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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片喝彩声响起。

    大多铁策军虽然依旧留在营地,但是得准前来观战的铁策军将领和军士也有不少,先前一路上他们也是听到诸多对林意的贬低之辞,现在尘埃落定,林意连败强敌,场面比倪云珊还要威风得多,一时这些铁策军的人都是扬眉吐气。

    “看来你还是太稳妥了点。”

    倪云珊在这样的喝彩声和欢呼声里转身看了身后那大箱子一眼,“准备的东西都根本不需要用。”

    “我也没有想到。”

    林意说了这一句,又觉得这样显得有些骄傲和自满,便又认真的补了一句,“静州剑院的人有些留手。”

    “北方很快会是萧宏的天下。”

    倪云珊嘴唇微动,将声音压低到了极致,“萧家的人都很固执,哪怕你忍让,也是无用。”

    林意微微一怔,他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了倪云珊的意思,道:“萧淑霏的事情,我会和萧家分开,该撕就撕。”

    “那我便走了。”倪云珊很满意,她点了点头,说道。

    在她看来,今日过后,林意自然名动天下,也不再是建康城里那个需要陈家提供的举荐信才能进入南天院学习,可以任萧家摆布的少年。

    “这就走了?”林意在之前一次对话便知道她干脆,但此时还是不免有些意外。

    “我先去北边,若是不死,我便在北边等着你。”倪云珊转过身去,走向来时的街巷。

    人群自然分开,许多敬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但她却丝毫不在意。

    林意听着这句话,看着她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就连她这样的人物都说出“若是不死”这样的字眼,边军的战事何等激烈,便可见一斑。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他渐渐站住脚跟,然而那样的大战战场,对于他而言,却是一个残酷而陌生的新世界。

    ......

    铁策军将领和军士的喝彩声引起了看热闹的民众更多的喝彩声。

    和来时的待遇完全不同,林意几乎是在夹道欢送之中回到了铁策军营区。

    “有一些年轻人来投军。”

    在返回铁策军营区后不久,薛九便来到刚刚洗去身上血迹和尘土,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林意面前。

    “盲目的崇拜便导致想要狂热的追随?”

    林意哑然失笑,旋即却严肃起来,想了想,道:“让他们想想清楚,入了军籍,数年之内是不可能脱了,而且你明着告诉他们,接下来铁策军便会调往边军,可能数十日内便会大军交战,死伤便是谁也说不准。再者你告诉他们,在我铁策军,越是修行者越是在战斗中要身先士卒,死伤的几率便更大。”

    薛九下意识的轻叹了一声。

    若是换了别军的将领,有这种年轻人投军,自然便是收了再说,尤其大战在即,修行者多上一名便是多一名保障,那些主动投来的年轻人里面有不少修行者,哪里有像林意这样反而出言恐吓主动往外推的。

    但他自然不会忤逆林意的意思,点了点头之后便出去说了。

    也不过片刻的时间,薛九未返回来,却是差了一名小校回来禀告,一共有七名年轻人留了下来,都先按规矩去入籍查验了。

    林意先也不急着去过问这些年轻人到底各自何等身份,径直便寻了白月露,让人安排了一辆马车,又出了营区,往黄秋棠所在的小院而去。

    按理而言,此时洛水城里依旧鱼龙混杂,但有着白月露的安排,林意却自动忽略了暴露黄秋棠和那名医官的可能。

    许多厉害的将领身边都有极为厉害的军师,可以让这些将领专注在一些特定的事情上,而此时的铁策军,在战事和练兵上有魏观星,在处理平时这些麻烦事上,有白月露。

    在林意看来,白月露恐怕比世间绝大多数军师都要强大得多,而且无论是思索问题还是战斗,和他之间都很有默契。

    “怎么样?”

    在光线黯淡且有些颠簸的马车车厢里,白月露看着林意问道。

    林意知道她问的便是自己最关心的元宫内的内丹,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感觉长大了不少,但除了吞食我自身元气更多以外,却并未有别的变化。”

    “所以你急着让这名医官看一下?”

    白月露轻而易举的猜出了林意的想法,“所以这名医官应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一些。”

    林意还未来得及回话,车厢里响起了一声清晰的腹鸣声。

    “又饿了?”

    白月露微微一怔。

    似乎被这一个“饿”字骤然挑动了体内的某一根弦,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瞬间袭来,让林意瞬间有些微的眩晕。

    他有些准备,解开随身带上车的口粮袋开始吃了起来。

    他体内丹田里的这颗内丹现在吞食他体内的元气速度快了之后,却似乎也加快了他饥饿的速度。

    他需要吃更多的东西来补充。

    “它越长,我的食量便越长。”林意想了想,心中隐约觉得,若是这颗“内丹”最终只要不恶化,似乎这个过程里,也能给他带来不少好处。

    .......

    吃完一袋约有六七斤的口粮,马车便已经驶进了黄秋棠那间院落所在的街巷。

    这条街巷十分安静,在林意的感知里也没有任何异常的气息。

    “等等。”

    然而突然之间,在距离黄秋棠那间院落不过数间院落的地方,白月露却是面色微变,低喝了一声,让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

    林意很少见她有这种急切的样子,也是吃了一惊。

    白月露抬起手掌,对着林意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白月露认真的听着。

    林意这才注意到,远处有隐隐约约的乐声传来,有人在深巷中弹琴,是某种他从未听过的很好听的曲调。

    这在他耳中听来只是好听的乐声,然而在白月露的耳中,却是在反复传递着一些极为重要的军情。

    “陈家那名军师应该会败得很惨。”

    白月露听了许久,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异常凝重的看着林意轻声道:“你先前说过要给陈宝菀写信...要写便快一些,若是和魔宗大人手下联手的事情她并不知情,便让她将陈家和那名军师摘得干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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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看着白月露轻声的问道。

    “他想要借洪锦之手杀死带着兵符去给萧宏的官员,然后再杀洪锦灭口。”白月露异常简单的说道。

    “他居然会用这样的手段,去阻止萧宏领兵?”

    林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见上方兵符才能接受调令发兵,这虽是军律,但也是见符如人,萧宏即便没有兵符在手,他露面去亲自调兵也是一样,而且特殊时候有特殊手段,即便他真能得手,也应该阻止不了萧宏领军。”

    白月露垂首凝思,一时并不言语,她和林意关注的点并不相同。

    南朝的兵符和北魏的将军印一样,最关键的作用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假借主帅命令调度军队,在大战之中,一些军队被人利用的话,便会影响全局。

    “你认为陈家这名军师必败无疑?”林意看着白月露不说话,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白月露看着车窗外一株槐树在阳光下投落的婆娑树影,道:“南朝所有这些谋臣之中,陈尽如行事最为谨慎和保守,先前和洪锦交易,便已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此时他要做的这件事,不管是因为先前那些促使他要和洪锦联手的那些人的压力,还是因为我们救了这名医官给了他巨大的压力,想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便解决洪锦,这都不是他最擅长的做法,而且他太小看了魔宗,小看了魔宗手下的洪锦。不管边军之中是哪些大将和陈家这名军师站在一起,在杀死洪锦这件事上,他一定会失败。”

    “若是我们插手?我的意思是,阻止他做这样的事情,或者帮助他杀死洪锦?”林意静心想了片刻,看着她问道。

    他无法想象陈尽如这件事情若是失败之后,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后果一定非常可怕。

    此时大战正酣,在他看来,任何内里大的动荡,都会将整个南朝拖向深渊。

    “来不及。”

    白月露看着林意摇了摇头,“而且这件事最大的变数在于魔宗,陈尽如和洪锦认为他们能够瞒过魔宗,但我不这么认为。”

