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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泗城是座新城。

    更确切而言,是在南朝发现有灵荒迹象之初,在北方过来的数条大河下游交汇处新建的要塞大城。

    筑城的山石都是从上游的名孤山由水路运来,一块块巨大的条石沉重而坚韧,哪怕修行者也不能轻易撼动和击破,而且因为是新修,光滑的石墙的阴面都甚至未来得及生长青苔,闪耀着一种类似金属的森寒光芒。

    在清晨日出之前,北魏军队已经围攻了接近一个时辰,晨光里,城墙上的南朝军士震撼的看到,只是一夜的时光,泗城四周的原野里,甚至是靠河一边的滩涂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黑色的营帐。

    这些北魏的黑色营帐都是用北方的一种长毛牛的牛毛制成的毛毡做成,通风,但表面的天然油性可以不让雨水渗入,在夏日可以遮阳,而在冬日,这种营帐又可以起到很好的保暖作用,甚至连在营帐中燃起篝火,烟气也能迅速的从帐顶渗透出去。

    这些黑色营帐中很多都有狰狞的狼头标记,而其中有小半,却是除了狼头之外,还用某种白色的涂料绘制着可怖的白骨图腾。

    这两者都清晰的提醒着城中所有的南朝军士,这些是北魏中山王元英的军队。

    不同的是,那些绘制着可怖的白骨图腾是中山王元英的亲兵,在北魏,中山王的白骨军原本就是北魏最精锐的军队之一,白骨军之中的任何一名军士,都是那种跟随着元英身经百战,对待自己都异常残忍的老军。

    那些用来绘制图腾的白色涂料,便是来自他们杀死的敌人的颅骨磨成,是真正的骨粉。

    哪怕是在南朝,许多地方的人都相信,一名死者失去头颅之后,便不能往生,鬼魂会始终不散,而在白骨军的看来,这种被他们杀死的敌人的怨灵,将会让他们更加强大,让现在的敌人更加畏惧。

    按照军情,元英的白骨军在昨日入夜时分刚刚在中倏城结束战斗,即便不算打扫战场的整顿时间,从中倏城赶到这里,再加入攻城,这些白骨军能够休憩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南朝的大多数军士都不怕悍勇的存在,但是几乎没有人会不怕那种可以不眠不休持续战斗的变态存在。

    空气里有持续不断的零散啸鸣声响起。

    四周北魏军队射出的箭矢依旧显得很零散。

    ……

    一些北魏军士在手持巨盾的北魏重铠军士的保护下,在正对东门的城外堆土。

    这土台位于东门只有不到五十步,这东边城墙上射出的任何箭矢,都可以轻易的坠落到此。

    中山王元英在这已见雏形的土台后方负手而立,他的身边站立着一名更为高大,看上去比他更为不羁和粗豪的将领。

    这名将领赤着上身,肌肉如同岩石般高高鼓起,黝黑的肌肤上,到处都是可怖的伤疤。

    一件精致的黑色软甲,却是被他随意的扎在腰间。

    “王爷,你这是作甚,为啥只是如此装腔作势?”听着四周城墙上的喊杀声和不断响起的惨叫声,这名高大威猛的北魏将领很是不解的忍不住挑眉,“堆这个鸟毛土台子看里面?有什么好看,不如给我一万白骨军,我直接从这里冲上上城墙不就得了。”

    这名说话也很粗豪的北魏将领便是白骨军的大统领杨癫。

    在南朝和北魏,是连小孩子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止住哭泣的杀狂。斩下敌人的首级挂在马后,在行军疾驰之后,在地上磨掉头颅上的血肉而变成白骨,这便是他的首创。

    在北魏一些地方草长莺飞的时节,白骨军每一骑的马后地上都拖着十几个白骨头颅,当白骨军行军时,白骨头颅互相撞击和在草地上摩擦的声音,让沿途听过的所有人都永生难忘,那似乎是无数冤魂不得解脱的哀嚎。

    “你猜我这是想做什么?”元英听着他的话语,笑了笑,问道。

    “该不会还是想练兵?”杨癫皱着眉头,道:“想让这些嫩蛋看看他们和真正的白骨军之间的差距?”

    “如果只是这样,那有的是机会。”元英哈哈一笑。

    杨癫懒得再猜,他有些恼火的望向土方的一侧,冲着正蹲在一个火坑边和数名将领吃着些东西的刑恋叫道:“刑恋,你说是为甚?”

    刑恋太过熟悉杨癫的脾气,知道若是不搭理,他接下来便会闹起来。

    “轻声些,不要让南人听到。”他抬起头,嚼着一块微焦的烤饼,有些含糊的轻声道:“王爷是想围城打援。”

    “围城打援?是故意留着这城不攻破,先灭掉南朝的各路援军?”杨癫挠了挠头,听得明白字面意思,但是依旧不理解其中深意,他也懒得多想,道:“为什么?先前攻城赶路又那么急,到了这里为什么要等着?”

    “蓝怀恭又不在先前那些城里,现在蓝怀恭的大部被压得龟缩在这城里,这里大局已定。如此分批佯攻,我军也能得到时间休憩,但内里南朝军队却是时刻紧绷,数日之后必定疲惫不堪。”刑恋接着吃了几口,索性端着吃食走了过来,道:“先前攻得急,便是要形成目前这样的局面,就如先前固城若是不破,我军形式反而危急。你想明白了这点,又可想明白王爷为什么要急在这一时猛攻,要在夏季便结束战斗?”

    “我哪里猜得出来。”杨癫恼火道,“要说快说,再卖关子小心我打了你的食盆。”

    “好你个黑犊子。”刑恋忍不住指着他笑骂道:“自己不用脑子居然还想对我撒泼,任何用兵都建立在军情之上,此时萧宏刚接掌兵权,调度起来本身混乱,南朝还有诸多人不服,再加上我们突发奇兵,蓝怀恭这大军若是被我们剿灭,他们腹背受敌,必败无疑。现在对于他们而言形式如此危急,调度起来自然更加急躁,我们抓住这时机逐一歼灭,正好能最好保存战力。而且太早也不行,若是我们太快灭了蓝怀恭…他们各处援军都还没有到,蓝怀恭这里战事已然结束,那各路援军自然被调往别处,萧宏虽然不行,但他手下还是有几个厉害人物,若是给他们时间揉捏,这些地方军凑在一起,那数量也是不好,今后对于我们而言是大麻烦。现在我们守株待兔,等着他们仓皇来投,比我们劳心劳力,一处处去攻袭要简单得多,而且这些地方的镇戊军一空,接下来我们在这里大胜,这南朝一片地方,对于我们而言就是白地,行军作战更是轻松。”

    “我的脑子哪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对着这些南人,抽刀子砍就是了。”杨癫是彻底听明白了,但是看着刑恋和元英,却是还是鼻孔冒着粗气,一副理直气壮,极为不爽的样子。

    元英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兵者,诡诈也,便是要让人意想不到,若是你这粗人领兵,哪日灵光一闪,让南人意想不到,你便或者能够轻易大胜,抽刀子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胜了也不稀奇。”

    “那你有空帮我想想。”杨癫没好气的看着刑恋,道:“让我有些诡诈变化。”

    刑恋却不理会他,看着元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只是若是南朝方便稍有变化,我们这里战局若是有不利状况发生,我们必定后继无力,如何应付?”

    虽然这里战局似乎处处在掌控之中,但此次用兵虽然诡奇,却是建立在将他们所掌的军队压榨到极限的状况之下,军士的意志再怎么坚韧,终究体力会支撑不住,在他看来,终究是太险。

    “还有十万援军会来。”元英明白他的忧患,但却是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刑恋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片刻之后他才有些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魔宗大人他会将北边六部的兵马…”

    元英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之中飞来飞去的流矢,道:“魔宗大人之所以能成为魔宗大人,便是他说过和应允的事情,从不落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被奉为神明,是因为他的信誉。”

    刑恋不再多问,他安心的返回火坑边吃着东西。

    大处都已经解决,那小处便不是问题,他虽然不知道那对付南朝诸州过来的援军的,又是元英安排的何人和何军,但应该不用他多虑,数日之内便可知道。



    “你是叫李明辉?我看名册上写着你们有兄弟三人都加入了铁策军,但是你两位兄长都已经战死?”

    林意统御的三百铁策军还在疾行,前方的战局在不断变化,虽然沿途不断有新的军情传递而来,但他却并未多花时间在思索战局上。他只是依旧按照他的想法,和他所带的这些军士逐一单独谈话。

    “是的,林将军。”

    “你家中老母有眼疾,若你也战死,她恐怕无人照应,所以此次到了战场上,若是到了危急时刻,你便可以先走,逃得掉便一定要逃,这是我允许,尤其死战已经无用的情形下,你不可恋战。”

    “.…..”

    虽然明知边军很多将领也会和每一名军士熟悉,记住每一名军士的名字和所长,然而隐约间听到这样的谈话,跟在马车后方的铁策军军士还是怔住。

    “哪里能这样?”

    策马在林意的马车旁,一直垂首恭谨对话的这名铁策军军士也愕然的抬起头来,他下意识的回道。

    “尽人事,听天命,问心无愧。”林意看着这名很忠厚的铁策军军士,道:“你为国死战,这是你的本分,但考虑你的事情,这是我作为将领的本分,更何况这原本便是我的军令。”

    在军队,军令便高于一切。

    这名年轻的军士低垂下头,他没有再说什么,行礼之后便返回队列之中,只是在他隔了片刻终于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睛里便多了些寻常不会有的意味。

    军情还在接二连三传来,和战地隔得越近,便越是能够见到疾驰而过的一些军士和将领。

    有些是兵部的传令,会停下来简述些最新的军情,但有些却只是看一眼铁策军的衣饰,确定这是一支什么军队,便最多只是颔首为礼打个招呼,便马不停蹄的狂奔而过。

    所有的军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此时的战况,对蓝怀恭部大为不利。

    在泗城周围集结的魏军已经超过了十五万,蓝怀恭的七万大军,此时被彻底压在了泗城之内苦守。

    虽然明知除了这种急报周遭各州镇戊军前去之外,南朝军方必定还有大的举措,但即便是林意自己,也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在这种战场之上,修行者生存的几率并不会比寻常的军士高出多少,在很多时候,他可以下令让这样的寻常军士走,但作为一军的统帅,即便是走,他也应该会是最后才走的。

    虽然从一开始加入铁策军也是萧家的原因,但他却并不因此觉得愤怒或是觉得很倒霉,在他看来,在这样的乱世之下,无人可以幸免,身为修行者和外敌作战,保家卫国是分内的事情,尤其当所有的朋友、亲人,都被卷入这场战争的时候,他也绝对不可能躲藏在某个地方偷安。

    事实上他很希望通过自己,以及和许多一样的将领的努力,能够改变那里的战局。

    虽然在很多人眼中,铁策军只是一支杂军,但他心中却十分清楚,恐怕在周遭各州,现在没有任何一支镇戊军的力量可以超过铁策军。

    ……

    沿途又已经数个时辰无雨,久呆在车厢之中的齐珠玑觉着闷气,他问一名铁策军校尉要了马,让这名校尉先在他的马车之中休憩,而他自己却是骑着马行走在道间。

    他似是一个人在想事情,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慢慢策马行向林意所在的马车,想要和林意说些什么。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侧的道上又隐约传来马蹄声。

    马蹄声很重,锤击在地上如同闷鼓,随着马蹄声传来的,还有很多金铁互相撞击的清脆声音。

    很快,近百重骑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齐珠玑的眉头微微蹙起,然后又松开。

    这是一支边军的正规重骑军,这些人身披的全部都是边军的星月玄甲,而且凑巧的是,为首的那一名将领,他还恰好认识。

    在数百步开外,这支重骑军便对着铁策军做了几个手势,示意铁策军停下。

    只是为首的那名将领却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齐珠玑的存在,这近百重骑带着森然的气势,直接横在了道间。看着从马车中走出的林意,为首的这名将领眉头深深皱起,声音微寒的道:“铁策军?”

