”
他嘴角讥讽的微微翘起,忍不住就想大声的说出这一句。
只是想着这样说了,似乎对萧淑霏不太好,他便硬生生的将这句话憋在了肚子里。
“有意思吗?”
他看向余恨水出来的那间铺子,道:“这样便很没意思。”
然后他对着余恨水微微躬身行礼,道:“可以开始了。”
对于北五州的猎头师,不只是他,连他的父亲都很敬重。
这些人虽然大多纯粹为了金钱和利益,但是他们是真正用命去换的,当年北魏边军修行者都不可能深入敌境去杀死的人物,很多都是死在这些猎头师的手中。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猎头师的战功也很惊人。
“你小心了。”
余恨水也躬身行礼,再他起身之后,他的右手落向自己身体左侧的刀柄,左臂却是抬了起来。
嗤嗤两声破空声瞬间想起。
一支臂弩射出的弩箭和一根飞针,如流星一般射向林意。
这支弩箭和飞针几乎同时射出,但是飞针比臂弩更快一些。
飞针射向林意的眉心,弩箭却是落向林意喉结下方。
这种直来直去的飞针和弩箭虽然阴险,但对于林意的感知而言却是太慢,而且没有变化。
他很自然的双脚一错,也不挥剑,便已经避开了迎面射来的弩箭和飞针。
然而与此同时,那支刚刚从他身侧飞过的弩箭突然爆了开来。
轰的一声。
这支看似也很普通的木杆弩箭突然爆成了一团碧火!
林意大吃一惊。
他口鼻之中嗅到了浓厚的碧磷味道,他身体下意识发力,往一侧飞掠避让的刹那,他身上的衣衫上都已经被灼烧出许多细密的孔洞,他的一侧头发都烧了起来,脸颊上火辣辣生疼。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地上的浮尘之中,悄然掠起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隐匿在浮尘之中,隐匿时显得很阴险,但是飞射出来之时,却很光明正大,只是追求一味的速度。
林意未去管沾染在自己发丝上的火焰,他轻喝一声,转身,挥剑。
当的一声震响。
这道飞剑被他一剑斩飞出去。
也就在这一刹那,余恨水身上的黑色衣衫已经炸裂了开来。
炸裂的黑色衣衫如同一道鬼影,扑向他的身前。
这件黑色衣衫的夹层里,不断的喷洒着黑色的粉末。
这些黑色粉末随着后方呼啸的狂风,变成了一团黑雾。
黑雾里,全部都是浓重的铅汞味道。
(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给大家拜年啦。)
林意屏住呼吸。
浓厚的黑雾里,余恨水已经出现在他身前。
这些黑色的铅汞可以隔绝修行者真元的散发,对他却并无太大的妨碍,只是余恨水却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衣衫之中炸裂而出的这种铅汞能不能起到效果。
就如前面的弩箭、飞针和那柄飞剑一样。
他只是将这些手段行云流水一般砸出来,根本不在意其中的哪件东西可以对对手造成影响。
这些手段有用无用,也根本不能在他的心中产生任何的波澜。
所有这些,都只是他一气呵成的一招。
最后的杀招,可能便来自于他现在腰间的刀,或者还有后继。
铮的一声。
那柄短刀已经出鞘。
带着森然的气势,余恨水强悍的身影穿过黑雾,丝毫不管林意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狠狠一刀扎向林意的腹部。
林意真的很震撼。
并非是因为对方冲越而来的极度敏捷和速度,而是此时体现出来的真正的悍勇和不要命。
这种不顾一切的决然让他可以肯定,哪怕此时有一柄剑冲着对方的咽喉而去,对方都绝对不会做出任何的改变。
他很难想象,这些猎头师是经历过什么样残酷的杀阵,才会拥有这样可怕的坚定意志。
只是看着扎向自己腹部的这柄刀,他却并不准备闪避或者后退。
他只是微微躬身,然后一拳朝着余恨水的胸口砸了过去。
噗!