    林意莫名的有些胸闷。

    对手太强并不可怕,但可怕的是,强大的如同被神化一般。

    “魔宗真有这么厉害?”他忍不住说道。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至少比我厉害好几倍。”

    她这句话回的很轻淡,但就像是在某份很淡的羹汤里默默加了一杯盐,瞬间便让人印象深刻。

    林意想着白月露已经展现出来的能力,听着她这句话,便顿时无语。

    “沈约和何修行都已经死了,据闻南天三圣之中另外一名圣者也已然年迈,而且原本只事修行,不管这权谋之事。”他心情沉重的说道:“那我南朝还有什么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按我来看,并没有。”白月露平静的看着他,道:“只是太过鹤立鸡群,便是举世皆敌,所以他的敌人并不只在南朝。”

    林意忍不住有些佩服魔宗。

    哪怕只是因为南天三圣时代的过去,但能够做到真正的傲世独立,真正的高处不胜寒,这人便真的是值得敬畏,一定有许多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方。

    ……

    ……

    小院很安静。

    一种淡淡的香气遮掩住了所有药物的气味。

    看着中年妇人用了至少七种不寻常的手段在林意的身上,白月露眼眸深处的好奇便越来越浓烈。

    很显然,这名妇人在药理方面的成就,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出很多。

    “‘丹道子.朴归’一书中有记载,一名隐居深山的严世者常年以地精、三七、葛根为食,腹结肿块,但又有流动感,并非结实硬物,后来有次感染严重风寒,又自己用药错误,导致自己血脉塞结不通,大病垂危,但那肿块莫名消失,最后命愈之后,竟是身轻如燕,比患病前还要强健,最后得寿一百五十有余。”

    “前朝著名药师李经斗所著‘药奇谈’中也有一篇离奇记载,某名巨富之子拜师修炼,真元运行出了岔子,本是小事,但巨富之家良药众多,诸多灵药用了之后,反而不见好转,丹田内里也是结出异物。那名巨富之子便再也无法修行,但过了四十余年,那异物莫名慢慢消失,那名巨富之子已经年长,也再无心气去重新修行,但最后也是活了一百六十岁。”

    黄秋棠的声音很温和的响起,她看着林意,道:“在所有我看过的药书里面,也唯有这两个例子和你此时情况有些相近。按我方才查检,按药理你这表象属于气滞下坠,元气不调凝结而致,但令我也难以理解的是,你这异物介于血肉和元气之间,又非病变之灶。”

    林意听得似懂非懂,白月露却是有些明白,道:“那按你推断,他这丹田异物应该不至于对他有什么大的危害,反而有可能是他在眉山之中靠灵药修炼,但又因为本身功法问题,所以才导致有些吸纳入体的灵气和本身不合,无法彻底相融但又自然凝聚。但真元入体便又被他身体自然转化,融于其中,这又何解?”

    “真元是天地灵气和人之精气所转化而成,对于修行者自身,按照药理是无伤大药。修行者自己体内的真元,便是最适合自己的灵药,诸多疑难病痛,以自己真元催运都可以化之。但彼之甘饴,此之蜜糖,别人的真元对于你而言,或许便是剧毒。”黄秋棠语气平静,但目光却渐渐转到了床榻那名医官的身上,“自古以来,在魔宗之前,似乎并未有任何修行者能够将别人的真元当成灵药吞噬的记载。所以按我推断,修行法门万变,但药理便无可更改,他这种法门,或许也需要一些特殊药方辅助。”

    “你现在的状况,若是一定要让我来猜测某种可能….”

    黄秋棠微微沉吟,然后看着林意接着道:“你自身尚且不容天地灵气凝聚而成真元,更不用说别人的真元,别人真元入你体内又无法排出,那归于你经络中存气最大窍位也属万流汇海般自然。若将这别人的真元视为剧毒,你体内这异物,或许便算是你身体自然反应,将这剧毒汇聚,不令它对你造成妨碍。但也未必是坏事,就如某些剧毒,毒性慢慢化去之后,或许便对身体大有益处。”

    这下连林意都听明白了,微微皱眉道:“所以您觉得这恐怕是好事多过坏事?”

    “天地灵气终究是好东西。”黄秋棠认真的说道:“按最简单的道理,别人的真元若说是剧毒,那也是天地灵气里添加了剧毒,若是魔宗能够找出化解掉剧毒的方法,那剩下的便只有好处。你这种修行虽非像他那般刻意,但若是能够自然的靠你自身抗力化去剧毒,剩下的应该也只有好处。”

    “但他说不定和魔宗的那种想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白月露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她看着黄秋棠,道:“林意利用的并非是天地灵气,说不定别人真元之中的天地灵气对他无用,反而是别人和天地元气相融的气血,反倒像人吃了肉有力气一样,对他有用。”

    “很有道理。”

    黄秋棠看了一眼那名昏迷不醒的医官,然后对着林意道:“你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这医官有些问题。”

    “你是说他的修行手段,还是他此时的伤势?”白月露的眉头顿时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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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林意想来,黄秋棠此时所说的问题当然只有可能是伤势,然而令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黄秋棠道:“他的修行手段和此时的伤势,都有问题。”

    他和白月露忍不住互望了一眼,情绪都莫名的有些紧张。

    “如果我基于我见知的判断没有问题,他研究的法门和魔宗的法门几乎同宗同源。所不同的是,只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黄秋棠说道。

    林意皱了皱眉,“你是说先后?”

    黄秋棠点了点头,“按现有所知,魔宗的那种法门杀人夺取对方真元,在前期根本不需要任何药物来化解,汲取别人的真元增强自己的力量,汲取得多了之后,如同剧毒入体,最终无法驱毒,这才需要相应的药物来化解。但这名医官应该是一开始便研究出用药物化解对方真元的法门,将敌人真元对自己有用的部分化为己用,不利的部分祛除出去。”

    白月露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若按你所说这前后,这医官的法门应该更为保险,但魔宗的法门,却像是明知那灵药能够迅速提升修为,但其中有剧毒,他便是吃了提升了再说,最后剧毒压制不住,才想方法拔毒。”

    “道理是如此。”黄秋棠目光复杂的看着昏迷不醒的王显瑞,“我虽不是厉害的修行者,但修行的完善法门自然是在无数代修行者的不断改进之中才完成,没有人去尝试,便没有改进的可能。魔宗试了,他在修炼的过程中才能发觉问题在哪里,而且他这种法门最关键在于,会先拥有强大的力量。这名医官的法门虽然稳妥,或许也有基于前人的尝试,但他应该也未推断完全,他应该也只能做到化解对方真元,却无法很好的利用对方真元提升自己的力量,而且最关键在于,他要做到这一步的药物也未完善,他在战斗里动用的药物,是强行压榨出他身体的潜力,那些药物太过虎狼之力,此时药力缓缓消退,他的伤势便会慢慢恶化。”

    “所以说,虽然他送到你这里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按你推断,的确很大可能,他的法门,有可能能够解决魔宗那种功法的最终问题?”白月露下意识的缓缓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开。

    “应该是。”黄秋棠转头看着林意,道:“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确定,是因为我发现他所用的一味药物,和我之前培植的一味药物相同。”

    白月露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那如果这名医官死了,魔宗应该无法解决他遇到的最终问题,而且他这种功法的问题应该已经出现了,至少他已经意识到这种问题。”

    “不一定。”黄秋棠摇了摇头,“魔宗是真正的天才,他在很多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在药理方面亦然,即便没有这名医官,也未必一定能够说魔宗便绝对束手无策。”

    白月露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无比认真的看着她,问道:“您到底是谁?”