    林意看着这名圆脸的中年将领,因为沿途有了许多次经验,所以他很自然的伸手挑起了自己的将印,道:“铁策军右旗将领林意。”

    “怎么就这么多人?”

    这名中年将领倨傲的看着林意,眉头大皱,也不先报自己名号,只是有些失望般说了这一句。

    他身侧一名副将也不对林意行礼,只是出声道:“这是我家方台槐将军,我们是蓝将军座下东逾骑军。”

    看着为首这名中年将领的衣铠,林意便知道对方的官阶比自己高出两阶,他也不多言,道:“见过方将军。”

    “我听沿途军情,你们铁策军应有数千?怎生只有这么多人?”方台槐也不回礼,只是双目圆瞪,逼视着林意。

    “其余大部在后方,车马不足,我们先行。”林意不卑不亢的回道。

    “后方大部到这里要多久?”方台槐沉声再问。

    林意道:“至少五天。”

    “这么久?”方台槐莫名大怒,“赶得如此之慢,有什么用处,难道是故意拖延避战!”

    “方将军。”

    就在此时,齐珠玑的声音响了起来,“许久不见,想不到在这里遇见。”

    方台槐顿时一愣,转头望去,看清齐珠玑面目的瞬间,他又是一怔,下意识的微微躬身,道:“小…”在出声了一个字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妥,硬生生止住,道:“齐贤弟你怎么也在铁策军?”

    “我已入籍铁策军。”齐珠玑微躬身回礼,平静道:“林意林将军率铁策军精锐先行,要在军令所限时日之内提前去援,当然不可能是避战,只是形势所逼,不得已为之。”

    “这……”方台槐迟疑了一个呼吸,再不像之前那般倨傲,苦笑道:“只是马上有一个苦差事,要遣你铁策军相随,只有这么多人,便很不安稳。”

    “什么苦差?”齐珠玑微微蹙眉。

    “有一批军械要运送至道人城,数量不少,而且按照军情,先前已经遭遇北魏小股军队,所以令我等紧急去援,兵部给我文书,沿途可以调集过往军队,只是时间紧急,现在恐怕只有你们凑得上。”方台槐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齐珠玑淡漠的问道:“是什么样的军械?”

    方台槐又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铁蒺藜,生石灰,还有一批活毒物。”

    听到这样的回答,林意等人都是微微一怔。

    齐珠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是白兰郡郭家的东西?”

    方台槐点了点头。

    齐珠玑也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方台槐踌躇片刻,有些惴惴不安道:“军情紧急,还是劳烦你和铁策军随我做了这件苦差。”

    齐珠玑看了林意一眼,方台槐身旁那名副将连忙递上相应文书。

    …….

    既然一切合乎规矩,林意自然不可能拒绝。

    他应承下来,这支已经改过一次行军路线的铁策军便跟在这支重骑之后行走。

    “这人?”林意并未马上上车,他走在齐珠玑的马侧,轻声问道。

    “出了名的胆小,在前朝就有方柿子的名号。”齐珠玑面色不变,嘴唇微动,道:“擅长的便是讨好上阶,能混到这样位置也是不易,我便知道他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要我们跟着。只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并不是好事。”

    “白兰郭家工坊的东西,虽然是守城利器,但太过歹毒,前朝都不取,但现在都送了过来,显然军方对能否守住那几个城也没有自信。”林意看着前方那些重骑,轻声道:“只是我看你之前意思,难道运送的东西你觉得不够重要,便能回绝他们?”

    “军令便是军令,他既然怕死,也不会吃我这面子,只是若是真遇险,我自然会权衡。”齐珠玑露出一丝微讽的笑容,道:“你倒是也要小心,他们该卖你的时候,绝对不会先和你打招呼。”



    重骑行走的并不快。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重骑都是军中的重要兵种,这种骑军居然冲入战场时,将会对一般的骑军和步军造成可怕的碾压之势,只是因为本身重量的问题,只有特殊品种的军马才能承受。

    重铠的军马十分强壮,北魏的重骑军马一般叫做“青卓”,南朝的重骑军马一般都是大鄂郡所产,这些军马都有强劲的暴发力,在短距离的冲刺速度和力量都是惊人,带着重骑本身的力量,可以轻易的撞飞普通的骑军。

    不过这种军马的耐力却不如许多矮脚马种,所以每过一段时间都要令其休息,甚至要卸下它身上的披甲,否则不过数日,马蹄马足都会损伤。

    不过在林意看来,这支重骑军休憩的时间也似乎太多了一些,同样的一段路途,同样的重骑可能只要休息五次便已足够,这支重骑军却至少休息七次。

    细细想着这名“方柿子”之前和齐珠玑对话时的神态,林意便忍不住恶意揣测,这“方柿子”恐怕心中倒是畏战,最好是和那支运送军械的行伍接头之前,那支运送军队的行伍已经被北魏军队端了。

    其实方才在他的感知里,这被齐珠玑称为“方柿子”的方台槐,他的修为也应该足到承天境中阶,在边军之中,这种修为也算是高绝。在林意想来,这种修行者应该也是少数。

    在他之前所见的修行者之中,但凡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自然有一定心气,不会如此软弱。

    不过哪怕他对这名重骑将领的猜测是对的,这“方柿子”也注定失望了。

    两个多时辰之后,两百余轻骑,百余名步军车夫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这些行伍停留在道畔的一处水塘边,已经准备扎营,陡然看到在一侧道路弯口转出的重骑和铁策军,为首的一名轻骑军将领顿时大喜过望,驱马便迎了上来。

    这名轻骑军将领未料到除了军情内报知的上百重骑之外,竟然还多了数倍于重骑的铁策军,再加之林意的官阶原本便比他高出不少,他对林意等人便极为客气。

    他这支骑军隶属于南平郡镇戊军,不过林意看到他们的马上都安置着箭囊,应该都善于骑射,在地方军之中倒是罕见。

    蓝怀恭部的这支重骑对林意等人的态度却是依旧不冷不淡,甚至有些漠然。

    多数边军都会有些瞧不起地方军,在他们而言,他们当然才是代表着南朝的正统军力,而地方军,包括铁策军在内都是杂军,只是地方平乱,和一些零散马贼和镇压一些闹事的农户而已。

    林意对这支重骑原本也没有什么兴趣,见这支轻骑军客气,便和为首的数名将领交谈起来。

    这列行伍一共押运着三十余辆马车,林意在和这些将领寒暄之时,他感知放开,便是面色微变,那当中有七辆马车用薄黑纱披着,车厢内里无数细细索索的声音,令他都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活毒物是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头问道。

    白兰郡郭家工坊在前朝时就因制器歹毒,杀伤性强大而闻名,而且郭家工坊的诸多军械也都是喂毒,但活毒物他之前却并无耳闻。

    战场上一般火攻也会运用比较广泛,磷火、火油之类用量较大,活的毒物,虫蛇之类要么趋光,要么畏火,很容易对付,而且不分敌我,万一反噬,后果便不堪设想。

    这几名将领原本和林意谈得热络,但听到林意问这样的问题,还是面色有些犯难。

    “这属于军中机密?”

    林意微微一怔,顿时反应过来。

    “这些都是飞毒蝎,样子像天牛。这些倒是能说,具体毒性和如何驱使他们用法,一半是我们都不知道,还有一半是上方严令不可说,必须交接到地才能告知接头官员。”

    对于这些地方军而言,铁策军倒是强援,也不敢得罪,为首那名将领左右看了看,凑上前来,在林意的耳畔轻声说道。

    既然是有特定的驱使之法,林意便懒得操心,此时营地里已经开始生火做饭,只是气氛依旧压抑紧张。他的目光从那些马车上脱离,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到轻骑军中不少人带着伤。

    “先前听说你们和北魏的小股部队有过战斗?”他看着这名将领,问道:“那北魏军队什么来历,战况如何?”

    “夜色里看不清楚,北蛮子有三十余骑,他们死了五个,我们死了九个,对方来历却是不知,他们撤退时将同伴尸身也带走了。”

    “衣甲也没有看清?”

    “用狭长弯刀。”其中一名轻骑军将领对着林意比划了一下,看他比划的样子,似乎对方所用的长刀和北魏寻常的长刀长度差不多,但是刀身却似乎更加狭长一些。

    “肩上有的有狼头标记。”接着这名将领说道。

    林意和这些人的这几句交谈都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周围的重骑军和铁策军之中都有不少人听见了。

    按照先前的军情,胸口、肩头这些部位有狼头标记的,几乎都是中山王元英的嫡系部队,而三十余骑和这么多地方军遭遇,而且这些骑军都是箭军,但死伤却反而小一些,还能将死去的同伴的尸体抢走,元英部下嫡系军队的战斗力便可见一斑。

    “你们拿些吃食过来,还有,马车也匀我们一辆。”

    天色越来越黯淡,营地里稀稀拉拉的火光也照不清其中走动的人的面目,一名重骑军将领走到团聚在一个火堆前的薛九和容意等人的面前,很直接的说道。

    容意微微一愣,先前他们带的口粮便不多,现在军令有所更改,被调到这里协助运送军械,应该会在路上多耽搁数日,如此一来,铁策军自己带的口粮便会比较紧缺。

    至于马车,林意这一辆十分特殊,当然不可能让出,那其余的,如齐家那名供奉,如齐珠玑等人的马车,哪一辆能够让出?