尖利的刀尖刺在林意的腹上,虽然有着天辟宝衣的阻隔,并未能够真正的刺入血肉,但是锐利的刀尖挤压着血肉,劲力瞬间真如一柄尖刀刺入林意的腹部。
林意一声闷哼,这一刀正刺在他的肝部,难以想象的痛楚和力量的冲击让他浑身冒出虚汗,大脑都有些空白。
咚!
与此同时,他的拳头已经砸在对方身上。
余恨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在被林意拳头砸中的同时,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手上的这柄短刀依旧在收回之后狠狠刺去。
一刀!两刀!三刀!....
这是他很熟悉的战斗方式,也是预先已经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画面。
即便林意身穿天辟宝衣,这种连续不断的刺击在他的肝部,也足以让他的身体失去抵抗能力。
然而当林意这一拳砸在他的身上,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飞了出去。
他手上的短刀还在往前刺出,还在连续做着动作,只是因为身体和林意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远,他接下来往前刺出的刀尖全部扎在了空气里。
被他的身影破开的黑雾迅速在他身前合拢。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退,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才听到自己的胸骨发出了细密的碎裂声。
他丝毫都没有感觉到痛苦。
他和许多猎头师一样,在战斗之前便已经吞服一些特制的草药,这些草药可以令他们感觉不到自己的痛苦,却不会令他们的身体反应有所麻痹。
即便如此,林意这一拳的力量还是让他根本无法稳住自己的身体。
在双脚再次接触到地面的刹那,他的身体一软,颓然重重坐地。
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快如流星的剑光破开黑雾,朝着他面目而来。
余恨水坐倒在地,随着一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强行挥刀。
一声清越的震鸣声中,这投来的一柄剑被他格飞。
然而与此同时,一道更凶猛的破空声已然响起。
余恨水身体一僵,不再动作。
他头上原本用布条缠住的头发瞬间崩散,碎裂的破布和一些散断的发丝在他身后飞舞。
噗!
一个手镯重重落地,砸碎他身后的青石板路边,激起一蓬烟尘。
“我败了。”
随着嘴角溢出的新的鲜血,余恨水在站起之前便很干脆和自然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这不比北地的猎头,非得分出生死,在第二刀没有刺中林意而被一拳震飞时,他的潜意识里便已经知道自己败了。
那种特制的黑铅可以阻断几乎所有修行者的真元,哪怕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在其中,也无法发挥出自己一半的力量,但是林意的力量依旧那样可怕,这便意味着从一开始他所想的这套战斗方法便已经错了。
接下来投来的剑和故意击偏的手镯,不只意味着这名年轻将领对于痛苦的忍耐力,还意味着很多其它的问题。
比如对方恢复得太快,可以继续发力,而且发力依旧没有受他黑铅的影响。
如果是在真正战场上的刺杀,那他现在已经死了。
奇异漂浮一时不散的黑雾扭动着,林意的身影透了出来。
他头发上的火焰已经全部熄了。半边头发有些焦灼的痕迹,显得有些狼狈。
他一手按着自己的腹部,脸色还是无比苍白,显见那一刀对他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只是回想着方才战斗的画面,看着此时还在地上未站起的猎头师,许多在场的修行者,包括这名猎头师身后不远处铺子里的徐龙山都心中生出寒意。
在来到洛水城前,他只觉得哪怕是顺路,萧锦让他来“关照”一下这名年轻修行者便有点多此一举。
他也能够理解,林意身为罪臣之后,无比忠于皇帝的萧宏根本不想和林意有什么牵连是很正常的行为,但看着倪云珊的态度以及这名年轻人表现出来的实力,他却终于开始忍不住想萧家之前对于他的态度真的会引起很大的问题。
林意对着余恨水点了点头,并未多话。
只是按着还在剧烈作痛的伤处,他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对方这样的战斗方式,便更加清晰的提醒着他,今后到了边军,那些哪怕力量不足,但拥有着坚定意志的战士,依旧可以对强大的修行者造成杀伤,甚至杀死。
在边军之中,修行者的伤亡也一直居高不下,便不只是因为修行者往往是众矢之的的缘故。
......