    黄秋棠看了她一眼,林意道:“她是药谷圣手。”

    “药谷圣手?”

    白月露呆了呆,她的面色虽然没有多大变化,这是她在过往许多年里自然形成的能力,然而她的心中却已经掀起巨大的波澜。

    她从不会怀疑元燕,但按照元燕所说,药谷圣手已经被她杀死。

    在下一个呼吸之间,她明白一定和林意有关,她抬起头来,也不再深究这名原先是她北魏最强的药师如何能够活下来,她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王显瑞身上,“既然您是北魏第一药师,魔宗即便在药理上也有很深的研究,但不太可能强得过你,若是这名医官死了,魔宗至少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可能得到解决他修行最终问题的解答。”

    “的确不会很快。”黄秋棠明白白月露的意思,但她只是就白月露的这个问题作出了解答。她昔日在药谷替魔宗培育的那些药物应该都和魔宗的修行法门有关,只是那些药方应该远不到这名医官所能达到的程度,哪怕这名医官现在醒来,和她联手推敲,即便很快有了突破,要种植出合适的药物,恐怕也需要很多年的时间。

    “魔宗、我,再加这名医官,我们三人联手,一切最合乎想象,说不定在数年之内便能炼出所需药物,只是我们三人之中缺一,恐怕时间都数以倍计。”

    “三人缺一便数以倍计。”白月露看着黄秋棠,道:“您是怎么都不可能和魔宗联手,所以缺了你和这名医官,时间恐怕就不是数以倍计,是数十年甚至百年都未必成功了。”

    黄秋棠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你是想索性不救他,让他死去?”林意也明白了白月露的意思,“我不同意。”

    “能救尽量要救。”

    他看着白月露和黄秋棠,“可能就是可能,不能因为某种可能便直接让这样一个人去死,还有,这名医官和魔宗的法门,或许和我所修的功法一样,基于前人的记载。那抛开这名医官,魔宗或许也能够从其余地方得到前人留下的记载。”

    听着林意这样的话语,白月露并未觉得他幼稚和妇人之仁,早在林意表态之前,她便知道这应该便是林意的态度。

    她只是很平静的看着林意,道:“人是我们救回来的,但你才是铁策军的统领,决定自然由你下,更何况他能不能活,还在于有没有方法治他。”

    “你的气血有些独特,应是功法的问题,生机强大,而且又能自然消融真元。”

    黄秋棠平静的看着林意,道:“而且我不知道他血肉之中的药物和你丹田之内的那异物会不会有些联系,所以我需要你的一些鲜血作为研究。”

    “好。”

    林意很干脆的点了点头,他想到了自己如何救了黄秋棠的事情,接着道:“若是要需要我做别的,随时和我说。”

    ……

    随着中空的银针刺入林意的血脉,新鲜而温热的鲜血在黄秋棠的真元推动下迅速流淌了出来。

    白月露看着落入器皿中的鲜红,骤然道:“若是能够救活这名医官,要推究魔宗的法门,其实还差一环。”

    “一名得到魔宗传授那种法门的修行者?”林意马上反应了过来。

    黄秋棠的神色没有变化,只是在心中却是淡淡的说道,其实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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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列车队在北方的道路上疾驰着。

    这列车队行进的速度很快,哪怕拖着马车的军马口鼻之中不断喷着微带血星的白沫,这列车队中的车夫都并不在意。

    居中一列马车之中,有一名身穿深红色官服的官员掀起窗帘,看着官道前方的一座孤峰沉默不语。

    那座孤峰的半山坐落着一个小镇,名为安宁镇。

    这名官员之前一共来过两次这里,这是第三次。

    是巧合也是他的官位使然,他每一次经过这里,整个天下都有翻天覆地的大事发生。

    第一次他经过这里,是前朝永明三年,富阳郡唐氏门阀起兵叛乱,一时势不可挡,他受皇命来北方安抚军心兼求援,第二次来这里,是萧衍兵变成功,他受新朝这开国皇帝的皇命,来北方和一些将领密谈。

    他现在第三次经过这里,是南朝和北魏大战正酣,不知最终会鹿死谁手。

    安宁镇一带此时还未受战火波及,但是按他所知,这份平静最多也就持续十余日,十余日后,哪怕北魏没有什么奇兵,双方战局还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前线也有大批伤残的军士会撤到此处。

    安宁镇和他前两次来时没有太大的改变,小镇也有数百名民众居住着,镇下山道旁的驿站里,可以更换新的军马。

    任何旅人在旅途上都会有很多感慨,尤其当之前见过的旅途之中不变的风景事物都会开始改变之后。

    然而这名官员的感慨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这列车队的前方道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面容冷峻英俊,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纱衣,面对着这样疾驰的车队,他却如同石头一样阻在道路正中。

    道路上很快安静下来。

    车队停下时,车轮和马蹄带起的烟尘还在继续往前,但到了这人的身前数丈处,却像是遭遇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无法透过,然后落下,堆积成痕。

    车队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人的身上。

    只是这样的画面,就让车队里许多人可以确定,这人的修为已经远不止神念境中阶。

    在南朝,除非新生的神念境修行者之外,几乎所有神念境修行者都有被记录在册,能够修到神念境的修行者毕竟太过稀少,一个州郡在过往数十年里都未必能出几名,所以甚至修到神念之上的修行者之间都并不算陌生。

    然而车队里没有一个人认得道上这名身穿素色纱衣的修行者。

    所以这名修行者很可能来自北魏。

    马车里那名身穿红色官袍的官员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很不喜欢纷争和战斗。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情,他才能在几次大的动乱之后,还能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官位。

    “你应该是为了兵符而来,但是兵符现在已经不在我们这里。”

    他直接走出了马车,看着这名修行者诚恳的说道。

    这名身穿素色纱衣的修行者微微躬身,竟是也诚恳的致谢了一声,然后道:“我倒不是为兵符而来。”

    当他的声音响起时,整个车队里所有人的呼吸变得略微沉重了一些。

    这人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口音。

    他带着浓重的北魏口音。

    “不为兵符而来,那是为了杀人?”这名身穿红色官袍的南朝官员面容变得肃冷起来。

    若真是如此,虽然他很有可能会在这里死去,但他绝对不会表示出胆怯,不喜欢战斗的他,也会战斗。

    这名身穿素色纱衣的修行者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侧转过头去,朝着那处道边的一片林地看去。

    南方还是夏日,这里已有秋意,林地里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黄叶。

    随着他一眼望去,一道轻渺而锋利的力量切断了更多的枝叶,落向林间深处。

    林间有一股不同的力量迸发出来,一声闷响。

    无数断裂的枝叶像密密麻麻的蝴蝶一样,从林间往外喷出。

    这些枝叶遮掩了车队中所有人的视线,但劲气冲击产生的杂音,却可以让人清晰的判断出来,这片林间绝对不只一个人,而且其中也有带着神念气息的存在。

    若说这名北魏修行者是带着杀死他们的目的而来,那林间这些隐匿着的修行者,又是什么人,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难道便是为了伏击这名北魏修行者?

    然而他们的震惊和不解还未终止。

    所有人听到一声有些惊疑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就像是来自还在远处山上的安宁镇。

    但在下一刹那,有一个标准南朝文士打扮的黄衫男子,出现在了更远处的道上。

    这名黄衫文士蓄着短须,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看袋子里的东西挂着糖霜,竟像是一袋柿饼。

    安宁镇一带的人饮茶便喜欢用那种口味很重的茶饼用猛火煮出很浓的茶汤,然后用些甜食来冲去苦涩的茶味,茶气很重的滚烫茶汤陪着一些平时太过甜腻的小食,分外酣畅淋漓。

    只是今年的柿饼还未新出,现在能提着一袋看上去色香味俱佳的柿饼的人,注定不是凡物。

    远远的看着这名黄衫文士,看着他的短须,车队里这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眼中的肃杀和战意顷刻间消失,充斥着的全部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认出了这名黄衫文士。

    这是韩景问,别号横云居士。

    最为关键的是,他是整个南朝为数不多的,入圣境的修行者之一。

    这是一名真正的亚圣。

    这名身穿着深红色官袍的官员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忍不住笑了起来,认真道:“荣幸之至!”