    “只不过如此小的要求,难道还不舍,磨磨蹭蹭做什么?”这名重骑军将领见容意和薛九等人一时都没有回音,他便眉头大皱,轻声冷笑道:“赶去增援都带这么多马车,你们铁策军做派倒是不小。”

    薛九有些愕然的看着这名在夜色里面容显得更加阴霾的重骑军将领,他不比什么都不懂的容意,这名将领在重骑军将领之中官阶并不高,此时过来说话也不找林意和齐珠玑,应该便是方台槐生怕讨齐珠玑不快,到时候若是起了争执,方台槐也可以推说他并不知情。

    但按这名重骑军低阶将领此时的神色来看,却是觉得铁策军必定低声下气的乖乖奉上。

    这些人哪里来的信心?

    想必是边军一般军队得到军情容意,但是对外面风花雪月之事和修行者世界的一些事情,消息却并不灵通,根本不知道现在的铁策军是何等样的一支军队。

    既然对方是推出了这样一名低阶将领,薛九这样的老军自然明白该用什么方法应付。

    “没有,我们铁策军也没有多余口粮,要不你去他们那问问?”他一脸诚恳的很断然回绝,同时朝着那些轻骑和步军的所在看了看,意思再明白不过,“至于马车,我们也都有用处,没有空闲的。”

    这名重骑军将领的确没有料到薛九如此干脆,他怔了怔,便有些怒气上涌,道:“一辆都没有,都只是载人,能派多少用处。”

    “都是修行者,需要冥思补充真元。”薛九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们尚且还有一些修行者因为车马不足,只能骑马。若是你们有马车,我们倒反而想讨要一两辆。”

    “都是修行者?”

    这名重骑军将领眉头大皱,心中只觉得异常荒谬,他正忍不住要开口呵斥薛九一派胡言,但也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哨声,便在不远处响起。

    在营地的边缘,这支南平郡的镇戊军也早就放了暗哨,此时这示警声,便是从东头野地那一头传来。

    随着这些警鸣声响起的还有一些凄厉的箭鸣声。

    有数支箭矢抛射得太远,或者又像是故意对营地中的所有人示威,在夜风里落向了营地。

    这营地里顿时慌乱起来,那些原本无比紧张的步军纷纷跳起,战马凌乱的脚蹄声,嘶吼声和慌乱的惊呼声混杂如潮水涌动,轻骑军和步军仓皇的看向重骑军,那几名将领在此时谁都没有发出军令,目光落向方台槐。

    所不同的是,所有的铁策军的目光都落向林意。



    此时铁策军也是受方台槐调度而来,按理而言,此时这里的最高将领自然是方台槐,一应对敌军令自然由他下达。然而看着周围铁策军军士投来的目光,林意虽不言语,但已迅速抬手,悄然做出了一个布防的军令。

    至于那边的哨岗,他已经不必去担心,在方才这些凄厉的箭鸣声响起之后,他便已经听到了箭矢破入血肉的声音,接着那些示警声中断,这便意味着那几名哨岗已经被射杀。

    能如此精准的在快速移动中将几名哨岗射杀,只能说明对方的箭技十分精湛,贸然冲出去便是活动的靶子,在他看来,自然是据地而守最为正确。

    夜色里,方台槐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深吸了一口气,也迅速的发出了几道军令。

    让林意略松了一口气的是,边军毕竟是边军,这近百重骑迅速朝着两翼散开,围住了那些堆着军械的马车。随着接下来的军令响起,轻骑军和步军也开始原地布防。

    有大声的呼喝声和嘲笑声在东侧的荒野里响起,越过一些低矮的杂树和荒草,荒野里有大蓬的烟尘涌起,接着隐约看到一些身披着黑色软甲的北魏骑军呼啸而来。

    这些北魏骑军作风狂放,单手持缰,另外一手挥舞着兵器,或在马身上敲打,或在自己的衣甲上敲打,或者和周围的骑军兵刃互击,发出杂乱而刺耳的响声。

    林意很自然的走向东侧前沿,此时那些重骑的目光全部无比紧张的落在这些北魏骑军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走。

    林意的目光敏锐的捕捉着黑夜里魔怪般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的这些北魏骑军约两百余骑,他注意到这些骑军身上的黑色软甲虽然看似皮甲,但内里恐怕有金属内衬,材质和做工看起来十分精良。

    除了肩上和腰侧有狼头标记之外,他还注意到了之前军情并没有提及的点。这些北魏骑军的脖子上都有玄铁制成的护颈,咽喉部位,却是有一缕如同白漆涂抹的印记,就像是一只白色的竖眼。

    “看清这里了吗?”

    林意感觉到白月露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他转头过去,看了她一眼,点了点自己的咽喉部位。

    白月露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看清那种白色标记的刹那,她的心中便生出很不舒服的那种寒意。

    并非是因为恐惧,更多的是恶心,以及不愿意看见。

    她很清楚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对方的统帅是一名什么样的变态,然而她在来时就已经决定两不相帮,她会作为铁策军的普通一员战斗,但她也自然不可能出卖北魏的军情。

    “是中山王元英的嫡系军队,但具体哪一支却不清楚。”所以面对林意探询的眼神,她只是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找死吗,下来!”

    一声厉喝声在此时响起。

    发出厉喝声的正是方台槐身边的那名副将。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林意此时站上了一辆马车的车头。

    在所有人都尽可能的躬身将自己藏匿在衣甲或者车厢之后时,挺直了身体往前眺望的林意自然显得太过出挑,更何况他此时已经位于面对着这支北魏骑军的最前沿。

    这名副将倒是并非有意对铁策军示威,他一眼看见林意如此,便是自然反应。

    在他潜意识里,对方这支骑军之中若是有修行者箭手,恐怕第一时间就会将林意射杀。

    但听着这名副将的呵斥,周围那些在外围布防的重骑军心中却或多或少生出杂军便是杂军,连将领都不过如此的念头。

    一声极为尖利的破空声在此时已经响起。

    一支箭矢如同流星般朝着林意落来,箭身上泛出如血光般的微红。

    这支箭太快,绝大多数军士甚至连惊呼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这支箭便已经精准无误的落向林意的胸口。

    在旁边火光的映衬下,林意的发丝甚至被这一箭带来的狂风吹得往后荡起。

    在这些寻常军士的眼里,这一箭已经快到无法想象,但是这样距离而来的一箭,对于林意而言,却是已经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去想用那种方法来抵挡这一箭。

    他想了想,决定用最能给人予信心和力量感的那一种。

    看着落来的箭矢,他平静的伸出了手,抓住了这一支箭。

    箭身和他的掌心瞬间距离摩擦,即便他采取这样的方法正是因为他戴着黑蛇王的手套,但带来的温度还是让他感到自己的掌心好像接触了一块热炭。

    箭上的冲击力让他的手指也开始疼痛,然而他的手臂异常的稳定,甚至给人一种如铁铸般的感觉。

    只是在下一刹那,这支箭矢便骤然静止,被他硬生生的捏住。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刚刚发出呵斥的那一名重骑副将和周围的重骑军士眼中全是骇然的表情。

    远处骤然一静。

    那些呼啸乱喝的北魏骑军一时无声。

    林意安静的抬手,将这支在他手中已经有些变形的箭放在眼前。

    这支箭的箭杆是某种奇特的硬木,坚硬的程度让他都有些吃惊,它的箭头是破甲箭的箭头,比一般的箭要来得沉重。

    最为独特的是它的尾羽,是用一种暗红色的金属制成,上面还有着简单的符文。

    越是沉静,在此时便显得越有力量感。

    方台槐惊愕的看着如此平静的林意,他此时才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小看了这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

    数息之后,北魏骑军的呼啸声又起,只是那些北魏骑军也不冲近,但也不走远,却是在不远处的原野之中也点了数堆篝火,时不时便有数十骑似要冲来,但到了接近箭矢所能落到的范围时,便又朝着侧翼呼啸退去。

    “扰而不袭,应该是在等着更多的后继骑军到来。”

    轻骑军中那位官阶最高的将领到了林意的身边,神情忧虑的看着那些北魏骑军。

    在他看来,此时出击或许是很好的时机,在对方的大批后继部队到来之前,先设法歼灭一些眼前的敌军,只是他看向方台槐等人,却看得出这支重骑军似乎没有出击的意向。

    林意听出了这名轻骑军将领的求战之意,他知道自己之前展示出来的力量,已经为他自己赢得了一些军心。

    他之所以被魏观星看重,便是因为他不是那种很讲规矩的将领。

    对于其余将领而言,此时方台槐最大,便自然要听方台槐的,若是方台槐表现不佳,除了可以私下鄙夷嘲笑之外,败战的责任自然也是方台槐扛。

    然而林意不同,在他看来,抛开这些轻骑军和步军不算,既然铁策军这些人是他领军,他便要为他们的生死负责。

    他所要做的,便是取得绝对的威信,将统军权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此时也很能理解方台槐为什么不敢发令出击,北魏的军人乃至王侯将相建康这种远离战场的歌舞升平之地,在那些士大夫和文人雅士的眼中,都是不太开化的蛮子,粗鄙不堪,但事实上只是生活习惯有些差异,南朝的边军从来都不会将北魏军队视为无脑的存在,相反,在过去很多年的征战中,南朝的边军不得不承认北魏的大多数军队比南朝的军队更为悍勇,而且同样狡诈。

    此时北魏的这支骑军表现得就是在等候后继的大部队到来,但在方台槐这种性格比较软弱怯懦的将领心中,便会怀疑对方是否早就已经安排了伏兵。

    但有没有可能,自然是要试才能试得出来。

    林意对着这名请战的轻骑军将领点了点头,然后他淡淡一笑,对着前方的方台槐微躬身行了一礼,道:“方将军,唯恐对方有诈,不如你们在此据守,我们铁策军用数名修行者,先行试上一试?”

    方台槐的身体微微一震,他完全没有林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这对于他而言,却自然是求之不得。

    “好!”

    他作势微微沉吟,道:“准你所请,但需小心为妙。”

    “齐珠玑,你不是一直在等一个和我并肩作战的机会?”林意再行礼谢过,转身却是对着齐珠玑笑了笑。

    齐珠玑微微一怔,眉头挑起,道:“如此甚好。”

    “我和你一起。”厉末笑的声音响起,他走了上来,到了齐珠玑的身边。

    林意略微有些意外,但马上点了点头,道:“那就我们三个,不要暴露太多修行者。”

    他的这句话让那名先前觉得他满口胡言的重骑军将领顿时一阵眩晕,那名重骑军低阶将领不可置信的想着,难道先前这些人说的都是真的,这些马车里呆着的都是修行者?

    “只是你们三个?”

    方台槐看着齐珠玑都要出阵,脸色又是微变。

    周围的骑军和步军也是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对于整支铁策军而言,林意是最高将领,哪里有这种最高将领直接行险去刺探敌军的?