“连北五州的黑铅都不起作用,你见过这样的修行者吗?”铺子里那名老者侧转过头去,看着身侧的几名修行者,笑了笑,问道。
那几名修行者全部摇了摇头。
然后一名修行者朝着门外走去。
这名修行者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腰间挂着一柄长剑,青色剑鞘。
这名修行者的身材和五官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但凡在某些方面特别出众的天才,总会有些气质让他看起来显得不同。
此时余恨水新败,场间还有些混乱,但当这名修行者从那家店铺中走出时,不知为何,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便渐渐被他吸引。
“我是静州剑院的人。”
这名修行者并未给任何人猜测的空间,他在林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便很直接而沉静的说道:“既然倪云珊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只要今日你能胜了我,静州剑院也觉得以往的恩怨可以因为你而一笔勾销,那今后应该不会再有人因为之前的事情而找你和剑阁的麻烦。”
没有人能够质疑他的话语。
在当年的那场改换新朝的兵变里,沈约和静州剑院便是和剑阁战斗的领头者。
倪云珊施展出了沈约的剑技,这便意味着她不只是代表寒山寺的态度,沈约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但他那名神秘的真传弟子,依旧是天下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而且朝野之中很多人,都依旧会尊重他的意思,包括哪些因为他而成为当今天下最重要权贵的一些当年梁州军的人。
至于静州剑院,除了当年在和剑阁的战斗里体现了足够的强大,付出了足够多的牺牲之外,他们现在的意见在这件事上依旧有决定性的作用,是因为静州剑院依旧很强大。
静州剑院依旧有不少强大的修行者,而且作为单独的修行地,不受军方调遣。
因为在当年支持萧衍兵变之中的付出,静州剑院在萧衍登基之后,也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比如说很多修行资源的调配,以及最重要的皇帝的信任。
皇帝信任萧宏是因为最亲的血缘关系和萧宏本身的性情,信任静州剑院,则是因为静州剑院为他付出的代价,那些在关键的战斗里死去的静州剑院的人陨落时的画面,恐怕在萧衍此时的心中还历历在目。
所以哪怕皇帝已经下了圣旨,但静州剑院依旧可以表达反对的意见。
只是如果连静州剑院都说了不再追究之前的恩怨,不想再有人因为之前的事情而找剑阁的麻烦,那今后若是有人再找剑阁的没麻烦,这便相当于是和静州剑院为敌。
很多人敢无视寒山寺的态度,但极少人敢无视静州剑院的态度。
哪怕是同气连枝的萧家也不敢,至少现在带着萧家意思而来的徐龙山便不敢,他也不够这样的资格。
林意看着这人腰侧挂着的青色剑鞘的长剑,推测出了此人的身份,便有些凝重的问道,“你是卓青芝?”