    神念境的修行者在人世间都已经称为半圣,是人中之龙,入圣境的修行真更是尊为亚圣,要有机缘才有可能得见。

    此时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汇聚在此,哪怕真的要杀他,他也是真的很荣幸。

    ……

    林间的黄叶飘舞不止。

    洪锦和数名身着普通布衣的修行者从中走出。

    他在那名身穿深红色官服的官员的感慨声里,也是摇了摇头,道:“诈而无信,南朝这些大人物,也都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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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这名魔宗高徒的感慨,韩景问有些不解。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镇定,不第一时间想着逃离。

    “你也是他们的人?”

    在下一刹那,他看向那名一开始阻路的修行者,想到了某种可能。

    那名带着浓厚的北魏口音的素衣男子转过身来,看着这名入圣境的修行者,认真躬身行礼,道:“是的。”

    “原先你应该是我们的人。”

    韩景问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想着此人先前出手逼出洪锦等人身影的画面,心中骤然清晰,“只是要让我现身过来,所以你们的目标是我?”

    “正是。”

    这名带着浓厚北魏口音的男子挺直身体,他身上的素色衣衫随着他体内的真元流动,竟是奇异的慢慢发光,衣衫表面甚至开始显现出一些玄奥的黑色符文。

    “他的名号我知道。”

    韩景问确定了这些人想要做什么,反而平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洪景,然后又看着这名素衣男子,道:“你是魔宗的另外一名高徒?想要尝试越境杀我的,不是普通人,我想要知道你的真正名号。”

    “我叫宗升星。”

    素衣男子摇了摇头,“我并非魔宗大人的真传弟子。”

    韩景问再次皱了皱眉头。

    他有些怀疑对方说的是否是真名,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未听过北魏有这样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听着这些人的对话,车列里那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却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要等着我们杀了你们,然后再杀所有人灭口,然而我不这么想。”

    也就在这时,洪景的声音响了起来。

    洪景温和的看着这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说道:“所以如果你能够明白,等下你可以设法先行逃离。”

    “横云先生,应该真的就是这样?”

    这名官员摇了摇头,不见恐惧,只是用一种很遗憾和痛惜的神色看着韩景问,道:“别说是在现在,就算是在前朝,也过了。”

    韩景问沉默不语。

    “你们先走。”然后他看着这名官员,说道。

    车队里所有人都看向这名官员。

    这名官员沉下眼睑,返回车厢,示意出发。

    车队沿着这条官道继续前行。

    车列之中没有人对韩景问表达谢意。

    “做的漂亮。”

    洪景微笑着看着韩景问,道:“只是横山先生,这样做法也圆不过去,今日只要你来了,有些事情我便会设法传出去,你们南朝皇帝也是真正的聪明人,他自然会分辨。”

    韩景问看着这名和自己名字有一字相同的魔宗高足,他越来越不明白对方为何面对生死还会绽放如此自信的笑容。

    他没有再言语。

    他只是确定,如果面前的这些人,尤其是这名魔宗的徒弟不死去,那导致的结果会更加可怕。

    他的身体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亮,就如一轮烈日,瞬间将他的整个身体包裹。

    没有任何的狂风或者令人恐怖的气息,只是一味的让人觉得难以理解和强大。

    道路上车队的所有人都震撼的回头看着那个光团。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入圣境的修行者的出手。

    轰的一声巨响!

    那光团还停留在原地,但是那名身穿素色衣衫的北魏修行者宗升星周围地面掀飞,烟尘如喷泉般往上涌起。

    宗升星身前的空气里有无数晶莹的纹理在扩散,就像是洁净的琉璃突然出现了裂口。

    一团血雾在宗升星的身后震出,直接飞散。

    宗升星站在原地,他的脸色苍白无比,脸面上都出现了许多裂痕,却没有血水流淌。

    他的胸腹处出现了一个大洞,这个大洞前后通透,可以看见断裂的白骨和破裂的内脏。

    车队之中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凝滞。

    这样恐怖的伤口,应该瞬间死亡。

    然而即便是已经隔得很远,车队之中的人还能听到宗升星的心脏和血脉的跳动声。

    韩景问的身体出现在光团的前方。

    他举着拳头,还未收回。

    这名强大无比的入圣境的修行者,他最信任的武器居然是他的拳头。

    此时他的拳头和整条手臂上,都流淌着鲜血。

    他眼中的神色极为复杂,面色凝重。

    和车队之中所有人想象的不一样,他这条手臂上的鲜血,并非是宗升星的,而是他自己的。

    他的衣袖上有数十道细微的破孔,破孔下方是皮开肉绽的伤口。

    伤口的内里,有数十片三角形状,如同蛇头一般的金属碎片,正在顺着他的血脉,往上逆行。

    “值得吗?”

    韩景问看着胸腹间破开可怖伤口的宗升星,认真的问道。

    “我会进入祖先的猎场。”

    宗升星笑了起来,“死亡对于我们落月族而言,是永恒的开端,而不是结束,唯有英勇的战死,才能进入荣耀的殿堂。”

    韩景问的眉头深锁起来。

    他听说过北魏边地那些奇特的部落,其中便有将战死视为最高荣耀的落月族。

    也就在这一刹那,宗升星的眼瞳变为红色,用秘法依旧压制在体内经络之中的真元,从他胸膛的伤口中尽数喷薄而出。

    韩景问一声闷哼。

    他手臂伤口内那些诡异的金属碎片以比飞剑还快的速度朝着他体内穿行,最为关键的是,他的真元无法阻止这种碎片的逆行,反而只能让其变得更快。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的真元在自己的肩头炸开。

    他这一条右臂齐肩而断,朝着天空飞了出去。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在远处的车队之中响起。

    修为越高,越境而战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想象,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竟然会被迫直接断臂。

    便在这时,韩景问身周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了些。

    有一些如同黑色碎布般的元气悄然浮现,在韩景问的身外飘舞。

    “应该够了。”

    洪景对着宗升星的遗体认真行了一礼,然后决然的往后退去。

    韩景问紧抿着嘴唇,他止住自己肩上伤口的流血,凝立不动。

    这些黑色元气里,不只是拥有着强大的真元波动,还有着许多毒物的味道。

    在洪景转身离开的刹那,从他和那几名随从的身上,韩景问也感受到了一些特别的毒物的气息。

    即便他没有断臂,能够杀死这些人恐怕也会付出不少代价。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中坠落的自己的断臂,心中明白了洪景离开时那四个字的意思。

    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在这里断掉一臂,的确已经足够引起整个南朝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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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车队里,一名修行者策马到了那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的车厢边,轻声问道。

    “不需要。”

    这名官员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

    隔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在车厢之中抬头,心情有些沉重的问道:“你之前去过北魏,北魏魔宗...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名修行者知道这名官员为何有这样一问。

    哪怕是从未在战场上战斗过的修行者,见了今天这样的战斗,或许都会忍不住去想这样的问题。

    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废掉南朝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的一条手臂,这件事本身已经如天上的雄鹰被草原上的兔子撕扯掉一只翅膀一样不可思议。

    但最为关键的是,为什么连那样强大的修行者,都愿意为魔宗赴死。

    “在北魏一些连秃鹫都活不了的地方,许多部落敬他如神明。”

    听着深思熟虑后这样的一句回答,车厢中的官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出现难言苦笑。

    世代生活在北魏寒漠地带的那些部落,无论是争夺矿石、陨铁为生,还是靠劫掠和捕猎为生,都是生活得无比艰辛,那些部落甚至可以为了一块肉食而杀人,也可以为了一块肉食而死人。

    在过往的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里,这些部落需要信仰的支持来面对极端困苦的环境,需要精神的力量来摆脱肉体的痛苦。

    能够让这些人奉若神明的人,便不只是拥有力量那么简单。

    .......