    “若是不行,我们便可以尽快退回来。”

    林意也不愿多废话,直接问容意要了刀剑,客气的说了这一声,便已经走了出去。

    厉末笑和齐珠玑也根本不说什么,沉默的跟了上去。

    火光与星光的照耀下,这三道身影对于整个黑夜和前方的那支依旧猖狂呼啸的北魏骑军相比显得分外淡渺,似乎随时会被当成开胃小菜一般,被黑夜和这支骑军吞噬。



    呼啸鼓噪的北魏骑军骤然安静了下来。

    看着数倍于自己的敌军在被己方射杀了数人之后,却始终不敢出阵,这些北魏骑军的喧哗里原本就满是挑衅和嘲讽的意味。

    在深入这南方王朝的之前数场战役里,这支北魏骑军也是是势如破竹,遭遇的南朝军队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是助长了他们心中骄傲的气焰。

    此时看着对方阵中只是走出了三道身影,这些北魏骑军顿时就感到了来自对方的挑衅和羞辱。

    一声用北魏土语喝出的军令在沉寂之中响起。

    原本围绕着数堆篝火显得杂乱不堪的这些北魏骑军动了起来,只是数个呼吸之间,这支北魏骑军便已互相穿插,完成了列阵。

    这些北魏骑军不算太过刻意,但排列得极为整齐,整个阵势也如一支巨大的箭头对着这三人。

    那数堆篝火被他们的身影遮挡在后,他们的面容彻底淹没在黑暗之中,显得无比肃杀。

    营区里的南朝军士们,无论是重骑军还是铁策军,只是看着这些北魏骑军这样的举动,便顿时感觉到如山的压力,更不用说其实并无多少战斗经验的地方镇戊军。

    能够如此迅捷的列阵,能够拥有这样的沉静气势的北魏骑军,绝对是真正的精锐军队。

    面对着越走越近的林意等三人,这支北魏骑军也是不退不进,也只是沉默的等着。

    夜色里越来越近,近得可以听见周围人的呼吸声,但更清晰的,却是林意等人的脚步声。

    鞋底踩踏在柔软的野草上,踩在泥泞的地里,发出的那种声音,让人越来越紧张和压抑。

    这支北魏骑军中,为首的一名将领目光异常冰冷的等待着,他并非一味的等待,实则一直在计算着自己这支骑军的冲刺距离,以及身后那些箭师射出的箭矢威力最大的范围。

    他的目光在林意等人身前的大片空地里划出了一条无形的线,当一步步走来的林意的脚尖越过那条线的刹那,他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但是他的身侧却出现了一道亮光。

    他抽出了腰侧的长刀,刀身是黑色,但在他急剧的往上挥起的刹那,映衬着身后缝隙中投来的火光,在人眼中,却如同一条突然出现的闪电。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声和破空声同时响起。

    营区里的南朝军士们呼吸骤顿,他们看到前方的夜色里多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蝗虫群一般朝着林意等人冲去。

    脸色最为难看的是数名轻骑军将领。

    他们这支骑军也是箭军,绝大多数都是箭师,但这数名轻骑军将领可以肯定,哪怕是两支军队正面相逢,同时下军令互相齐射,哪怕他们的数量几乎多出对方一倍,但胜负还依旧在未知之数,而且他们的死伤一定会远远超出对方。

    这支北魏骑军施射的速度不但极快,而且整齐到了可怖的地步。

    双方若是互射,恐怕自己这边还有很多人未来得及射出第一支箭,对方的第一轮箭雨便已经落下,自己这边的很多人便会如同木头一般被伐倒。

    “到我身后。”

    在这凄厉的破空声里,林意的面容却是极为平静,甚至眼睛里燃起了一丝狂热的战意,他看着那些在视线之中显得十分密集的黑点,在判断出对方的箭术都十分精准的同时,他挺直了身体,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着身侧的厉末笑和齐珠玑低喝了一声。

    厉末笑根本就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他就像一道影子,又像是一道毫无分量的风,到了林意的身后。

    齐珠玑皱了皱眉头,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但对于他此时的修为而言,他却依旧有着足够的反应时间。

    眼睛余光里厉末笑的动作,也让他不再多想,让他往厉末笑的身后躲去,略微蜷缩起身体。

    林意站直,尽可能的挺高身体,微微后仰。

    他很自然的变成了厉末笑和齐珠玑的一面盾牌。

    在面对带着狠厉杀意坠落的箭矢,他只是做了一个异常简单的动作,他抬起双臂,护住了自己的面目和头顶。

    噗噗噗噗.....

    他的身上顿时响起沉闷的响声。

    这些箭矢如击败革却无法深入,坚硬的箭杆在箭头之后的位置纷纷折断,爆出木屑。

    完好的箭矢在林意的身侧嗤嗤的穿过,钉在身后两侧的泥地里,更多折断的箭矢在木屑还在纷飞之时,如折翅的蜻蜓颓然坠落在他身前地上。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声的闷哼,身体在身后厉末笑的手掌一按一松之间,竟是牢牢站稳,连一步都未退。

    他的双臂便很自然的放下。

    看着这样的画面,那支沉静的北魏骑军终于也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

    那些训练有素的北魏军马感觉着马背上的震颤,马蹄也开始不断敲击着泥泞的土地。

    “飞剑!”

    “斩!”

    也就在此同时,这支北魏骑军之中有人反应过来,连发两声军令。

    厉末笑还在林意身后,他整个身影似乎还是林意的影子,他甚至没有探头去朝着这支北魏骑军看上一眼,但是和他气息相连的一道飞剑,却是在这两声厉喝声响起之前,已经贴着泥地悄然飞起,穿过马蹄扬起的泥星,在下一刹那,便如同汇聚了风雷,变成了一道凛冽的游光。

    锃锃锃!

    几乎绝大多数北魏军士都在这一刹那同时出刀,近百把刀出鞘和挥出的声音,竟然密集得变成了两三声。

    这种刀同时出鞘,扬起的杀意和决然的气势,让营地里外围的那些重骑军都心中升起凛冽的寒意。

    唰!

    和厉末笑的这道飞剑最近的十余柄长刀凌厉的朝着周身空处狂斩,他们并没有直接去捕捉那一道剑光,只是尽可能在一刹那之间多挥刀,在局促的空间里,布成密织的刀网。

    白月露看着这样密集的刀光,她平静的眼眸里升起一丝敬意。

    这支北魏军队的将领虽然以毫无人性的变态著称,但是她亲眼见到这人座下的部队,却不得不承认,这人所统御的军队的确很铁血,而且平日里练兵的时间,也比一般的军队要多不知道多少。

    厉末笑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感知着那些可以行走的缝隙,他的飞剑如同毒蛇一般在一匹战马的腹部一噬之后,借着那匹战马吃痛嘶吼立起的刹那,笔直的往上飞起,剑光又陡然一转,从马上这名骑军的双目上切过,横飞出去,又是嗤嗤两声,切过另外两名骑军的目间。

    这三名北魏骑军同时凄厉惨叫起来,他们的双目都被剑锋割瞎,鲜血和他们眼中的黑白之物瞬间喷涌出来,铺面了面目,在黑夜之中都显得无比狰狞。



    伤而不死的军士在战场上往往能够起到更多的负面作用,双目失明往往比身上多出一个创口更令人感到绝望和恐惧,然而在一瞬间的凄厉惨叫之后,这三名双目被瞬间割瞎的北魏骑军竟是硬生生的勒停了身下不安的坐骑,沉默的停留在了原地。

    “杀!”

    一声用北魏土语喝出的军令声响起。

    马蹄声雷动,除了为首的数骑依旧凝立不动,其余所有北魏骑军齐齐发出嘶吼,一齐驱马朝着林意等人狂奔而去。

    厉末笑面色一变。

    在这军令声响起的刹那,他的飞剑骤然一沉,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磁石要将他的飞剑吸去,他体内的真元急剧的喷薄而出,那道飞剑随着他的目光挣扎着直接朝着上空飞去。

    两名马上的军士不要命的跳了起来,手中的刀光泼洒,斩向厉末笑这道速度已经明显变缓的飞剑。

    当!当!

    两声震响,这两人手中的长刀精准无误的斩中了厉末笑的飞剑。

    厉末笑呼吸一顿,他的这柄飞剑摇晃着斜飞出去,不断震鸣,然而终究没有被击落。

    这跃起的两人一人在坠落时被后方收势不住的战马撞中,滚入狂奔的马群之中,生死不知,另外一人却是被一名骑者一手抓住,甩在自己的马上。

    营地外围的重骑军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北魏骑军手中的刀光不断泼洒,整个骑军裹在一片刀光之中,厉末笑的飞剑飞出之后,一时都未飞回,不知又隐匿在黑夜之中何处。

    飞剑对于寻常的军士而言始终是可怕的杀器,对于一只百人的寻常边军而言,恐怕一柄飞剑便能急剧的收割生命和瞬间瓦解斗志,能够如此便让厉末笑的飞剑起不到太大重用的军队,实在太过可怕。

    地面开始剧烈的震动,狂风随着

    林意、厉末笑和齐珠玑三人如同浪潮上漂浮的菜叶子,给人一种随时都会被从地面上震荡抛起的错觉。

    “不要用乱红萤。”

    林意身体微躬,就像一头蓄力准备扑出的豹子,与此同时,他对着身侧的齐珠玑轻声说了一句。

    齐珠玑的眉头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意味,心中想道,在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管我的闲事,还在担心我的这种乱红萤射出的飞刃不一定能够全部收回。

    先是一阵阵紊乱的狂风如实质拍打在林意沉静而坚毅的面容上,随着这些骑军的更为接近,这种狂风里开始夹杂了细小的泥点和植物的碎屑,夹杂了这些北魏军士身上各种各样的味道。

    战马加上骑者原本就比站着的人要高大许多,此时这些骑军充斥了前方的视线,如同一堵铁墙压来,即便是齐珠玑的呼吸都开始不畅,但是林意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动作。

    不知为何,在自己沉冷的等待着敌人的行进时,自己的这种沉着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信心,但是疾冲着的这些北魏骑军看着一动不动的林意,看着他身前如许多乱稻草一样插着的箭矢时,这些北魏骑军的心中都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进而有些莫名的惧意。

    冲在最前的十余骑已经距离林意不到十步,马蹄扬起的大块泥土已经如雨般朝着林意跳落而去,就在此时,随着数声低喝,数十颗黑色的弹丸从他们后方投掷出来。

    这些呼啸而至的弹丸黑色和银色的光芒闪烁,看到这些光芒的刹那,齐珠玑的面色顿时微变。

    这是双方边军会少量配备的重铅弹,这种东西的唯一作用,便是形成独特的粉雾,阻隔修行者的真元流动和与天地元气和符文的沟通。

    看着这些投掷过来的重铅弹,林意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在这些骑军再进一个身位的刹那,在这些重铅弹在空中刚刚爆开的瞬间,一股可怕的力量在他的腰腹和腿部猛烈爆发,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从原地抛了出来一样,极为突兀但速度又极为可怕的往前跃去。

    黑色的弹丸在空中爆开,如黑色的花朵在绽放,林意的身体强行穿过这团团绽开的花朵,如同一只滑翔而下的飞鸟,直接出现在了冲在最前的数骑面前。

    他手中的刀和剑同时挥出,双臂都是极为伸展,一个呼吸之前在他下半身迸发而出的力量似乎悄然转移,此时都从他的双臂之中涌出。

    一声极为刺耳的金属切割声首先响起。

    林意落下的刀光直接切断了他正前那名和他身体齐平的北魏骑军手中的长刀,接着刀势力很自然的一转,落在这名北魏骑军的颈间。

    这名北魏骑军的玄铁护颈也根本无法阻挡林意这看上去如同风雨挥洒如意的一刀,被轻易的切开。

    这名北魏骑军的头颅随着腔间涌出的热血往上冲起,与此同时,林意手中的剑已经狠狠的拍在了他身侧一名朝着他挥刀斩来的骑军身上。

    一声巨锤如击枯木的沉闷巨响!