随着他这句话的出口,一片惊呼声在人群中响起。
当看着这名修行者点头,人群之中的惊呼声便尤为响亮。
今日注定要见到许多只在一些故事里出现的奇人。
比如说北五州依靠赏金为生的猎头师,比如这名传奇的近侍。
卓青芝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很出名,但他的强大一直是伴随着一些强大的飞剑剑师出现。
在很多场广为流传的战役里,他一直是守在一些厉害的飞剑剑师身边,来防御敌方的飞剑。
他的战绩是不败。
他没有让敌方任何一柄飞剑突破过他的防御,杀死过他守护的飞剑剑师。
即便前朝当年的皇宫供奉,修为在他之上的出身于隐杀剑门的柳依玄的飞剑,都没有能够突破他的防御。
传说里的很多战役已经足够让人明白他有多强大,现在唯一不明的是,不作为某人的近侍,而只作为一名单独的修行者战斗,他又会表现出何等样的实力。
林意认真的看着这人的眉眼,道:“你当年在征北军中呆过。”
卓青芝认真道:“的确和您父亲共事过,在望天泷一战中,我曾作为他和天秘剑大人的近侍。”
林意道:“那和你一战...我等会要用一柄很快的刀,若是断了你的剑,别说我不念旧情。”
当他这句话出口,场间顿时一片哗然。
他先前问卓青芝那句话时,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想着他有套近乎之嫌,但没有想到,他却反而是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很多人认为他太狂,然而卓青芝却知道他那一柄刀的确锋利到了极点。
于是他笑了笑,道:“我会尽量不让你的刀碰到我的剑,还有,你已经受伤,而且是连战,我也会收敛一些真元,让这战更为公平一些。”
林意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到了身后那口大箱子前,伸手进去抽出了那柄刀。
当在看着那口很大的箱子时,所有观战的修行者再没有觉得可笑的心思,到目前为止,林意才只动用了一柄剑。
所以林意的战斗,不需要依赖很多的特殊兵器,相反,只是一柄剑便如此强大,若是动用了那里面的所有兵器,林意还会体现出多么可怕的战力?
“那我便开始了。”
看着林意已经站定,卓青芝没有丝毫多余的话语,他似乎急着想要结束这眼前的一切争议,不想在这里多耽搁时间,在微微躬身开口说话的刹那,他便拔剑。
嗤啦一声裂响,剑还未和鞘身彻底脱离,他和林意之间的空气已经如同被一柄大剑撕裂。
当剑尖刚刚脱离剑鞘的刹那,他的人已经到了林意的面前。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所有人在这一刹那,便已经看清了这名传说中的近侍的实力。
那十余丈的距离,对于这名近侍而言,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当明亮的剑光亮起的刹那,哪怕是那些初出茅庐,根本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年轻修行者,便都开始明白,这种近侍不光只能被动的防御。
也就只是这一刹那,林意身前骤然响起当的一声爆响。
接着啪的一声闷震,林意瞬间往后退出十余步。
他的脸色苍白,嘴角沁出血丝。
绝大多数看客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对于他们而言太快,根本看不清楚到底两人之间如何过招。
“又进步了。”
厉末笑的表情很严肃,在周围人都没有出声的情形下,他却是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
他看得恨清楚,心情很复杂。
卓青芝的剑势极为简单,只是依靠着真元的狂暴喷发而带来的速度,蛮不讲理的一剑朝着林意斩去,在林意出剑挡住他这如铁棍般砸落的一剑时,他强横的震开了林意的剑,然后剑身依旧拍在了林意的身上。
卓青芝的修为应该是远远超过了承天境中阶,他这一剑蕴含的力量对于林意而言完全便是压倒性的优势,然而挡了这样的一剑之后,林意的剑却是并未脱手。
在厉末笑的眼里,林意有很多可以学习的方面,但一些用剑的技巧,一些招法的运用却是很糟糕。
哪怕在半个月之前,林意在面对力量比他更强的修行者的时候,也很难在这种时候运用一些卸力的技巧,他那时候的完全便是蛮干,对方的力量压过他,硬接之下他的剑应该直接就会脱手。