    一只苍鹰在天空飞翔。

    它迎着越来越冷的风,飞向北方。

    远处越来越多的烟火,有些是军队传递消息释放的狼烟,有些是城池和村庄焚毁时产生的浓烟。

    这只苍鹰穿过一个燃烧的村庄升腾到高空已经变得很淡的烟气,然后迅速的下落,落向一列行进着的车队。

    车队中一名青衫修行者伸臂让这只苍鹰落下,取下了它足上的信筒。

    只是打开看了一眼,这名青衫修行者的面色便苍白如雪。

    “谁会想到动用了一名亚圣都无法成功?”

    当这封密笺送到陈尽如的手中,陈尽如怔了怔,眼角瞬间多了几丝肉眼难查的皱纹。他出了车厢,看着视线尽头的一个废弃的军营,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清晰的闪现出这些时日一直在眼前盘旋的地图。

    越是攀得高,摔下来便越是更加惨重。

    在强者的世界里,容不得丝毫的失误。

    他当然不可能轻敌,不可能小看魔宗,然而魔宗的力量,却依旧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

    像他这样的人,失败便意味着死亡。

    在这张地图里,让更多的南朝军队减少伤亡对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他需要找出的,是一条如何死去,能够最大程度平息建康城里许多人怒火的道路。

    要解决很多细小的问题十分困难,但是只要找出一些症结之处,便十分简单。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他便睁开睁眼,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

    “送我最后一程,去道人城。”

    他对着自己这辆马车的车夫说了一句,然后对着许多侍立在马车旁的青衫修行者,说道:“接下来你们不必陪我,你们自己离去,或者按家中命令行事。”

    所有这些人之前都不会对他的任何命令表示质疑,然而听着他这样的命令,这些青衫修行者都沉默了许久,然后有一人轻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说了追随大人,又岂能食言?”

    陈尽如垂下首来,道:“没有意义。”

    那名青衫修行者沉声道:“死去战场比死于权谋更有意义。”

    陈尽如道:“一样吗?”

    “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南朝能够打赢这场大战。既然这样,那在哪里战死,都无所谓。”那名青衫修行者淡淡的笑了起来。

    ......

    夜色渐渐降临。

    一座城墙十分坚固的大城在墙头点起了许多火把。

    这座城名叫便叫固城。

    当这座大城中灯火渐起,墙头许多地方都被照亮,而南朝的那些军士和箭手、修行者都笼于光亮背后的阴暗中时,这座城东南面的原野上,也燃起了许多团营火。

    营火照亮了上万顶黑色的营帐。

    这些黑色的营帐之后,靠近一处河畔,有更多的篝火在亮起。

    一名北魏将领站在一处堆土上,他在黑夜里如同战立在高坡上俯视自己领地的孤狼一样,看着南朝的这座城池。

    他身上的铠甲胸前和身后都有一些奔腾的野狼般的符文,这件黑色的铠甲他显然已经穿了很久,但是新的斩痕和箭痕却是更多。

    他是刑恋,北魏的名将。

    在过往的半个月里,他的军队已经连破南朝十一处城池,看似势不可挡,他身后连营里那密集的篝火,显示出他的军士应该十数倍于城内的南朝守军,在前两日的攻城里,他所统御的军队甚至攻上了东边的城墙。

    然而真实的情况他比前方固城里的那些南朝将领更为清楚。

    他的军队体力和意志力已经接近极限,已是强弩之末。

    军粮和一些耗用的军械已经都不够,那密集的篝火,只是他下令让军士多燃了数倍,实际他所统御的军队数量,也不过是城中军队的三倍。

    若是两日内无法攻破这座城池,他们军粮一尽,哪怕退军都恐怕会遭受南朝军队的致命追击。

    最为关键的是,按照最新军情,最近便有南朝援军会到。

    更深远一些,如果不能在两日内攻破这里,这固城后方的宿城应该会布防完成,他们更难一鼓作气的拿下南朝几个重要的储量地。

    当然,他并不觉得是必败无疑。

    因为按照自己这边传递过来的军情,今夜也会有援军到达。

    只是令他不安和不解的是,沿途回报,过来只不过寥寥百骑,而且也是十余日不断换马疾驰过来。

    只是这百骑,其中哪怕有强大修行者存在,又能在这两三日内就必须胜出的攻城战中起得决定性作用?

    眼前的固城里,阻止住他前进脚步的,不只是有大量的弩箭,还有南朝大将蓝怀恭勇武军中的六柄剑。

    那些也都是强大的修行者,而且在过去的战斗里,那些修行者只有两名在东边的城墙上出手,其余的数名体内的真元都根本未动用。

    夜更深了。

    马蹄声渐渐逼近。

    刑恋和军营里的一些修行者借着火光,当看清为首第一名骑者的刹那,他们便全部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喜悦之中。

    “王爷!”

    一声细微的,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如星星之火,瞬间真正引燃了整个北魏连营!



    即便是那些士气低落到极点,已有疲惫到极点,甚至有了畏战情绪的军士,在知道来的人是谁时,也顿时像山野中发情的公狼一样嚎叫起来。

    “叫什么?”

    为首这名骑者也身穿旧铠,相貌粗豪,不知连续赶路了多久,脸上须发沾染着尘土和平时吃食的油腻,几乎纠结成了一块,听着军中的欢呼和野性的嚎叫,他却甚是不满的一勒战马,那战马被他硬生生勒停,双蹄扬起,如要踏破夜色中的连营。

    “怎么,我才数年未亲自率军冲阵,你们便忘了我是如何打仗的?”

    刑恋朝着这名骑者认真躬身行礼,眼眶却是微湿。

    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人以前是如何战斗,如何被称为中山狼的。

    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他和对方也有着难言的默契,所以很清楚对方在这种时候亲自到来意味着什么。

    “准备攻城!”

    在抬起身的刹那,他的面容变得无比肃冷,抽剑,转身,指向那座很牢固的大城。

    ……

    一声声凄厉的警鸣声和击鼓声在城墙上响起。

    许多刚刚席地而坐陷入沉睡的南朝军士震惊而迷茫的站了起来,大脑还处在些微的晕眩之中。

    在固城的东段,有一处十余方的缺口,缺口用土已经填埋打实,下方堆积了不少北魏军士的尸身,淋洒了火油。

    一些残破的重铠、甚至是真元重铠堆积在缺口的最上方。

    有七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坐在这些森冷而破碎的金铁之中,这七具真元重铠之中只有两具完好,其余有三具甚至腿部残缺,连站都已经站不起来。

    这些真元重铠不动的时候,和那些残破而“死亡”的重铠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很难让夜色之中的人一眼看清他们还活着。

    两名身穿软甲的修行者站在断裂的城墙边缘,如高山悬崖上的秃鹫一般看着那沸腾的北魏连营。

    这两名修行者眼中除了决烈的杀意之外,还有着深深的震惊和不解。

    他们无法想象,这座北魏军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一个时辰之前才刚刚退却的这些北魏军士,士气明明已经低沉到了极点,但此刻为何会变成这样。

    嗤嗤嗤嗤….