    这名北魏骑军的嘶吼声戛然而止,他的整个身体被拍得如同一捆稻草般横飞出去,他身下的战马都因为这种力量而无法保持平衡,惨嘶着往一侧轰然倒地。

    一名此时冲到的北魏骑军手中的刀光画了美妙的弧线,抓住这时机斩落在林意的身上,然而这名骑军的眼瞳里没有喜悦生成,反而被惊恐充斥。

    他的刀根本无法深入,急剧的拖动的同时,只能切开外衣,刀锋如同在涂油的精钢上行走,而且他的刀锋让他清晰的感受到,一股力量如潮水般在对方的体内涌出。

    林意顺着反冲之力,直接撞在另外一侧的一名骑军身上,将他直接从马上撞了下去。

    此时他的目光才落到这名还在用刀在他身上拖曳着的北魏骑军身上。

    在双足接近落在地面上的刹那,他刚刚收回的刀斜着往上刺了出去。

    锋利至极的刀身如同穿过软嫩的豆腐一样,轻易的斜斜刺穿了马腹,接着刺入了这名北魏骑军的身体。

    这名北魏骑军的身体骤然僵硬,接着无比惊恐的嚎叫起来。

    林意却并未停止脚步。

    他并未像寻常冲阵的人一样笔直往前,反而往后一步跳去,追上刚刚从他身边冲过的两骑。

    带着温热鲜血的刀光斩入其中一名骑者的身体时,他的整个身体强横的扭转过去,一剑拍在另外一名骑者的身上。

    如雷轰鸣,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无数骨裂声。

    这名北魏骑军从马背上飞出,直接飞出数丈,砸倒后方数名骑军。



    寻常修行者哪怕是冲阵,也只是如一道利剑破开水浪,深入敌军之中而锐不可挡,然而林意此时的冲阵,给人的感觉却是一个人就像是一堵墙,要无比强横的将这支骑军的所有人,全部堵在他这堵墙的前方!

    齐珠玑并未马上跟在林意的背后,他看着林意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

    若是这支骑军之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物,恐怕他大多时候只要看着林意战斗就已经足够。

    只是林意面前的这支北魏骑军却并非如此想。

    原本笔直朝着他冲来的数骑朝着两侧分开,但有数根黑色的绳索绷得笔直,随着这数骑上的北魏军士的厉喝声,如数根横在夜色里的竹竿,落向林意的身体。

    在这分开的数骑之后,嗤嗤数声,数枝箭矢带着暴戾的气势,直落林意的面目。

    林意原本就想试着不让任何一名北魏骑军冲到自己的身后,然而这与众不同的数箭,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方才我们那三名岗哨应该是你射杀的,那你首先就要死。”

    他看着骑军中那名射箭的北魏修行者说道。

    即便是这种很近距离下直击面门的强弩射出的箭,快若飞剑,但对于他而言依旧有些太慢。

    他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微微躬身,似乎是在很庄重的对着那名对手行礼,但这数枝箭却就此被他避过,直接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他手中的剑再次狠狠的拍了出去,也带着之前没有的一种暴戾的情绪。

    剑身拍打在那数根黑色的绳索上,这种用独特的牛筋鞣制而成的黑索上发出了炸裂的声音,那数名北魏骑军一起用力,双脚死死的扣在马镫之中,却是数人的力量都无法和林意的力量抗衡。

    随着数声不可置信的骇然惊呼,这数名北魏骑军在马背上被硬生生掀翻,他们的双脚来不及从马镫中脱出,被他们所骑的战马在地上拖行。

    手持着一柄两端相当尖锐的独特角弓的北魏修行者眼瞳剧烈的收缩。

    他是一名中年男子,两鬓有些花白,身上的甲衣和寻常的军士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他的头发梳理得很整洁,在身后和许多南朝人习惯的一样,用一根布带扎起。

    虽然林意和他之间尚且隔着七八骑,但林意那躬身一眼之间,他的心中依旧有凛冽的寒意生成,他并不怀疑这名年轻的南朝将领有杀死自己的可能。

    就在此刻,这支北魏骑军之中又响起一声短促而用北魏土语喝出,让所有在场的南朝人无法理解的军令。

    随着这声军令的响起,所有原本笔直朝着林意冲锋的骑军骤然分散开来,没有任何一骑朝着林意正面冲来。

    厉末笑和齐珠玑的身影从黑色的淡雾中冲出。

    林意的强势已经为他们赢得了时间,厉末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的脸面上也出现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狠厉之气。

    在这段时间里,他的飞剑一直都没有出击,很多人都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但他却一直在搜寻着那名发令的主将。

    在这样的乱军之中,他的目光已经牢牢的锁定了这支骑军里的主将。

    那并非是停留在后方不动的数骑之一,也并非是那连连用土语发令之人。

    在这些掩映在夜色里的敌骑之中,他无比冷静而敏锐的察觉,在这几句军令发起之前,那名出声的骑者身侧不远处的一名北魏骑军的右手,便已提前悄然做出了几个微小的动作。

    那名骑军微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但是年纪并不轻。

    他手中有一柄弯刀,但是背上却还斜斜露出一把刀柄。

    这更加印证了厉末笑此时的判断。

    嗤啦一声。

    他悄然悬浮于上方夜色之中的飞剑骤然急剧的加速,发出的啸鸣如同瞬间切开了数张坚硬的纸张。

    剑光如同流星,直接朝着那名骑军之中的主将头顶射去。

    没有任何的花巧,只是一味的快和暴戾。

    他也并未对前方的林意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知道林意一定能够领会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林意已经开始狂奔。

    他的脚掌周围不断绽开如莲花般的泥浪,从体内迸发出来的力量,让他的身体跑动冲跃的姿势都显得和寻常修行者不太一样,就像是被巨浪抛起的木块一般,看似每一步都似乎已经失去平衡,但是在落步的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却再次以可怕的速度往前弹出。

    他的奔跑速度比这些战马快出许多。

    在厉末笑的飞剑急剧加速,落向那名骑军的头顶时,他已经感觉到了那名骑军的身体周围有种不同寻常的波动在生成,他便是瞬间明白厉末笑这一剑只是为自己在指明方向。

    他的目光落向那名骑者的身体时,他自己的身体却已经到了那名手持角弓的北魏修行者身前。

    这名北魏修行者一声厉喝,他知道再怎么驱马也不可能快过林意,他整个人脱离了马背,往后倒掠出去,双手动作不停,来开手中的强弓,弓弦不断震鸣,又是五箭连珠射向林意。

    轰的一声巨响,在他刚刚脱离的马背上响起!

    他才刚刚离开自己的战马,林意已经一脚踏在了他这匹战马的马鞍上。

    这匹北魏的上等战马根本无法承受林意的这一踏之力,一声惨烈的嘶叫之中,这匹战马轰然砸地,泥浪四溅。

    林意接着这猛烈的一踏,身体再度拔高了些,他根本没有去闪避迎面而来的这五支箭,只是强横无比的用自己的胸膛迎了上去。

    噗噗噗噗...!

    如击重革!

    这五支箭矢几乎同时落在林意胸口,同时在他胸口折断,强劲的力量让林意的身体微挫,但却不能彻底阻止他的进势。

    他手中的刀光迸现,一刀看似无比凶猛的当头斩下,然而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却是陡然变为阴冷,画了一个阴险的弧线,斜切向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脖颈。

    这名北魏修行者浑身寒气大冒,他只来得及举起手中角弓,试图挡住这精妙一刀。

    然而随着林意身体的自然下坠,林意的这一道刀光无比自然的顺着角弓的一端下沿切过,没有落在他的颈部,而是落在了他的嘴角部位。

    一蓬血光涌出。

    锋利的刀锋冷酷的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头颅沿着嘴角切开。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和尖叫声中,血光和飞起的大半片头颅已经在林意的身后。

    那名被厉末笑断定是真正主将的北魏骑军在此时抬起头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管朝着自己冲来的林意,而是看向那道飞剑。

    “夺!”

    一声古怪的厉喝从他的唇齿之间喷薄而出。

    一道乌光从他的手中打出,无比精准的击中笔直落下的飞剑。

    啪的一声脆响,一蓬黑雾裹住了厉末笑的飞剑。

    厉末笑的飞剑骤然黯淡,颓然的飘落坠地。

    与此同时,这人放开了手中一直握着的长刀,他右掌在空中滑动,就像是凭空画了个圈。

    两股肉眼可见的气浪同时在地上涌起,裹住了林意的双足。

    然后这人反手拔刀,一气呵成。

    这些北魏骑军大多数人的刀都是玄色或是其余暗沉的颜色,有些刻意涂抹了黑色的染料,但他的刀却是一种明亮的银白色。

    唰的一声。

    夜色里便如同多了一道银色的闪电。

    刀尖涌出足有丈余的实质刀芒,斩向身体猛然往下一挫的林意的脖颈。



    三骑厉喝冲至,冲向厉末笑。

    对于这些久经战阵的精锐骑军而言,一名剑师刚刚失去飞剑的刹那,便是杀死他的最佳时机。

    三匹战马臀上鲜血直流,这三名北魏骑军都用了非常的手段,让这三匹战马超过平时极限的狂奔,然而对于他们而言却还不够。

    在三匹战马距离厉末笑不足一丈时,这三名北魏骑军直接从马背上跃了下来,借着战马的冲势,这三名北魏骑军丝毫不体恤自身的挥刀朝着厉末笑斩去。

    ……

    林意双足被缚,他看着迎面而来如银色闪电般的刀芒,却是冷静到了极点,他只是异常简单的抬臂,挡在这道刀芒之前。

    噗的一声。

    这道刀芒直接在他的臂上碎了,破碎的气劲如火树银花爆开。

    与此同时,他脚上那两股如透明绳索般的气劲,也直接被他崩断。

    三名从战马上势如疯虎跳下的北魏骑军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他们便听到了自己喉骨的碎裂声。

    厉末笑的动作即便在黑夜里也显得分外清晰而有魔性。

    他并指为剑,在这三名军士之中穿梭而出的同时,分别在这三名军士的喉结上戳了一戳,指尖迸发出去的真元,击碎了这三人的喉骨,深入脊椎。

    然后他侧身,显得十分清晰和自然的避过一匹撞来的战马。

    ……

    一片惊呼声在营地里响起。

    很多军士都看过修行者杀人,但是他们没有看过如此简单和行云流水般的杀人,这种感觉,就像是平时一个人见了端上来的饭菜,伸出手去端饭,拿筷子一样简单和自然。

    容意也站在营地外的最前沿,他的眼睛里也全部都是惊艳和敬佩。

    小武圣毕竟是小武圣,各种招式信手拈来,即便是在这样的凶险之中,他也能用最简单干脆的招式轻易的杀死对手。

    在这样的一片惊呼声里,林意已经再度向前。

    他手中的剑再度拍飞了前方的一名骑军,左手刀长了眼睛般刺穿身侧一名骑军的刹那,他的身体已经毫无停留的往前跃起。

    他冲破了夜色,落到那名刚刚斩出刀芒的修行者面前。

    一抹深深的惧意出现在这名北魏将领的眼眸深处。

    只是看着林意的冲势,这名北魏将领心中明白即便自己转身就逃,也不可能快过林意。

    “铅!”