在这半个月里,林意应该也并未刻意去花大量的时间练习很多小技巧,也并未学习许多新的招式,在此时的厉末笑想来,林意能够有这样的进步,不是用天赋异禀便能说得通的,很多技巧的掌握,来源于身体的细微反应,来自于战斗自然产生的经验。
“除了白马骑那些人,这半个月里,你还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才能让你有这样的进步?”看着战意燃烧的林意,厉末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卓青芝神情微异的看着林意。
他以往见到的比他年轻七八岁至十余岁的修行者,稚嫩得如同暴雨里娇嫩的花朵。但无论是林意还是倪云珊,却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他面对着林意,完全不觉得自己在和一个晚辈交手。
而最令他惊讶的是,林意的力量的确很独特,他从林意的身上的确感受不到任何真元气息的波动。
那股力量很纯粹,比真元力量更坚实,更不容易被打破。
林意微屈的双膝缓缓挺直,他吐出一口已经溢在口中的逆血,虽然对方只是一剑边令自己遭受了不小的损伤,但回想着方才的画面,他却是生出更大的信心。
先前和神念境修行者的拼命的确给了他许多宝贵的经验,卓青芝的剑虽然快,但他却似乎已经可以适应这种速度和节奏。
所差的只是力量。
卓青芝目光闪动。
他的脚下陡然涌起烟尘。
一股狂风拍在林意的脸上。
卓青芝的身影随着狂风出现,他的身体和手中的剑融成了一体,体内的真元力量不断涌向剑尖,依旧没有多少变化的刺向林意。
在林意的感知里,这一柄剑因为真元的不断充盈,变成了一座异常沉重的小山。
他决定改变一下战法。
他手中的刀剑都递了出去,长剑格向对方的剑,刀切向对方的剑身。
当的一声震响。
他手中的刀根本来不及落在对方的剑上,他的身体便已经被往后震退出去。
卓青芝再进。
刀光亮起。
卓青芝的剑势微变,剑身避开林意的刀锋,在极狭小的空间里剑身翻转,震荡,带着强大的真元力量拍向林意的刀身。
然而清冷的刀光同样以极快的速度转变。
卓青芝收剑。
刀剑并未相交。
两人都是重新站定。
四周一片死寂。
那些屏息瞪大眼睛也看不明白的寻常民众只知道这次林意并未被震退出去,但对于那些修行者而言,这一次的交手,却更为震撼。
卓青芝是具有传奇色彩的近侍,这种近身战,他的剑招变化,无论只是手腕的微小动作,还是真元的调动,都能让自己手中的剑变化得很快。
这种速度甚至可以跟上飞剑。
然而林意竟然也跟上了他的速度。
“很强的感知。”
卓青芝的脸色第一次变得凝重起来,他微蹙着眉头看着林意,在说了一句之后,又忍不住道:“这便是传说中狂剑冷刀中的刀法?”
林意点了点头,他同时身体微微震动。
不是因为受冲击的余韵未歇,这是没有人教他,但他自己在战斗里发现的小技巧。借着足跟的微微发力,他的身体震动,血肉之中那股酸麻的意味便会消得更快。
而且在方才抵挡这一剑之前,他甚至下意识的用了无漏金身法的手段,借着观想,让自己那些酸麻难当的血肉热了起来,这种方法竟然出乎意料的好用,他血肉之中那些被震断的细微血脉之中的淤血,似乎瞬间就随着发汗而被他硬生生的排出。
他一向擅长想办法,战斗似乎便是他最好的老师。
面对这样的强敌,一些平时想不到的方法,很自然的被逼迫了出来。
“我收回我一开始说过的话,因为我错了。”
卓青芝没有马上出手,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道:“我不该托大说不用全力,因为即便用了全力,我都未必能够稳胜。”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连徐龙山都不敢相信卓青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声厉喝响起。
卓青芝和林意之间再次掀起狂风。
只是这次的狂风里,夹杂着雨点一般的微黄色气劲。
这些气劲如同坚硬的石子一般,击打在林意的身上。
啪啪啪的一阵爆响声中,卓青芝手中扬起的剑变得分外明亮,一道剑芒从剑尖喷射出来,如同闪电一般,刺向林意的眉心。
卓青芝并不迂腐。
既然他认定林意是必须绝对正视的对手,他便必须挤压出自己的真正力量。
他在林意之前的战斗里也已经看清,那些界分高阶修行者和低阶修行者的强大真元手段似乎对林意根本不起作用,但他狂风里夹杂着的真元力量,只是想让林意的动作变得慢一些而已。