    夜色里响起破空声,一枝枝火箭落向城墙。

    这些火箭并不密集,这支北魏军队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军械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这些火箭连此时城墙上南朝一些重要军械的位置都无法照亮,在这种夜色之中攻城,死伤将会更大。

    然而令城中所有人无法理解的是,这支疲惫到了极点的北魏军队,就在一阵阵的呼啸声中,真的就像是在荒野之中嗅到浓厚血腥的饿狼一样,再次疯狂的扑了上来。

    一道火箭射到两名身穿软甲的修行者面前,照亮了两名修行者渐渐变得冷酷而漠然的脸庞。

    其中一名修行者伸手一点,噗的一声轻响,这道火箭如折翅的蜻蜓歪歪扭扭的坠落在他身前下方。

    轰的一声,城墙下方的尸堆猛烈的燃烧起来。

    耀眼的火光可以让城墙上的寻常军士看清敌军的动向,凶猛的热量更是可以起到防御的作用,防止敌军第一时间冲击这个坡口。

    也就在熊熊的火焰燃起的刹那,城墙上所有的南朝军士便已看清,从北魏连营中涌出的北魏军队毫无阵型可言,在黑夜色黑压压的全部涌向这东侧的城墙。

    只是因为步速快慢的问题,这支北魏军队在夜色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锥形。

    冲在最前的是持着盾牌的重骑军,铁蹄敲击地面的轰鸣声如浪潮一般拍击着城墙。

    “放!”

    城墙后某处响起数声厉喝。

    随着恐怖的绞绳炸响声,数道巨大的旋转飞刃从城中抛射出来,重重砸地,然后碎裂成更多的碎刃。

    一名北魏重骑迎头撞到了一片桌面大小的飞刃,他手中的盾牌连着他的双臂,然后是身体,如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直接炸裂了开来,被切成无数破碎的血肉。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有三道比这些重骑还要快的身影电射而出,直接如利箭般穿透了火墙。

    轰!轰!轰!

    这三道身影连带着他们身上荡漾着的真元都似乎被顷刻点燃,变成了三个恐怖的火团,直接坠落在那七具真元重铠之间。

    近在数丈之内的两名修行者眼瞳急剧的收缩,在那些真元重铠手中的武器斩杀在这三道身影身上的刹那,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上炸出更多的火焰,他们的整个身体伴随着断裂的肢体更猛烈的爆炸起来。

    不只是七具真元重铠,就连那些被当成天然的阻碍堆积在下方的破碎重铠都被彻底点燃。粘稠的火焰伴随着死亡的气息渗透进铠甲的符文内里,灼烧着元气,然后顺着铠甲的缝隙深入其中更深处。

    即便是断裂肢体都能够忍受的重铠内的修行者也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发出了震天的嘶吼声。

    恐怖的温度甚至激起了这些重铠内一些独特晶石和独特金属的光焰,伴随着紊乱的元气,猩红而明亮的火光之中,冲出成百条各色的辉焰。

    城墙上两名修行者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然而来不及痛惜或者思索,他们同时感应到了某种气机。

    这两名修行者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的夜空。

    当他们抬头的刹那,隐在他们衣袖之中的两道飞剑已经带着凄厉的啸鸣往上飞起。

    一道强横的身影穿过扭曲的热空气,高速的坠落下来。

    两道飞剑感知到危险,想要飘飞出去,不想正面迎接这人的力量,然而在下一刹那,一柄乌黑无光的刀已经如同乌云落下,斩在这两柄剑上。

    两名修行者见势不妙,体内的真元如火山喷发般狂涌而出,剑身和刀锋撞击处,无数耀眼的元气丝流如燃烧的棉线不断亮起。

    隔着这些光线,两名修行者看到了一张粗豪而凶悍到了极点的脸。

    “中山….”

    当的一声震鸣,两柄飞剑被同时斩飞出去。

    一名修行者的口中才刚刚发出声音,他的头颅已经随着落下的刀光飞起。



    “砰!”

    另外一名修行者斜飞出去,避开了这一刀,但是身体还在空中,胸口却是一声沉闷巨响,那坚韧的软甲片片炸开,他口中鲜血狂喷,直从城墙上震飞出去,坠往城中。

    面容粗豪的这人落在城墙断口边缘,一脚将那名断头的南朝修行者踢飞,随手却是将刀插在身前,身后那重铠上的火舌在他身后漫卷,让他的身影如同魔神。

    他只是在城墙上站定,面对着四周射来的流矢置之不理。

    突然竟有笛声响起,忽而雄浑,忽而凄美,忽而壮阔。

    听着这样的笛声,看着火舌吞卷中那道魔神般的人影,从充满诡异的夜色里,城墙上终于有些南朝修行者反应了过来,失声叫道:“中山王元英!”

    “何止是王爷一人来援!杨癫在此!”

    与此同时,西侧笼于黑暗中的城墙下,有一声如雷般的厉喝声响起。

    咚!咚!......

    整座城墙地动山摇,宛如有巨兽在冲击。

    只是数声,一片惊骇如潮的叫喊声便随即伴随着轰然倒塌声响起。

    “西城墙破!”

    “中山王元英来了!”

    “杀狂杨癫也来了!”

    用手指轻易挑飞数枝射向自己面目的箭矢,听着城中的哭喊声,元英摸了摸自己被火灼烧得有点发烫的脸,看着西面升腾而起的烟尘,他不屑的笑道:“南边皆书生,岂能伏恶狼,焉有不破之城?”

    .......

    雷声隆隆。

    一场大雨笼罩了洛水城。

    不少铁策军的校官穿行在各个库房,查检有无漏水问题。

    即便军令还未真正到达,但哪怕是最低阶的铁策军军士,这些时日都从北边来的人口中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讯息,知道铁策军应该就会在近期开拨。

    韩征北等一众铁策军将领站在粮仓里,虽然厚厚的雨布和之前就经过整修的屋面可以保证军粮不会被雨水打湿而在接下来湿热的天气里霉变腐烂,但他们知道接下来最麻烦的,还是粮草给养的问题。

    铁策军是“救火军”,对于那些边军而言,铁策军也只能算是地方军,除非在满足他们自己所需的情形下,边军才有可能在铁策军粮草补给不足时,给予适当的帮助。

    而在边军交战的地带,边军的补给路线自然是最为完善,若是到了那些边军的补给线都已经无法保障的地带,再想要兵部在那样的乱局之中特调粮草供给铁策军,恐怕铁策军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之前铁策军参加的都是小股的战役,若是陡然一改,被迫和边军一样战斗,那么对于韩征北这样的老将而言,都会出现许多不可预料的问题。

    “有一批东西,还没来得及送来。”

    林意和白月露、齐珠玑一起在城墙上看雨。

    “是沈鲲让那些马贼送来的军械?”白月露看着前方檐上落下的连绵雨线,她问了林意一句,心中却是为几支北魏大军而感到幸运。

    北魏军队并不擅长在南方的雨季里战斗,但幸运的是,在数处地方雨季到来之前,北魏的那几支军队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战果。

    林意哪里知道她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他点了点头,道:“不过目前来看,似乎也有些用不着了。倒是陈尽如设的那个局,却真的如你所料,连横山先生那样的半圣去了,都根本无用。”

    “是什么东西,直接让他都直接断臂求生。”齐珠玑的面色如同天色般阴沉。

    “是逆鳞。”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他在担心的是什么,摇了摇头,道:“材质和符文都极为特别,是一种真元冲击上去,反而会加速它流动的符器,这种东西唯有知晓控制方法的落月族人才能御使,而且这种符器本身极为稀少,在落月族也只有数人拥有。”

    “连半圣中了都只能直接断臂求生,那我们中了,岂不是必死,恐怕连自残肢体都来不及。”齐珠玑说归如此说,面色却是终究缓和了些。

    “我们中了应该是必死,但有些人中了却未必。”白月露转头看了林意一眼,齐珠玑心中一动,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他嘴唇微动,又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就在此时,他和白月露、林意却是都赫然转身。

    城外官道上,即便是道路已经泥泞不堪,都响起了似乎比雨声砸地还要疾的马蹄声。

    能够在这样的天气里狂奔的马,原本就是最好的军马,只用来传递紧急军情。

    而且在雷声和雨声里,那名马背上的骑者也在疾呼!