    他知道到了命悬一刻的关键时刻,一声急促的军令从他口中迸发而出。

    这声军令简单到了极点,随着这声音的响起,他的整条左臂剧烈的颤抖起来,体内积蓄的真元毫不珍惜的尽可能快的从左手经络中逼出。

    随着他左掌的拍击,雄浑的真元离体而出,他的掌指尖喷涌出十数道怪异的淡黄色束流。

    这些真元束流在下一刹卷吸着周围的天地元气,变成了一个旋转的气团,轰向林意的面目。

    前一个刹那的交手,已经让他明白自己的真元力量不足以对这名南朝小将造成实质性的损伤,他只希望这样的手段能够延缓对方一瞬,他寄希望于周围那些悍勇无惧的部属。

    林意一剑斩出,砰的一声,直接切碎了气团,身体猛的一震。

    嗤嗤嗤嗤一阵碎响,令这名北魏将领眼中油然而生希望的是,他的部属们已经及时作出了反应,数十颗黑铅丸落在了林意的周围或者身上,直接爆开。

    浓厚的铅粉气息带着一种令人不愉的气味充斥在这名北魏将领的感知里。

    任何修行者对这种隔绝和阻碍真元的铅粉都会感到自然的憎厌,但此时这名北魏将领一声厉喝,却是义无反顾的再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举刀朝着前方的黑雾冲了过去。

    空气里嗤嗤的响声不停。

    黑色的铅丸不断射来,爆开为新的浓雾。

    在破碎的气浪的吞卷冲击之下,黑色的粉雾直接将林意和这名北魏将领的身影吞没。

    这名北魏将领想的十分简单。

    若是双方都无法动用真元,那能够决定生死的,便只有武技和战斗经验。

    在他看来,一名这样的年轻小将的武技和战斗经验,怎么都不可能超过他这种在战场上已经厮杀打磨了很多年的骁将。

    他的刀法的确也十分精妙。

    银色的刀光如同游鱼,穿过黑色的雾气,随着他手腕的转动,竟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劈林意的下颌。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一道狂傲的剑光落了下来。

    之前林意出剑,都是如同铁棍一般随意砸击拍打,这一剑却是真正的斩,而且分外的快,分外的暴烈。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这柄剑斩在他的刀上,他的手臂一沉,一股让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大力,瞬间便让他只觉得手指一阵剧痛,他手中的刀直接便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在他胸口响起。

    这名北魏将领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只看到一柄刀已经刺入了自己胸口心脉之间。

    一剑劈飞他手中的刀,一刀破骨刺入他的心脉,只是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情。

    他还未来得及恐惧。

    他眼前的天地已经开始旋转。

    因为林意的一剑已经斩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头颅飞了起来。

    …….

    黑色的雾气包裹住了两人的身影。

    在浓厚的铅雾之外的军士们只听得当的一声闷响,在下一刹那,他们来不及思索,只看到一柄刀激飞了出来。

    周围的北魏骑军看清这柄刀,骇然的才刚刚张口,黑色雾气里,一颗头颅便又跳了出来,然后落地,在地上滚动。

    厉末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在轻而易举的杀死了那三名奋不顾身的北魏骑军之后,周围再没有骑军敢接近他,他此时周围空了一块,竟显得有些孤单。他虽然明知道那名修为并不算太高的北魏将领遭遇林意是这样的后果,但是将一些真元手段用的如此如意的老将,竟然如此轻易的被林意斩首,这样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睛里,还是让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林意的身影无比强横的从黑色的雾气里传出,落在周围北魏骑军的眼睛里,就如同鬼神一般。

    远处的荒野里传来一声啸鸣。

    当这声啸鸣响起的刹那,这些北魏骑军发出了各种声音,有的辈愤的嘶吼,有的不甘的大叫,有的惊呼,但所有人都是调转马头,全速撤离。

    林意没有追及,他眯起眼睛,看着那声让这支骑军撤离的啸鸣响起的地方。

    即便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清隐约有些人在晃动。

    那么,那便发令的人,是如何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看清这里的战局?

    ……

    营地里有欢呼声和呐喊声响起。

    看着被杀退的这支北魏骑军,营地里绝大多数军士下意识的欢呼和呐喊的同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尤其是那些其实并无多少战斗经验的地方镇戊军,很多人即便在此时北魏骑军撤退时,都是面色苍白而浑身僵硬。

    如雷的马蹄声远去。

    营地外的这片荒野彻底安静下来。

    营区最外围的重骑看着在那片地里也安静下来的三名年轻人,尤其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林意的身上时,已经根本不敢有之前的轻视,充斥在眼瞳深处的只有深深的敬畏。

    方台槐的嘴角微微牵动,他此时不知该出声还是不要出声。

    他身旁那名重骑很能替长官解忧,他对着身旁的几名重骑做了手势,接着驱马行在前方。

    战斗既然结束,自然便是记录战功和清扫战场。

    因为己方三人都是完好无损,那倒下的自然都是对方的人马,十分容易清点。

    一眼扫过,这名副将和他身后的数名重骑眼中的神色瞬间又古怪起来。

    连带那名被林意一刀斩了头颅的修行者主将,倒毙在地的北魏骑军竟有二十余名。

    前面林意冲阵是杀了数人,厉末笑一开始飞剑割瞎了三人的眼睛,接着又杀死了近身的三人,哪怕林意挥剑拍飞的骑者又撞到了人,让那些人从马上跌下被践踏致死,但他和厉末笑加起来最多也就是杀了十余人,那剩下的这些人是如何死去?

    他们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了齐珠玑身上。

    在这场战斗里,一直在林意和厉末笑身后的齐珠玑是最被忽略的一位。

    哪怕是在战斗的最后,他甚至都还被这支北魏骑军忽略。

    但他实际上,却反而是这一战之中,杀死北魏军士最多的那个人?

    ……

    林意也没有想到。

    他用一种不认识齐珠玑一般的眼神看着齐珠玑,看得齐珠玑有些发怒,皱着眉头寒声道:“做什么?”

    “怎么杀的?”林意一边朝着营地走去,一边轻声问道。

    虽然知道杀戮是战斗里难免的事情,在战斗之中他斩杀这些北魏军士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多想什么,但是和第一次杀死敌人的时候一样,他还是不喜欢这种血腥的味道。

    而且他知道其实绝大多数边军的将领也并不喜欢这种血腥的味道,也不愿意去多看结束后的战场。

    “暗器。”齐珠玑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在南天院得了乱红萤,要练习这种东西,一些暗器的手法自然也顺便练了。”

    “这倒是很省力又省真元。”林意对齐珠玑刮目相看,很真诚的竖了竖大拇指,“不过你的暗器应该也不简单,我都没有感到什么破空声,应该比箭矢更花钱?”

    齐珠玑又忍不住皱着眉头看着林意,不知道他的这些话语到底是真诚的赞赏还是不露神色的嘲讽,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是露云工坊的小玩意,至于花不花钱,这不是我们这种人需要考虑的问题。一支箭矢要多少花费那是兵部那些人所需考虑的问题,对于我们而言,花在这些东西上,总比花更多的钱堆在一副文人的字画上或者平时喝茶的一个茶杯上更有意义。”

    林意点了点头,道:“很有道理。”

    “林将军。”

    方台槐此时已经下马,他迎向走回来的这三名年轻修行者,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不少,但他也才对着林意颔首为礼,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那查检战场的数名重骑已经发出了一声骇然的惊呼声。

    那名先前不怎么看得起地方军和铁策军的副将手中持着一道刚刚从那名无头尸身身上搜出的兵符,看着这张兵符上正面的白骨花纹和背面的萧字,他的面色无比苍白,比一开始看见这些北魏骑军时的脸色还要更加难看。

    “是白骨军,萧东煌部。”

    这名副将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恐惧,他快步返回到了方台槐的身前,颤声说道,接着奉上刚刚搜出的这一张兵符。

    方台槐原本下意识伸手去接,但是当这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他刚刚伸出的手却是骤然僵硬,就像是那张兵符上面有剧毒一样。

    “白骨军,穿刺将?”

    林意的眉头也瞬间深深蹙起,他看着这两名重骑将领的脸色,转头轻声的问齐珠玑。

    齐珠玑伸手从那名副将的手上接过了兵符,他看着这张兵符的背面,看着那个很独特的萧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道:“应该是的。”

    方台槐的额头上出现了汗珠。

    细小的汗珠滚落在一起,有一滴沿着他的下巴滴落下来。

    白月露就在他和林意等人的侧面不远处,她清晰的看到了这滴汗珠的滚落。

    和这些南朝人不同,她在见到这支骑军之时,便已经确定这支骑军的来历。这些寻常的南朝将领的反应,也并没有让她感觉到意外。

    “白骨军,穿刺将是什么意思?”