然而面对他这样的一剑,林意做出了更简单的应对。
林意只是抬起手臂,似乎只是要防止那些气劲迎面打在他的脸上,但这样的动作,同时也让他用手臂直接挡在这一道剑芒之前。
噗的一声。
剑芒在他的手臂上散开。
如星光四溢,十分玄妙。
林意的身体再次被往后震退。
只是他双脚有节奏的点击着地面,退的极快,连卓青芝接着往前递出的剑都只是切过他身体留下的残影。
一道道烟尘在他双脚点击的地上涌起。
卓青芝看着这些烟尘,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但眼下看来,他的感觉是对的。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并未因为这样全力的战斗而气力衰竭,他反而在不断变强。
林意的面孔有些微微的扭曲。
他听到了自己手臂上轻微的骨裂声。
这一道剑芒和真正的重剑击刺在他手臂上几乎毫无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当剑芒散开时,他的血肉之中有许多精纯而强大的真元穿行。
这些真元在他的体内再次急速转化,变成道道气流,被他丹田元宫内的内丹吞食。
这颗内丹就像是他此时内在的敌人。
在内外敌人的压榨之下,他浑身的血肉都似乎明白了他的渴求,都开始发烫起来。
他的心跳得比平时更快了些。
他的感知似乎变得更为敏锐了一些,血肉之中那种痛感和酸麻之感,也被迅速的驱出身体。
被动的战斗永远不是他的风格。
在下一刹那,他开始动步,朝着卓青芝奔跑。
他开始反击。
这种感知的些微敏锐,便给他带来很多新奇的感受,他感觉自己手中的刀剑变得更灵活了些,对于冷刀狂剑的招法,他有了新鲜的感悟,直觉自己能够比以前做得更好。
轰的一声。
一道剑鸣遮掩住了他沉重的脚步声。
卓青芝站在原地,脸色迅速平静直至漠然,但在他的感知里,林意斩来的这一剑,也变成了一座沉重的小山。
厉末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白月露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按照正常的道理,没有修行者会在这样的战斗里变得越来越强,真元的消耗,精神的疲惫,都只会让人力量减弱,让人的感知和判断出现错误。
战意也不能让力量变强。
但林意的力量和反应速度,却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在变强。
所以这真是难以理喻的怪物。
轰的一声巨响。
和卓青芝站立较近的人们感到地面距离的震动起来,四溢的劲气裹携着砂砾和尘土像扭曲的鬼怪一样扑向他们的身体,空气里的震荡让前沿的那些年轻修行者都受到了震动的波及,脸色变得苍白,胸口烦闷至极。
卓青芝并没有能够站立在原地。
他的脚下有稀薄的真元透出,让他就像是双脚在湿滑的石板路面上滑行一样,往后浮掠出去。
只是即便卸去了部分力量的冲击,他的手指和手臂的骨骼都疼痛得有些难以忍受,那些连接着关节的筋肉,真元流淌的经络,更是如同被刀片不断刮过一样,让他自己都有些抗拒自己的真元再从这些经络之中流淌过去。
他难以理解的看着林意。
他不明白林意为什么还能用这种方式反击,为什么还能牢牢握着他的剑。
林意的衣衫上到处都是裂痕和破洞,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唇角有未干涸的血痕,他的身体似乎在发抖着,然而握住剑的手却给人一种越来越坚定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人无法觉得他此时的境况凄惨,只是让人越来越觉得他的强大。
卓青芝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新鲜而微凉的空气涌入他发烫的肺腑,让他更加清醒的同时,他也迅速说服了自己不要为自己一贯的认知所迷惑。
眼前这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根本无法用修行者世界的正常道理来想象。
他决定不能再被林意用这种战斗方式拖下去。
要分胜负,就在下一剑。
林意只觉得自己的鲜血如同烈酒般越来越热,越来越烈。
他通过卓青芝体内的一些变化,明白了对方此时的心意。