    “北魏中山王元英统军连破固城!宿城!泗城、钟离危急!”

    “沿途驻军......,急速去援!”

    隐隐约约,随着那名骑者的连续狂呼,齐珠玑听清了疾呼的内容,他的脸色剧变,不可置信的叫了出来,“什么!”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也不只是惊还是喜。

    即便是她,也还未收到这样的军情回报,一是应该出于天气原因,那些传递最为快速的狼烟、信鸽、飞鹰甚至传声法都不可用,二是这军情对于南朝军方而言太过紧急,所以传递的比她和齐珠玑的手段都来得更快。

    最为关键的是,连她也不知道中山王元英亲至,而且先前收到的军情是在刑恋大军还在固城被阻,现在却是连宿城都被破,由此可见这攻下两城的间隔时间极短。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来得太快。

    这种“疾口报”是军方最紧急下达军令的方式。

    只有在前线军情紧急到十万火急时,才会用这种可以让沿途军队尽快做好准备的方式,才会让所有一切能够参战的军队,全部去援。

    这数日间,他也和白月露、魏观星等人议论过数次军情,即便对整个战局并不算清晰,但只是那几个地名一报出来,他便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宿城囤积着蓝怀恭部的大半粮草,连宿城都失去,便说明蓝怀恭部已经大败。

    而接下来若是道人城、泗城和钟离城一失,这支魏军不仅可以长驱直入,甚至对建康都产生威胁,而且还可以侧转,攻击边军的后翼,到时大多数边军,恐怕会腹背受敌,一些囤积军械和粮草的重镇都恐怕会很快失去。

    “元英是想在冬季到来之前,就彻底击败我南朝边军大部?”林意太阳穴跳动了数下,他确定对方便真的是这样的意图。

    “还有个消息不知是好是坏。”

    白月露低头,看着自己被雨溅湿的衣角,道:“剑温侯已经出了稻城,他虽然没有特意赶来凑着倪云珊和你的戏,但是按照确切消息,他是真的已经出了稻城。”



    林意明白她的意思。

    剑温侯受平蛮郡毕家门阀所邀,从隐居的稻城出来,原本必定是要对付剑阁,但现在军情危急,铁策军必定火速去援,这剑温侯按理不可能不顾全大局。

    只是说了这几句,洛水城已经被彻底惊动,到处战马嘶鸣。

    暴雨之中本身便诸多不便,整个铁策军军营看上去也是一片混乱。

    但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有数声沉着的军令声响起。

    只是片刻的时间,雨声虽隆,但整个铁策军军营便已沉静下来。

    白月露随着林意下了城楼,雨水很快就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看似有些不愉快的皱了皱眉头,但却并非因为这雨。

    南朝优秀的将领的确远远多于北魏。

    很多军士天生不如北魏的军士悍勇,但是在南朝将领的统御下,却依旧能够发挥强大的战力,这铁策军当然不算正规边军,但魏观星这样的边军老将只是调教没有多久,给她的感觉便已经比绝大多数北魏军队强出太多。

    “车马不足。”韩征北一个手抬起,放在眼前挡雨,看清了林意所在便已经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一开口便说了四个字。

    林意这些时日虽然最多考虑的是修行的问题,但他十分清楚,铁策军几乎都是步军,平时出征都是各自带最多十余日战斗所需,之前考虑要长途跋涉,便已经在着手解决这车马运送问题,但这变故来得太过仓促,肯定是来不及了。

    “分成两拨走,调一些马帮来帮忙。”

    林意还未回应,魏观星的声音便已响起。

    顺着声音转过头去,林意看到魏观星和铁策军数名将领走来,他知道魏观星肯定已有考虑对策,便点了点头,依旧未来得及说话,营门口已有急剧的马蹄声响起,随之便是一声大呼:“铁策军右旗将领林意何在!”

    “林意在此!”林意挑眉,大喝一声。

    看着雨幕中那人的官服色泽,他便猜出对方是兵部的人。

    “铁策军接令!速至泗城,二十日内必达!”

    果然,那骑者在营门口翻身下马,递了官印便直接宣读军令文书。那军令文书上兵部朱印和墨迹原本都还未干,此时雨水一冲,便瞬间模糊。

    “接令!”林意知道军情紧急,也不纠结,示意营门口军士收下军令文书的同时,眉头却是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出身将门,对北方那些州郡烂熟于胸,洛水城到泗城,以铁策军这样的步军行速,正常行军都要在三十日左右,更不用说这是雨季。

    二十日,赶到泗城应该也是极限,铁策军如同强弩之末。

    只是林意很清楚,这应该也是兵部那些有经验的官员做出的估算才下达的军令。

    形势太过危急,他断然不可能推诿。

    “我安排三百军士,你和军中修行者先行,我、剑阁众人和杨鲲除外。”魏观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雨水顺着他的乱发如条条透明蚯蚓在他脸上游走,他也是一脸的沉重,“元英如此疾攻,看来是想抓住萧宏刚刚掌管边军,调度必定多有失误,若是蓝怀恭无法阻止元英,元英后继的部队越过道人城,肆意在边军后方袭扰,萧宏统兵必乱,我南朝必定大败。你们先行,尽可能在十五日之内到达,我们后继铁策军,应该会在二十五日左右到达,我设法调度,尽可能保证战力。”

    “剑阁不随我去?”林意略微沉吟,问道。

    “战力不可尽显,而且中山王元英之前所有战役,都喜欢用奇兵断敌军军需,连攻城战,他都是想方设法,先对对方屯粮重地造成合围之势,迅速破去。他在北魏有中山狼之称,但在我看来,他也是抢粮王。”魏观星道:“铁策军修行者不少,想必也入了他的眼,沿途他应该会按排军队袭扰。”

    “有你和沈鲲,再加剑阁,保住粮草军械当然不成问题。”齐珠玑微眯着眼睛,道:“只是只有三百军士和我们先行,剩余铁策军大部无法在既定时日内到达...这难道不算违抗军令?”

    “你要明白一点,兵部的那些老爷们,对于结果更为看重。只要结果能让他们满意,他们便不会在意这些细节。”魏观星平时对齐珠玑极为客气,但此时的言语却带着一些不容置疑的教训味道。

    齐珠玑眉头微挑,他并未因此生气。

    在揣摩那些兵部的界限方面,魏观星自然是绝对的权威。

    数辆马车行了过来。

    赶车的车夫都很镇定,但是随着这些马车出现的年轻修行者们,都很紧张。

    无论是容意、还是萧素心,甚至是厉末笑,都很紧张。

    他们都很清楚,眉山之中的所有战役,和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大战相比,甚至连开胃小菜都比不上。

    王平央从这几辆马车的后方走来。

    冰冷的雨水淋湿了他的衣衫,但是他的手心之中却热得出汗。

    在此之前,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是这个王朝的宝贵财产这句话已经在他们耳边说了很多年,然而直到此时,当发现他们有可能在这场决定南朝生死的大战中起到一定的作用时,他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他走到了林意的身侧,在林意的耳边轻声道:“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走,我和黄秋棠跟着魏观星他们来。”

    林意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平央和黄秋棠为什么时常在一起,但他无比清晰的听懂了对方的心意,他感觉得到对方并非是逃避,而是无法第一时间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而感到焦虑和不安。

    “我们等你。”他点了点头,看着王平央布满伤疤的脸面,认真的说道。

    王平央并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当大厦将倾之时,是迎上去撑着,还是想着保全自己?