    容意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响起。

    她转过头去,看着这名干净得如同白纸一样的年轻修行者,道:“中山王元英座下最精锐的军队之一,统领是萧东煌,是你们前朝皇族后裔,他对于敌人和不遵循自己命令的军士手段都极为残忍,随军带着大量的木矛,他在很多场战斗里,都习惯将他杀死的敌军,用矛穿刺起来,竖立在自己的营地周围,或者穿刺在自己攻下的城池内外。”

    看着只是面色微变,但显然还未想得更深的容意,她缓缓的补充了一句,“不只是数十数百…你可以想象,数千的军士被穿刺成林,你的目光都无法越过这些林地看到后方景象时的画面。”



    容意的面色瞬间也变得苍白无比。

    他知道战争是极为残酷的事情,然而想象着那样的画面,他依旧有种恶心欲吐的感觉。

    这还只是想象,他十分清楚,若是真正面对那样的画面,他还不知道会如何。

    “萧东煌有一次只有三千兵马,但是在厥东黑水城,却让有一支三万人的北魏叛军丧失了战斗的意志。”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接着轻声说道:“他先行攻下了黑水城,屠杀了近五千人,然后将五千人全部穿刺布列在城外,那支三万人的北魏叛军原本来自厥东数个最骁勇善战的部族,到黑水城原本就是想一口将他的军队吃掉,然而兵临城下看到那样的画面,那支叛军便彻底丧失了攻城的勇气。”

    “那应该就是我们南朝一些杂谈里记载的黑死城之役。”林意剑眉挑起,“如果真的是他,那我要试着杀掉他。”

    “没有人喜欢他,但你知不知道,无论在南朝还是在北魏,为什么根本没有几个人想要杀他?”齐珠玑冷笑起来,他似乎嫌晦气一般,将那片兵符丢还到那名重骑军将领手中。

    “因为很多人都不怕强敌,但正常的人却不会去咬疯狗。”齐珠玑看着林意,道:“萧东煌就是这样一条疯狗,他当年逃到北魏的时候就已经疯了。当年他带着亲兵投靠北魏的时候,拜在中山王元英门下时便说过,他不需要王侯,也不需要重回南朝获得封地,他只需要不限制他杀人,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将所有的南朝人杀光。”

    “他为什么会这样?”

    容意无法理解的看着齐珠玑。

    身为南朝人却想屠杀所有南朝人,这是何等的疯狂?

    “因为他的母亲在乱军之中被中州军杀死,而且据说死的很惨,被骑军踩踏成了肉泥。”厉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妻子也被中州军某位将领强掳,据说不从之下刺伤了那名将领,结果被那名将领赐给了军士,死的也很惨。最为关键的是,他其实也根本不想为前朝皇帝卖命,他其实也是主降派之一。然而他投诚的密笺还未送到,他座下的那支包含家眷在内的军队就正好遭受了中州军的突袭。”

    “怎么会这样?”

    容意莫名的同情起这个“疯子”,他看着厉末笑,“中州军夺人妻室这种事情,都不会遭受惩戒吗?”

    “当年中州军和前朝保皇派一开始打仗打得很辛苦,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当时不是和外敌作战,很大程度上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曾是一个王朝的同僚,其实很多人原本在各自为官时便积怨很深,有些下属原本就被上司压迫得很厉害,后来一得报复的机会,手段便往往过线。”齐珠玑微讽的冷笑道:“尤其双方都是知根知底,报复起来,往往波及亲友,军中部将因为仇怨各自做出些出线的事情,哪怕是在城头上将对方敌军将领的九族都杀了,在那样的战阵之中,又有谁会责难?”

    容意脸色苍白,他无法反驳,但心中却依旧觉得,这里面很多事情,还是不对的。

    “别人不愿意去咬疯狗就是怕哪怕打死了疯狗也会被它咬上一口。”林意看着齐珠玑,道:“但现在既然遇到了,只要有可能杀死,我就愿意冒险。”

    齐珠玑知道以林意此时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语并不只是代表着他一个人的喜好,而是意味着领军的思想便是如此,在做出很多决策时,便会尽可能的朝着这方倾斜。

    “只可惜现在这支军队里的最高统帅依旧是方柿子而不是你。”

    齐珠玑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想要对林意轻声说出一句这样的话。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和林意等人都霍然转首。

    急剧的马蹄声响起。

    有数名轻骑军冲出营区,如离弦之箭冲上官道,然后往南而去。

    “怎么回事?”

    林意看着那脱营的数骑,忍不住问一名轻骑军将领。

    “是方将军的意思,令我飞骑报信求援。”那名轻骑军将领回道。

    “求援?”

    齐珠玑看了一眼朝着一处归去,似是刻意避开他和林意等人的那些重骑,嘴角露出一丝冷讽的意味。

    遭遇北魏精锐军队,报讯求援似是第一时间的选择,然而除非这支重骑军决定停留原地不动,否则即便有援军,又怎么可能及时赶到。

    这样直接飞骑出去,反而堕了一场大胜之后的气势,徒然让营地里那些军士不安,影响士气。

    “借几步说话。”

    林意眉头微蹙,他想了想,对着这名轻骑军将领说道。

    这名轻骑军将领此时对林意敬佩至极,但听这一句却是微微一怔,不知道林意要做什么。

    林意却不看他的脸色,平静动步,朝着铁策军布防处走去,接着对薛九轻声说了几句。

    “其余那几个应该不会违背你的命令?”

    看着薛九领着数十名铁策军军士出去,走到马车阴影里的林意点了点不远处的其余数名轻骑军将领,问道。

    这名轻骑军将领又是一愣,道:“我不明白林将军的意思。”

    “你应该看得出我们这支铁策军的战力要比这支重骑军强得多,而且在战斗意志上面,也应该要强出更多。”林意极为简单和直接的看着这名轻骑军将领,平静道:“害怕在遭遇到这种敌军的时候,是最没用的情绪,这支重骑军绝对没有我们有用处。”

    这名轻骑军将领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些明白了林意的意思,轻声道:“林将军您的意思是,在某些时候,我们应该听您的统御来战斗?”

    “不只是如此。”林意的目光落向那些装载着军械的马车,“在必要的时候,我希望能动用那些东西。”

    这名轻骑军将领的面容顿时尴尬起来。

    “我并不想争夺军功,我现在和你说的,是活命的事情。”林意认真的看着这名轻骑军将领的眉眼,缓缓的说道:“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们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对手。若真是会遭遇萧东煌统御的大部,哪怕我们铁策军再怎么样死战,恐怕也未必能应付。”

    和活命相比,一些别的事情自然不算什么。

    更何况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完成上峰传递下来的军令。

    这名轻骑军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躬身,然后轻声道:“若是真有那样的时刻,我们会听从您的调遣。”

    “我们绝对不会在你们撤退之前撤退,这便是我能给你的承诺。”林意也微微躬身行礼,然后道:“让你的弟兄们不要过于害怕,我们加上这些军械,哪怕真的遭遇萧东煌的大部,也有活命的机会,只要自己不要先散了。”

    “明白。”

    这名轻骑军将领心中莫名一定。

    齐珠玑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他的眉头从微蹙渐渐松开,嘴角冷讽的意味彻底消失。

    他看着夜色里的林意,开始觉得除了修为和力量之外,在很多方面,自己的确还和林意有着很大的差别。

    比如他更多的时候只是看不惯,只是心中觉得那些人可笑,然而林意却懒得看不惯,而是直接寻找对策,直接去按照他觉得最好的方式,将需要的东西渐渐抓在手中。

    ......

    “这具弓和他的箭能否给我?”

    一个声音在数名重骑军的身边响起。

    这数名重骑军刚刚将那些被杀死的北魏骑军身上的军械清扫收集过来,他们转头,看清过来讨要的年轻人正是方才在战场上十分从容的厉末笑。

    那名提着角弓的重骑军军士愣了愣,这才想清楚有关这名“小武圣”的传说,才恍然反应过来,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不只是什么武技一学就会,而且是许多兵器都精通,包括这弓箭。

    “怎么,你对这弓箭有兴趣?”收缴到战利品的分配自然无法由这名寻常军士做主,在这名军士的目光自然的落向方台槐身上时,方台槐已经走了过来。

    其实一开始,和绝大多数边军一样,方台槐的确有些看不起这些地方杂军。但在林意等人出手之后,他们自然不可能再看不起,只是不知为何,这支铁策军似乎有着和他们不一样的气质,让他们自然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不太好接近。

    厉末笑在整个南朝而言都是名气极大,便是边军那些高阶将领都必定会当成座上宾,像他这种级别的将领,自然觉得能够和这样的天才修行者交谈是一种荣幸。

    “这具弓不错。”

    厉末笑对着他行了一礼,道:“而且接下来的战斗,可能要尽可能的多杀一些人。”

    方台槐原本已经示意那名重骑军军士将那具角弓和那名北魏修行者的箭囊一起交给厉末笑,此时听到这句话,他脸上温和的微笑却不免又有些僵硬起来。

    “方将军,边军和地方军自有不同,但林意林将军顺便托我对大人说句话...请将军对我们铁策军抱有些信心,我们必不会让将军您失望。”厉末笑接过弓箭,然后十分恭谨的认真说道。

    方台槐有些失态的转头望向林意所在的方位。

    他突然明白这些年轻人比自己想象的都要聪明,只是凭着这些人...万一真的遇到传说中的那名“穿刺将”,真的能够应付?

    .......

    “如何?”

    看着拿着弓箭回来的厉末笑,林意问道。

    厉末笑摇了摇头,道:“很难改变。”

    容意有些不理解的看着那些重骑军,轻声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我们军中有神念境的修行者,这样这支重骑军恐怕就会有些信心。”

    “一群绵羊再怎么有信心也很难变成狼,积习难返,形容的便是此类。”林意看着这些重骑军,很坦白的轻声说道:“我并不期待他们有什么精彩表现,只希望在关键时刻,他们不要拖所有人后腿。”

    厉末笑点了点头,道:“你不担心这些地方军?”

    “他们现在至少心中已经认为我们是他们上阶,只要我们表现得足够坚定和强势,要管束他们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能够发挥出他们的多少战力而已。”林意看着那些重骑,道:“只是这些人并不可能将命运交在我们手里,而且他们自觉是我们上阶,在关键时刻反而会出乱子。”

    ......