他抬起头来,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举步向前。
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力量,当看到他再次向前,感受着他体内迸发而出的力量时,所有那些原本准备来看他的失败的年轻修行者们,莫名的口干舌燥,心脏却也随之猛烈的跳动起来。
嗖的一声。
林意破空。
卓青芝举剑斩向林意,在他举剑的刹那,他身上的光辉都似乎黯淡了下来,而他的剑却变得明亮无比。
修行世界的快并不意味着绝对的速度,而是相对,而是时机的完美把握。
卓青芝的剑挥出之时,便正值林意的剑落下,两者如迎面疾驰的马车在一丈之内才发现彼此的存在,便注定相逢。
风雷之生炸响。
春雷落地也不过如此。
剑芒破碎,化为无数条散发着凌厉意味的光线,朝着四周激射而去。
林意身上的衣衫出现更多的小洞和裂痕,千疮百孔,卓青芝的身上衣衫亦然。
卓青芝持剑的手颤抖起来,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只是这次他一步未退,双脚朝着地下陷去,坚硬的地面在往下凹陷的同时,甚至出现了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他的力量毕竟占据了绝对上风。
林意的掌指伴随着飞洒的鲜血松开,那柄终于无法握住的剑脱手飞了出去。
然而伴随着卓青芝的并非是胜利的喜悦,林意的剑已经脱手,但是林意的这只手继续在向前。
一股更为深沉的红色迅速淹没了鲜血,拍打在了他手中震颤不息的剑身上。
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从卓青芝的口中响起。
他来不及思索。
这股诡异的力量像是真元又不像真元,强横的顺着剑身涌来,强行的切断了他和剑身上原本已经震荡不堪的真元的联系。
他的手如受电击,有些夸张一般在剑柄上弹起。
然而林意给他的震惊不止于此。
那道可以用阴险来形容的刀光亮了起来。
当的一声。
他的剑也脱手飞了出去。
一片潮水般的惊呼声响起。
卓青芝的身体如同受伤的大鸟般往后腾空掠出,落向后方人群边缘。
“我败了。”
在落地之前,卓青芝的声音便已经响起,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绝大多数人听着这声音,心中兀自有些不敢相信,传说中的那名近侍竟然会在这样近身的战斗里被击败。
林意也有些微微的错愕,似乎没想到对方直接这样认败。
“你没有伤我的剑,最后你用刀只是拍飞了我的剑,我便应该承情。更何况我比你修行的时间长很久,这样的战斗,我的剑被击脱手,便已经该认输。”
在他说话之前,卓青芝的声音便已经再次响起。
林意这才缓缓收手,松了一口气,然后苦笑道:“说的有些道理,但似乎还未战过瘾。”
他的这句话让周围再次一片沉寂,然后便是响起很多沉重的呼吸声。
卓青芝沉默了片刻。
“你的确太过令人意想不到。”
他看向自己的剑落处,有一名年轻修行者正主动将他的剑送来,“剑阁归入铁策军这件事,静州剑院便和寒山寺持相同意见。”
齐珠玑长出了一口气。
但更多的人却是深吸了一口气。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意和倪云珊的这场比斗会这样开场,然后又以这样的结果结束。
“谢了。”
林意认真的对着他和他身后那间铺子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并非是胜利者的故作姿态。
当卓青芝和他开始交手,他便已经觉察到静州剑院的态度。
从一开始,静州剑院便已有留手,并非是那种带着刻骨仇恨一定要复仇的存在。
他此时的躬身行礼,便是也表明他的态度。
“是丹汞剑。”
铺子里的老者认真的看着林意,看到林意此时的行礼,这名老者忍不住笑了笑,对着身边的其余几名静州剑院的修行者说了这几个字。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很是感慨的轻声道:“这...何修行,真是了不起。”
他身旁这几名静州剑院的修行者心中也是如此感慨。
不管是何修行曾经创下的诸多修行功法,还是他挑选的这名传人,都值得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