    在真正的大义和个人安危面前,便更容易令人看清一个人真正的面目。

    在最后的准备时间里,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负手望向北方。

    北方的战场上,不只是有铁与血,还有他的父母。

    那似乎才是他的家乡。



    在暴雨如注的天气里集军赶路终究显得太过仓促,前线战况的不利更是如同此时的阴霾一样堆积在所有人的心头。

    所有的铁策军军士心中都有些惶恐不安,在他们的想象里,在这临出发之前,身为这军队之中的最高将领,林意应该要说些什么。

    然而林意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那三百铁策军集结完毕,他只是对着所有在等待着他说话的铁策军军士点了点头,然后便上了马车。

    他并不显得忧心忡忡,相反很平静。

    就如同那里原本就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有的时候,沉默会更让人心慌,然而此时,他的沉默之中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力量。

    许多铁策军军士心中的不安骤然消隐。

    魏观星挑选出的这三百铁策军都是这支铁策军中最擅骑者,用于这些人的军马也只是堪够,而且良莠不齐,跟在几辆马车后方,给人看上去的态势却不算仓皇。

    薛九也在这三百铁策军中,他和林意算是最熟,按着韩征北的意思,林意对于这三百铁策军可能没有多少了解,到了战时,薛九按着军令协助调度,恐怕会比较方便。

    然而事实上军队刚刚开拨,林意在光线略显昏暗的车厢之中,便已经取了这三百军士的名册,细心的翻阅。

    这是昔日他父亲和诸多部将都会形成的习惯。

    不只是知己知彼,对自己御下的每一名军士的所长有所了解,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当他们听着军令冲上去之后,若是到战死时,领军的将领都和他们形容陌生人,连他们的名字都未见过,便是极大的不尊重。

    在当年他父亲统御的军队里,即便是那种统兵上万的大将,都不乏将自己座下的绝大多数军士的名字记住的存在。

    现在这三百人,他有信心在这十余日的赶路之中全部熟悉。

    暴雨在半个时辰之后便停歇,道路已经泥泞不堪,一名铁策军小校从防水的行囊内取出行军地图看了看,又看了看天色,心中却对魏观星更加佩服起来。

    铁策军之中大多数人都是擅长在野外作战的老军,就如这名叫做宋落木的铁策军小校,他在观风看云推断天气变化上便很有一手。

    按照他此时的推断,接下来三天行军途中应该都有大小不等的雨,道路会更不好走,但是看着这张行军地图上,魏观星之前便已经标出的红点,也就是每日必须到达的位置来看,魏观星已经将这各种因素都计算在内。

    ......

    林意翻看着名册,到了正午时分,天空却是放晴,远处清晰可见一片青色山川,还有一座黄色土城。

    那是依兰寨,先前只不过是军方的一个马场,但在和北魏的战争开始之后,这里也用了不少劳力对垒出了城墙,驻扎的军士应该只有百余人,在此之前,据说便有不少前线送来的伤兵安置在此。

    三百名军士名册已然翻完,但是最后一页却是还有一页单页,记着七名年轻人。

    林意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这便是那七名主动要求加入铁策军的年轻人。

    这七名年轻人都是当日来看他和倪云珊一战的修行者,之前他交给魏观星调教,便无形之中疏忽了他们的存在,这次魏观星说除了剑阁之外的修行者,却是将这七名年轻人也直接调拨给了他。

    看着这七名年轻修行者名册上的相关介绍,林意的眼中却渐渐显出惊异的神色,他想了想,掀开车窗帘,对着就在旁边马上的薛九轻声道:“让司徒念来见我。”

    薛九微微一怔,也不多问,只是勒住战马,对着后方阵列中低喝了数声。

    那名叫做司徒念的年轻修行者出列,很快到了林意所在的马车边。

    这是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按照名册上记载的出生年月,他比林意还要小九个月,但面目却反而要显得老成一些。

    他比林意也要矮一些,瘦削,但显得很精干。

    和其余那六名年轻人一样,他也只是穿着和普通铁策军士一样的甲衣,很难一眼看出来和普通的铁策军士有何不同。

    “你和萧锦有仇?”

    林意没有下车,他卷起了车窗帘子,然后认真的看着这名明显不苟言笑的年轻人,轻声问道。

    “有。”

    这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在马背上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然后道:“我父亲是司徒掣黄,只是在前朝时和萧锦有过过节,改换新朝时,我父亲并不算保皇派,但最后还是被萧锦所害,死在了流马关。”

    “旧朝新朝改换,其中恩怨不少,但多数只得记在心里,但你和魏将军面谈时,便不避讳你的仇恨,说是加入铁策军,便是想着报仇?”林意认真的看着这名年轻人的眼眉,依旧轻声说道。

    “不错。”

    司徒念面色冷漠的点了点头,道:“其实我和他们另外几个不同,他们来看你和倪云珊这场戏之前,是根本没有想到要加入铁策军,但是之前便是想着要加入铁策军,才从北边赶了过来。只是时间正好凑到了一起而已。”

    林意平和的简单问道:“为什么?”

    “因为除了这里,整个南朝,都应该没有人敢收留我这样的人。”司徒念笑了起来,他笑得眼角出现了数缕皱纹,越发显得和年龄不符的沧桑,“魏观星本来便是不拘一格的将领,而你也是同样的人,敢收剑阁,便意味着无限可能。而且我听说你和萧家也不太融洽。”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意脸色不变,只是看着这名笑容里含着很多苦楚的年轻人,认真的说道:“只是国事和私仇之间,自然先以国事为先,我铁策军虽然可以容你,在你看来或许意味着将来可以报仇的可能,但在你有能力报仇之前,你必须和寻常的铁策军没有任何的区别。”

    “我也明白您的意思。”司徒念收敛了笑容,肃容道。

    .......

    “这七个人我查过,都没有什么问题。”

    在林意和司徒念的谈话结束之后,和林意原本就坐在同一车厢的白月露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知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林意看着她说道:“如果有问题,你应该便早就对我说了。”

    白月露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因为就在此时,那种很急的马蹄声,又从远处传来。

    马蹄敲打着泥泞的路面发出的那种沉闷的声响,更是令人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三骑如飞而来,泥浆已经将马匹和他们的身上都糊满。

    “岘城已破,二十日之内,你们铁策军必须到达泗城。”

    这三骑都是军方的传令,在互相对过身份之后,为首的官员便只是异常简单的抛下了这样一句,便接着开始策马狂奔。

    虽未有正式文书,但对方身份无误,这便自然是一道新的军令。

    泗城的位置比钟离城更远一些,虽然只是半日的路途,但对于此时状况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在日暮时分,接近依兰寨之时,又有军方传令过来。

    “中倏城已破。”

    天色已经阴暗,铁策军所有人的脸色也很阴沉。

    一日连破两城。

    岘城、中倏城虽然不是要塞大城,但两地相距不近,其中中倏城靠近宿城,而岘城却在他们要去援的泗城后方。

    按照先前的军情,中山王元英的这支军队应该疲惫至极,但突然能够分兵长途奔袭,再怎么看,都是已经有新的军队到达。

    “中山王元英大部,已经开始围攻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