    空气里的血腥味慢慢消散,但平静也未持续多久。

    不远处的荒野里,又响起了马蹄声和北魏军士的呼啸声,时不时还有火光亮起。

    林意仔细的听着马蹄声。

    他确定不管这些北魏骑军弄出多少的动静,但实际上骑军的数量也最多只在两百之间,并未有什么恐怖的增长。

    这批军械的重要性自然多过于杀死一两百名北魏骑军,而且对于寻常军士而言,足够的休憩才能保证稳定的士气和斗志。

    “让他们所有人放心睡觉休息,不用去管这些骑军,告诉他们我们铁策军自然会有修行者在外轮守。”

    林意看了一眼聚成一处的那些重骑军,道:“至于他们,先不用管他们,让他们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修行者的力量在绝大多数时候和修行的时间成正比。

    吸纳天地灵气入体化为真元,真元存于经络之间,伴随着自身气血滋养**,化为更多不可言的美妙神通,这都是天长日久,水滴石穿的事情。

    修行者太过年轻,便容易给人不够强大和不够牢靠的感觉。

    原本在这支南平郡镇戊军的眼中,铁策军的这些修行者都似乎太过年轻,他们心中便自然生出诸多的疑虑,但是在看到林意、齐珠玑和厉末笑的战斗之后,这种疑虑便被敬畏所代替。

    哪怕是那些未出手的年轻人,例如容意、萧素心和白月露等人,这些人在面对敌袭时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冷静,也让他们知道这些年轻的修行者和他们之前所见的那种初出茅庐的学生有着很大不同。

    听着铁策军方面传递而来的军令,看着铁策军有条不紊的开始休憩,这些镇戊军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火光和北魏骑军,渐渐从紧张趋于平静,绝大多数人随着倦意的来袭,开始沉沉睡去。

    在夜色最深沉时分,在营地外围远处梭巡的这些北魏骑军也渐渐散去,一夜平安无事。

    在晨光里,看着从营地外围的荒野里返回的两名少女,这些军士的眼睛深处涌出更多的敬意。

    这些人甚至连白月露和萧素心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这两名少女也是修行者。

    在其余军中,修行者往往如同最宝贵的军械,是重点保护对象,哪怕在战斗之中,也是周围护卫环绕,不轻易冲锋陷阵,但是从昨夜到今日清晨,他们却已经感觉到林意统御的这支铁策军的作风和其余的军队截然不同。

    似乎在这支铁策军中,修行者反而要做更多事情,反而是寻常军士的盾牌。

    “将军。”

    重骑军的那名副将来到方台槐的身边,他轻呼了一声,但并未行礼,只是神情有些忧虑的看着铁策军和那些镇戊军。铁策军和这些镇戊军和他们之间的格格不入和疏远,并不需要心思很细腻就能自然看得出来。

    方台槐没有去看林意等人,他抬头看向道路远处,似是在看着天色,但是却用极低的声音,道:“你觉得他们足以应付白骨军?哪怕不是萧东煌。”

    副将沉默不语。

    方台槐平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道:“我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副将抬起头来,道:“活着。”

    “那便是了。”方台槐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惨淡,“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谨记这一点。当年和我们一起入军的那些修行者,比我们优秀的,全部都已经死了。封王拜相,就如天上的星辰,在黑夜里似乎会给你希望,但是却永远的高不可及。最甜的那块蜜糖,永远是给最强大的那些人留着的。能打的仗就打,要死人多的仗就不打。皇帝都有可能随时变,我们替什么人卖命?”

    ......

    在极为简单的吃过些东西之后,车队便继续前行。

    道路虽然依旧有些泥泞,但好在没有接着下雨,雨后的夏日,气温也并不高,微风吹在身上很适宜。

    “林将军。”

    行不过数里,那名为首的轻骑军将领廖越便急急驱马来到林意的马车一侧,轻呼了一声。

    其实在他到来之前,林意便已经看到了道路前方一侧的荒野里出现了数十名北魏骑军的身影。

    这些北魏骑军十分大胆,即便是在白昼也放肆的盯着他们所在的车队,也不发动袭击,但最近时却距离车列只有数箭之地,以林意的目力,甚至可以看清楚这些北魏骑军的面目。

    这些北魏骑军时聚时散,有时又会借着地势的掩映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但最多不过盏茶时分,便又会出现。

    直到夜间,当他们开始再次扎营之时,这些北魏骑军依旧在四周的黑夜里出现。

    虽然有着昨夜的教训,这些北魏骑军似乎根本不想发动袭击,但这对于正常的军士而言,却始终让人觉得紧张和压抑。

    “不要浪费力气布防了,随便歇着。”

    看着远处这些北魏骑军点起的篝火,林意在马车畔燃起的一堆篝火旁坐下,示意一名铁策军军士给自己些热水,然后同时对着准备安排布防的薛九说了一句。

    薛九愣了愣,在他看来,重骑军选择的这块道旁的宿营地虽然很利于重骑冲刺,但是地势太过平坦,若是敌军在夜间袭营,也是十分凶险。

    但他的目光和林意坚定平静的目光相对,他便明白林意这么说必有用意,他便也不多问,点了点头,便交待了下去。

    “这些人的脸面我大致看了看,今日一共出现的不同面孔,也就不到三百骑...在兵力上面,他们和我们这相比一点优势都没有。”

    林意就着热水,开始吃起行军口粮,他很随意的说了这一句,然后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白月露,轻声却认真的说道:“你似乎太过沉默了些,这种时候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些建议。”

    白月露平静的抬头。

    因为自身的原因,和之前相比,在这段路途里她当然显得太过沉默,有些反常,只是听着林意的这句话,她的心境也没有太多的波动,因为早在出发之前,她便已经决定两不相帮,但会将自己当成寻常的铁策军之中的一员。

    “没有新的军情传递到我们这里。”

    她看着林意,道:“不管这些白骨军背后还有什么更多的战略目的,但始终这样跟着,军方新的军情也不可能传递到我们这里。沿途即便有传令的人,也会被他们杀死。”

    林意微微蹙眉,道:“他们这样有恃无恐的跟着,恐怕白骨军大部已经完成了对我们这边要塞的切割。”

    “想太远没有意义。”

    白月露静静的看着远处的火堆,道:“你让薛九不布防,应该也是想主动出击去杀死一些敌军。”

    “我不太喜欢坐以待毙。”

    林意点了点头,道:“这些北魏骑军骑着的都是最好的战马,哪怕身上的骑者死了,这种战马应该也会自己寻找之前的营地,或是它们的同类。”

    齐珠玑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你想俘获一些对方的马匹,然后设法找出这些骑军的营地?”

    白月露看着齐珠玑的神色,便知道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对于她自己而言,若是她来掌军,这也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按这道理可行。”她点了点头,看了林意一眼,“既然心中已经想好,为什么还要问我?”

    “任何时候一个人做的决定都有可能想不周全,或者因为某个忽略的环节而其实蕴含着必败的可能。”林意看着她和齐珠玑,道:“但若是几个人都是如此想,应该便错不了。”

    “短程冲刺,接近这些人,倒是这些重骑的战马最佳,让这些战马卸了甲。”白月露看着齐珠玑淡淡的笑了笑,“现在就看你面子够不够大,能不能问他们借些马来。”

    “要几匹?”齐珠玑异常干脆的问道。

    白月露并未做答,只是看向林意。

    “我们三个,加上容意、萧素心、厉末笑。还有让司徒念他们也去,不需要他们战斗,但是让他们尽可能控制对方战马。”林意想了想,倒是有些犹豫,这加起来一共十三匹战马,数量并不少,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肯。

    “那七个新人?”齐珠玑对那七名主动加入铁策军的年轻修行者却没有什么信心,皱了皱眉头,“你确定不会乱事?”

    “你才离开南天院多久,说得如此老气横秋。”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旋即正色道:“战斗这种东西,经历过数次就会老练,现在这种战阵和今后的战阵相比,应该不算什么,正是机会。”

    “你说了算。”

    齐珠玑很罕见的没有和林意斗嘴,放下手中一个干硬的烤饼便拍了拍手上的冰屑朝着重骑军走了过去。

    林意看着他和方台槐也不过谈了数句,接着便有些重骑军军士奔忙起来,开始给一些战马卸甲。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如此简单?”

    看着如此轻易便要到足够战马的齐珠玑,林意倒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起来。

    “我只是和他们说去刺探一下敌情,借他们的马来去快,危险较小。”齐珠玑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意,压低了声音,“若是按实和他们说去突袭,他们恐怕便不会愿意。”

    林意有些愕然,“齐狐狸你倒是比我还不拘小节。”

    “挺好。”

    齐珠玑冷漠的说道。

    林意又是一怔,“什么意思?”

    “我方才想过,一支强大而令人信任的军队,便需要有你这样光明和一言九鼎的将领。”齐珠玑看着那些忙着卸甲的重骑军士,道:“但一支军中,也需要有那种令人觉得狡诈多变的阴险无情的人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挺好。”

    “那意思是我是林红脸,你便是齐白脸。”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你的脸倒是的确比我白些。”

    齐珠玑懒得理会林意这种玩笑,只是不悦的挑起眉头。

    白月露在一旁看着这两名南朝的年轻人,心中却是无限感慨。

    有些时候,天才的确和一般人有着很大不同。

    看着这两人成长的速度,看着这两人此时的风范,谁能想到,在今年春里,他们在南天院还是一副稚嫩模样?

    .......

    虽未下雨,但依旧有乌云在天空飘过,遮住了残月。

    有十余骑北魏骑军还在策马呼啸,看着他们呼喝挥缰的样子,仿佛永远不会疲惫,就像是这种策马狂呼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一样。

    更多的北魏骑军聚集在火堆边烤着些肉食。时而有人用刀挑起大块的烤肉,远远丢向这些奔骑着的骑者。

    烤肉的香气在夜色里飞行,顿时又是引起一阵的欢呼叫嚣。

    然而突然之间,所有这些北魏骑军全部警醒。

    从那南朝营区的方向,陡然响起急剧的马蹄声。

    “什么意思?”

    所有坐着的军士在一个呼吸之间便已经上马,但看着那十余道刚刚冲出营区的骑影,他们心中兀自有些不解,心想在这样的夜色里,既然他们自己又不想和对方交手,那对方这般冲来又有何用?

    只是这样的不解也只是持续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在感觉清楚对方的速度的刹那,数声凄厉的呼啸便响了起来,所有这些北魏骑军极为干脆的调转马头,朝着远离对方营地的荒野黑夜中狂奔。

    “他们想要做什么?”

    一片惊呼声在营区里的重骑军群中响起。

    重骑军的数名将领,包括方台槐在内,都是心中涌出凛冽的寒意。

    林意等人将他们的这些战马驱使到了极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笔直的朝着往黑夜里遁去的北魏骑军追去,这种态势,显然不是什么刺探敌情,或是设法将对方驱逐得稍微远一些。

    “他们想要做什么?”

    重骑军的那名副将转过身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冲着正站在一辆马车车头仰首眺望的薛九厉喝道。

    薛九一滞,旋即一股无辜的表情,摇了摇头,“末将也不知啊。”

    “你!”

    这名重骑军副将一口浊气憋在胸口,胸口隐约生疼。

    十三匹狂奔的战马之中,并非是林意冲在最前,而是厉末笑冲在最前。

    哪怕是骑马的马术,他也要比林意等人略强一些。

    漆黑的夜色里,他的眼中如有星光在闪烁。

    看着已经逐渐拉近的敌军,他的双手脱离了缰绳,只是依靠双腿施加的力量,便依旧控制着身下战马的速度和自身的稳定。

    他举起了那柄角弓,从腰侧的箭囊之中抽出了一支箭矢,顺着身体的颠簸起落,他拉弓射箭。

    一声凄厉的箭鸣突兀的响起。

    前方一名北魏骑军的背后陡然涌起一朵血花,然后如同被伐倒的木头一样,直直的往前栽下。

    接着便是第二声箭鸣。

    同样,又是一名北魏骑军的背后涌起血花,倒下。

    然而令营地里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箭并非出自厉末笑之手,而是出自林意身侧战马上,那一名看似最为柔弱的少女萧素心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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